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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她抬了头,让孩子们都进屋子,她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比在自己唇上,“别怕,别出声,也别开门,直到钟姐姐来,听到了没?”说完,眨了眨眼睛便把门关上。郑苑惊恐地看着那扇老旧的木门将光线吞噬地只剩下一条线,‘咯噔’一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样消失在了光线里。郑苑抱紧了在怀里爆发出惊恐哭声的其他孩子们,咬了咬牙。
不知道这扇门能够撑多久,阮青荇伸手拍了拍门环,楼千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用的。”
说着,她就看见隔壁家那个最爱钱的吴大娘目光呆滞往前迈了一步,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整个人像是被热油泼了一般惊叫着消失在了逢春的边缘。
这样的场面是极为刺激的,尤其是那张脸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人,大概是还能行动的缘故,她脸上的神情满是痛苦,就算知道这有可能是魔族的把戏,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跟着被烫了一遍。
阮青荇望着那样残忍的景象一眨不眨,曾经她与钟翮闲聊的时候,好奇心旺盛,揪着钟翮魔族鬼族有什么区别。
钟翮不想多说奈何被她缠得不耐烦,只能叹了口气,停下正在画的符咒道,“鬼族已死之人,得了机缘长存于世,只不过当没入轮回的鬼魂失去所有的牵绊之后就容易疯。魔族不一样,天生下来就靠天地阴气活,更像兽类,所以也最不讲情面。”
那时候她不懂,如今却全然明白了。魔族没有心,不顾及血脉,没有怜悯之心,更没有道德规则。
她的声音像是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恐惧让血液冰冷又再次沸腾,阮青荇忽然坦然了许多。她直视着楼千秋,一字一句道,“好,也希望你信守承诺,放过我身后的人。”
楼千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好。”
逢春认得她,在她踏出屏障的时候像是极为激动那样几乎迸发出道道电流,试图向她证明自己的强大。
阮青荇却视若无物,她的脚在抖,她的手也在抖,连嘴唇都没有血色。时间对于楼千秋来讲无穷无尽,可她不能让孩子们被耗死,更不能让长辈们尸首无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换取片刻喘息的时间,将筹码压在钟翮身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黑色的魔气裹挟着风沙向她扑来,将他与楼千秋裹挟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茧。紧接着楼千秋的手便向阮青荇的胸口探去,一直以引颈受戮般姿态示人的阮青荇忽然暴起,她从腰后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向楼千秋刺去。
匕首扎在了他的小臂上,可楼千秋像是毫无感受一般,甚至还一直挂着嘲弄的微笑,那只手已经没入阮青荇的胸口了。指尖没入的地方氤氲出鲜活的血迹,像一朵盛开的紫荆花。
可谁也没注意到楼千秋手上的血迹像是有了生命,顺着他的小臂爬到了指尖然后通入了阮青荇的心脏。
阮青荇目眦尽裂,黑色的纹路爬满了颈侧。楼千秋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因为他意外地感受到了阮青荇的痛苦……以及剧烈的心跳。
“你很害怕……”他的言语中并不带任何嘲讽的情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彼此在打什么哑谜。
阮青荇忽然就笑了,笑声中还带着咳呛,有细细的血线从她唇角落下。一双猩红的眼睛灼灼盯着楼千秋,笃定而充满恶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上面的雷声……是吗?”
楼千秋面上的笑意彻底无影无踪,没人告诉这个他血脉相容竟然有读心的作用。他气力不足,急于求成手指更进一步,几乎握住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与此相伴的是他从未体会过的诛心之痛。
阮青荇笑意更甚,因为她听见楼千秋的惧意。
“你……原来,你想要的我心 ……啊”她的右手猛地攥住那只在自己胸前的手,那样大的力气几乎要将那只手拧断。
一道滚烫的血几乎是喷溅在了楼千秋错愕的脸上,因为阮青荇以凡人难以达到的速度将匕首穿透自己的手掌插进了她的胸口。至此,那颗心脏仍在跳动,他在更加震惊之下看着阮青荇将那个匕首拧了一圈。
他心心念念的心脏,就此四分五裂。
阮青荇十分欣喜,她的生命在流逝,可神魂未死,她狂笑地看着震怒的楼千秋,就算身侧燃起魔焰,将周围立着的尸首包裹其中也不为所动。
她才是真的像极了楼家人,缄默不言,取舍分明。阮明德他们在撒下盐线的时候就想到了吧,尸首才不是什么值得被保护的东西。
更让楼千秋惊恐地是,他身上的脆弱的魔气似乎感受到了压顶的天劫,像是寻求庇护一般顺着那颗破碎的心疯狂涌入那个鲜活的□□。
楼千秋连忙将手掌抽回,可那源源不断的黑气却不可阻挡。天劫的第一道雷已经落下,当即打在大魔脚下,楼千秋逃得狼狈,第二道第三道就没那么幸运了。一道惊雷正砸在他的肩上,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大坑。
楼千秋已经无力再站起来了,魔气逃散,一大部分都钻进了阮青荇的身体,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液顺着胸襟将她身前的土地染成黑色。
几乎被四分五裂的楼千秋咬牙切齿,恨意滔天地望向奄奄一息的阮青荇,“你不亏是阮无书的血脉……”
话未说尽,雷劫落下,终结他漫长的一生。
钟翮远远站在青鸟背上凝眉望着揭阳村上方的电闪雷鸣,脸色算不上好看。
“那是什么?”陆嘉遇问。
钟翮没有回头,“楼家人用命给他添业障,提前引来了天劫,看这个阵势,若是无人遏制,他必然为祸人间。”
陆嘉遇似懂非懂,“那师尊在担心什么?”
钟翮愣了愣,皱紧的眉头下意识松了一下,“时间太长了……不该啊。”
最后一道天雷迟迟没有落下,因为在天劫看来魔气并未消散干净,血脉虽然相似,可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阮青荇垂死之际,用尽力气抬头,对着天际浓云坐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来啊。”
惊雷落下,一道白影如同流矢一般向她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胸口像是有冷火在烧。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宽大的白袖就将她挡住,一道刺目的红光亮起,天雷落了下来。
“钟姐姐……”





秉烛夜游 第 39 章
尘埃四起,天雷劫一声接一声砸在那束渺小的红光之上,像是要将这个不速之客粉身碎。
阮青荇浑身骨头都已经碎尽,魔气纠缠,她仍旧不肯死。
“轰”一声巨响,头顶那道屏障骤然薄弱。钟翮唇线溢出血迹,她始终伸手护着阮青荇,一动也不肯动。
“走啊……”
她抬起满是血痕的脸,眼角像是落下斑斑血泪,五脏俱焚的痛苦与绝处逢生的希望纠缠在她脸上,那目光看得人惊心动魄。
魔气骤然拢,脖颈上爬了一半的纹路几乎覆盖住了她的半张脸。阮青荇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骤然变成了金色,若是有心留意,这双眼睛与钟翮的别无二致。
她断去的骨头被这样一股阴惨的气息又重新接在了一起,她猛然撞开钟翮的屏障,悬浮至半空中。那双猎猎金瞳定定地看了一眼钟翮,转而在狂风暴雨中成了一道浓的化不开的黑烟,向长白山疾驰而去。
天雷终于心满意足,露出了一片湛蓝的天际。
钟翮忘了一眼阮青荇消失的方向,她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就着半跪在地上的动作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招手让停在天上的青鸟下来。
她胸口气血翻涌,拧了拧眉尽量不让小辈们瞧出来。为了不让陆嘉遇多想,她不等陆嘉遇开口便向他招了招手,“嘉遇,你父亲曾去过楼家,你的血脉想来应当不会被逢春排斥,去试试,把孩子们带出来。”
钟翮唇边的血迹还没抹干净,他知道钟翮不想她问,只能先点头。
陆知春忽然横剑,犹豫了一下道,“前辈,我去吧,他什么都不会。”
钟翮拧了拧眉,心道放狗屁。话未出口陆嘉遇却按住了她的剑柄,“不必。”
话音未落,陆嘉遇便大步走向逢春的屏障。随手在自己胸前画了个护身符,他也不托大,伸手探进了逢春。翠光骤然亮起,紧接着像是认出了来人,四周光缕束,飞鸟投林一般钻进了那个房门紧闭的屋子。
钟翮低声道,“他们的血脉干净了。”
若是当年楼生心再硬一些,这道绳索早就卸下来了。可惜人啊,这一辈子所看即所见,周身哪里都是软肋,一戳便痛得生不如死。楼冥挂念楼生,不愿意让他背负独活的愧疚感,所以什么都不说。楼生太过聪慧,总觉得靠自己这点微末的力气便能逆了天命。
修道本就是一条鳏寡孤独的路,钟翮垂了眼睫,目光微暗。
光线再次照进来的时候,那些孩子被刺得一抖,这阵法不隔音,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郑苑大一些,她像是一夜见长大了,抱着剩下的孩子们蜷缩在角落里,即便是陆嘉遇来了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陆嘉遇怕吓着他们,缓缓走了过去顿了下来,试探着将郑苑的手臂放了下来——她太紧张了,手臂已经僵硬。
“小苑,没事了……”陆嘉遇伸手摩挲着郑苑冰冷的肩颈,“没事了啊……”
小孩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她哆嗦着看向陆嘉遇的眼睛,像是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兽。可是郑苑没有哭,“我姐姐呢?”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个孩子,钟翮抬脚迈步走了进来,接上了陆嘉遇无法回答的部分,“凶多吉少。”
钟翮的心肠陆嘉遇时常摸不透,她对年长一些的人诸多宽容,可对这些黄发儿童却分外残忍。
钟翮站在那群孩子身后,郑苑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猩红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像一口无声的泉眼一般冒出泪水。她不肯低头也不肯让身后的弟弟妹妹们听见,咬着牙,“她让我保护着弟弟妹妹等你回来,我做到了。”
年幼的孩子们纷纷抽泣出声,陆嘉遇将几个围过来的小孩子们抱在一起,低声安抚。
钟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郑苑的脑袋,“她可能没死,我会去查,小苑,你们是楼家最后的血脉了,我与你们先祖不同,该让你们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现在先跟我回去休息吧,好么。”
钟翮回了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几人,“南公子会岐黄之术,不知道可否劳烦公子为这些孩子看看。”
云楠连忙点头,“前辈太客气了。”
“那这样吧,你们先随我去住处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如何?”
“多谢前辈。”
钟别意几人几步跟上钟翮,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走向那个小院。院子中有两间客房,几日不在房间积了不少灰尘。云楠体弱,一进门便被铺面冷气冻得一哆嗦。
秦游瞧见了伸手掐诀,借了些自己的元阳给他护体。到了现在几人应当都看出来钟翮身份的奇异之处了,可她于几人有救命之恩,也不好开口,只能默默适应。
钟翮指了指客房,“各位随意。”说着便进了主屋。
几人等到安顿好孩子们天色便暗了,陆嘉遇和云楠秦游轻手轻脚从睡满了孩子们的房间退出来。
秦游小心地关上了门叹了口气,“才这么小。”
云楠走下台阶,“是啊,哎,陆公子你能看到了?”
陆嘉遇愣了一下,摸了摸眼睛,“啊,是我师尊把眼睛借给我了。”对啊,她怎么没拿回去。
秦游欲言又止,低声道,“陆公子,大概是我多事,可前辈身上的气息不对,公子还是少与前辈换眼睛的好。”
这话实在是不讨喜,可陆嘉遇也没生气,微微颔首道,“多谢秦公子提点。”毕竟他不知道鬼眼是长在自己身上的。
秦游也知道自己这话说了没用,“你我同岁,叫秦公子怪怪的,不如叫我名字秦游便是。明日我们应该就会分道扬镳了,这是我们秦家的名帖,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凭这个来寻我。”
同龄人的善意对于陆嘉遇来讲可以说是稀有了,他有些紧张,接过名帖,勾了勾嘴角,“多谢,叫我嘉遇便好了。”
云楠笑了笑,嘴边露出一个梨涡,“嗨呀,这才对嘛。”
钟翮站在自己床前,她望着远处的长白山神色不明,片刻一阵翅膀翻飞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我去看看。”黑暗中她对着青鸟低声道。说罢伸手让青鸟回到了她的躯体内,像是一小片融化的月光,“辛苦了。”她的声音又低又缓,恍然间还带了几分柔情。
话音未获,原地已经没了人影。
长白山终年的雪线延绵起伏,顺着山岭一直藏进松林。钟翮的青鸟耗太多,藏进她的气海修整去了。没了坐骑对她来讲倒也不大事,月色与雪色交融,整个山脊落下一层银白,像是一节锃亮的刀锋。钟翮脚下踏风,疾行至山脚猛然停了下来。
脚边细碎的雪块被她衣衫带来的风吹散了些,阮青荇就在这里。钟翮嗅得到那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即便这里雪地光洁平整,半个脚印都没有。
钟翮深吸了一口气偏头看向身后丛丛松林,无数黑气从她脚下升起,再一眨眼,钟翮灰色的眼瞳便被细密的金色取代。她抬脚向雪上踏去,周围静谧得像个死地。钟翮踏雪而行,脚下竟是半分痕迹都没有。
那点腥气在这双金瞳下几乎无处遁形。钟翮追着那条断断续续的红线,不紧不慢地走。直到红线消失在一个被石块掩埋的山洞口。
钟翮伸手拨开掩映在眼前的松枝,脚下步子未停,无数细小的黑气将碎石一块一块运开,远远瞧着竟像是这些杂物为她一人让路一般。
“无用功罢了。”钟翮逆着月光,藏在阴影里,声音却比冷泉更冷。
面前空无一人的黑暗中却骤然亮起一束焰火,角落里一团阴影动了动。残存的意识先行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洞中汹涌的魔气似乎得到了安抚,渐渐平缓了下来。这其实对钟翮没什么影响,她太熟悉了,就像站在温水中一般。
她两指抵在眉心,轻轻揉了揉,倦意已经遮掩不住了,“阮青荇,过来。”
角落里的人顿了顿,像是鼓足勇气才转过了身。可当她转过来的时候,脑海中轰鸣不止——她对上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双金瞳。
也不能这么说,钟翮那双金瞳并未刻意敛,大抵由于属于陆嘉遇的眼睛并未还回去,无数似有似无的鬼气将那双眼瞳衬得万分邪气。与这双眼比起来,阮青荇不过是个牙都没长齐的稚子。
“你的眼睛……”阮青荇喃喃道。
她话未说尽,钟翮便施施然道,“我当不起你一声仙长,人间的血脉已经死了七年有余了。”
“那些孩子你都护下来了,都在我那个小院子,什么时候带走?”钟翮戳开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抱臂斜靠在一旁的青石上修生养息。
阮青荇摇了摇头,身上溢散出来的魔气徒然变得滚烫,她惊得立不住,捂住胸口撑在了那块石头上。硬生生凭着血肉之躯在石块上抓出了一道沟壑。
钟翮连眼睛都没动一下,阮青荇喘了两口气才开了口,脸色比尸体更难看,“我不能回去……”
“所以你就把那群孩子给另外一个大魔头?”钟翮气笑了,伸手按在阮青荇的眉心,一道复杂的红色莲花纹就出现在了她额上。
阮青荇看不见,她只能感觉到一阵霸道的冷气兜头而下,本来滚烫的灵台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时间清醒了过来。她周四乱窜的魔气在那道鬼气的约束下渐渐安分了下来,她终于寻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不过是入魔罢了,你的神魂仍旧是你,只是要受些苦,楼家人好不容易将血脉洗干净,忽然跟着别人姓是什么道理。”钟翮回了手。
“我想知道楼家于我,到底是什么?”阮青荇抬头看着她。
钟翮迎着她的目光开口,“属于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那些尘封的真相,被钟翮一页又一页吹去尘埃,揭开给了阮青荇看。她本不必这样做的,谁家在仙门里立起来了,谁家又在仙门中泯灭,这样的事情沧海一粟,似乎在史书上连留名都不必。可她讲得很细,等到结束的时候,月色已经上中天。每个人都该知道自己的来处,没有人有资格隐瞒,哪怕是他的先祖。
她掸了掸白袍上的灰尘,仰头看向那轮明月,片刻又像是僭越了一般回目光。“我不是来救你出苦海的,阮青荇,你合该恨我。”
阮青荇站在黑暗中,哑声道,“我恨你救了我么?”
钟翮偏过头来,神色很奇异,这人间苦楚分明落在阮青荇身上,可痛感似乎都传到了她心上,钟翮笑了笑,“你该恨我将你拉进深渊中。”
“可你给孩子们留了退路,我们扯平了。”阮青荇轻声道。
钟翮却笑着摇了摇头,她像这么真笑的时候很少,那双眼睛眼尾弯起来的掩饰像是闪着细碎的光,“你会明白的。”
可惜那样冰雪消融的笑意转瞬即逝,不知道是不是阮青荇痛极出现了幻觉,钟翮的脸色徒然变得雪白,像是一开口就要融化的样子。
“经脉气息可都记住了?照着之前那样的感觉梳理魔气便是,那些孩子们我会交给钟家,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拿这个名帖去钟家要人。”说着钟翮将一张名帖放在了洞口。
阮青荇动了动,“那我怎么寻你呢?”
钟翮却已经大步向前,“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那道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雪地尽头,阮青荇不知道钟翮在她头上留下的是移情印,一般仙门家若有弟子受了重伤或者修行出了岔子气血逆流,长辈便会在他们额头留下印记,随即痛楚会分一大半到那人身上。
只是钟翮没告诉她罢了,这样的痛会让人发疯到什么程度,她最清楚了。再次体会这样的锥心之痛的刹那,她竟还有些怀念。
等到回到房中,已经四下寂静了。房中的灯居然还亮着,钟翮忍着额间剧痛,推开了门。
床中央陆嘉遇正裹着被子坐着等她。
钟翮不怎么意外,她沿着床边坐下,“还不够累么今天?”
“她怎么样了?”陆嘉遇开口道。
“死不了。”她眉心抽着疼,可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那双毫无血色的唇。
陆嘉遇为她拉了拉被子,像往常一样侧躺在钟翮身边,“秦游给我递名帖了。”
钟翮知道这孩子满心都是想问的问题,偏过头看他,“接了么?”
“嗯。”陆嘉遇点了点头。
头又开始疼了,钟翮心里“啧”了一声,偏过头将一只手搭在额上,“想接就接吧,秦家散得七七八八,仙门里只会写书的门派本就不长久,气数已尽是正常的,秦游当是这一辈的楚翘了吧?瞧着还挺有野心,知道他为什么给你递名帖么?”
陆嘉遇掖了掖自己的被子,将下巴露出来,“因为你。”
钟翮准备好的长篇大论被这么一个答案噎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陆嘉遇显得很无辜。钟翮笑了笑,“因为你爹,他是当年的名仕,要声誉有声誉,要实力有实力,月华剑出,多少人闻风丧胆。”
陆嘉遇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显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我不喜欢他,有点像周府那群争家产的女人。”
这么个比喻倒是新奇得很,钟翮低低地笑了,半晌偏头凝视着陆嘉遇,“你倒是聪明,要是……”
要是什么?陆嘉遇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钟翮也正巧低了低头,于是他便正撞上一双灰色眼眸。
“要是你再强些就好了。”
说完,便没了声息。陆嘉遇知道,她是真的累了。
※※※※※※※※※※※※※※※※※※※※
晚安哦。




秉烛夜游 第 40 章
陆嘉遇睡着几乎是瞬息之间,一道似有似无的黑气如同一床薄薄的杯子轻轻搭在他身上。她的院子里容不下生气,除了陆嘉遇。在这一片如同永恒的寂静中,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像是一道有一道南边来的春风。
钟翮缓缓睁开了眼睛,银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了闪。她披衣坐了起来——外面还有人在等她。
外面等着的不是别人,是憋了一肚子疑问的钟别意。她不似其他三个人那样置身事外,不论当年苍梧山覆灭还是如今她与钟翮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钟别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到身边的人都睡着了以后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她拖着游魂一般的步子走到了钟翮的院子前。
灯已经灭了,她也不在意,只是站在院子中间瞧着紧闭的房门发愣。
只是她没想到,在下一刻,那扇门就打开了,里面一双银灰色的眸子正对上她。钟别意心里烧起了一把火,好了这下她得解释为什么大半夜要站在别人房间门口了,活像是个听墙角的被抓了个现行。
没睡醒的钟翮其实不怎么有耐心,抱臂靠在门框上,垂眸看向自己那个不怎么着调的师侄。很奇异的是,静下来之后她能够很轻易地看穿那层吊儿郎当下的茫然。但钟翮不会主动提及,他人的脆弱也同样需要被尊重。
“找我什么事情?不用担心,他不会醒。”
钟别意差点咬了舌头,犹豫了一下,“我是来多谢师叔的。”
像是被烫了一般,钟翮抬眼燎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钟别意,她眼中有温和的气息暗暗涌动,却在被发觉之前藏进了夜色中,“既然是长辈,这些就不必多提了。但你要说谢,不如帮我个忙?”
钟别意愣了一下,“师叔请讲。”
“那一屋子孩子,可能得拜托你照顾一月,一个月后有人会带着我的名牌去接他们。”钟翮说着便觉得倦意深重,醒了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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