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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陆嘉遇握紧了月华剑,他要去找钟翮,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丢下。
没有人注意到陆嘉遇眉间一道闪着火光的印记一闪而逝。
“陆师弟……你在说什么?”陆知春沉下了脸色,“你知不知道,师尊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她一把年纪为了你还要去前面抗住银环蛇,这样我才有机会来救你,不然你早死在钟翮手底下了。”
“谁要你救我!”陆嘉遇的声音徒然拔高,甚至显得有些凄厉。
他心中的怒意终于燃成火海,陆家人是不是都这个德行,将所作所为都按在为了救他身上。他是在周家高门大院里长大的嫡子,不是那些养在山野的小道童。陆知春这一番话是在挟恩要陆嘉遇跟她回去罢了。陆嘉遇怒极反笑,“你们如此道貌岸然真让我恶心,陆知春,你是嫡传弟子弟子不缺灵气资源,你以为那些外门弟子就不缺吗?”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遭不住这么三番五次的顶撞,陆知春脸色阴沉,“陆嘉遇,你什么意思。”
不再钟翮身边的陆嘉遇像是凭空生出了爪牙,他眯了眯眼冷笑道,“你们是冲着银环蛇丹来的,我不过是师门前任首徒的遗孤罢了,博个好名声罢了,你应当很遗憾没出现在前面吧。”
陆知春脸色难看至极,她从小被教君子端方,这也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虚伪,“陆嘉遇!钟翮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
此话一出,陆嘉遇脸上连冷笑都没了,面色森寒抬手便是一道森冷的剑光,陆知春身侧的石壁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陆嘉遇缓步走进,那张清俊的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他眼底写满了厌恶,一字一顿道,“你不配提她。”说罢横剑在手,月华感受到了陆嘉遇翻腾的怒意,剑身都镀上了一层火光。
可他们没走到拔剑相向的那一步,因为下一刻头顶的剑阵忽然被一阵裹挟着黑雾的狂风破坏。陆嘉遇眼前一黑,他差点以为自己又瞎了。还不等反应,肩上便搭了一只手,一阵风声过后他落在了月牙泉的沙坡上。
陆嘉遇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轮圆月,他身边站着的是应龙安秧。安秧眼里的烙印环碎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银色瞳孔。他的面容与之前有了细微的不同,头顶长出来了一双龙角。而比龙角更醒目的是他鬓角散乱的一缕白发。
陆嘉遇觉得安秧像是疯了一阵大梦初醒一般,眼神还有些呆滞。
“鬼渊的入口在这里,钟翮在悬崖上。”安秧的话很短。
“为什么……前辈会带我来这里?”陆嘉遇心中惶然,开口问道。
他问得还有些天真,安秧看着他像是看到三百年前那个站在喜堂前满心欢喜的自己。他低声道,“嘉遇,有件事情我说谎了。”
“留不住的人,纵使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你也留不住。”
他的眼睫很长,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安秧头顶的雪白已经弥漫至发尾,“但是至少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要像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大梦一场。”
说完安秧便化作原型,银环蛇全然起了变化,一条银龙腾空而去。
陆嘉遇低头看了看脚下镜子一般的月牙泉,他几乎没有一刻犹豫一跃而入。月牙泉的水是冷的,他手脚并用向下游去。以一层几乎看不分明的血色为界,天旋地转。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接住,与此同时,那双修长的手指只一用力便将他浑身的大穴都封住了。
陆嘉遇背在背上的月华没了灵力骤然熄灭,成了一块凡铁。
接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山崖另一侧追上来的陆汀州,他的亲祖母。
他本该客客气气问这位前辈为何要这样做的,可人群之外站在悬崖边上几乎一身血衣的人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不久前挖去他眼睛的人。
那是将他护在怀里,又亲手将他推进深渊的人。
可陆嘉遇不信。
陆知春见他的样子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甚至有些怀疑月华公子的血脉另有其人,可剑灵却骗不了人。她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陆汀州拦下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一身水迹的陆嘉遇,“他不信便让他看。”陆知春到底不是陆家血脉,她太明白陆家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了。
敦煌夜里太冷,冷的像太白上的雪。陆嘉遇人生中少有像这样狼狈的时刻,冷得他想哭。
“师尊……”他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
在场弟子鸦雀无声,陆嘉遇的声音尤为清晰。
先回头的却不是钟翮,而是站在另一侧的陈英。
钟翮的魂火与活人血脉已经被大封耗得差不多了,她的五感都有些迟钝,像是蒙着一层血雾,听不清也看不清。饶是如此她还是听到了她那小徒弟的喊声,她茫然地想,他怎么会来呢?陆知春不会没打过他吧。若是这样……他看见后面的事情该有多伤心。
想到这里,钟翮寂静的心忽然抽搐着疼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陆嘉遇狼狈的眼睛,他的灵力都被封住了,应当不会乱来。
四周的散修和各家弟子却躁动了起来,钟翮居然有徒弟了?此等邪道人人得而诛之,可看陆汀州的样子却又是一副不许人动手的样子。一时间众议纷纷,可也并未持续太久。
“呵,谁是你师尊?”钟翮力竭,低低笑了一声道,像是每说一字都要咳出一口血来。
她转过身露出一双猩红的眼,即使她一身血迹仿佛一碰就碎了,可偏偏就是无人敢上前一步。
陆嘉遇不死心,往前爬去,手掌的伤痕又裂了开来,直到触到钟翮浸满鲜血的衣角,他轻轻拽了拽固执道,“师尊……”
陆知春急得要吐血,可陆汀州还是没让她动。
钟翮低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陆嘉遇,你可知道拜师是要敬茶参典的,你看这些年来我有提过一句吗?”
她好像觉得这句话解释得还不够清楚,矮下身子凑近了陆嘉遇道,“我从未想过要将你为弟子的,至于为什么要养你三年,缘由你已经清楚了。”
她的真话只有一半,钟翮是真的从未想过要做陆嘉遇的师尊。那一年里大病初愈的陆嘉遇跪在她面前,将她视为唯一的炬火。那个孱弱的眼神看得她不忍心,一妥协便妥协到了现在。
陆嘉遇如今对她情根深种,非她所愿。但好在对于修士来说五年真的太短了,与他们的一生相比,这片刻的记忆不过沧海一粟。
陆嘉遇会忘记的。
这样想,她下面的话就轻松了很多,钟翮的神态甚至还带了一份坦然,“嘉遇,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总是冬天呢?”
“什么?”陆嘉遇眼眶猩红,愣了一下。
但这次回答的人确是陆汀州,“因为她造了一个镜上幻阵,冬天有利于养你的鬼眼,我遍寻多年都找不到你,便是因为这个。”
陆嘉遇不可置信,镜上幻阵?也就是说他的雪庐,他杀过的鬼尸,他挂起的红灯笼,都是假的?
神思恍惚间,陆嘉遇下意识扣住了地上的砂石。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居然还有比挖眼之痛更痛的感觉,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怔楞地看着钟翮。可钟翮却低垂下眼,站起身来,“你的价值就到此为止了,回去吧。”
最后三个字咬得又轻又温柔,像是往日哄他一般,陆嘉遇额头爬上了青筋,他感到一阵愈演愈烈的头疼。
钟翮的眼中带着点戏谑,盯着陆嘉遇向后退了两步站在悬崖边缘,朗声道,“我与他非亲非故,泛泛之交。”
修士们瞧出不对来,“等等,钟翮要取鬼渊了!”
“拦住她!”
嘈杂不过片刻众人却发现不对,他们脚下忽然生出白骨牢牢握住了他们的脚踝,不少人因为躲闪不及摔在了地上。半空中骤然出现一个一身黑袍带着半边金色面具的女子,那人心情不错。干完了事情,拍了拍手将食指比在唇上眨了眨右眼,“嘘……别碍事!”
“魔……魔尊?”有人失声惊叫道。
新人魔尊对这个称呼不是很习惯,啧了一声,“你说是就是吧。”
魔尊的突然出现让整个局面变得混乱不堪,但显然她是来帮钟翮的。
话未说完,陆嘉遇忽然开口,他在头痛欲裂中挣扎道,“我不信,我赠你的结发你是不是还带着?”
陆嘉遇难受极了,哽咽了一声,“你让我看……”
钟翮沉默了片刻,右手在袖中攥紧了。她伸出右手,拉了拉袖子,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手腕上有一根细细的红绳,如果钟翮平日里不挽袖子的话,半分也瞧不见。
陆嘉遇的眼中像是落进了一捧火,骤然就亮了起来,“你……”
钟翮望着那簇珍贵的火苗,伸手将结发解了下来,丢进了身后深不见底的鬼渊。
她一语不发悲悯地看着陆嘉遇,那捧火终于是熄灭了。
砂石已经被血迹浸红,陆嘉遇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青筋从额头一只爬到脖子上,他爆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眼泪与伤口的血水混在一起狼狈极了。
那是之前钟翮对陆嘉遇下的南柯一梦,他在剧痛之下灵识误打误撞挣开了那一层术法。空白的记忆被强行扯掉,直到露出原本鲜血淋漓的样子。
钟翮全身上下无不在叫嚣着要去抱住疼得满地打滚的陆嘉遇,可她来不及了。鬼渊的大火凝成一线,从深渊尽头扑面而来。
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满眼狰狞的陆嘉遇,他的十指都陷进沙土中。
陆嘉遇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钟翮,恨意滔天,“你骗我……”
钟翮勾了勾唇角,一跃而下。
陆嘉遇痛失所爱,他眼中的猩红像开始蔓延,额间的火纹再次出现,周身的砂石颤动着浮在半空中——竟是要生心魔的样子。
陆汀州几步腾挪闪身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掌。
砂石落地,陆嘉遇被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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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男女主的主要故事从这里开始





秉烛夜游 第 62 章
坠入鬼渊的过程其实没有那么难以忍受,钟翮的眼睛感受不到鬼火的炽热,她的手指也不会被鬼气灼伤,她嗅不到腐臭的尸气,也不惧怕鬼渊下一群又一群的森森白骨,除了她的心脏还能感受到痛。
钟翮仰头向下,长发都扑在脑后,想一直坠落的乌鸦。与其说是殉道,她却像是游子归乡。很多年前钟翮被困在钟家的地牢中,身上的魂魄碎了大半。钟沛将一团魂魄硬嵌进了她的身体里,魔魂像是一困牢不可破的丝线,将她的碎魂严丝合缝地缝在了一起。
钟翮早就死了,她是个被母亲用禁术强留下来的死人。这也是为什么陆嘉遇看到她的魂魄那样凌乱,她身上藏着的魔气鬼气足够杀死很多人。早年间两股气息没学会和平共处的时候,她疼得能在山石上徒手凿痕。与那样的痛苦相比,后来的便不值一提。
但这都不重要了,将她困在人间不上不下的这一副皮囊,很快就要葬身在这座鬼渊中了。
只是陆嘉遇是她意外中的意外,死去的钟翮为了陆嘉遇生出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但这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不是么?钟翮在坠落中摊开手,慢里斯条地将方才丢下去的红绳重新戴到了手腕上。
就在快要坠地的瞬间,钟翮背后忽然浮起了一层耀眼的火光。那是来自鬼渊最深处的鬼火,一双燃着耀耀火光的翅膀在钟翮身后缓缓张开。坠落中的大风让钟翮绑好的长发散落在了耳侧,她摊平双手,像是归位的神一般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钟翮低头俯视着挣扎在暗河中的厉鬼冤魂眼中没有一丝情绪,那些疯狂嘶吼的厉鬼从底下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钟翮的衣角。钟翮抬脚走过去,一步便是一片碎骨。厉鬼在她脚下脆弱得像是瓷器,钟翮抬头看向鬼群中的十字架,枯骨铸成高台,台上有一片几近透明的佛魂。那是秦雪衣的主魂,她的喉咙、手掌、脚踝各处分别有一枚灵钉,那些小小的钉子定然不是她自己动的手。钟翮顺着骨台转了两圈便明白了,以高台为中心,四周跪着二十三具尸骨。三百年鬼火侵蚀,那些尸身早已辨不清面目,就连拂尘也瞧着与枯枝并无区别。
可钟翮一个又一个将他们认了出来,这就是当年同秦雪衣一起来敦煌的所有弟子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回去复命,浮游大师心中有恨注定成不了大道,只能抱憾圆寂。而秦曳尘也并未辜负姐姐的嘱托,成了秦家家主,将佛修的路又掰了回去。
在所有人都以为秦雪衣背弃故乡时候,她的骸骨躯体,已经躺在这片鬼城下三百年了。钟翮仰头瞧着这位面容年轻的佛修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她伸手抬至半空,锁着佛魂的钉子在一阵颤动之后落了下来。
佛魂睁眼,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可秦雪衣就是知道她似乎在等面前这个神情阴郁的女子,“你来了,委屈你了。”
钟翮眼神很复杂,“是我来晚了前辈,您可以休息了。”
佛魂花了好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秦雪衣笑了一笑,“我合该葬身于此的,道友不必如此麻烦。”
钟翮却轻轻摇了摇头,“还有人在等你。”她手中结印,缭绕的黑气困住了溢散的佛魂,最终成了一个光点被钟翮进袖中。
这是她与应龙的交易之一,钟翮仰头看那座骨台心想,我可能要让这前辈失望了。秦雪衣是个佛修,她当年的想法是想要用修为纯净的魂魄将这鬼渊中的怨气慢慢浇灭,三百年不行,就一千年。
可惜来的人是钟翮。
佛魂失位,被压制的鬼火和厉鬼骤然窜了起来,脚下岩浆骤然成了一片火海。骨架中央站着一个上古鬼修的魂魄。那是六百年前被封在这里的唐演,她双目血红,一眨不眨看着台下的钟翮。钟翮也在打量她,她知道再一步她以后就会变成唐演这样,她在凝视她的宿命。
唐演忽然很缓慢地笑了“你有一颗活人的心脏。”
下一刻,一只手便穿透了鬼修的胸口,一颗漆黑的魂核被钟翮握在了手里。
钟翮几乎与唐演脸贴着脸笑了一下,“不耽误杀你……”
话音刚落她手指一用力魂核就碎了,鲜血溅上了钟翮的半张脸。面前的唐演面容扭曲,周身鬼气不受控制地向钟翮的眼中飞去。鬼气层层叠叠洗伐髓一般将钟翮的人身洗了个干净,只是因为那颗心还是活的,所以就格外痛苦。钟翮用尽力气才没能跪下去,满眼都是血雾。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钟翮吞噬了她的宿命。
这样的场面是有些血腥的,钟翮立在枯骨高台之上,长发披散,双目猩红,半张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而鬼渊下熊熊的鬼火像是星子一般骤然飞起,飞向钟翮背后悬浮的鬼羽之上。一双巨大的火翼带着幽蓝的焰火在她身后张开。
从这一刻起,钟翮不再钟家少主,而是地狱的王,鬼渊之主,她跃进深渊将命运的头颅拧了下来,成为了深渊的主人——她就是死亡本身。
泥潭之下厉鬼没了桎梏,纷纷从地狱中爬了出来,有钟翮认识的,有她不认识的。他们赤身裸体,记忆残缺,看向高台上站着的人。
高台下一团灰烬忽然破开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钟翮冰冷的神情像是被烫了一下,她缓缓低头——那是她以为随着自己生魂泯灭而早已万劫不复的青鸟。
鬼渊的灰烬中生出了一只凤凰,凤凰展翅身后带着熠熠星光,极为熟稔地盘旋了几圈然后停在了钟翮展开的手臂上。
钟翮伸手抚了抚凤凰头顶柔顺的羽毛低声道,“没想到你是一只凤凰。”
小凤凰似有不满,摇了摇头。钟翮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台下寂静无声的厉鬼们,“跪下。”
像是不可阻挡的浪潮,几乎看不到头的厉鬼们一个接一个垂首跪了下去。与此同时,这世上残存的鬼修们似有所感,在逼仄的角落里垂泪或是放声大哭。
鬼主泯灭六百年,时至今日,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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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但是这一部分跟后面接不上,就单独一章吧。
钟翮升级完毕。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说这本是甜文的,现在有点心虚……




秉烛夜游 第 63 章
鬼渊之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成了新魔尊的阮青荇,嘴边还衔着一根草有些焦躁地在悬崖边上踱步。一头银发的应龙偏头看了小孩一眼,淡淡道,“她不会有事。”
阮青荇吐出了那根草,“哎,我知道,钟姐姐的本事我是信的,但是我化魔的时候就已经很疼了,她这么下去继承整个鬼渊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
安秧笑了一下,阮青荇是没吃过苦的孩子,比切肤之痛更痛的事情多如牛毛。他并不打算多言,安秧甚至私心想,她永远不知道就最好。
鬼渊中浮起一人,钟翮先看向了安秧,袖中一掷,秦雪衣的佛魂便向他飞去。安秧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残破的魂核,然后对着钟翮行了大礼。
钟翮抬眼,“秦雪衣的魂核就剩下这点了,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她自己,重塑人身是没有可能了。若是放她去投胎,大概还能安安稳稳再活一世。”
安秧的眼睫微微一颤,开口道,“我知道了,多谢鬼主,生死不强求,一世已经很长了。”
阮青荇不知道这件事,只安静地站着听,待他们聊完看了一眼钟翮开口道,“陆嘉遇被陆汀州带走了。”
钟翮眼中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勾唇笑了笑,轻声道,“那再好不过了。”
陆家将门派建在嘉陵江一代,随水而居。嘉陵不像长白寒冷与炽热都来得轰轰烈烈,像是藏在潮湿青苔下的碎瓷片,一点一点割去陆嘉遇的血肉。
尽管这是他父亲的出生地,可陆嘉遇仍旧不喜欢这里。
陆汀州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只将他的经脉都封住,直接回了嘉陵。陆汀州不了俗,她本对流落在外的孙子多有偏袒,于是打算将门派中最好的屋子给他住,寻陆家最德高望重的修士来当他的师尊。
陆汀州默不作声为陆嘉遇安排好了一切,这一条路足够陆嘉遇安安稳稳走到当年月华的位置。可陆家人总是刚正在不应当的地方,陆嘉遇也一样。
“我不拜师。”脸色苍白的陆嘉遇站在台下,对着台上一种长辈口齿清晰道,“我已经有师尊了,我不能再拜师。”
他是那样固执,固执得像山中顽石。
被请来的修士脾气暴躁,当即带着弟子拂袖而去。陆汀州没有拦,等到只剩下她二人的手,她看向那双与陆眠风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道,“可是她不认你。”
这话半点余地都不给陆嘉遇留。
可是陆嘉遇已经经历过了足够的创伤,这一点风雨仿佛已经对他毫无影响了。他这几日来过得并不好,脸色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尘埃中。
那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陆汀州将视线从那单薄的肩上移开,率先认了输。
“你去祠堂跪一晚上吧,你爹的灵位也在哪里,明日给我答案。”
陆汀州说完便起身往门外走去,陆嘉遇端正地跪在地上目不斜视。陆汀州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在陆嘉遇肩上按了按,他听见陆汀州叹息,“没有师尊的孩子,在仙门里是要受欺负的。”
陆嘉遇没做声。
那一夜祠堂的地砖很冷,明明已经是四月的天气,可陆嘉遇还是觉得冷意要顺着他的骨头钻进他的身体里,然后五脏六腑都被冻住。
陆嘉遇没有跪,他掌着蜡烛将陆眠风的牌位拿下来抱在了怀里。爹从不让他跪,陆眠风总是心疼他,而剩下的人他不认得。
有月色将从窗格中漏进屋子里,落在蜷缩在地板上的陆嘉遇身上。他像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小动物,将陆眠风的牌位紧紧地抱在怀里。
黑暗中,他的呼吸声平稳与平时无二,只有细细接着月色观摩才能看见陆嘉遇眼角蜿蜒的眼泪。
他在那一夜哭了他前二十年最后一场。
第二日,陆嘉遇两手空空上了坐忘峰,他甚至将月华剑都归还了回去。一门一派中也有自己的排布,陆嘉遇执意不拜师便无法像普通弟子一般住在内院中,因为每一院都有自己的归属。陆家像是一个森严的棋局,用一格一格砖瓦将弟子们分开。坐忘峰是犯错的弟子关禁闭的地方,有月华叛逆在前,陆家几位长老铁了心要将这匹野马驯服。
到头来,哪怕是回了血脉之地,陆嘉遇仍然没有归处。
坐忘峰上常年浮云蔽日,站在峰顶向下看除了茫茫云海什么都看不到,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陆家人舍不得陆嘉遇那一身血脉根骨,准许他跟着普通弟子一道听课。只是不拜师便没有先辈愿意好好教他,说道理一门一派,一流一式中都仍有隔阂,各家长辈都想着将家学传给亲传弟子。
这是陆家的一贯作风。
陆汀州虽是陆家家主,可这是陆家的规矩之一,她也不得不遵守。陆嘉遇一直没有自己的佩剑,那一日早课下了之后,陆汀州叫住了要上山的陆嘉遇,“嘉遇,等一等。”
陆嘉遇闻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陆汀州,“祖母。”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感情,而陆汀州却心中一颤。
陆嘉遇这是认她了,最开始他总叫自己前辈,后来进了祠堂一夜,出来便改口叫祖母。她想多听几声,可陆嘉遇却不再爱说话了。他将自己藏进了坐忘峰,除了非必要便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像被禁足,反而像是去隐居。
陆汀州心中轻叹,“你还没有佩剑吧。”陆家弟子十二岁起就该去选佩剑了,对于剑修来讲,佩剑与气海同样重要。陆家的剑冢中藏着不少名剑,但能拿走哪一个并不是人说了算的。心智、血脉、机缘缺一不可,说到底是剑在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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