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1979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千意
一般是打完后肖大刚先走了,赵小玲哭着也随后跑了,过一天半宿,两口子会重新出现在家里。我一直好奇这两口子每次离家几天去哪里了,有人说肖大刚在外面有姘头,也有人说赵小莲也有,直到我长大后,也没证实这些传言。
肖大刚当时算村里有文化的人,他是知青下乡来到村里的,听说他父母在十年动乱中死于武斗,肖大刚成了无依无靠的人,没回得了城,在村里与没有文化的赵小莲好上,结婚立家。
肖大刚脾气暴躁,可能心中压抑和不甘太多,所以常常拿赵小莲练手出气,农村的老白干天天喝,喝了更控制不住情绪。其他方面肖大刚还是很好的,高大有力气,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爱干净,农活也干得漂亮,庄稼地里是村里最整齐的,每次去镇上赶集都穿得整整齐齐,像干部一样,村里人夸他“城里人派头”,李瞎子说他“败了自己的运”。
赵小莲兄弟姊妹七个,排行老六,没上过几天学,与肖大刚私定终身后,她的兄弟姊妹再不跟她来往,他同村的兄弟看到她都不打招呼,赵小莲也觉得无所谓,自己选的路,爬着也得走完。
赵小莲年轻时长得漂亮,就是我记事时,赵小莲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俏村妇,只是后来腰越来越圆,胸越来越垮,屁股与背越来越连成了一片,脸上总带着无奈的样子,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可能彻底被岁月和肖大刚打趴下了。
无论赵小莲挨多少打,她依然活得比村里其他人富裕,孩子就一个,负担小,肖大刚有文化,庄稼种得好,会各种嫁接技术,家里吃穿用度不愁,肖大刚除了打老婆、喝酒,还好面子,他的好面子让自己始终保持生活要比其他人好,到我读初中时,肖大刚才渐渐颓废了,好像彻底放弃了生活一样,才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老人常常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未必就是真理,农村里这样的“真理”很多,不能都信,放在我和肖玲玲身上就不准确。
老人劝年轻人别妄想时会说:“生来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长辈教育人时会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李瞎子劝陶春兰别光为了孩子时,会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便神州大地,但在远离首都和改革开放前沿地的西南农村,生活与几千年前的农民没什么区别,依然是牛耕马驼,脸朝黄土背朝天,锄头、柴刀、扁担、簸箕、罗兜、背篓、连杆、石磨等等工具,与几千年来的农民使用的一样,木匠、石匠、杀猪匠、端公道士、看相算命、神婆驱鬼……好像几千年来,生活从没改变过。
农业税等等负担,加上孩子上学的学,让每个家庭活得都很窘迫,唯一可以体现年代与过去几千年不一样的,就是有电了,个别好的家庭有音机,村里那个亲戚当镇长的家里,还有神奇的黑白电视机。
电线、灯泡都有了,电不一定天天有,家里还是常常点煤油灯,现代化的娱乐只能靠音机,肖大刚就买了一台音机,一尺来长的大盒子,装上几个电池,便能发出声音来,也能唱出动听悦耳的歌手,于是,肖玲玲学会了唱歌,歌声中有天赋异禀的婉转与清亮。
小时候,李瞎子常常说肖玲玲:“走四方,有贵人。”李瞎子给我算的命是:“六亲无靠,衣禄厚重”。后来看来,李瞎子算得不能说不准,而是意思不一样,看怎么理解。
村里人说肖玲玲“将来会成为富贵人”,因为肖玲玲从小乖巧漂亮,跟他妈长得很像,命运可能在肖玲玲身上发生了变异,如此乖巧聪明的孩子,父母却是一点没有心思培养,她那个有文化的爸肖大刚,常常说:“女儿是没有什么用的,不能传宗接代,长大了还是别人家的婆娘。”
好在肖玲玲有我陪着她一起长大。
肖玲玲家的果树品种很多,她爸的嫁接技术那样好,各种水果都有,春天里肖玲玲给我送樱桃,夏天里拿来枇杷、桃子、李子,秋天里又拿来苹果、梨子、柑橘,冬天里还有黑桃、橙子、橘子,我们两个一起吃一起笑。
我要把她逗生气了,她就拿大眼睛瞪我:“死麦子,我不跟你玩了。”她这样说,但从不走开,只瞪着一直说,我根本就不相信她会不跟我玩,不跟我玩,她父母打起来去哪里?所以我当时算是拿住她了。
她高兴时,与我头靠着头,说:“麦子哥,长大了我们结婚后别打架,打架吓死人。”
“麦子哥,你等着,我回家让妈摘果子去,我拿来一起吃。”
“麦子哥,我们去摘果子吧,没事的,我家的,可以摘。”
“麦子哥,今天我要在你家睡了,他们又不见了。”……
没上小学以前,我们俩感觉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天天形影不离。
始于1979 第006章两小无猜
肖玲玲遇到害怕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是喊我,不管白天晚上都这样,而我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她一害怕,我就只好装着坚强,有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害怕得缩在角落里。
小时候,天一黑,世界就像什么也看不见了,昏暗的煤油灯只能照亮很小一块地方。
李瞎子有时候被请到别人家里去了,天黑了还不回来,又赶上田坎那头打起来了,肖玲玲跑过来时,我们两个蹲在堂屋门口的角落里,听着不远处的凄厉叫喊声,觉得黑夜的世界非常恐怖。
晚风拼命的摇动屋边的毛竹,在黑暗中呼啦啦的响,屋外的柏树像蹒跚向前移动着的怪兽,随时都会把我们连同房屋一起吞没,联想起熊外婆的故事,两个孩子的胆子就快要碎了,只好紧紧的挤在一起。实在等得太久了,我们俩个不知道是谁开始哭的,然后破口大骂李瞎子,骂他:“李瞎子,你狗日的还不回来。”两人轮流骂,骂着骂着就变成比赛谁的声音大,越大声的骂,心中的害怕越会被压缩小。
黑夜里,与外面摇曳的黑夜比起来,我觉得堂屋后墙上的神龛更可怕,或许那些供奉的人也有变成鬼的,不可能都进了天堂,那些变成鬼的,在黑夜里会出来,所以,李瞎子没回来前,我和肖玲玲都不进屋。
李瞎子被人送回来,看见两个孩子坐在门口,会很大声感叹说:“狗日的肖大刚,你们两口子非得我不在家时打吗?”似故意说给他们听。
李瞎子问:“我老远听见你们骂我,是不是?”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点了煤油灯,爬到床上用被子盖起来,躲在被窝里小声的笑。
记得有一年夏天,那时我还没上学,深夜里,狗叫得特别的凶,仿佛一个村的狗都疯了,此起彼伏的叫。深夜里狗这样叫,可能是有人路过,要不就是有贼。
农村的贼什么都偷,凉在外面破了洞的裤子都有人偷,可能那时的人太穷了,一个布角都有用,可以纳鞋底,一条破裤子偷回去,能让婆娘做好几个鞋面了,所以很多人家都养狗。
贼主要是偷鸡鸭、粮食,也有胆大到偷猪、偷牛的,偷牛算重罪,抓到了要坐牢。
养蚕的时候偷桑叶,玉米成熟时偷玉米,花生成熟时偷花生,水果成熟时偷水果,偷菜的也有,家家户户防贼防盗。
肖玲玲家种的瓜果多,常常被贼惦记,他家养了一条大狼狗,单独对付偷东西的人,李瞎子家离得近,所以也顺便帮李瞎子家防了贼。
那个夏夜,肖大刚突然在山坡上扯开嗓子喊起来:“抓贼啊!抓贼啊!”喊声在深夜里特别嘹亮。
赵小莲听到男人的喊声,提了锄头就往山坡上冲。
只有几岁的肖玲玲则大声喊着:“麦子,麦子!”边喊边赤着脚往李瞎子家跑,非常轻车熟路的冲进来,一下钻进我的被窝里,全身瑟瑟发抖。
李瞎子是没办法去抓贼的,只是起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从小就爱看热闹,被肖玲玲钻被窝时弄醒了,飞快的爬起来,跑到地坝里往山坡上看,只见火把、电筒的光亮时隐时现,呼喊声响彻山村。几岁的时候没有勇气冲上山坡去看,只站在院坝里在黑夜里往有光的方向望,肖玲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躲在我身后,不停的说:“别看了,别看了,贼会偷孩子的,贼会把我们偷走的。”
我看热闹时,非常专注,不理会肖玲玲,李瞎子这时一般会坐在门槛上听,闹了好久才停下来,肖大刚来抱肖玲玲回去时,非常得意的给李瞎子说:“终于抓住一回,我一扁担就把那偷花生的砍到在地里,另外一个跑了,这个狗日的在地里爬呢,也不敢打死,打死要坐牢的,让他自己爬回去吧。”
李瞎子问:“认得吗?认不认得?”
“怎么不认得,就是李二锤那狗日的两口子。”
我们那附近几个村,大多都姓李。
李瞎子说:“李二锤,知道,知道,我还给他算过命呢,怎么也做贼了,他家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啊?”
肖大刚递一根烟给李瞎子,两个人在火把上点燃烟,深深的吸一口,李瞎子一口浓痰喷在地上,眼望着黑夜:“这狗日的两口子,要吃花生自己不会种啊?老子的东西谁都不能动。”
肖大刚又走到院坝中,大喊道:“赵小莲,去看看那狗日的死了没有。”肖大刚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是文化人,知道打死了贼也得坐牢。
那年月农村里抓贼,只要不打死,好像就不用负责人,敢像肖大刚这样抓贼的也不多。很多时候贼是几个人一起,要是抓贼的人手少了,反被贼打倒,一个村里的人最团结的时候,就是抓贼的时候,因为每家都可能遭贼,所以大家都会帮忙,以防下次自己家遭贼时有人帮忙,形成了一个没有约定的约定,一旦有人喊有贼,全村男人都会抗了扁担、锄头等去帮忙,但真正抓住贼的日子不多,很多贼在黑夜里摔断腿的倒是好几个。
赵小莲大声喊道:“李二锤老婆来拖走了。”
听到这回答,肖大刚长长的舒一口气,抱起肖玲玲,对李瞎子说:“回去困瞌睡了,麻烦你了。”
并非穷就会做贼,农民虽然穷,却很在乎名声,害怕别人指着脊梁骨骂。做贼的就是那几个人,挨了打,关了班房,以后也还做贼,反正名声已经丑了,索性就不要脸,而这样人家的孩子几乎都没有脸,好在祖国改革开放了,可以出去打工了,不好意思上学,出去打工走得远远的,也没人知道他父母在家做贼,也可能出去了嫌挣钱太辛苦,从此把自己一步步送进牢房里去。
最的抓贼,要数陶春兰了,陶春兰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因为太穷,跟谁都玩儿命,谁也不敢惹。
陶春兰的“威望”是在我出生那年,实行土地承包,分田地时建立起来的。表面上经过抓阄的方式公平分田地,实在通过作假,好田地都被村支书家和他的亲戚抓了去,陶春兰家孩子多,因李文白胆小怕事,分到的水田又小,位置又不好,陶春兰坚决不服:“怎么可能支书家的那些人都是好水田?”
陶春兰先是在村里大骂,村支书不理会陶春兰的骂,没想到等稻谷成熟时,陶春兰背着背篓直接到村支书家的田里去割谷穗,这下村支书不得不着急了,没见过如此拼命的人,不得已,村里的好田让陶春兰挑一块,陶春兰才罢休。
从此以后,村里谁也不敢惹陶春兰,陶春兰也不会无理取闹,只是不让别人欺负。
为了给四个孩子凑学,只要能挣钱,陶春兰拼命也干,尽管养蚕又累、又丑,在那几年里,陶春兰种了很多桑树,家里到处都摆着簸箕养蚕,养蚕不能没有桑叶。
这一年,陶春兰家的桑叶被人连枝剪去了,这简直是要了陶春兰的命。那时我已经十来岁了,已经知道陶春兰是我目前有两年了。
一大早,不知道李瞎子为何消息如此灵通,他边吃早饭边说道:“听说陶春兰家昨晚桑叶被偷了。”
我放下筷子就跑,又喊上肖玲玲:“玲玲,走。”
肖玲玲从不问去哪里,我一喊,她就跟着走,直到初中毕业后才结束,那时她有个姑娘样了,不再是孩子,知道害羞了。
陶春兰像大侦探一样,根据脚印一步一步清理去,最后在同村的一户人家里停下来。这可不得了,陶春兰像执.法.者一样,直接冲到这户人家屋里去搜,李文白、李木、李敏、李水、李余几人全都手里拿着柴刀,或者扁担,像陶春兰带领的一个武.装.队,谁也不敢反抗,我带着肖玲玲,虽才十来岁,也抓了一把割草的刀,前去助阵,肖玲玲无声无息的跟着我看热闹。
这户人家家里正好搜出刚剪下的桑叶枝,这户人家当然不承认,这个真相很好查明,他家的桑树没有被剪过,这些桑枝不就是剪的别人家的吗?陶春兰全部搬回自己家,还把那家的桑枝剪了很多。
像陶春兰这样玩命保护自己财产的人,农村里不多见,大多丢了东西后,欲哭无泪,破口大骂是少不了得,有的还焚香烧纸诅咒贼,最后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结。
除了丢牛那样的巨额财产,没有去派出所报案,报案也多半是没人理会,只能用南方古老的巫术一般诅咒。
而我小时候也做过“贼”,并且是屡屡犯.案。
李文白家里穷,所有土地都用来种庄稼了,能丢下一颗种子的地方都种了东西,没有多余的地方栽果树、种菜,我那四个一母同胞就少有瓜果吃,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别人家的。
自与相认以后,我们是天天要伙在一起的,李文白家的孩子要做的事情特别多,好像很难有时间去为自己偷些馋嘴的吃,其实不然。
一大早要去捡蜗牛喂鸭子,这种事情一般是在夏天让他三个儿子去干,女儿跟着陶春兰割猪草。
我生活的那片土地没有特别高的山,读书以后才知道,那叫丘陵地带。大地上全是一个个大坟包一样的小山坡,最深的山沟也能半小时从沟底爬到山坡顶上,要捡到足够的蜗牛,需要跑出好几里地去才行。
清楚的露珠还在,东边的太阳刚刚红起来,李木、李水、李余三兄弟就已经出发,他们先到李瞎子家后面,边捡边等我,我则叫上肖玲玲一起,去跟他们汇合。
早上最好捡蜗牛,蜗牛会在露水没干以前到处爬,这时最不劲,要想一次性得到很多蜗牛,需要在那些悬崖或者草地里找蜗牛成群的洞,找到一个,能获几大捧蜗牛,捡蜗牛的人很少,好像也就是李文白家每天这样捡。一个山坡一个山坡的捡过去,而去往的方向一般是有水果的地方。
肖玲玲负责放哨,我们四兄弟负责摘,偷得最多的是桃子和李子,这两样特别多,我们不会是摘几个吃就算了,而是要摘上大半麻袋,反正是能抗得走的那样多,极少失手被人发现过。李文白家的孩子到处割草、捡蜗牛,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了,所以李文白家的孩子到处逛,没人怀疑。
只要看着几个剃着光头的孩子,长得又很像,瘦小苦干的样子,那就一定是李文白家的儿子了,计划生育下,偷偷生.孩子的很多,别人是没有儿子偷偷生儿子,没有像李文白家生这么多儿子的。
偷了果子,先是抗着麻袋跑出一大截,然后停下来慢慢吃到饱,肖玲玲高兴地唱起音机里学的歌:“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 ,风沙茫茫满山谷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又或唱起: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
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
常忆着那份情那份爱
今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闪烁……”
不到十岁的肖玲玲,唱起这些歌来,比明星原唱还好听,天生的高亢嗓子,通透嘹亮。以至于后来我常常想:要是肖玲玲生在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城里人家里,稍加培养,以肖玲玲的嗓子和长相,一定能成为名扬神州的女歌手,可惜的是,小学毕业以后,初中只读了一年就再也没有上学。
在我的记忆里,《往事只能回味》、《昨夜星辰》、《信天游》、《黄土高坡》、《渴望》……那个时代的歌曲,唱得最好的是肖玲玲,她总是开心的在我身边唱,对着天空唱,对着大地唱,对着庄稼地唱,对着毛竹林唱,对着黑夜唱……而我,很是爱听,那样好听,她是那样的美丽,就像纯洁无瑕的天使。
没有人教过肖玲玲唱歌,我们的小学也不教这些歌曲,教的是:“我们是……接班人……”“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些歌,肖玲玲不爱唱,我也不爱听。
她爱听的那些歌曲,音机里听几遍,就能记住,就能唱得比音机里还好听。
长大后,与她分别了几年后,突然在深圳的夜.总.会遇见肖玲玲,那一晚,她又把她从前唱给我听的那些歌唱了一遍,我们都哭了。
始于1979 第007章另类新书包
小时候偷水果、偷胡豆、豌豆、黄瓜、番茄……反正都是能马上吃的,胡豆、豌豆麻烦一些,需要拔干草烧堆火烧熟,不然吃了后屁声此起彼伏。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些年,从小学到初中毕业,虽然也被人追过很多回,记忆中,从没被抓住过,可能是老天垂怜可怜的孩子,不然真没人垂怜了。
到我开始上小学时,肖玲玲也上小学,虽然她比我小一岁,为了有个伴,肖玲玲与我同时上学,也不用大人送,显然大人对那八里崎岖山路是很放心的,李文白家的孩子也在上学,附近几个村里也有很多孩子走在那条路上,那是唯一的路。
到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已经不上学了,听到有一首歌叫《母亲》,我总觉得那歌曲写的是堂吉诃德似的幻想,歌中唱道:“你读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
每次听到《母亲》这首歌,我一直坚持认为写歌的人太过片面,他肯定不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新书包,没有花折伞,泪水也没人擦,只能迎风把泪水吹干,留下心里的烙印,一生难忘怀。
我用的书包是李瞎子平日里赶集用的帆布包,暗黄色,袋口和背带已经有些脱线,就像飘荡在风里的白发,肖玲玲的一样,也是肖大刚以前赶集用的帆布包,只是肖玲玲那帆布包的白发稍微少一些。
我和肖玲玲的书包,和李文白家那几个我的同胞兄弟们的书包比起来,算得上是“新书包”了,李文白家大女儿李敏稍微好一些,可能考虑到是女孩子,又是家里长女,她也能背一个帆布包,帆布包的白发比我的还多,并且有很好的透气性,大小不同的几个窟窿,能看到里面装的什么书,彰显着她比我们大几级。
李木、李水、李余的书包简直是天下一绝,别具一格到世间仅有。他们面对自己的书包和别人的眼神,显得那样从容淡定、荣辱不惊,只稍微带一点怯懦和羞涩。多年以后,我看着我的四个一母同胞“荣归故里”时,我常常想,他们的不要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练就的,因淬炼得早,所以长大以后,这不要脸的功力少有人能与之并肩,以甩开别人望尘莫及的距离,很快取得了四镇八村那些一起与他们走出山村的孩子们,无法达到的“成功”。
他们的书包只武侠小说中第一大帮丐帮,能望其项背,装过化肥的两条大麻袋套起来(这样会耐用一些),新书旧书、铅笔钢笔、橡皮檫等等往里一扔,抗起来就走。这种书包拾也极其方便,需要带的东西往里一拢,需要时伸手就能拿,这样好的书包,李木、李水、李余极其珍惜,必定这种装过化肥的麻袋,对于李文白家来说,也算是奢侈品了。
他们会常常把麻袋提起来看看底部,看看有没有铅笔快钻出来了,这可能是经验,也可能是陶春兰和李文白教的,严防财富遗失。
瘦小苦干的三兄弟,抗着麻袋书包时,感觉书包比人壮实。
花折伞这东西在山村更是少见,黑布雨伞已经算是难得的高档货了,李文白家自然是买不起高档货的。南方的雨季很是漫长,细雨霏霏的日子没完没了,这时候,需要装化肥麻袋的内衬担当起遮雨的重任,麻袋的内衬是透明塑料,其长度刚好能盖住一个孩子的身体,把其中一侧豁开,顶在头上,飘逸得如出落凡尘的大仙。当雨水迎面而来时,就只能好好享受风雨交加,只把麻袋书包小心翼翼的背在背上,避雨伞打湿。
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下雨,肯定得湿半身,瑟瑟发抖是常态,没人关心瑟瑟发抖,没人关心你湿了多少,老师也艰难,常常听见老师议论又多久多久没发工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教书育人,已经是这小镇最高尚的灵魂了。穷和艰难是山村的常态,没有关心这种常态,只是李文白家更穷、更艰难一些,更不会有人关心,就像陶春兰常常教育我们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深山会更惨。
走八里崎岖山路去镇上读书,还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要带,那就是中午饭怎么解决的问题,那种智慧现在没有了。每个孩子带一个搪瓷杯,大小根据你的饭量而定,再带上米和红薯,到学校时,把米或者红薯放进搪瓷杯里,交给食堂,食堂统一用大蒸笼蒸熟,这几乎是每个孩子中午饭的解决方式。
李文白家是没有搪瓷杯这种东西的,他们家的孩子是用别人抛弃的铁皮罐头罐代替,里面装的也大多是红薯,米粒很少。这也有利有弊,搪瓷杯大多长相差不多,各自在盖子或者手柄处做上自己的记号,铁皮罐头则是不需要的,那样鹤立鸡群,老远就能看得见。
到中午排队去食堂寻找自己的饭碗时,他们能好不劲的找到自己的饭碗,搪瓷杯有盖子,铁皮罐没有盖子,里面又是蒸熟了的红薯,几百个密密麻麻的饭杯,一眼便能望见那红薯的金黄,有时候被挤扁了也无所谓,空铁皮罐到处都能减到,先将就一餐,下一餐又是新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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