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一切画面忽然泯灭在黑暗中。
楼生的身影瞧着更淡了,他站在黑暗中,“她感觉到了,我们得快些。”
钟翮随手给身后被灵力波及的后辈门打了一层保护罩,“那个黑影是谁?”
楼生面色凝重,“我知道的不多……”
陆嘉遇忽然开了口,“楼冥前辈一定知道。”
钟翮与楼生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陆嘉遇的身上,楼生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有些着急,便不住鬼气,压得陆嘉遇脸色有些发白。
钟翮皱了皱眉,冷哼一声,“站远些。”抬脚挡住了楼生。
压在陆嘉遇身上的寒气像是被截断了一般,骤然一轻,陆嘉遇缓了缓开口道,“前辈手里的书,与你时常看的不一样。”
几人恍然大悟,钟别意托了托下巴道,“无涯楼似乎有两个区域,楼冥前辈能进的地方,您便不能……”
楼生愣了一下,似乎是这样的,从小,楼月宴交给他们的东西没有一样是重复的,大体来看楼冥主杀,楼生主生。他不是未曾发觉这些端倪,只是这些年来要安顿好楼家幸存的后辈,还要想办法进到‘镜上’的最中央已经耗了他全部的心血。
只是,这样的局面是从一开始就定下来的么?
秉烛夜游 第 34 章
“回不去了。”钟翮仰着头轻声道。
陆嘉遇他们云里雾里,也跟着抬头。那间黑暗的如同旋涡般的幻境顶层像是蛛网一般裂开,细碎的火光从层层裂痕外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这一片空间。
楼生脸色灰败却又铁青,残破的魂魄似乎又淡了些。
陆知春握紧了手中的剑,将陆嘉遇护在了身后,“别动。”
钟翮面色上却瞧不出半点惊慌,她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鱼游鼎沸的局面,她回了目光,轻飘飘落在了楼生身上,带着如孩童一般的天真与好奇,“后来呢?”
她背对着陆知春他们,这一眼被站在她身后的陆嘉遇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怎么,向来对钟翮深信不疑的陆嘉遇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小块地方被这一眼看得陷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背后却爬上了层层冷意,逼得他不敢再抬头。
楼生的沉默像是一阵错觉,“后来……”随着话音,火光占领了整个房间,蒙住众人双眼的黑雾像是被烧毁一般。那连绵不断的火烧云刺目而耀眼,恍惚竟让人产生这是朝阳的霞光。
其实那不是朝阳也不是晚霞,钟翮站在最前方,烈烈火光照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无端生出了双翼。天幕上铺满了云霞,每一缕云上都跳跃着深红色的火焰。
秦游忙着挡住云楠的眼睛,医修的护体真元不如其他人,受不得这样铺天盖地的鬼火刺激,他咬牙,“这是鬼火!”
钟别意急忙将蓝鲸召唤过来,当做屏障挡在几人面前。陆知春抓住了想要跑上前的陆嘉遇,“嘉遇!不能看。”
陆嘉遇心头的阴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心里的焦急一阵又一阵,像是潮汐一般将他吞没。钟翮拖着背后长长的影子,像是张开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即将要投入那片烈火一般。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焦急,可肩膀却被陆知春死死握住,寸步不能移动,他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喉咙间冲起。他猛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瞧着陆知春,一字一顿,“陆师姐,我与你不熟,你最好先放开我。”
陆知春震惊地看着他的眼角流动着细细的黑雾,他的双眼从琥珀色变成了深黑色,眼尾燃烧着欲飞的鬼火。
“你最好——放——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这一切动荡,钟翮都没注意到,她出神地望着天际烧成一片的火场,眼中似是痴迷又像是狂喜,这样怪诞的神情也只出现了片刻。
她像是了然一般幽幽叹息了一声,“坠钟沉火,大魔破封,我早该想到是这样了。”
楼生的身影更淡了,钟翮负手而立,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楼生,“你家幽咽泉下埋着的,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生气,”她似乎戏谑一般道,眼尾的笑意嘲弄却又冰冷,“是个通天的妖邪啊……”
“名门正派,不求名利,藏着这么个东西,你们枕在这苍山脉脉之上,夜里可能安眠?”她的话语刻薄又散漫,说罢,她冷笑了一声,掷袖便是一道黑气,那鬼气所到之青绿的草木迅速枯死。
天际垂着的鬼火像是感觉到了相似的气息,头顶的悬钟云开始顺着大风缓慢旋转,巨大的旋涡在钟翮头顶上缓慢旋转,大风带起她的衣袖猎猎翻飞。
她神情带着点狠厉,“楼生,你不过是自己下不了这个手罢了。”
楼生先前和蔼的神色像是一块枯死的面皮,他动了动嘴唇,“是我有愧……”
钟翮长笑,“哈哈哈哈——若是当真无愧,你们当年封印这个大魔的祭献,怎么会失败了?”
她的神情没了之前的兴奋,眼底极不耐烦的神色将先前陆嘉遇发现的那点戾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钟翮缓缓靠近楼生,“你还骗了多少人进来?”
这话一出,楼生猛然抬了头,露出了深红的瞳孔,额间露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魔印——他已经不是人了。
楼生像是骤然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他狰狞咆哮道,“天地间那么多人,命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只能楼家人去死!凭什么你们能大道坦荡!而我楼家人要世世代代为了一个虚无的大魔去送死?”
四周的砂石随着楼生的狂怒缓缓在四周浮了起来。
钟翮没有反驳,她轻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眼底半点光线都没有,“楼生,本来揭阳村的人不用死的。”
暴怒的厉鬼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钟翮的怜悯之心像是早已死去,她像是一只冷血动物盯着凝滞的厉鬼,细长的指尖在楼生的下巴下缓慢地旋转着。楼生恐惧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鬼气顺着那双冷白的手指逐渐抽离自己的身体,“楼家人被你困在这里三十年,他们愿意吗?”
那句话像是一记重击,楼生的脸色灰败像是再次死去,身边的浓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距离钟翮一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站满了楼家早已死去却无法超生的死灵。每一具躯体都已经腐化露出白骨,每一个头颅上都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他们死不瞑目,无法解脱,只能徒劳地一次又一次从埋葬他们的墓地中爬出来,奔向罪魁祸首。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三十年。到如今,这场漫长的旅途终于有了终点。
钟翮却不放过屠杀厉鬼的机会,“你知道为什么人死后要转世投胎么?”
楼生被强行抬起了下巴,与那些被他骗进来送命的死灵和已经故去的楼家前辈们对视。
“他们的魂魄被强行留在这里,上天无法,入地无门,只能像自己的躯体一般在人间腐烂,就连泯灭,也比这样的结局好太多。楼生,这是你的错。”
霎时间一阵尖利的声音伴着火烧云响彻天地,陆知春拧了拧眉,低声道,“万鬼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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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翮(暗示):我是狼火
秉烛夜游 第 35 章
钟翮像是未闻其声,带着点未曾察觉的怜悯神色松开了楼生的下巴。钟翮很高,楼生又是跪在地上的姿态,更显得她像是一座高高的神相低头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厉鬼。
楼生面上的惊恐像是残破的纸,带着阴寒鬼火气息的风轻轻一吹就散了。钟翮身后黑压压的鬼群迟缓却忽然开始骚动,恍然间似乎有摩擦的脚步声。大雾被烈火侵蚀一般消散,露出了百年无人踏足的禁地。
“你们是第六十九个,后面四个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足够了。”楼生缓缓地站了起来,黑发从背后滑落,遮住了他的前额,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一点眼白。
说起来也讽刺,他在这一刻之前一直像个可靠而柔弱的兄长,还带着些遭逢大难过后的沧桑。如今那致的皮相被钟翮毫不留情的扯下之后却像个死人,可他分明连死亡都未曾经历过。
狂风卷地,楼生惨白的衣袖下露出一双如同枯骨一般的手,悬钟云卷着烧在天上的烈火向着几人涌来。
陆嘉遇眼中鬼火旺盛,生生烧出了一双丹凤眼。冷风裹挟着火星,像是刀剑一般割过陆知春的腿,她几乎用了十三分力气才生生按住插在地里的剑。钟别意的魂影像是被割得漏了气,巨大的身影飞速缩小,然后钻进了她怀里。钟别意一时间觉得有点愁,这点胆子真是连芝麻都比不上,她心里叹气,可还是将小鲸鱼抱在怀里转身咬了咬牙背对罡风,为秦游和云楠挡住一些。云楠被秦游抱在怀里,脸色苍白,连眼泪都顾不上掉了。
钟翮偏头扫了一眼缩在一起勉力抵抗的小辈们,见没什么顶不住的便专心致志看向站在前面催阵的楼生。
他的长发飞舞,脸上青筋爬到了眼角,可怖至极。钟翮见多了这些东西,倒不觉得可怕,心中颇为嫌弃,竟不如水鬼好看。
“自我……死后,”钟翮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银针,清晰地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陆嘉遇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死了?可陆嘉遇分不出更多的神思来考虑钟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翮不甚在意,笑了笑,“死了的时候,比活着看到的要多些。”
楼生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直直看向对面立在狂风中的钟翮。
钟翮转了个身,走到了黑压压的鬼影身边,“他们在梦里是不是?”
楼生一言不发,“每一个阵法,无论多么厉害的,都需要阵眼,而阵眼是不能轻易移动的,楼公子这样通天本事,来去自如,怕是担不起这个人物吧……”
钟翮像是冷了,搓了搓白森森的手指,轻轻在自己鬓角抹了一下,随后失笑道,“哎,是我食言,你家长辈教你的从来不是主杀格,但是令姐就不是了。”
钟翮像是不怕死一般,天真而充满恶意的笑了,“楼冥主杀伐,学的是杀阵,养的是死魂,她是人间镇魔最合适的祭品,她是最牢不可破的祭品。”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生的黑瞳无声无息地翻了回来,脸上再无一点笑意,“那又怎样?”
钟翮像一只戏弄够了猎物的大猫,懒洋洋回了逗弄猎物的爪子,亮出了她的獠牙,“你以为,以身饲魔的人,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楼生摊开双手,“你是真的不怕死,说的都是废话”说罢,将目光移向陆嘉遇,“也不怕他们死。”
钟翮身后的鬼气森森,无数黑鸦流水一般遮天蔽日,挡住了他的视线,轻松道,“他们不会死。”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祖祖辈辈英灵在上,不知道他们看着你误入歧途是什么感觉。”
出乎意料的是,楼生并未动怒,他转过了身,将飞舞的长发梳理整齐,“不会有什么感觉,他们都在幽咽泉下不生不死,不言不语。杀一个不够,就杀两个,两个不够我就继续找像你这样完美的替代品,总有一天,我能将扣在我楼家祖祖辈辈咽喉上的诅咒解开。”
他偏过头,眼里映着猎猎火光,“骂我就骂我吧,你没见过五岁的孩子被投进幽咽泉的感觉,你也没尝过半夜三更不可入眠的感觉,我们颈上悬着一柄屠刀,连什么时候落下我都算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救世主,给你?你做么!”
他肩上像是扛着万钧重量,压得脖颈都直不起来,可这楼家的儿子,不肯认输一般,眼里点燃野火,恨意翻飞。
钟翮对着这样一幕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移开了眼,叹道:“不愧是魔族血脉,够狠。”
楼生愣了一下,藏在他眼里的野火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浇灭了,“什么?”
“我想,有人会跟你解释。”钟翮敛了笑意。
无数黑鸦像是刀刃一般四散去,那些藏在雾气中、大风中、云中看不见的丝线被割断。曾经流转来回四十年的死气终于被截断,如同终于力竭的溪流露出了干涸的河床。
‘镜上’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四周围站着的鬼魂纷纷落下了漆黑的眼瞳,如同大梦方醒一般互相交谈。
幽咽泉的泉眼之下藏着千百把剑,带着楼家世世代代先辈的灵压铺面而来——幽咽泉其实是一座沉剑池,沉的是百代幽灵。
那座沉剑池上坐着一人,那人面容青俊,与楼生有四分相似,一身血色长衣,背后绣着复杂的金纹,瞧着面容不过二十岁。
楼冥在‘镜上’里被困了三十多年了。经一场大梦,她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楼生已然苍老的脸,饶是被困在大阵里眼睁睁瞧着自家弟弟干了一件又一件混账事,对着这张风霜遍布的脸,她竟张不开嘴。
楼生隔着三十年望向楼冥,眼角垂了下来,露出了点委屈极了的神色,他抿了抿唇,只容许眼睛里露出神采,“长姐……”
楼冥的肉身早已经不复存在,她起身行至楼生面前,想要摸一下他的脑袋都做不到,“你怎么这样糊涂。”
楼生面前站着血亲,身边围着故友,却没一个人责备他。
“她说的是真吗?”楼生仰头看着楼冥,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楼冥垂头看向他的眼睛,“我……”
背负在楼家身上古老的诅咒终于应验了,假意臣服在他掌下的命运露出了獠牙,张牙舞爪地站了起来。
幽咽泉上的剑阵随着一阵晃动碎裂开来。
方才渐熄的黑鸦再度遮天蔽日一般将钟翮几人护在了中间,陆嘉遇抬眼看钟翮,她脸上的表情都落了下来,露出一股难以忽视的漠然。
外边什么情景他看不清,趁着这点空隙,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与钟翮说话,伸手抓住了钟翮森冷的手指,“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钟翮回过头,看向这个被她忽视了许久的小弟子,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抓住自己的那双手还在抖。她回过头看向陆嘉遇,方才一定很狼狈,他脸上都是灰尘,“嘉遇,你听着,人永远不能自傲于立在命运之上,谁知道它不是在戏耍你呢?”
钟翮语焉不详,陆嘉遇还没来得及多问,便察觉到钟翮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闪身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飞身而出。
剑阵已经被毁去,泉眼下的血池泛起岩浆一般的红色,波浪汹涌,地下三千里传来了令在场所有人都胆寒的声音。
“我儿,辛苦了……”
楼冥的残魂唤来斩鸿剑,神色没什么变化,想来在这大镇中曾经与苏醒的大魔缠斗多年了。
“阿生,有些事情,我没时间与你多谈了,楼家背负这样的宿命不是无缘无故的,”说到这里,楼冥偏头看了一眼楼生,忽然笑了笑,想来应当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若是按照辈分来算,底下那个都是我们的祖宗了。”
“阿生,娘当年给了你逢春,便是让你护住楼家年轻的血脉,好好生活,逢春没有别的作用,不过是‘枯木逢春,断臂求生’,”她无奈地笑了笑,“是我们不好,该早点告诉你真相的。”
钟翮衣袍翻飞,落在了两人身侧,“叙旧结束了?”
楼生脸色神色莫测,“所以他……”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曾半分责怪他,楼生还是迟钝地明白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那夜他觉出不对,将孩子们安顿在山下,提着逢春便往回赶。山门外已经亮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阵光,里面纵横交错的阵线穿透了坐在祭台上的人,夜色将真相蒙得模糊了些,他跌跌撞撞地用逢生撬开了阵角,他实在是被保护地太好了,破阵完全是靠着运气,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想来那大魔是故意留给他了一个弱点,眼睁睁看着他顺着自己早已经设计好的路走进来。楼冥没想到,一捧清水一般的弟弟在失去了一切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复仇’的沼泽,而她在楼生破阵那一刻便遭到了反噬,被大魔生生挖出了心脏,只剩下残魂负隅顽抗。
“你要他们回来?那很简单啊,一命换一命就是了。”
用灵魂去做交换的迷途者,什么都没得到。
“那大魔要生灵涂炭,要哀鸿遍野,你是他的棋子罢了,这个阵本身就是他的触角。”钟翮忽然开了口,这点别扭的安慰被楼冥听出来了。
楼冥将斩鸿背在身后,打量着钟翮笑道,“你这小辈倒是有意思,若是你早生十年……”
说到一半,她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当我没说,你再早生十年我也已经亡故二十年了。”
“……”她口中自己的生死竟如同鸿毛一般。
楼冥笑了笑,“这镜上早该破了,小辈,我自认我已经尽了全力,我弟弟都是命数……”
她话音未落,钟翮便偏了偏头打断她,“要我拾残局?”
“不是,”钟翮愣住了,她抬眼望向那双澄明的眼睛,“带着这几个后辈快走吧。”
她仍旧是少年的样貌,像是不会再变老“天塌下来了,有长辈们顶着呢,你们不必这样辛苦,好好活着。”
话音方落,她便化作一道剑光坠进了幽咽泉,身后黑压压的族人像是钟翮身后的黑鸦一般也随着家主跳进了血池。
钟翮回头瞧了一眼支离破碎的楼生低声道,“大阵是系在楼家血脉身上的,这么些年,阵不破,他们就还活着。”
楼生缓缓抬起了头,偏头看向钟翮,“那现在呢?”四周烟尘喧嚣,曾经的室外桃园露出了本来炼狱一般的样子。
“逢春亦有断臂求生的意思,若是……”她话未说尽,楼生便懂了。
他深深一眼望向翻滚的血池,然后召出逢春,逢春透着翠色,仍如初见时那般透彻,缓缓漂浮在他指尖。
他的手指本就没有活人的颜色,霎时间无数生气如同星子一般从他身上透了出来,溶进逢春中,取而代之的是他脸上的黑气。
他望向钟翮,“你与揭阳村有故,便算我强人所难吧,我已无力救太多族人,只能切断稚子的血脉,他们还年幼,只求你多看顾些。”
钟翮面无表情,“若是我看顾不到呢?”
楼生在阵阵灵流中力地笑了一下,眼角掉下一滴泪,“那……那便听天由命吧。”
话音方落,逢春像是融化了一般,像是迟来的春风,迫不及待地飞向了揭阳村的方向。而他已经力竭,口中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倒在了茫茫雪地中。
他缓缓合上了眼,幽咽泉的春天来得太晚,他看不到了,毕竟楼生已经被困在风雪中有三十年了。
钟翮单膝在他身侧跪下,将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之下,属于活人星星的热气像是即将熄灭的火苗,她听见楼生低声哽咽道,“娘,姐姐……他们骗我……”温热的眼泪还来不及落在雪地里就被冻住了。
幽咽泉的火海,像是随着楼生的死去平息了怒火,钟翮回了护在身后的黑鸦,摆了摆手让他们停在原地。
钟翮避开了散乱在地的剑刃,行至血池旁,看到血池中映着自己的影子,而那个影子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来了?”
带着难以克制的悸动,撞进了钟翮的神识。
站在远处的陆嘉遇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钟翮跳了下去。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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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第 36 章
血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落入池中的钟翮紧紧包裹住,时间像是被人生生拉长,她看得到自己身上的白衣被血水一点一点染红,她看得到她的长发张牙舞爪漂浮在水中,像是背叛了主人本身的意志,成为了魔鬼的爪牙。在落下来之前,她恍惚听见陆嘉遇惊恐的喊声,要不是陆知春在一旁按着,估计也就跟着跳下来了。
钟翮不必呼吸,微微低垂了眼睫,带下来一小串气泡。
血池深处亮起了红光,在一片血海中央,有一道孤独的黑影,长发垂在身后,像是鲛人的尾巴。
她一动不动瞧着那个大魔,与她想象大相径庭的是,它是个男子,身形纤细,眼尾修长,一颦一笑如同一道青烟一般。
只一眨眼,她的衣袖像是受了水波一般向后飘去,属于另一个人的长发形容暧昧地与钟翮贴在一起。
那道青烟咯咯地笑了,伸出素白的手指想要抚摸钟翮的脸,指尖染了猩红的蔻丹,倒是真如同人间男子一般艳丽,好看的唇形如同一枚菱角,琥珀般的瞳孔中竟半点血色都没有。
那双手指探到钟翮眼前的时候,她皱了皱眉,转手便是一道鬼气如同无数刀刃一般顺着水波散出。大魔很少见到这样会反抗的猎物,片刻消失在原地。
钟翮也不急,只飘在半空中顷刻耳后传来一道轻柔的男声。
“你太凶了,”他似嗔似怒,在钟翮颈边轻轻嗅了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么主动就跳下来了……”
两人对面的血水像是有意识一般形成了一面镜子,镜中两人长发纠缠,耳鬓相贴,缠绵地像一对恋人。
钟翮偏头,冷眼看向那镜子中央的人影,“你明白什么了?”
大魔探了探头,与她贴得更近,几乎下一刻就要吻上去,“我的祭品,在上面呢。”
“错。”不知道是不是他产生了错觉,钟翮吐出这个字的时候,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下一刻,钟翮的身影像是一盘沙子一般,随着水波散去。
大魔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水中一声闷响,他愣愣地低头,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自己的胸口穿透出来。霎时间大片黑色的魔血顺着伤口滚滚而出。
钟翮轻轻笑了一声,“你才是我的猎物。”
大魔透过对面的血镜,看到了贴在自己身后那双猩红的眼睛。他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了,那双手利落地掏出了他的心脏,拎在手里,像是怕被血水污染一般骤然远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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