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陆嘉遇搂在钟翮腰间的手像是失了力一般坠了下来。
钟翮伸手小心翼翼抹去陆嘉遇脸上的血迹,直到他看起来干干净净一如往常才将人打横抱起,一步又一步走出了这片鬼谷。
明日醒来陆嘉遇什么都不会记得,他片刻的得偿所愿,只存在于一个短暂的不值一提的梦里。
那朵莲花将帮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那个术法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南柯一梦”。
秉烛夜游 第 49 章
六百年前钟鸾杀魔证道,魔修鬼修跟着都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道宗一统上修界。以钟家为首,各家于襄阳、长安、云南、苏州、漠北开宗立派。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众家立宗的地方都是有讲究的,那些三山五湖,九州四海都有命脉,道门秉着天道撑腰将各家都压在命脉上,据说这样守得住气运,方能保人间风调雨顺,太平安康。
当今人间的皇帝是景元帝沈平絮,这小皇帝少年即为,过得坎坷,前几任皇帝不怎么称职,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她。好在她有个短命的皇姐叫沈追,扶她登基之后扫清障碍,还没等功高震主就先故去了,省了好一场卸磨杀驴的戏码。大抵是少时过于坎坷,景元帝信道,对这些仙门百家多有推崇,甚至自己在行宫里修建了一个道观供她参拜。其实所有仙门都不会告诉她真的道门怎么入,毕竟凡人与修道是两条迥异的路,不存在兼顾的可能,但有人间皇帝的支持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也就打着哈哈受下来了。最多请几位弟子没事去梁都讲讲经书,然后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鬼气作祟,装装样子。毕竟,凡人的寿命也就几十年,他们这些人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
而中原之外有一处最特殊的地方,那便是河西走廊,曾经秦家的故居万佛窟所在之地叫做敦煌。六百年前钟鸾在这里杀了一个鬼修大能,名叫唐演,那一战足足杀了一个月。钟鸾从玉门关回来的时候修为去了大半,踏着无数尸体一身血煞。绵延在颈侧的咒文差点要了她的命,好在唐演死了。钟鸾亲手斩下了唐演的头颅,可她早已力竭没想到唐演死前开了鬼谷的封印,将藏阴山之下的无数冤魂放了出来。为了封印这条鬼谷钟鸾才如此狼狈,可那条阴脉是从地狱里引出来的,哪里那样容易封住。身为众家之首的钟鸾不得不做了决定,让秦家撤出敦煌,随即封死河西走廊。
地狱门开,恶鬼倾巢,她不能将那些畜生们塞回地狱,只好将地狱锁在天险的另一头。敦煌从佛道圣地沦为人间炼狱不过一夜之间,至于是怎样的光景,便不得而知了。再多的惊叫哭喊,血肉腥气,隔了一道山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除了秦家人,六百年来再无人记得敦煌,而秦家也寄人篱下了六百年。不是没想过回去,三百年前秦家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弟子叫做秦雪衣,灵智早开,不过十二岁便气海大成结了金丹,不过二十岁追花刀便到了神至境界。佛修不讲杀伐气,可于秦家来讲不是坏事。又或者说,秦雪衣是被可以养成这个样子的,她被整个秦家当做劈开鬼谷的刀。
可惜天不遂人愿,秦雪衣竟折在了鬼谷一去不返。更有传闻道她被一蛇妖蛊惑,叛离秦家。那些传闻真真假假自是不提,从前钟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颇为感慨,同门多对这位天才不屑一顾,她是被归为儿女情长胸无大志那一类的。钟翮不跟着她们哄笑,心里只觉得遗憾,那位前辈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六岁。
如今,她站在风口浪尖上,将秦雪衣未能斩开的死路打开了。
钟翮抱着陆嘉遇站在敦煌门前,神思游移——她一定也来过这里。
敦煌城外的鬼气连掩藏都无必要,走个十几步就能看到坐在地上啃食尸首的尸鬼。远处还有不少白衣鬼魂在游荡,城门大开,过路人来来往往身上带着不同的气息,魔修和鬼修的数量竟还不少,甚至还有不少妖修。
夜幕之下,城内有斑斓灯光透出来,丝鼓宴乐顺着风往人耳朵里钻。咿咿呀呀还带着酒气,只多听片刻骨头就酥了。
来往不绝的各族异类对于钟翮并不感兴趣,这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利可图便是客人,出身族类百无禁忌。众生颠倒之下,竟别有一番平衡。
钟翮仰头看了看古旧的“敦煌”二字,抬脚走进了这个失落的古城。她会见到许多故人,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苍梧山羲皇殿内坐着一人,长发垂在软席上,头顶一块玉环压鬓,额角散下两缕长发。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暖阁之上的窗台上放着一盏小小的莲花灯,灯芯上青蓝色的火焰摇摇欲坠。风灯零乱,落在他脸上的烛光模糊了一瞬。灯光将他落在脸侧的长发都染上了光晕,只漏出一点鼻尖与棱角分明的下颚,光线描绘出他的脊柱,清隽却笔直。
那是如今苍梧山的掌山,陈英。陈英坐在软塌上对着一盘陈旧的棋局出了神,右手还摩挲着一个白棋。棋盘之上黑子成围拢之势,白子被逼至绝境,负隅顽抗。
陈英忽然放下了棋子抬了头,随着他的动作,一双剑眉映入眼帘。陈英是个美人,一行一止都带着不容侵犯的庄严。若是有神像,他便是最合适的脸。钟翮的五官与他像极了,只可惜少时顽劣,眉眼都含情。
不出所料,下一刻门就被叩响了,“弟子钟别意求见探陵君。”
陈英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棋子,“进来吧。”
话音方落,门便自己开了。露出钟别意的脸,她如今已是内门弟子前五,两年前在山海秘境中得了第三。陈英注意到了她,虽说师寻雪长眠不起可她的弟子仍是她的,没有另拜师尊的道理,于是陈英只提了她内门弟子的地位,至门下代为管教。有了掌山的庇护,师寻雪座下弟子的处境当真是好了许多,与从前钟翮所言别无二致。
“探陵君,弟子无意打扰,但是事态紧急,不容多等。”
陈英放下棋子转头看他,“出什么事情了。”
钟别意面色凝重,“敦煌鬼门开了。”
与此同时陆家家主陆汀州,秦家家主秦曳尘,医谷云济舟都得到了消息。云家更特别一些,当夜叛出医谷的顾徐行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顾徐行拿着烟杆立在云济舟面前眯了眯眼,“云济舟,别怪我不提醒你,鬼门开了,若是你想要保全你手底下那一群体弱多病的小弟子,就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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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背景章,其实这个分开新的一卷比较好,但是之前的过度必须要写,所以这一卷可能会比较长,晚安宝贝们。
秉烛夜游 第 50 章
敦煌城内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尸横遍野,黑白分明的界限在这里汇成了一道流动的灰色,曾经的仙督府已经破败,墙上的瓦片都寸寸裂了开来,蛛网层层密布,好一个灰头土脸。
城内最远处梗着一处山洼,山洼里是密密麻麻的佛窟,每一层都藏着珍贵的经文。秦家撤离敦煌的时候已经将大部分都带走了,所以这一处佛窟几乎是空的。佛窟正中央镶嵌着一座巨大的佛像,曾经流光溢宽衣博带,如今少了六百年的参拜呵护,衣带僧袍之上的琉璃已经全然消失。
或是在西域日复一日的风沙侵蚀中化作沙尘,或是在那一年兵荒马乱中被信徒用匕首撬了下来。
神佛不言,他们只会低垂着眉眼看向芸芸众生。但这个佛像很特别,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众神皆垂目观人,唯独这一个闭目塞听。
本该是最圣洁的地方,可底下群鬼来往,暗流涌动。
无论万佛窟曾经有多么辉煌而不可亵渎,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佛窟隔着一弯月牙泉,对岸是一座高耸的红砖楼。在中原很少见到这样的楼,一身红瓦,雕栏玉砌,而楼的最顶部造了一个圆台。台上金红布料铺地,阵阵香风带着金砂扑满而来。
钟翮皱了皱鼻子,将怀里还在睡的陆嘉遇挡了挡。那是蛇妖的幻魂香,这年头在黑市上买也得百来金珠,这地方居然大喇喇当香料用,果然寸土寸金。
台上香腮雪鬓,遥遥看不太清楚。那样高的台子似乎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这些站在楼脚的人看的,台上只有那一人衣袖翻飞,偶尔一偏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若说是要想看清楚,除非站在佛像之上。
或者说,那一只舞就是为了跳给闭目佛的。期间原因不会有人深究,台下的女鬼怪门拿着银票望向楼上那一抹窈窕,痴迷得呼喊,将银票洒向空中。转而一个鼓点过去,尖叫与猩红的眼就是伴奏。
佛像合目不语,对面歌舞升平,红光映照在佛像之上,像是无声的邀请,也像是最激烈的挑逗。
那座楼叫雪衣楼。
又是一阵呼喊,陆嘉遇皱了皱眉,像是极为难受的样子。钟翮加快了脚步避开雪衣楼下的喧闹,转身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唯一的优点就是安全,敦煌来来往往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掌柜的要做生意,便只好花了价钱将各个房间加固,得在几分冲突下四分五裂。
老板叫做不娶,是只成了的猫头鹰,是只大妖,年岁钟翮竟都看不出来。这猫头鹰正在柜台后面勤勤恳恳记账,一抬头看见钟翮抱着个人走了进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如果一间的话要多你二两银子。”
钟翮眼角抽了抽,“为何?”
猫头鹰这次把眼睛抬起来了,毫不避讳的将目光落在陆嘉遇身上,“纯阴之体的炉鼎,想想就知道床单很难洗,我们店虽小,但还是很讲卫生的。”
钟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给柜台上放下一锭金珠,面不改色道,“两间,不过既然你知道我家小朋友是我的炉鼎,最好别人打这个主意。剩下的钱,给掌柜的买点酒,不过分吧?”
那猫头鹰皮笑肉不笑,钟翮身上森森的鬼气都要爬到自己脖颈上了还不过分?“您里面请,四层第一间和第二间。”
钟翮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多谢。”
三层以上从外面是看不到的,钟翮自是不担心安全问题。她将陆嘉遇放在了床上,将床脚的被子铺开给他掖严实。等到安顿好陆嘉遇以后,她才坐在床边。
记忆不会消失,南柯一梦像是一把锁一样将那些记忆锁在了一个匣子里。他醒来的时候,会觉得头很疼,就像是有人将他的头颅劈开一样疼。只是这样的疼痛很短暂,所以他只会觉得自己大概是没睡好。他不会被记忆困扰,等到回了陆家继承衣钵,有了自己的剑,在漫长的道途中他就会把这些无足轻重的过往忘记,过他本该过的生活。
钟翮伸出手轻轻放在陆嘉遇的脸侧,将他耳边的长发拨顺。手感,就像从前摸过的一模一样,柔软温热又脆弱,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破碎。钟翮眼底都是平日瞧不出端倪的眷恋,她用拇指蹭了蹭陆嘉遇的脸颊,半刻钟翮微微俯身,将一个不含任何欲望的吻印在冰凉的唇上。
这个吻除了她不会有任何人记得。这样片刻的亲昵是钟翮偷来的,所以她一触即放,起身离开了房间。
只一吻,便能撑着她走很远。
雪衣的楼是不会熄灭的,早先在台上跳舞的人退回了房中。安秧一身红衣,面上覆盖着面纱,唯独露出一双艳丽的眼,只看一眼便勾魂夺魄。可惜这双眼此时却满是倦意,连一丝余光都不愿分给他人。
雕花门无风自开,为安秧让出了一条路。他施施然坐在铜镜前,卸下了面上的面纱。额间粼粼的坠子跟着面纱‘叮’一声落在了妆台上。安秧眼波流转,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身后空无一物道,“你这小辈好没礼貌,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事情不如出来谈谈?”
铜镜上骤然映照出一个影子,有无数翅膀翻飞的声音响起,钟翮从烟尘黑雾中走出。
“冒犯了。”
安秧眯了眯眼,眼瞳中原本漆黑的瞳孔忽然竖起,鼻尖两侧出现两颗黑痣,“你倒是有本事……楼千秋的心是你挖的?”
钟翮摊了摊手,不作反驳默认了。
“你把魔君的心让出去,现在又来找我?你是要我的妖丹吗?”安秧一只手撑在妆台上看向钟翮。
“魔心要是真的给我了,那楼家那孩子不就死定了?我倒是没有那样铁石心肠。”钟翮身侧的黑气慢慢散去,“我来也不是为了您的妖丹的。”
安秧勾了勾嘴角,葱葱十指从碟子中拎起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坐吧,坐下说。”
钟翮也不客气,侧身便坐在了身后的软椅上,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言简意赅,“我是想要前辈为我行个方便的。”
“怎么?能杀了魔君的人要求到我这里来?”安秧躺靠在软塌上,像是没骨头一般靠在软枕上——像极了一条蛇。
“鬼谷也是我开的。”钟翮半点无藏私的意思。
安秧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你们这些名门正道,好不要脸,关鬼谷的也是你们,开鬼谷的还是你们,我有时候真是想不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要进鬼渊。”钟翮没有回答。
安秧冷笑,“好大的口气,鬼渊是我守着的地方,让你进去了,我的脸面要放在什么地方?”
钟翮抬起了眼睛,“我将秦家给你带来了。”
“秦家”两字像是什么稀世利刃,将安秧那层漫不经心的壳子都敲碎了,他的瞳孔瞬间染上一层血红,“你倒是懂事。”
安秧垂下了眼,将自己的瞳孔遮蔽在了鸦羽一般的睫毛下。“带着你的小炉鼎过来吧,你住的地方不安全。雪衣楼不会连一间客房都准备不起的。”
钟翮没什么反应,只应声说了声好,便告辞了。安秧是答应了的意思,她知道了。
自钟翮了以后,那间房中的所有的光线似乎都熄灭了。安秧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白日那场盛大的见佛之舞像是一场梦一般。
传说鬼渊入口有妖兽看守,为首的便是银环蛇。银环蛇一族媚骨天成,却也冷血无情,他们的妖丹是上修界千金难求的宝物。而安秧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银环蛇。鬼渊里有冤魂厉鬼……也有能重塑魂魄的塑魂灯。钟翮都要,安秧也知道。
陆嘉遇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三更,窗外不绝于耳的笑声,鼓乐像是一把刀子一样钻进他的太阳穴。陆嘉遇没有准备,疼得眼前一黑。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又瞎了,好在这样感觉只持续了一会儿。身边空空荡荡,之前……之前怎么了来着?陆嘉遇按着额角撑着床坐了起来。
他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只能影影绰绰瞧见鬼谷惨烈的尸横遍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他心里更深处,藏着恐惧。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见钟翮。
至于见到了要做什么,他不知道。
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念头的驱使下,陆嘉遇御剑跳出了窗外。而钟翮似乎早已经预见他会醒来就找她,所以她侧躺在床边,等着他撞进来。
陆嘉遇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砸进钟翮怀里。
他心里有话说,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要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却开不了口。
钟翮伸手不动声色地按在陆嘉遇头疼的地方帮他纾解,“怎么了?”
陆嘉遇抬头看她,“顾前辈呢?”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回药谷做事去了。”
陆嘉遇,“我怎么在这里?”不是。
钟翮伸手拍了拍他,“不要急,慢慢问。你被人抓到这里的,我去救你的时候来晚了一步,你自己把鬼尸砍地乱七八糟。”
可陆嘉遇心里的焦灼感并没有因为这几个看似关键的问题缓解,他心口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洞,一声又一声回荡着他的心跳,他心悸的厉害只好抓紧了胸口的衣服。
钟翮也不想他拼命想那些被藏起来的东西,于是低声道,“先去睡吧,这么晚了,有什么问题我明天回答你好么?”
“嗯……”陆嘉遇拧着的眉没有松开,“我能跟你睡吗?”
钟翮叹了口气,“睡吧。”像是哄小孩子睡觉一样,她轻轻拍着陆嘉遇的背。
孩子在这样的拍抚下回很快睡着,而南柯一梦会在这样的安抚中,擦掉最后一抹痕迹。
秉烛夜游 第 51 章
早晨醒来的时候,钟翮像往常一样已经穿戴整齐,她靠坐在房间的软椅上低头吹手中的八宝茶。据说这加了乱七八糟配料的茶水是这地方的特产,钟翮虽无口腹之欲,但她乐得给陆嘉遇带一些来尝尝,虽然她没有味觉,但是用茶代替水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嘉遇早晨刚醒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长发乱糟糟被滚成了一团,目光呆滞看着钟翮,似乎是没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在师尊的房间中醒来。
钟翮抬眼,“我的小仙君啊,醒了没?”
陆嘉遇被这声还带着笑意的“小仙君”砸了一脸,后知后耳根发烫,钟翮从没这么叫过他。昨天夜里身上的不适感全部消失了,那一夜没有任何梦境的睡眠让他休息得极好,就像是屏息从深海下浮上来呼吸到空气那样的舒服。
陆嘉遇推开被子下了床来,“师尊。”
“洗漱吧,带你去吃早饭。”钟翮抬了抬下巴,眯了眯眼睛看着他,“有什么问题慢慢问。”
客栈一旁便是一条小吃街,陆嘉遇见到什么都想尝一口,可是饭量又不大。平时钟翮都拘着他只买一两样,剩下的下次再吃。可今天不知道怎么,钟翮格外容忍,准他多买几样。
陆嘉遇觉得惊奇,抬眼看钟翮,他是被人疼着的,脸颊雪白还有些微微的婴儿肥。
钟翮仔细瞧着他的脸颊,“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让你多吃几口有什么不对么?”
她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将他手里剩下的三个糖果子全部拿走,“但是每一样都只能吃一小口,不能吃多明白么?”
这样宽宏大量的师尊简直珍贵,陆嘉遇当即点了点头,转头扑向了下一个摊子。
钟翮也不追他,远远缀在后面瞧着他在人群中。
一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细微的气吹动钟翮的长发,她似有所感停住了脚步。正巧陆嘉遇瞧见一个杂耍,远远跟钟翮喊了一声,“师尊——我去看一下,你等等我。”
钟翮的声音凝成一线,从人群中落进陆嘉遇的耳边,“好。”得了应允,陆嘉遇便不再顾虑,高高兴兴钻了进去。
“渊主怎么想着来找我了?”钟翮回过头,而她身后正站着一抹紫影。
安秧的视线并未落在钟翮身上,那双属于蛇类的兽瞳闪烁着冰冷的光,“那就是你那小仙君?”
她早就知道安秧盯着她,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倒是也不介意,钟翮将目光放在陆嘉遇的身影上,微微勾起了嘴角,“是啊。”
安秧像是凝神感知了片刻,好一会没说话,半晌竖瞳复原,“你倒是好运气,一个纯阴之体都能被你捡到,他的眼睛呢?”
“我这里。”钟翮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安秧看到她的眼尾骤然出现一道鬼火,伸手状似思考,十指轻轻蹭过自己血红的唇,唇角便染上了一抹薄红,“人鬼殊途钟少主没忘吧?”
钟翮的目光冷了下来,偏头看向身旁风情万种的妖王,“渊主放下了么?”
安秧的眼中染上一抹薄红,神色却忽然真实了不少,从前他那双眼瞳中总像蒙着一层薄纱,什么情绪都看不真切,一颦一笑都像是陷阱,可就在这一刻,他像是真的高兴了,“快了吧。”
“你说你要做鬼就做鬼,要成魔就成魔,如今卡在这么个地方四不像,算什么样子。”安秧漫不经心道,“这里已经生灵涂炭三百年了,是你们上修界主动放弃的,若是一直封了也便罢了,你我族类魏晋分明,未尝不好。”
“或者说,你来解释解释,当年苍梧山鬼门是怎么回事?”
出乎蛇妖的意料,钟翮摇了摇头,“苍梧山其实没有鬼门。”
安秧抱臂换了个轻松一些的站姿,“那你开的是什么?”
钟翮垂了眼睫,“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那一年,误打误撞,开的是我家师祖钟鸾的坟墓。”
“那陈旧的墓室里,全是厉鬼,那些厉鬼屠了我的凤凰山。”那些带着血色的过往已经过去快二十年,她五感俱失,唯独能记住的是那一夜的血腥气。二十年来她的梦里,只有一地血腥。
“阵印,只有修道之人才能损毁,我去的时候,阵印就已经毁了。”她面上半点情绪都没有,冷得像地狱里的鬼。
安秧冷笑,“好一出狗咬狗,脏水倒是都泼在你身上了。哦,也不能这么说,他们都觉得你是入了魔才做出这样的动作,纯血的魔族这些年来几乎绝迹。”
“师尊?”话音未落,陆嘉遇却回来了,钟翮止住了话题。
安秧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陆嘉遇的脸,叹道,“养得真好。”
这人的气场让陆嘉遇觉得有些压抑,他往后退了一步躲了躲,“前辈好。”
“别这么叫我,我与你不是一路的,平时见了我还是喊打喊杀好一些。”安秧细长的眼睛像是含着一块璀璨的猫眼石。
“这位是雪衣楼的楼主,我们此来有事要请楼主帮忙,所以这几日我们去雪衣楼住。”钟翮低声对陆嘉遇道。
话正说着,人群之后忽然一声巨响。一道饱含杀意的剑光正正下,可安秧连头都没回,那道剑光像是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停滞在半空中片刻,轰然炸裂。
可安秧连衣角都未动一下,身后被剑光波及的妖修炸开一团团血肉,将原本热闹的集市染得肮脏而泥泞。
对面执剑站在路中央的是个剑修,瞧着应当是陆家的外门弟子。
李岑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走了大运气,悄悄跟着内门弟子来敦煌,想着不生事,就是蹭一下任务,来杀几个妖族取些妖丹回去修炼用,毕竟作为外门弟子能得到的资源实在是太少了。她今年已经三十岁,如果境界仍旧停滞不前明年就要离开陆家了。结局不过两个,要么回去成为整个家族的笑柄,要么成为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客死江湖。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选。她当真是有运气的,吃个早饭都能碰见银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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