始于1979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千意
傍晚时分,我又借故铅笔没有了,去找那三兄弟借一借,李瞎子知道我爱跑,随便我用什么借口。刚到李文白家后面的山坡时,听见陶春兰在骂李文白,骂得很大声,李文白挑着粪桶自顾往家走。我好奇的远远跟在李文白后面,可能是粪桶太臭了,也可能是根据经验,想看热闹。
李文白在快到家时,折断一根柏树丫,把叉得太开的部分折掉,拿在手上,对着地上试了试手感,对这根一米多长、两根手指头粗的柏树枝很是满意,口里哼着小调,挑着的空粪桶在空中跟着节奏摇摆,显得非常和谐。
果然,我还没下去,就听见李木首先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了,接着是李敏,然后是李水,最后是顶替我位置的老四李余。
柏树枝韧性极好,农村到处都是,得来全不工夫,是打孩子的最佳材料,而且打起来特别的痛,就像小钢条抽在身上,一抽一条血痕,并伴随着嚎哭声。
李敏的哭声是比较尖而音高,李木的哭声气势最宏伟,大有震颤山河之势,李水的哭声与李木类似,李余的哭声少而小,可能是应和了那句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我在一旁单独统计过,李敏的嚎叫次数和时间的长短与李水差不多,李余当然是最少,而李木的嚎叫时间特别长,次数也最多。我不知道李文白是依照什么定律的排列方式,轮流打这四个孩子,总之,那此起彼伏的嚎哭可能让他特别解气,因该是释放了生活中所有的无奈和贫穷感。
李文白每次打起孩子来,有一种不挥洒够不爽的感觉,必须得打出气势,让自己有酣畅淋漓的疲惫感才会罢手,有时候中途需要更换好几次柏树枝,或者手臂粗的棍子,有时候准备充足,有时候准备不充足,就当给嚎哭的孩子中途休息,他找到手感好的再继续打。
可以是追着打,孩子哪里跑得过大人啊?也可以是一手拎着头发或者脖子打,也可以是一脚用力踩着打。可能是边骂边打,也可能是焖着一直打,还可能是不停的换着手打,总之,每一场打孩子,李文白都是非常认真的,绝不会点到为止,那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汹涌磅礴的勇武,也只有在打孩子时能见得到,其他时候都是一个窝囊废。
李文白打孩子的时候,非常沉浸其中,只有这个时候,陶春兰管不了李文白。大多时候,陶春兰知道李文白是打给自己看,而陶春兰大多时候也是采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术对付李文白,你打给我看,我就打给你看。
作为母亲的陶春兰开始时会下手轻一些,这种让人血脉喷张的事很难控制,打着打着容易兴奋,于是也下狠劲打。李文白打李敏时,陶春兰打李余,李文白换了李木继续狠打,陶春兰就换了李水继续狠打,然后再交换打一轮,什么时候停,主要看那天的体力好不好,实在累了中途休息片刻,趁热继续打。
我常常想,孩子挨打的时候,心应该是一片死寂的,不然何以应付得了这样的父母。长大以后,看着我的兄弟们百折不挠、阴险狠毒时,我明白小时候挨的打是真的有用的,那么小就开始经历和锻炼,长大后当然能比别人更运用自如,所以才一个个成为出类拔萃的人。
我也经常见到李文白单独打李敏,或者单独打李木,最多的是单独打李木,可能是李木的嚎哭声特别响亮,更能有证明自己体力的说服力。单独打一个时,姿势可以不断的变换,更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显得更加的专注,可能因为不用老是换来换去,持续性也比较好。
那种哭声,我很多年后依然记得,就像杀猪时那样的撕心裂肺的猪叫声,长大以后就很少听见了,记得有一次在派出所听见过,那一刻觉得非常熟悉,当时还纳闷:“难道警察在派出所里打自己儿子,像李文白那样打?”从这方面看来,李文白应该去当警察。
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不让警察刑讯逼供了,而此时,李文白也正好老了,他再也打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显得特别的阴郁了。
始于1979 第004章沉重的负担
在挨打这件事情上,我几乎没有跟我的一母同胞们讨论过,小时候没有,那时不愿说别人的伤心事,长大后也很少,必定没有打死,也没有打残,现在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没必要讨论。
每当听到那撕心裂肺、此起彼伏的哭叫声,都都非常感激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家里,由衷的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能被母亲送给李瞎子。每次听过、看过那惨不忍睹、惨不忍听的场面,我回去叫李瞎子“爸”的次数就特别勤,以至于李瞎子觉得我这个保养的儿子非常的亲,常常用极其温暖而满意的眼神看着我,他一定在想:“这个儿子没白养,喊“爸”喊得这样真诚。”
李瞎子的家比较简单,两通正屋,共三间房,一间堂屋,小时候我以为主要是用来贴“天地君亲师位”的,两间睡房,小时候我常常是要跟着李瞎子睡的,但是还是准备了两间睡房,他一间我一间,我看主要是方便张寡妇来。两通偏屋,一通用来放杂物,家伙什,一间是厨房和放柴火,另有两间更简陋的矮屋,那是鸡的房间,有些年也养猪。
李瞎子没有兄弟姊妹,父母早就死了,以他的话说:“我命不好,克死了你爷爷婆婆。”
没有多余亲人的李瞎子,生活显得更清爽简单,交心的朋友也可能只得张寡妇一人,为什么没有把张寡妇娶过门,直到我长大以后,李瞎子才说张寡妇不愿嫁给一个瞎子,说出去丢人。
李瞎子也不种田种地,只在家门前随意种一点菜,主要是眼睛不好使,不种田种地,家里少很多农活,我的童年也比李文白家的孩子轻松很多。
李文白家的孩子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以至于影响了我和他们的玩耍,小时候还是觉得亲兄弟一起好玩,也因为李瞎子家比李文白家生活好一点,玩起来比较有尊严感,我为了使我不孤独,常常是帮着李文白家的孩子干活,就为呆在一起热闹些。
好像他们家老是没有柴火烧,只要是天晴,早晚一定要割草,甚至有的草还长出不久,也割回去,晒干后当柴火烧。当然,割草的不只他们一家,像他们那么频繁,那么大需求的没有第二家。
经过人口急剧膨胀的年月,村里的人口特别的稠密,人均拥有的资源少得不能再少了,只够勉强活命。经过了大炼钢铁,山坡上的树没几根了,剩下的也都还是些小树,没钱买煤炭烧的人家,就只能割草当柴火,李文白家当然是买不起煤炭的。
都是陶春兰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割草,而我常常会跟着去帮忙,主要是看着,或者没话找话说,长大以后,根本不记得那时说了什么话,反正几个孩子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除了割草,做得最多的是掏蜗牛了,李文白家养了几十个鸭子,舍不得拿粮食喂,只好让孩子抓蜗牛回去喂。春夏里,几个没有穿裤子的孩子,手里拖着一条麻袋,满山遍野的捡,满山遍野的掏,蜗牛几十斤几十斤的扛回去。
总之,李文白家的孩子有干不完的活,不论春夏秋冬,都有活可干,也连带我的童年少了很多乐趣。
在初中毕业以前,我和这几个一母同胞是一起长大的,几乎天天都得见面,仿佛我没有被送给别人,只是吃的是别家的饭,睡在别人家里。
初中毕业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有那么好几年彻底分开了,彼此都见不到。
我初中毕业以后,再不上学了,上学也确实是一个累人的活,不上就不上了,李瞎子开始专心教我算命这门古老的技术。而此时,大姐李敏已经从职高毕业出去打工,李木、李水在继续读高中,李余还在读初中,我的生母陶春兰也在这一年,跟着同村的人出去打工了,李文白家里一下少了两口人。
没有陶春兰出去打工,李木、李水、李余就没钱上学,李文白除了打孩子厉害,为人也老实勤劳,其他方面是比较窝囊的一个人,家里的一切全靠雷厉风行的陶春兰支持着。
我一直认为,那时的老实勤劳并不是因为人品好,因为不那样做,根本活不下去,饿就得饿死,处于本能,不干不行。
陶春兰出去打工前,又一次到李瞎子家里来,长大以后我明白,陶春兰来,算出门去的吉凶是其次,主要是来跟我这个抱养出去的儿子道别,但那时的我不懂得这份母爱。那时的我不懂得陶春兰出去打工,是不用找李瞎子算吉凶的,因为她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再也借不到一分钱了,只能出去打工才有活路,孩子才能上学。
穷人家的人命贱,极少得病,最多也就是感冒,真得了大病,也不会去治,在家等着死就行了,我们同村就有一个人,肚子痛,去镇上医院检查,是胆结石,必须开刀,需要两千元钱,没钱,只好在家里叫唤了几天,活活痛死了。长大以后回想起这些,才明白,人出生在什么环境里,几乎是注定了一生的命运,根本就不用找李瞎子算。
在极度的省吃俭用的情况下,又还三百六十五天没日没夜的全家劳作,而几个孩子的学,就能耗尽了一家人的财富,这可能是今天无法理解的,而在那个祖国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的年月里,李文白家就是这样,陶春兰和李文白必须得出去一个打工,一个留在家里。
等我女人问我可不可以要孩子时,突然害怕养孩子需要付出的强大代价,想来就是被那样的记忆笼罩了。
陶春兰是一个极度节约,又非常勤劳、爱家的人,做事严谨而有条理,仿佛天生就带着逻辑学,虽然她只读过小学二年级,字也不认识几个。
陶春兰出去打工挣钱,坚持把挣来的钱给孩子读书,彻底改变了孩子的命运,而她打工的十五年里,与李文白没见过几次面,因为回家的车票难买、车票贵,陶春兰舍不得。
陶春兰四十岁那年离开家乡,回到家乡时已经五十五岁,十五年后,孩子们出息了,她陶春兰再也不用打工了,回到那个原来的家时,却发现原来那个老实勤劳的李文白,与邻家儿媳妇罗元梅搞在了一起,并且还把寄回家的钱给了些给这个女人,陶春兰怒不可解,这是后话。
我清楚的记得,陶春兰出去那一年,我刚好初中毕业,正式跟着李瞎子学算命,所以陶春兰来算命时,李瞎子让我在旁边听着,而我看到陶春兰一直看我,似乎对李瞎子算的那些根本不在乎,李瞎子眼力不好,看不见陶春兰这些表现。
本是远房亲戚,又抱养了我这个极不正经的儿子,见了面,当然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急着算命,大多数时候,来家里算命的,李瞎子都要先与他聊一会儿,要是我在家,还会让我倒上一杯廉价的茶水。
陶春兰出去打工前来这一次,正是暑假,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决定不再上学,她接过茶水,听李瞎子说了我的打算,长长叹了一口气,重复的问我:“你真不想上学了吗?你将来不后悔吗?我就是没文化才活成这个样子哦。”
李瞎子当着陶春兰的面说:“麦子要是继续读书,不跟我学算命也是可以的,我有他上学的学的,大嫂子,你问问麦子,我可有亏待过他半点。”
陶春兰看着我:“你的儿子,你当然不会亏待你的儿子的,李八字,要想孩子有出息,还得是让他多读书,唉!麦子还好,有你这么一个爸,不读书,学了你的手艺也不缺饭吃,吧,你们也没缺过。”
李瞎子劝说道:“陶春兰,眼看你孩子都大了,还出去打工做什么呢?”
“不出去不行啊,前两年借的钱总得还啊,儿子读高中,将来读大学都还要很多钱,你知道的,地里怎么弄也弄不出钱来。”陶春兰说这些的时候,仿佛认定他的儿子一定是能考上大学的。
“是啊,地里是弄不出钱的,大嫂子,我们就近几个村,没你那么苦着过日子的人了,就是我算命走的那些多地方,也没有。要说比你家还穷的,也有,那是太懒,你家多拼命哦,种蘑菇、一年养十来头大肥猪、养长毛兔、养鱼,能想得到做得到的都干了,还是那样穷,活了半辈子了,没吃一顿像样的饭,没穿一件像样的衣服。
我是知道的,你家的衣服都是去娘家那边捡的,为什么这么苦,不就是几个孩子要上学读书闹的吗?你看看,周围那家像你家那样,孩子生得那样多,每个孩子罚款不说,孩子个个都得读书,还得上高中、上大学,大嫂子,古人说得好,人活一世多逍遥,你这是为那般呢?”李瞎子这话倒不假,并不是客套话,是真心的劝慰。
陶春兰的脸上刚毅而坚强,又带着无奈、悔恨:“李八字,你说得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生这么多,李文白那个狗东西,只知道让我生,生下来了百事不管,你知道的,他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说也说不听,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没办法啊!靠着娘家那边帮衬点,总算是没有死人。”
“现在也算是都挺过来了,孩子也大了,孩子可以出去打工啊,非得你出去打工吗?你看看你这身体,怕是跟麦子差不多重吧?”
陶春兰就是真正皮包骨的样本,两个眼睛深陷在眼眶里,颧骨高耸,手上青筋暴起,手臂像干枯的芦苇干一样大小,面上没有一点血色。陶春兰出去打工后,隔了多年以后我再见到我的母亲时,她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吃穿再不用愁,生活好了,却不见她有当初那样坚韧的神毅力。
陶春兰说:“不读书不行啊!你看看那些不读书出去打工的孩子都什么样?还是一个农民啊,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就是没读书,所以累成这样子,还穷得叮当响,唉!再挺几年吧,书不能不读。”
说着,陶春兰看看我,我后来进城以后,常常去夜市上淘书来看,什么书都看,也常常看得废寝忘食,或许与陶春兰那个眼神有关,以至于以后我无论多不正经的活着,也从没停止过看书。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认识几个字的陶春兰,有那样高的觉悟,为什么她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她也确实改变了孩子的命运。
李瞎子说:“大嫂子,你太狠了,那么狠干什么嘛,孩子自有孩子的命,你把自己狠成没了人样,说个不吉利的话,你这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那些孩子真能记得你的好吗?现在不孝的多得很,俗话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你不吃不喝的,他们能记住吗?”
“孝不孝的我管不了,但我生了下来总得管,唉!要不是当年没饭吃,麦子也不可能跟了你。”
李瞎子说:“可不是,麦子要是不抱出来,当年你家那个情况,可能真得饿死人哦。”李瞎子想了想,又说道:“大嫂子放心吧,既然麦子是我儿子,娶媳妇,修新房,我一概管到底,这些年他老是往你们家跑,我也不说什么,我就是看你面子上,没有你这么拼命的妈。”
说着,李瞎子把头往我这边转了点,手指敲着桌子咚咚响:“麦子,将来你一定得孝顺你春兰妈,她是我见过最为孩子好的妈,思想与我们这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很难得啊!”
我只是小声的“哦”了一声,陶春兰哈哈大笑起来:“李八字,你这说的什么话哦,麦子当然是要孝顺你了,怎么会孝顺我呢?我没有养他,也没好好待过他,不像我家那几个东西,我挣了钱给他们读了书,麦子该孝顺你,麦子,对你爸可得孝顺,他算命挣的钱全被你花了。”
陶春兰故意大声的笑,掩饰她擦眼角的泪,李瞎子应该是看不清楚的,又或许看得见一个母亲的愧疚,看得见一个母亲的无奈,李瞎子是一个大度的人,他不会计较,这让长大后的我由衷的敬佩。
或许我是幸运的,有一个高瞻远瞩的母亲,虽然她把我抱养给了李瞎子,但小时候也还是常听她的教导,我有一个大度的养父,在艰难的岁月里包容我,给了我一口饱饭吃,而我,最后还是一个不正经的人,或许是因为我学会了算命,算了太多人的命,发现了人的命运与出生真的有莫大的关系,可以说是无法改变的关系。
始于1979 第005章青梅竹马
李瞎子可能知道,他这是最后一次给陶春兰算命了,他显得特别认真:“大嫂子,你八字上缺水,出门打工要走你家的北方。”
“是,这次跟着她们去的就是北方。”
“你这个命吗?从八字上看,你当有富贵之命,你这个八字,要是是男人,早发财了,女命,要晚一些,大嫂子,你这命晚年不缺钱的……”
陶春兰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听李瞎子的话,眼睛一直打量着我,我去倒水时,起身拿扇子时,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我,我去厨房时,我甚至都感觉她的目光穿过了几道墙,一直看着我,而我不明白那是母亲离别前的不舍。
小时候,我也常常想,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才把我送给了李瞎子,造成我挨了很多言语上的侮辱,学校里被骂是少不了的,那些言语上的侮辱,皆是因为我有个瞎子养父,我的父母生了我却不要我,而那时,我也常常憎恨李文白和陶春兰,甚至在深夜里诅咒他们。
人生常常反复无常,小时候我恨陶春兰,但是我与那四个一母同胞耍得好;长大以后,我再不恨陶春兰,我爱我的母亲,但我与那四个一母同胞渐渐心口不一,甚至是各怀鬼胎;小时候我以为李瞎子是个真瞎子,长大以后,我看李瞎子是个活得非常明白的人……人短短的一生,却一样也不能从一而终,总是要反复颠倒,是生活所迫,还是欲望教唆?只有家里那口井没变,水还是那样的甘甜,又或许过些年,污染蔓延到那个山村,井水也会不再甘甜。
当我常常在都市里的红绡帐底疲力竭时,如果不能睡着,我脑子里想着那个让我变得反复无常的山村,那条耗尽我所有纯真的八公里路途,想着那些现在在人面前羞于启齿的事情,心里如有暖流奔腾。我常常想,要是我就与李瞎子给我张罗的媳妇肖玲玲过一辈子,或许是最好最无忧愁的一生,而我最终还是离开了青梅竹马的肖玲玲。
肖玲玲家与李瞎子家同村,她家距离我家只得几十米,或许是命中注定,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女人成为生命中躲不过的人,后来漂亮的肖玲玲走上不归路,我每每想起来心里很自责,时常想,要是我娶了她,她也不会堕落成那样。
人对儿时的记忆总是非常模糊,而我对肖玲玲为何一直无法忘记?我常常自我分析,主要是小时候真正的好小伙伴太少。
在我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以前,我和肖玲玲几乎天天一起玩,后来也在一起玩,只不过我多了四个一母同胞后,儿时的同伴变多了,肖玲玲变得不再是唯一选择。
肖玲玲的父母肖大刚、赵小莲与李文白、陶春兰两口子不一样,李文白是打孩子发泄生活的无奈,肖玲玲的父母是两口子对打,成为生活中不离不舍的润滑剂,两口子不打孩子。
听李瞎子说,我还没到李瞎子家前,就是赵小莲生了肖玲玲没几天,照样被肖大刚拖在晒坝里打了一顿,赵小莲也还手,但总归是打不过肖大刚,每次两口子打起来时,也没有人去劝,因为农村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多就是隔着田坎劝几句。
李瞎子家与肖大刚家就只隔一根田坎,两口子打起来时,肖玲玲就哇哇大叫,李瞎子会在父亲战斗时,把肖玲玲抱到自己院坝里,因为这两口子打架时,会伴随砸东西作为辅助,李瞎子算是好心,怕砸东西时伤了孩子。
肖大刚和赵小莲打架理由可能千奇百怪,肖大刚喝醉酒是绝对会打赵小莲的,这就好像李白喝了酒会写诗一样,而肖大刚经常喝醉酒,李白酒后留下诗篇,肖大刚酒后在赵小莲身上留下淤青,诗篇永存,而淤青过几天就好了。
两口子结婚十年没生孩子,一直打打闹闹却那样过下来了,长大以后我大概明白,肖大刚娶个老婆不容易,要离了再娶是难度很大的,一来家里没什么家财了,二来打老婆的事已经传扬开,他自己知道,没人会再嫁给他。
赵小莲那样挨打也不离婚,一来是头十年觉得自己没给男人生个一男半女,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怎么再嫁呢?再者,离婚后,女人在我们那祖国西南农村有个俗称“过婚嫂”,“过婚嫂”是个不好听的称为,大多农村妇女不想成为“过婚嫂”。
十年后生了肖玲玲,两口子还是打,因为肖大刚经常骂赵小莲是让自己绝种的“瘟婆娘”,农村里,老婆生女儿是没有功劳的,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没有儿子会被人骂“绝种了”,“绝户人”。
两口子可能也知道,结婚十年才有一个女儿,农村以后也再难生了,看着女儿虽然觉得遗憾,总归是有一个,还是很珍惜这个孩子,所以不打孩子,两口子自己练。
三天打两回,肖玲玲就成了李瞎子家的常客,每次两口子打完消停后,来李瞎子家把肖玲玲抱回去,临走还说一声:“李八字,麻烦了啊。”显得非常有礼节。
我一岁半抱养到李瞎子家时,肖玲玲已经经常被抱到李瞎子家躲避战争半年了,所以,这样说来,我还比肖玲玲晚到李瞎子家。
就这样,肖大刚一如既往的爱打老婆,我与肖玲玲也就长期合在一处玩,听着不远处的打骂声。
等肖玲玲能蹒跚走路时,父母一打起来,肖玲玲就歪歪扭扭的往李瞎子家跑,边跑边哭,已经变成了习惯,后来跑得越来越快了,也不哭了。田坎那边一打起来,我就会看见肖玲玲飞快的跑过来,然后用两个颤抖的小手,紧紧拉着我的手往李瞎子家门前的院坝边走,往她家探头探脑的看。
对于孩子来说,多一个伴总是高兴的,大人打他们的,孩子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打架,自己玩自己的,我和肖玲玲如亲一家人,或许就是这样,造成我长大了不想娶肖玲玲,因为太熟悉了,她就像我的妹妹。
渐渐的,肖玲玲变成李瞎子家的常客,父母不打架也来,等肖玲玲两岁多时,肖大刚和赵小莲打完架后,常常是撒气不管肖玲玲,各自离家后不定时消了气才回来,这时候的肖玲玲就把李瞎子家当家,跟我一起吃饭,有趣的是,每月肖大刚会送一些米和自己种的菜给李瞎子,算是补了肖玲玲的口粮,算是感谢李瞎子照顾肖玲玲,李瞎子也从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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