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你看,她们都是亲历者,你若是做不到,她们就会与你一起死。
篝火在她面前明灭,光线落在她脸上照出棱角分明的下颚骨。她目光冷峻,半点不复从前的样子。
“师姐,这些是师尊告诉你们的吗?”
远楚拨了拨篝火沉默了一瞬,“不是。”
秦雪衣偏过头看她,远楚的脸藏在夜色里,“我娘死在那一场浩劫里,我爹临死前告诉我的……”
星河低垂,原野倒扣。秦雪衣抬头看向头顶亘古沉默的星空,越接近敦煌,就离天幕更近。
秦雪衣拿出了追花刀,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刀。血迹很快就氤氲而出,师姐们吓了一跳,想要揽住秦雪衣,可她却摆了摆手。
火光之下,暗红色的血迹竟主动向追花刀流去,直到将刀刃浸得血红。再翻过来刀刃,却什么都没了。
众人明白过来,秦雪衣是在喂养刀灵。她们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要她适可而止便纷纷散开了。
她坐在沙丘之上,望着天边一轮圆月。秦雪衣觉得可笑,她的存在从始至终便是为了杀了他的小蛇吗?
秦家不是佛修吗?什么佛会要人杀掉自己爱的人来保全供奉?秦雪衣从小便读着法华经长大,她对于神佛比别人更加亲近。她严于律己,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身与心,她渴望探寻万佛窟留下来的每一句箴言。神佛被世道封住了口舌,她便做下一个释迦牟尼,渡这五百年苦海,至死方休。可到头来,她看向万佛窟的方向眼里却只剩下灰烬。
她似乎从未找到过她想要的佛。
秦雪衣动了动,伸手撩开自己的袖子。那藏在灰袍下的胳膊上勒着一个戒环,戒环上密密麻麻的倒刺紧紧扣在她的手臂上,四周还有干涸的血迹。她的心破了戒,身就要受到惩罚。她身负荆棘,却闭口不谈。
而如今,她的自罚却没了理由。秦雪衣伸手解开了戒环,沾满血污的戒环无声跌落在了沙漠中。她转身离去,长风带着沙丘悄无声息,那唯一见证过秦雪衣痛苦的东西只片刻便没了踪影。
敦煌城外绕满了鬼尸,秦雪衣抽出拂尘正打算打进去的时候。便听见敦煌城上方一阵丝鼓乐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像是绕在月亮周边的烟雾,有金玲作响,十指如飞。
秦雪衣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沉寂在血脉最深处的龙血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她见不得人的罪孽被毫无遮掩的摊开在敦煌的夜色里。藏在秦雪衣眼里的烙印环骤然亮了起来,熊熊焰火,烧得她五脏俱焚。
鬼尸像是被支配,自己移动着让出了一条路。
秦雪衣不受控制一般抬脚便向那一片灰暗了三百年的地方走去,身后的师姐们来不及拦她,只好跟着她往前走。
群尸像是潮水一般没有声息的散开又合拢,秦家人在阔别敦煌许多岁月之后又回到了故地。秦雪衣和秦曳尘就生在万佛窟脚下。
城墙之上的蛇妖一身红衣,衣带飘飞。他的眉眼在月色的笼罩下平添了几分圣洁,安秧远远看了她一眼便脚下一蹬直接跳了下来。他的身影很轻,衣带挂在手臂上,被风吹得向身后飞去,像是划在敦煌石窟中的壁画飞天。
他眉间的稚气褪去了一些,眼中是她不敢直视的笃定。
她不知道安秧经历什么,顾徐行怎么会放他来这里?她脑海中的神思被龙血点燃,只有一团团看不清的烟雾。
安秧向她身后的师姐们道,“诸位师姐,我是雪衣的灵宠,先来开了道,拾了几间房子给你们,还请各位先去休息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颇像是在尽地主之谊。师姐们不好推辞,也都看得出来安秧是在赶她们,想要单独与小师妹说些什么。于是几位打着哈哈便离去了。
城门口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火,安秧就着昏暗的光看描摹着一年未见的秦雪衣,蛇妖眼睛尖,他自然不会错过秦雪衣眼中的烙印环。
安秧本该很生气的,气秦雪衣之前对自己那样凶,气她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当成麻烦丢出去,哪怕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如今见了秦雪衣,他却觉得很心酸。
“敦煌城我是提前来的,秦曳尘告诉我你会到这里。鬼城空了太久,你们贸然进来会很黑。我是应龙,所以鬼尸对我没有威胁,所以我先来给你点一盏灯。”
安秧顿了顿,“万佛窟被洗劫一空,但我还是整理了一些,放在你的房间里了。”
“我的血流的是敦煌的月牙泉,所以你不能装作一切都与我无关的样子,秦雪衣,你不能把我丢下。”安秧像是一夜长大,他不再动不动就撒娇,也不像个孩子那样任性。
他偏头眨了眨眼,“但这一切是有条件的。”
秦雪衣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是什么条件?”他的眼睛像是星辰。
我都答应,她在心中道。
“你陪我去万佛窟,就今夜。”安秧向她伸出了手。
与多年前贴满金箔的佛像相比,如今的佛像就显得有些寒酸。佛衣上的金箔早被亡命之徒一片一片撬走,只留下原本的土色。风沙侵蚀让佛像的五官都模糊了些,佛像低眉注视着两人。而秦雪衣却连头都不抬,安秧的手与她握在一起,龙血开始沸腾。
安秧没有注意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又开始发烧了,而秦雪衣不在的一年里他早已习惯。
他们徒步走到了佛像下,安秧拉着她跪了下来。蛇妖双手合十,虔诚得像一个信徒。他问,“佛祖,我可以与秦雪衣在一起吗?”
我可以与您的弟子相爱吗?她若破戒,请将责罚算在我头上吧,我只求她一世。
“请您看看我吧。”
话音方落,一阵砂石掉落的声音传来,不知是神佛真的显灵了还是风沙终于不容许佛像还有眼睛——佛像合目。
安秧像是走到了宿命的尽头,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故此也算不上多么惊讶。
秦雪衣看见她的小蛇妖偏过头在飞沙中低声问她,“秦雪衣,你想我吗?”随即眼圈就红了。
“你若是不愿意,我这辈子便不再见你,你是自由的,这个我便当做没看见。”安秧伸手摸了摸秦雪衣的眉骨。
那双眉真好看啊,风雪浸润的眉峰,够他藏身好多年。
“想的。”一双同样滚烫的手忽然握住了安秧。
秦雪衣低声道,双目却亮得溢满月色,她控制不住有泪从眼角落下,可却眨也不眨地看着安秧,“不要求她……”
“小蛇,你才是我的神佛。是我破戒,由爱生忧怖,不该你承担。”
她像是朝圣一般低下头,倾身吻住了她的小蛇。
安秧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来了答案。
龙血终于连在了一起,烈火在他们眼中燃烧出一片永不熄灭的火海。不知道是谁的衣衫先落在沙地中,天为幕,地为席。秦雪衣将安秧几乎要揉进骨血中,她动情地吻着安秧的手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蛇在她怀里失神的样子。
几经沉浮,安秧听见秦雪衣贴在他耳边道,“下辈子做个凡人吧,我再也不会为了别人而奔走。”
他太累了,说不出话。安秧只是勾着秦雪衣笑了笑,哪有这个福气啊,一世得偿所愿便够了。
“秦雪衣,你会娶我吗?”
回答是一个漫长的亲吻。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出自敦煌遗书,背面被人写了这首情诗。相当叛逆。
秦雪衣不仅仅是个被蛇妖套牢的出家人,除此之外她还是个信仰失落者,小蛇让她直视了自己的渴望。
秉烛夜游 第 60 章
秦雪衣背着睡着的安秧向城内走去,一阵黑烟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秦雪衣早就知道是谁,连头都没回。
“龙血不能熄灭鬼渊的鬼火,这件事情你知道吧。”黑雾中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额上藏着两支漆黑的龙角——赫然就是之前出现在群妖谷的蛟龙。
安秧睡得太熟,胳膊搭在秦雪衣肩上,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秦雪衣轻轻颠了颠,让小蛇睡得更舒服一些。她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斗,“我知道。”
“那你!”黑蛟火冒三丈,但安秧在睡觉,他不敢大声,“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雪衣眼中有半点愧色,搭在她颈侧的脸似有所觉,轻轻蹭了蹭她的面颊,她的眼神便柔和了下来,“我会娶他,他身上有烙印,我骤然死了他受不了,我得想法子给他留些念想。”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跟黑蛟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秦雪衣比谁都清楚,她的时间不多了。
黑蛟从未见过如此干脆去赴死的人,一时间愣在原地。秦雪衣忽然回了头,“你要不要跟我仔细解释一下,为什么银环蛇会变成上古应龙?”
“是钟鸾,她背信弃义,将我王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用她自己的魂魄困住,就成了他们的刀尖。剩下那一半她好心留下的残魂只能化形伪装,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黑蛟跟在她后面。
“若是我没记错,凤凰、鲲鹏、赑屃、九尾没有一个得以幸,他就是藏着应龙半片魂魄的小傻子吧。”
黑蛟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皱了皱鼻子,“我只到这里了,有个大能来了……”
“我先走了”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周身忽然亮起猩红的绳索,黑蛟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然后整个人就被斜飞着踹了出去。
尘埃飞舞中,顾徐行脸色不虞,“我儿子呢?”
不等回答,顾徐行却先看到了伏在秦雪衣背上的自家小蛇。一看就是已经来晚了的样子,医谷西绝常年以一种游戏人间的姿态示人,总是吊儿郎当看起来十分不着调,可从没人见过她真的对谁红过脸,那群脾气极差的病人似乎也因为顾徐行的厚脸皮而对她多了几分好颜色。
可顾徐行不是真的没有脾气,她沉沉地看了一眼缄默不语的秦雪衣道,“你先回去。”
黑蛟鬓角一道冷汗,他本想喊住秦雪衣让她别走救救妖命,结果那兔崽子简直脚下生风,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他尴尬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顾徐行,“西绝……你你你你听我解释……”
顾徐行一边走一边把眼镜摘了下来,放在衣兜中,皮笑肉不笑道,“是你带安秧来的?”
“我……”黑蛟百口莫辩。
顾徐行出现在秦雪衣面前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她身后跟着鼻青脸肿的黑蛟。
秦雪衣知道顾徐行心里有气,扪心自问若是两人易地而处,她怕是此时也恨不得撕了对面的人。她有自知之明,提前卸了追花刀,连气海都藏了起来,干脆就打算挨上一顿打。
顾徐行瞥了她一眼,“跟我出来。”
秦雪衣起身跟在她身后,刚一出门眼前便是一花。顾徐行一圈捣在了秦雪衣的小腹上,她灵力半点没,疼得毫无防备的秦雪衣弓起了身子半天喘不过气来。
她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头,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苦笑道,“前辈要是还没消气,就再来几下吧。”
话还没说完,她被人揪住了领子直接提了起来,然后撞向墙壁,顾徐行眼里都是血丝,咬牙切齿道,“这是我小心翼翼养了二百年的小蛇,你喜欢他?你就是这么喜欢的?”
秦雪衣的眼睛近在咫尺,顾徐行恨不得将她那两颗满是佛法的眼珠子抠出来,“你不是出家人吗?你他妈算什么出家人。”
秦雪衣被问得脸色苍白了一下,她抬头恳切地看着顾徐行,“前辈,我是因他入道的。”
“什……么?”顾徐行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秦家最出色的弟子……是个大不敬?”
秦雪衣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右眼,一道顾徐行曾经见过的烙印环便出现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西绝也惊得说不出话来。秦雪衣苦笑道,“前辈,我不能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烙印您也知道,我一旦身死,烙印骤然消失的痛感够他疯好多回了。”
顾徐行松开了她,沉着脸问,“你要做什么?”
“烙印是我师尊设计的,他要我拿阿秧的龙丹丢进鬼渊里。”她低垂的眼中满是痛苦。
“龙丹从来没有熄灭鬼火的作用。”顾徐行抱臂道。
秦雪衣抬头看着顾徐行,“大概她想报仇吧。”
“我修为不够,但是这些年足够用功,大概用我这一身血能压鬼火三百年吧……”她的视线落到了窗外残破的废墟中,“但愿三百年之后,还有人愿意拾这个破烂的世道吧。”
秦雪衣抬眼,忽然有了泪意,“我们这一辈,是在谎言里长大的,根不正,道怎么能正呢?”
顾徐行默然无言,“那阿秧怎么办呢?”
提到小蛇,秦雪衣的脸上有了一闪而逝的笑意,“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笑话,我会跟他拜堂,但不会拜完,阿秧的性子应该会恨极了我。最开始他会没命的找我,可找不到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等到我的尸身被发现,大概已经三百年过去了,岁月如流水,再浓烈的情感也就淡了。我会留下一盏魂火连着这个烙印,它会慢慢熄灭,很快就不痛了。”
秦雪衣讲述她的计划时,没有一丝不耐,她冷静的近乎可怕。顾徐行心中忽然生出可惜来,秦雪衣这个人太狠了,若是没这么一遭事情,她该有大成的。
这个决定里,似乎除了秦雪衣自己以外,并无任何损失。顾徐行没有拒绝的理由,临走前,秦雪衣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包裹严密的包裹。
“前辈,若是可以请将这个交给我妹妹秦曳尘,这很重要……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信谁好了。”秦雪衣道。
顾徐行点了点头,将包裹了起来,“放心。”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又转了回来,“秦雪衣,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可你对得起自己吗?”
朝霞顺着天际铺在了秦雪衣身后,像是给她镀了一层佛光,“我早就够本了。”
一个月后,秦雪衣与安秧大婚。
她与顾徐行商量好了,用换魂术将她自己换在一个人偶身上。她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自己的,安秧盖着一层红纱,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幸福。
秦雪衣感觉不到安秧牵着她手指的温度,她觉得有些可惜,这念头一闪而逝,秦雪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上能感受到安秧冰冰凉凉的手指了。只一瞬,她就明白是顾徐行在为她放水。
周围嘈杂她什么都听不见了,秦雪衣只能听到她的小蛇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
“我没想到你会把我娘找来,我还以为你们会打架呢!但是我太高兴了。”
你真了解你娘,其实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已经打过了。前辈真厉害,要是真打我估计得躺半个月。
“哎呀,我饿了,什么破习俗成亲前不能吃饭?”
都让你垫垫肚子了,你不吃,一定要体验整套。
“我们会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吧,以后过年我带你回我娘的医谷!她虽然人有点奇怪,但是做果子酥很好吃。”
秦雪衣靠在门边忽然笑了一下,顾徐行将他照顾得很好,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仍旧是这样天真的样子,大概以后她不必但心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安秧忽然觉得不对,那只拉着红绸的手慢慢变成了岩石一般的灰色。
一瞬间剧痛从胸口传来,安秧猛地掀开了盖头。他怔怔地看着方才还与他言笑晏晏的佛修,从手指开始慢慢变成一座石像。
他不敢置信,往前走了两步,伸手碰了一下石像的鼻梁。她像是被凝固在了这一刻,目光仍旧落在安秧先前站的地方。
下一刻,那座石像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安秧的触碰,“轰隆”一声散成了灰烬落在脚下。
秦雪衣站在门口,看着喜宴的方向。
身后的师姐们低声道,“师妹,走吧。”
秦雪衣回过神来,“好。”
那一年,二十六岁的秦雪衣带着最深重的歉意与眷恋踏出了她与安秧的喜堂,然后再也没有回来。粉身碎骨在那道看不见的鬼渊中,原本早该燃烧起来的鬼火硬被她推迟了三百年。当年她对顾徐行的嘱托,西绝都记着,于是三百年后钟翮来了。
人间来来往往百年,唯一一个因痴入道的佛修陨落了。临行前,她连拥抱一下她的爱人都做不到。后来她的小蛇成了群妖之首,还在那座闭目的佛像前建了一座雪衣楼。她都看不到了,唯一一盏连着烙印的魂火就燃在那个佛像的怀里。
其实安秧只要再生气一点,砸了那个佛像,他就能早知道这个真相一些。可应龙的血脉是个痴儿,他只想等秦雪衣自己回来。
我有故人追花去,斩尽春风未肯归。
众家一时间鸦雀无声,他们不知道是从钟鸾开始声讨起好,还是为银环蛇的身世震惊好,这一场横跨三百年的故事将漫长的谎言戳破,他们甚至来不及拾自己的心情。
秦曳尘越众而出,她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个古旧的包裹,当着安秧的面打了开了。
那是一张陈旧的喜帖,帖上被人细心地镶了金线。
“安秧,这是迟来的婚书。”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抱歉我本事不如我姐,迟送来了三百年。”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今天是见鬼了吗?这是佛修的唯一一本婚书?以前破戒的佛修有没有他们是不知道,但面前这个银环蛇必然是唯一一个被佛修名门正娶记录在牒的道侣了……
可自始至终,安秧却像是被人定住了,直到秦曳尘打开了婚书。安秧呆滞的视线扫过面前熟悉的陌生的一个个脸孔,最后落在那抹陈旧的红上。他忽然想起初次见到秦雪衣,他就是被那人唇上的一抹红蛊惑的,可到如今他求而不得的答案仍旧是一抹红。
安秧缓缓转过身,抬头看向站在高楼之上的顾徐行轻声问,“娘……她死了吗?”
小蛇像是在重击之下又回到了惶惶不安的少年时代,他还是下意识去寻找自己最信任的人。然后隔着翻滚的烟尘,他看见顾徐行点了点头。
安秧的身影忽然踉跄了一下,他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脑海中都是嗡嗡的声响,眼前一片血红。凝固的冷血在他的身体中又开始流动,迟来的痛觉一一复苏。他抱着自己几乎哟啊四分五裂的头颅发出了他这辈子第一声龙啸。安秧痛极了,像是被人从头到脚剥去血肉,连骨头都打碎。
人就是这样,得到一样就会失去一样。他在无数个夜里痛得切齿拊心,他诅咒秦雪衣去死,她最好身处炼狱永不超生。可如今看着这一份被存放了三百年的婚书,安秧又恨不起来了。他夜夜念叨的诅咒,竟像是个祝福。
安秧抬头周身气流像是旋涡一样带起他的额衣袍,陈英眼尖,飞沙走石中他看见安秧的额头生出两个银色的龙角。
不等众人反映,安秧的龙身边化作一道光向万佛窟射去。山石炸裂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合目的大佛胸口炸起一道白光。
那是无人敢亵渎的地方,应龙立在风中冷眼看着佛像。哪怕是被开膛破肚了,佛像仍旧面容慈祥。
只片刻一道红光亮起,顺着安秧的龙角转了两圈,然后落在了地上。像是野火落进春草中,一道一人高的焰火骤然烧了起来。
火焰中是一身红衣的秦雪衣,三百年过去,安秧早不知道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可秦雪衣还是那个秦雪衣。
佛修的魂火笑意盈盈,站在离他三步的地方拱手一拜,自己唱道,“夫妻对拜——”
安秧的眼睛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汇集在一起落在尘土中,像是一场迟来的春雨。
他曾经爱过一个人,他与她成过亲,拜过堂,一拜便是三百年。这是秦雪衣最深重的愿望,她连秦曳尘都没告诉的愿望。
※※※※※※※※※※※※※※※※※※※※
卡文ing,可惜了被我写崩的小佛修啊……
秉烛夜游 第 61 章
陆嘉遇是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的,他正被人背在背上。他有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幻觉,下意识就要伸手抱住背着他的人的脖颈。他微微睁了眼,视线内一片昏暗,光线模糊成一团一团。陆嘉遇忽然推开了陆知春,陆知春没防备被推得往前摔了两步才站稳,陆嘉遇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支着剑用左手撑住地上的砂石,退意太急掌心被划出了一片鲜血淋漓。
尖锐的疼痛在他的掌心蔓延,他靠着痛意清醒过来。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他想起了钟翮冰冷的眼,还有那双手在触碰他之后炸起的痛苦与黑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光线慢慢回到了他的视线里,对面站着十分尴尬的陆知春。
陆嘉遇被泼了一团冷水,湿淋淋冷冰冰地蜷缩在沙地上。
“我……不是……”陆知春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陆嘉遇笑了一声,“你不用解释……我都清楚。”
他话为说尽,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在头顶响起。陆知春猛地抬头发现那座巨大的佛像胸口被人炸开了。她暗骂了一句,抬指便是剑阵飞舞,观其动作比五年前进不少。剑阵成墙,将从上面落下的飞石挡住。
黑暗里,陆嘉遇撑着剑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何,似乎在慢慢恢复。就这么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能看到陆知春衣角透出来的光了。
“陆仙长,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是我不会跟你回陆家的。”陆嘉遇平静地说道。
他此刻的状态很奇怪,从前那些是不是出现的情绪似乎被他藏进了一层脆弱的壳里。能撑多久不知道,但是足够此时他用来应付陆知春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