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但海浪没给钟翮回答的机会,也没给陆嘉遇继续问下去的机会,脆弱的灵力罩骤然崩坏。漆黑的海浪竟有如城墙一般扑面而来。漆黑的水墙内有无数触须在缓缓蠕动,一双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睁了开来。层层水墙后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如同两颗腐烂的灵灯一般亮起。
而在那些触须的末端缠绕着一个又一个毫无生气的影子,那些先前被拽下去的弟子脸色灰败,毫无生气漂浮在水中,如同被同化的水鬼。
惊叫与呼救都被吞没,一道触须从钟翮身后钻出,瞬间卷上了她劲瘦的腰身,然后将人拖进了海水中。
陆嘉遇想都没想跟着就一头扎了进去,海水冷得刺骨,焰火却烧得炽热。钟翮又要跑了,他心中有密密麻麻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道,她又要离开了。
惊云台瞬间被淹没,会水的不会水的都被包了圆。
钟别意的灵修是白鲸,下了水倒是自在,当即立给自己开了鱼鳃,鲸鱼瞬间变大,她立在鲸鱼背上呼啸而过。将正在与触手纠缠的陆知春拎了出来,他们二人都是元婴,在水下呼吸并不成问题。
钟别意脸上神色不动,嘴上却没闲着,她伸手拍了拍陆知春的背,“陆道友,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给你渡一口气?”
陆知春借力直接将被困住没了气息的小弟子拽了出来,伸手一个避水诀,脸色漆黑道,“你闭嘴。”
白鲸一个呼啸,钟别意道,“这落水的人也太多了,这么一个一个拽不是长久之计。”
与他俩相比,血脉来自敦煌的秦家人却不是这样自如了。秦游方一下去便呛了水,秦曳尘在海水更深处抢救他们家的旱鸭子们,一时间无暇顾及这位最让人放心的弟子。
秦游单手掐诀,将一个云家的小医修送了上去。漆黑的触手像是被激怒,当即放开了到手的猎物缠住了秦游的脚踝,他下意识就想要抬腿踹那个丑东西,但水中实在是用不上力,雪上加霜的是,触手骤然缩紧,秦游腿间传来一阵剧痛。
但水下是发不出惨叫的,更多的触手从黑暗深处游来,眼瞧着就要向他的脖子上缠过去。
异变突生,触手们忽然如同被烙铁烫了一般迅速缩了回去。半是昏迷的秦游似乎都听见了它们气急败坏的尖叫。
魔气在水面骤然扩散开来,令人牙酸的侵蚀生中,魔气与难产的海水纠缠撕扯,顷刻间便有了结果。
一身黑金纹长袍的魔尊骤然出现在水面,秦游恍惚间看到她的脸,白净而肆意,她身上甚至还有难得的少年气。阮青荇眼中金光流转,缠在秦游身上的触手骤然断裂。他身体一轻就被人拎出了水面,那双金色的眼睛骤然放大。
秦游咳呛了一下,吐出几口水。
阮青荇将湿淋淋的秦游拦腰抱在怀里,低声问,“仙君你还好吗?”
秦游说不出话,伸手颤颤巍巍指了指水中无数的旱鸭子师弟师妹们。
阮青荇看明白了安慰道,“知道了,不过仙君你在你们门派里地位怎么样?还可以吧?我刚在台下看到你了。”
秦游脑子里还是混沌的,“?”
“冒犯了。”阮青荇彬彬有礼,当即纵身飞至半空中,朗声道,“秦家主!您的首徒在我怀里……不是,我手上!想要他活命就带着秦家弟子跟我来!”
秦曳尘脸色漆黑,心道:什么玩意儿?
混杂着魔气的声音贯穿整个海域,有无数魔修从海底冒出头来。与那些修士想的不怎么一样,魔修大多与正道修士有仇,但明显得了魔尊不可滥杀的号令,只将水中的触手削断,然后拽出被困在怪物手中的修士揪出来。魔修们实在是对这个不人道的命令嫌弃至极,但架不住真的打不过阮青荇,于是纷纷用粗糙的演技将修士们“胁迫”着拽出水面跟着魔尊向一线天飞去。
几位没人敢碰的掌门站在水中:……
陆汀州得了钟翮信子,虽说不知道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但还是下令让弟子们尽快救援,然后撤出海域。
陆嘉遇水性不好,他在怎么努力都追不上极速远去的钟翮,他急上心头眉心印记越发鲜红。
钟翮却忽然停住了,触手怪物如同认主一般松开了钟翮的腰身,然后小心翼翼将触手放在了钟翮的手中。
一片黑暗中,这里已经是海域的最深处,那怪物长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像是一只巨大的乌贼。那双巨大的眼睛贪婪却又温柔地注视者钟翮。触须如同树根一般盘根错节在水中飞舞。
陆嘉遇的避水诀耗尽,他的胸口传来阵阵闷痛却仍不肯放弃。
触手将钟翮包裹在了中央,试图将陆嘉遇拦下。钟翮却先动了手,无数触手应声而裂。她张开双臂,陆嘉遇便撞进了她怀里。
他闭气太久瞳孔都有些涣散,眉间心魔印却熠熠生辉。钟翮伸手扶住陆嘉遇的下颚,低头吻上了他的唇。源源不断的生气顺着紧贴在一起的唇渡了过去,压在陆嘉遇身上的力量骤然消失。
可他眼里却爬上了遮掩不住的惊恐,他顾不得别的,死死抱住钟翮,不要命一般亲吻着眼前的人。
海底尽头,在慑人的冷意中,他们抵死缠绵,像是要将对方吞进肚子里。
“会的。”钟翮的声音忽然在陆嘉遇耳边响起。
她强硬的将陆嘉遇与自己分开,钟翮低垂着眼睛看着他眼中盛满了不舍。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戴上的。”她漂浮在水中,像个阴惨的水鬼,可脸上神色却是那样我温柔。
他花了半分钟才明白,钟翮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巨大的气泡包裹住了陆嘉遇向海面浮去,陆嘉遇被困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翮离他远去。
远远地,钟翮脚下忽然浮起一道阵法。有无数藤蔓似的花纹爬满了钟翮的身体。
她不意外,抬头看向身后安静的怪物。面具人就盘腿坐在上面,她心情很好,“你倒是心疼你的小情人。”
钟翮神色没有半分动容。
“你想知道我是谁么?”面具人站了起来。
花纹已经快要爬满钟翮的脸,她仰头看向那人道,“不必了,钟鸾。”
那人手指微微一滞,抬手卸下了面具,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了海水中。钟鸾不喜人给她画像,众人只道她是淡泊名利,不愿意受香火罢了。若是有人不那么听话,便会很容易发现。钟翮与钟鸾长得一模一样,钟翮甚至不能说是钟鸾的后代,她就是钟鸾。
最后一笔阵法连在了一起,钟翮脸上的面具骤然碎裂,一道光后钟翮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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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分开很久,下一章徒弟就杀回来了。
秉烛夜游 第 78 章
怪物头顶的钟鸾并未消失,她望着空荡荡的海域眼中兴致盎然。片刻,钟鸾回头看向身后骤然出现的陈英,笑道,“慈父多败儿,这个道理陈家主不会不明白吧。”
陈英剑下不讲情面,当即一道饱含杀气的剑光便扫了过去。钟鸾却没纠缠,当即化成了一串泡沫,消失在了海水中。
深海中游移的巨兽脑袋正中央出现一道血痕,紧接着无数细碎的嚎叫顺着气泡窜了出来。那颗滑腻的脑袋像是被戳破的羊皮筏子,只剩下一道漆黑粘腻的皮囊。
皮囊中央露出一个深红色的棺材,陈英上前用剑尖挑开,他皱了皱眉,血腥气和阴煞之气太重,便是他走进了也觉得不大舒服。
棺材板被掀开,里面躺着一个面容阴郁的少年。但他的眉眼与师寻雪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是师鹤。
钟翮眼前白光闪过,再睁眼却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阴冷潮湿,脚下潺潺的水声,与此刻正牢牢扣在她手腕上的困灵锁。
钟翮抬手动了动,铁链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怎么会不熟悉呢?这是属于钟翮的噩梦,是她远走他乡的起点。
而她眼前站着一个她不敢见的人。
师寻雪还是一身绣了梅树的道袍,脚下是晕开的水墨色,眉间温润一如当年。
钟翮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在心里喊,师姐。
可下一刻,向来和风细雨的师寻雪快步走了过来,地牢中的禁制对她形容虚设。她甚至顾不得用轻功,几步踏进了深至她小腿的池水中,拖着水花大步跨了过来。
钟翮的脸一疼,师寻雪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她被打得偏了头。
她不意外,偏头就着刚刚的姿势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踏雪君真是……”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钟翮被猛地一扯,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势被抱进了一个充斥着冷梅香的怀里。但她闭嘴并不是因为这个,抱着她的人在发抖。她自己无知无觉,但那双搭在她背上颤抖的手似乎将痛意传进了她的身体。
师寻雪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再叫一个踏雪君试试看。”
钟翮闭了闭眼,心疼得厉害,半晌开口道,“师姐。”
她喊得珍而重之,却像是含着无限的委屈。
师寻雪放开了她,伸手上上下下摸了起来,“你给我过来,还有哪里受伤了,你别动。”
钟翮心头轻了片刻,她按住了师寻雪的手,“师姐,别看,你要训我的。”
她从前就是这么个惯会耍赖的性子,师寻雪却也知道钟翮不愿意露怯,“你活着怎么不回来?”
钟翮沉默半晌,无奈道,“我怎么回来啊……”
师寻雪片刻就明白了,钟翮怎么回来啊,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难不成要带着鬼修归顺苍梧山吗?
陆嘉遇不信钟翮死了,师寻雪自然也不信。但与陆嘉遇不一样,她就是钟翮还活着的证明,钟翮用什么法子让她神魂归位的便是另一码事了,她不确定钟翮境况如何,也怕给陆嘉遇一场空欢喜。
于是师寻雪教了陆嘉遇做锁魂扣,与陈英做阵将钟翮扣回来。钟家凋敝,惦念钟翮的人不过就他们两个。一个是钟翮的亲师姐,一个是她的父亲。
他们是该有很长的一段话要谈的,但钟鸾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地牢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钟翮眼中水色瞬间敛去,深黑的眼睛变成血瞳,甚至背后张开了一双漆黑的羽翼。
钟翮浑身鬼气翻涌,曾经将她困在这里三天三夜的困灵锁如今一捏就碎。
师寻雪拔剑立道,“你别动,我去看看。”可她还未走出去两步,就被一阵鬼气困住。
师寻雪气急败坏,厉声喝道,“钟翮!”
悬停在半空中的钟翮低头看向师寻雪,“师姐,带着弟子们去一线天,越快越好。”
说完钟翮背后漆黑的羽翼卷起一阵风便冲出了地牢。
牢外站着钟鸾,如今她没了面具,露出一张青白而阴森的脸。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处是很奇怪的,更不用说如今钟翮堕了鬼道。
甚至两相比较之下,钟鸾要更像活人一点。
见钟翮出来了,钟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满手鲜血正在地上涂涂抹抹。而她脚下躺着三个头颅被直接折断的外门弟子,钟鸾舔了一下手上的鲜血对着钟翮笑道,“你来了?这血不纯,但将就着用就行了。”
她踢了踢其中一个尸首,画完了最后一笔,站直身体抱臂看着钟翮,审视货物一般打量着她,“唔,你最多就是个残次品,既然都成了鬼主了,还要心做什么?”
她脚下的阵法开始缓缓转动,地上的小石块与落叶随着气流旋转。
钟翮冷笑,“不劳前辈心。”
对面的钟鸾眯了眯眼,显出一点不悦来,一道尘埃乍起就出现在了钟翮面前,她伸手落在钟翮方才被打了的脸上,“叫什么前辈,你不就是我么?”
下一刻,一道血光亮起,钟鸾被鬼气逼得退后三步,她“啧”了一声,眼中戾气横生,“不知好歹。”
钟翮冷笑,羽翼展开如同垂天之云,“是你不知好歹,我家祖师的名字,你也配提?”她垂眼睨着所谓的钟鸾,“你不配,我也不配。”
钟鸾抚掌大笑,周身煞气散开,眼中没了眼珠,只剩下地狱之火。她身后露出本相来,煞气如同黑云,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脸,哭笑怒骂不断变化,“钟鸾真是说教布道的一把好手,你们怎么都信她那个为民而死的说法呢?”
她笑够了才开口道,“钟翮,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你是谁么?”她眼里全是癫狂,脚下大阵越转越快。
钟翮抬手,身后凝出无数细小的箭头,与此同时属于鬼渊的寒冷以钟翮为中心铺了开来。钟鸾跟疯了一样絮絮叨叨的一切,是她在离开苍梧山之后才明白的事情,惊讶与痛苦都早已经过去。
“知道,你是被钟鸾抛弃的恶念,天地仁慈,给了你个砸碎用她的样子活下来的机会。”她漫不经心道,“至于我,是该去替她还债的人吧。”
这次愣住的人变成了钟鸾,她身后的本相变成了一张暴怒的脸,“你不恨她吗?”
回答她的却是万箭穿心,钟鸾躲得狼狈,可她身后道额怒相却始终没有变换。鬼渊之火骤然烧起,将钟鸾圈在了中间。
钟翮抬头看她,“这不叫恨,这叫不甘心。”
一无数鬼气如同利剑刀刃一般向钟鸾飞去,钟鸾措手不及,煞气盈沸,口中溢出鲜血。
钟翮就站在她面前,眼中无喜无悲,就像是钟鸾将她丢弃的那一天一样。
钟翮是钟鸾的转世只是一个传说,但多数人都只当这是一种称赞。但有些人心知肚明,这是真的。但这个转世并不是为了生,就像钟翮所说,她是为了还债而来的,她是未生已死之人。
炼狱这一词是钟鸾带到上修界的,人死魂归地府,那么妖魔呢?似乎从来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来人间一遭或是长久或是短命,都像是一条单行道。异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钟鸾一生挚友无数,但都死于钟鸾剑下。其中最为有名的一位是长明神鸟,可算半神。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杀了这些大能的,后来人或是敬畏她,或是仰慕她,唯一目睹的霜刃不会说话,也没有如同其他上修一般修成剑灵。钟鸾死后霜刃自断于沉剑池,从此销声匿迹。
她似乎对飞升没有兴趣,人间事了之后,钟鸾将自己藏进苍梧山,挂在腰间的霜刃变成了一个酒壶。她后半生几乎都是在醉中度过,她不怎么说话也不爱笑,像是前半生波澜壮阔将她所有的神都已经烧毁。
只是钟鸾的嫡传弟子钟承意修出魂影的那一日,久不出山的师尊出现在了她的洞府外。当时月色明亮,钟鸾眼中似乎蒙着一层雾气,似喜似悲抚摸了一下那只幼小的白虎,然后消失在了山间的雾气里。
钟鸾在那一天召出霜刃,将自己的神魂生生砍碎,恶念被剖骨,然后被丢进苍梧山最深处。钟鸾看着吓得魂不附体的钟承意开了口,“好好待那些小东西。”
名震天下的青鸾道人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溘然长逝了,哪怕是她的嫡出弟子也只得了这么一句。
但她的死亡没有带走答案,钟鸾发疯的时候总会写很多手稿,没有署名也没有信人,像是狂乱的自言自语。
炼狱是天地之恶,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一只魔眼,那只眼睛有意识,会操纵人心,也会交易索求。
钟鸾是第一个打开盒子的人类,她用自己的灵魂换了人间太平六百年。
她汲汲营营,沉默地发着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的疯。即便连神志都不再清醒,但她仍旧将还债这件事挂在心头。
她渴望力量的恶念是一道枷锁,而她剩下支离破碎的魂魄则是另一道。
恶念被她亲自放在了灵气最充裕的地方,百年之后就会化形,至于残魂的转世是什么时候她无法推断。钟鸾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天地祈祷,让转世再晚一些。可老天不随人愿。
恶念会去找到她的转世,然后将她带到炼狱的入口。钟鸾疯疯癫癫地想,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钟翮刚生出来的时候,只有一盏微弱的魂火,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是属于她自己的。骨肉已经还给了鬼渊,魂火为苍梧山熄灭,就连那点破损的魂魄,都是钟鸾的。
钟翮低头看着狼狈的钟鸾,生出的心脏却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缓缓垂头笑了,也不全是这样的,至少她还有一颗只属于自己的心。
她心如擂鼓,颈侧锁魂扣烫得厉害——陆嘉遇来了。
钟鸾离她那么近,自然不会错过钟翮的眼睛,她忽然就懂了,“钟鸾算尽天机,就是没算到你会爱上别人。”
炼狱的入口已经在阵法中央缓缓展开,钟鸾猛地向前无视了鬼气刺穿她的肩胛心肺,她脚下氤氲出大片血迹。
那双湿淋淋冰冷的手抓住了钟翮的脖颈,她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咬牙切齿道,“钟翮,你以为我跟你一起去死吗?”
她对上那双可怖的眼睛,无数黑气翻涌,她与钟鸾缠斗在一起,飞上了半空。
钟翮的一只手甚至都已经穿过了钟鸾的身体,纵然他们两个南辕北辙,但他们仍然无法否认同出一魂。
痛觉被那一刀捅醒,钟翮伤钟鸾一分,她就疼一分。两人你死我活却没一个人手,钟翮甩开黏在手上的黑气,羽翼翻飞,上下倒转。
钟翮一惊,心道不好,钟鸾嘴角带血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我要毁了这个人间。”
我要毁了折磨了我六百年的太平盛世。
言语被热浪吞没,钟鸾如同一只坠崖的青鸟,一头扎进了地狱之眼中。
等了六百年的恶鬼贪得无厌,吞下了钟鸾的恶念。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受了骗,说好的一整个灵魂,怎么就只有这点肮脏的东西?
炼狱中火焰翻滚,恶鬼从紧闭的门中爬了出来。
钟翮血液倒流,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遍,没有生气的死魂被架在火上烤。
熔岩再一次从钟鸾的墓地中流淌出来,她眼眶猩红才终于明白了。
她十五岁就该赴死了,但出了岔子,苍梧山的烈火原来是警告。
她的鬼翼都在燃烧,钟翮的眼睛都已经看不清楚,乌云在天边烧了起来。
“快走!”
双翼一展,钟翮像一道闪电一般俯冲下去,将还提着剑的陆嘉遇护在怀里然后避开追着她的焰火向苍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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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祖的故事会在后面详细讲的,简单来讲就是她借了高利贷,然后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然后坑了自己的转世。
秉烛夜游 第 79 章
陆嘉遇被钟翮的气泡托起,那脆弱的薄膜在此时却是那样坚固。无论陆嘉遇怎样挣扎呼喊也不为所动,气泡铁石心肠,将陆嘉遇越拖越远。
钟翮一身黑衣,漂浮在黑暗的深海中,像是要与身后没有尽头的深渊融化在一起。陆嘉遇心中一冷,心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揉成一团。下一刻钟翮脸上便爬满了阵法符文,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断羽被失控的灵气缠绕,劈开了始终束缚着他的气泡。
如同天光乍现,在浮出海面的刹那,气泡消失无踪。陆嘉遇回头看向在海中挣扎的修士,血迹到处都是,一片又一片融化在海水中,浓稠得像是化不开。
呼喊挣扎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落在陆嘉遇耳中不甚清楚,只有胸腔血液潺潺流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心魔终于吞噬了他全部的意志,他冷眼看着脚下漆黑阴暗却又空空荡荡的海水,宿命走到了尽头。他想,我终于疯了。
断羽的剑身迸发出诡异的红光,他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那些舞动的触手忽然齐齐凝滞了一瞬,紧接着腥臭的血液喷涌而出,海水下残肢飞得到处都是。
陆嘉遇伸出右手摊在阳光下,一道近乎透明的红光出现在他的手指上——锁魂扣的另一端牢牢扣在他指间。
他凝神感受了一会,再睁眼便是一双身在地狱的眼睛。陆嘉遇如同一道利剑一般向苍梧山的方向射去。
他一身白袍在海水中浸泡了一番,衣摆上纵横交错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痕。陆嘉遇毫不在意,他用袖子拭去断羽剑身上的血迹,横剑立在苍梧山门前。
他抬眼,浅灰色的眼瞳冷得教人胆寒。几位守着山门的弟子在元婴的威压下腿软得站不住,在支撑片刻都纷纷被迫跪了下来。平日里修行不上心的弟子竟口吐鲜血。
但陆嘉遇已经看不见了,他缓步走上苍梧山长长的台阶,“让钟翮出来见我,”陆嘉遇冰冷的眼睛如同锋利的匕首,贴着在场所有人的脖颈转了一圈,“晚一刻,我就杀一个人,放干你们的血。”
没有人怀疑陆嘉遇的话,因为不少弟子的脖颈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血痕,如同被野兽最锋利的牙齿抵住了命门。
陆嘉遇认定了是钟翮主动离开的,那她就应该自己走回来。
陆嘉遇拾级而上,一边走一边想,第二次了。
第一次钟翮为的是他的眼睛,第二次她为了什么呢?陆嘉遇带着满眼的火焰笑了,他浑身上下还有什么可图的吗?
陆嘉遇抬头看向没有尽头的台阶,周身黑雾骤然拔高,眉间心魔印猩红而炽热,将那双眼睛衬得黯淡无光。
断羽在他手上忽然转了一圈,下一刻剑尖对着跪在山门口的一个弟子就飞了出去。
那个弟子目眦尽裂,异变突生。断羽剑刃距离她的额头还有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一道温润的白光在她眼前绽开,断羽被生生拦了下来。
跪着的弟子们周身一轻,纷纷迅速向后退去。
师寻雪并指立在半空中,有些愠怒地看着提着剑站在下方的陆嘉遇,“陆公子住手!”
陆嘉遇如同听不到一般,抬头对上师寻雪,“让钟翮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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