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尘旧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在寒
江烟痛苦地喊:“有人吗?快来帮我呀……”
血流了出来,她手足无措地,想要止住,却沾了满手的血。她手撑着地面,无助地看血漫开。
那是一朵,妖冶的,凄厉的彼岸花。
……
邵长昭接到电话,立刻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开车一路急驶。
赶到医院时,江烟正靠在床头打点滴。
她嘴唇苍白如纸,怔怔地望着滴管里的液体,一滴滴地滴下来,滴答滴答,像奏起来某种乐章,引得她心驰神往。
邵长昭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上空,再重重地摔下来。
他走过去,避开她打点滴的手,将她拥进怀中。
在他面前,冷静的外壳轰然皲裂,露出脆弱柔软的内里。
江烟抓着他的衣襟,哭了出来:“医生说我是低血糖,才从楼梯上摔下去。怎么会是低血糖呢?我也没有少吃什么呀,怎么我怀阳阳时就没有呀。怎么会是低血糖呢……”
邵长昭抚着她嶙峋的肩膀,柔声哄着她:“医生说了,在怀孕时,低血糖是很正常的。”
“昭哥,对不起……”
江烟哭得并不激烈,一抽一抽的。叫邵长昭心疼死了。
哄睡了江烟,邵长昭找到医生。
“我妻子这样的情况,对她的身体没有伤害吧?”
医生四五十岁,她推了推眼镜,略感诧异。一般的丈夫这时会问,“我妻子还能不能怀孕”,他关心的却是妻子的身体状况,人也长得端正俊俏,让她对他多了不少好感,语气不免柔和了些。
“小产还是对身体不好的,出院之后,你多给她吃点红枣、母鸡、枸杞这类的,多摄取些蛋白质,把身体调养过来,以后还是有可能怀孕的。”
“谢谢医生。”
邵长昭仍是没能彻底放下心,他现在最担忧的,是她的心里过不去。
回病房前,邵长昭忽然心闷难耐,想抽支烟。
来得急,身上没带烟,想着江烟一时不会醒,便下楼,去车里取烟。
外头风有点大,他手挡在打火机前,点燃了烟。
他虽没完全戒烟,但近两年,也抽得很少了。
烟瘾像一下子全回来了。
他身子倚着车门,低着头,寂寂地抽完了那一支烟。
人走后,地上落着的烟灰,被一阵风吹散,无影无踪。
*
病房是大病房,五六张病床,每张病床旁边有张很窄的陪床,对一个成年人也嫌挤。其他的几张病床上都坐了人,边聊天,边吃瓜子。
江烟被吵得睡不安稳,始终蹙着眉。
邵长昭坐在椅子上,倾身上前,捂住她的耳朵,将她的头搂在怀里。
江烟紧拧的眉很快舒展开。
她一觉睡到暮色四合。
邵长昭仍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头靠着床头,睡着了。
她看着他,心头又涌起灭顶的悲伤。既是舍不得失去的孩子,也是对邵长昭感到抱歉。
她曾瞒着他做了b超,确实如他所言——是女儿。
他那么期待即将诞生的女儿,因为她的一着不慎,让他的期待彻底破灭。
江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江烟一动,邵长昭就察觉了:“醒了?”
“嗯。”她坐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躺这么久了,喝点水吧。”邵长昭活动了下僵硬的关节,竖起枕头,扶她靠着,接着从床头柜的热水壶里倒了杯水给她。
她捧着水杯,没有喝。热度顺着手掌,温暖着身体。
邵长昭知道她有话说,也不作声,等她开口。
江烟张了张口,声带却干滞了一般,涩痛得难受。
她喝了口水,觉得好了点,才说:“昭哥,你不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邵长昭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太挂在心上,孩子可以再有。”
“我没本事。”江烟抬起脸,又是泪满眼眶,“我嫁给你之后,没给你减轻负担,现在害得孩子没了,你又请假来陪我……”
邵长昭吻着她的眼皮:“江烟,你很好,不要抢在我前面否定你自己。忘记这件事好吗?我们从头再来。”
江烟点头。
邵江昀放了学,被大姨带来看江烟。
“妈妈,你怎么了?”他扑到床边,担心地问江烟。
“没事,”江烟摸摸他的脑袋,语气苦涩,“阳阳,跟你说哦,阳阳没有妹妹了。”
“没关系的。”邵江昀懂事地摇头,“我只要妈妈健健康康的,妹妹永远比不上妈妈。”
江烟眼眶又酸了。
她何德何能,有这样体贴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大姐说:“今天阳阳中午回来吃饭,一直问‘妈妈哪去了’,我跟他说,妈妈有事,他压根不信,说‘妈妈才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我只好说,妈妈生病在医院里,他不放心,我说下午放学带他来看妈妈,他才去上学。”她笑了下,“你看阳阳多懂事。”
邵江昀也不邀功,安安静静地陪着江烟。
邵长昭说:“大姐,我送你吧。”
大姐忙摆手:“不用了,你照顾江烟吧,她行动不方便,这里离不开人。”
江烟摸摸邵江昀的小脑袋:“阳阳,你跟大姨回家吧?妈妈得过两天再回家。”
“好。”他对江烟说,“妈妈,你要乖乖的,我要来接你的哦。”
江烟好笑:“好的。”
邵长昭送大姐和儿子到一楼,大姐说:“你上去吧。”
邵长昭犹豫了下,说:“明天我走不开,但会尽量早过来。大姐你要是有空,来陪陪江烟,她心情不好,帮她疏导一下。”
“行。”
“谢谢大姐。”
大姐笑了:“我是她亲姐,这是理所应当的嘛。我说妹夫,你真是对她太上心了。”
邵长昭也笑:“自家媳妇嘛。”
他送完大姐,乘电梯回到病房,看见江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地笑着。
这样恬静美好,就像没遭受过灾难,多好。
江烟转头,看他,说:“昭哥,我还有阳阳,我还有你,其实我很满足了。”
邵长昭鼻子一酸:“嗯。”
其实是他没照顾好她,让她遭了这场罪。
过了两天,不需要再继续住院观察,邵长昭就替江烟办了出院手续。
就这么两天,邵长昭在单位、家里、医院,三点一线,跑来跑去,休也休息不好,眼下青黑一片,下巴上也长了青色的胡渣。
说起来,他也有三十多岁了。
人到中年,很多东西就会看淡。
名利,钱财,荣誉,可陪自己到终老的,只有伴侣、儿女。
邵长昭提着江烟的包时,江烟忽然抱上来,脸贴着他肩膀,“昭哥,辛苦你了。”
手搂着她的腰身,发现她瘦了不少,邵长昭愈发心疼。
上次住院是生产,这次是流产,命运总爱在某些巧合的点,捉弄一下人。
那天阳光很好。
邵江昀主动提过包,屁颠屁颠地跟着江烟,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包,略显滑稽。
邵长昭则牵着江烟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指。
她手指苍白纤细,有薄茧,是这几年做事养成的。他温柔地摩挲了下。
在医院的地板上,三人的影子,紧挨着,又拉得很长。
“我们回家了。”
车子开过桥,江烟望着窗外,一轮红日缓缓从江面探出头,她说:“江面上的太阳升起来了。”
邵长昭也抽神看了眼:“嗯。”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尚存希望。
*
地震的时候,江烟正在午休。
地板不是明显地震动,接着响起无数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江烟不敢贸然下楼,躲在墙角,片刻,震感就消失了。她心跳得厉害,有种劫后余生的余悸。
江烟从墙角站起来,坐在床上,呼呼地喘气。
过了一会儿,听见邻居家的广播声。
他们家开广播声音很大,房子也不太隔音。呲呲的电流中,说着这次的地震:此次汶川地震达到八级,云南、湖南、重庆等多省、市均有不同程度的震感……
四川的地震,居然能传这么远吗?
邵长昭晚上回来,也说起了这次的地震。
“还好离四川不是很近,听说连澳门都有震感。还在搜救期,但已确定死亡的人数……也不少。”
地震和疫病不一样,地震来的快,去的也快,根本不给人准备时间。
尚有一丝侥幸的是,不像唐山大地震发生在凌晨,伤亡不至于那么大。
汶川地震时,有个母亲,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她双膝跪着,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地上——是在地震来时,本能的反应吧。消防员在她的身下发现了毫发无损的婴儿。
江烟看着看着,就流了泪。她想起自己还未出生,便已殒去的孩子。
邵长昭知道她想什么,说:“如果你真的还想再要一个,等你调养好了,我们就生。”
江烟捂着嘴,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母爱很伟大。”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邵长昭陷入回忆:“我记得小时候,我很皮,去玩火,差点烧到我身上,我妈看见了,想也没想,就去扑,结果自己的衣服被烧着,现在身上还有疤。她甚至没想过,她其实完全可以拨开火源的。”
“时间太急促了,她压根没考虑这么多。”
“对。”邵长昭笑一笑,“所以啊,你为了阳阳,也要坚强。”
江烟看着邵长昭。
他眼角有了皱纹,可那股笑起来时,所流露出来的风流,却从来没变过。
在汶川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年,2010年,冯小刚拍了部《唐山大地震》。
邵长昭陪江烟去影院看了。
两个小时后,江烟是哭着出放映厅的。
她一直喃喃着:“还好,地震没发生在我们这儿,还好,还好……”
暗尘旧香 十五 时年(9)
结婚后,邵长昭第一次出差,一去就是两个星期。
江烟送他去车站。
“好了,就到这里吧。”邵长昭拿过她手上的行李袋,“这些天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江烟说:“又不是小孩了。”
“不放心呐。”邵长昭笑了,“比阳阳还让我不放心。有事的话,我也没法,大姐就在楼下,晚上觉得无聊,给我打电话或者下楼找大姐聊天都行。”
“知道了。”江烟看一眼时间,“离发车还有一会儿,我陪你吧。”
邵长昭和江烟找位置坐下,旁边是一对年轻夫妻,你侬我侬、大包小包的,看样子是蜜月。
邵长昭说:“要是可以,我还真想带你一起去。”
江烟眼眶红红地低下头,邵长昭摸摸她的头发,“年纪越大,越活过去了,动不动就哭鼻子。”
江烟推他一把,他身材结实,她又没使多大力,这一推,倒似轻抚。
“谁哭鼻子!”
同邵长昭一块去出差的同事急忙忙赶来,行李箱拖出“咕噜噜”的响声,看见两人,忙喊:“这是嫂子吧,特地送邵哥呐?”
江烟对他礼貌地笑一笑。
邵长昭问:“资料带全了没?”
“全了全了,”男生大概二十出头,理着寸头,热情地问江烟,“嫂子吃东西不?”他翻捡着塑料袋,“我女朋友给我买了很多零食。”
江烟有些局促:“谢谢你,不用了,留在车上吃吧。”
“那嫂子带点回家,给小孩子吃吧?都是零食,大男人的也不爱吃。”
“……”
邵长昭笑:“接着吧。”
江烟手上拿不下,就放在腿上。
邵长昭伸手,从那一堆中,拿了个棉花棒棒糖,撕开包装袋,喂给江烟。她瞥了眼他手上的“唐老鸭”,咬住了耳朵。
江烟接过塑料棒子,才意识到,这是小孩吃的吧……
棒棒糖很软,也很甜,甜得发腻。
说实话,她不喜欢吃。
但为了不辜负人家的好意,她还是慢慢地吃着。
江烟听他们聊天,是她听不懂的。邵长昭说得多,男生听得专注,露出崇拜的眼神。她暗暗自豪:这是她男人。
要到发车时间了,邵长昭站起来,提起行李。
江烟手忙脚乱捧着零食。
邵长昭好笑:“要走了,回去吧。”
江烟“嗯”了声:“到了给我发短信。”
“好。”
她嘴里还叼着棒棒糖,唇上被染上了色,油亮亮的。
邵长昭拉过她,另一只手拿下糖,低下头,压住她的唇,尝到了很腻的甜味。没深吻,大庭广众之下,这程度够了。
是舍不得的。情愿把她塞进行李箱里,或者揣进口袋,偷偷地带过去。
邵长昭又在她唇上点了两下,后退一步,说:“走了。”
“嗯。”江烟脸红彤彤的,咬回了糖。
两人上车之后,男生乐了:“邵哥,太腻歪了吧?”
“等你结婚就知道了。”邵长昭找到座位,推开窗,江烟抱着一堆零食,还望着。
他手撑着窗沿,微微一笑。她看见了,抽出一只手,朝他挥。
一下子,零食哗啦啦都掉了。
他看见她手忙脚乱地去捡。
男生也目睹了这么一幕,不禁感慨:“嫂子真是太可爱了。”
阳光倾泻,她发丝被照得发亮。
车子发动,江烟的身影愈缩愈小,直至消隐不见时,邵长昭才说:“是啊,不然我怎么这么爱她。”
*
邵江昀爬在桌边,问江烟:“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很久。”江烟将一个包好的饺子放进碗里。
邵长昭才走了四天,江烟有时半夜醒来,摸着旁边冰凉的床单,便会无可遏制地陷入相思。
日夜陪伴,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已不习惯。江烟谴责自己太依赖邵长昭了。
而吃饭时,总不自觉地准备三个碗,等吃完后,一齐洗了,就当他在家吃过这一顿顿的饭。
邵江昀说:“我也要包!”
他跑去洗了手,有模有样地摊一张饺子皮在手上,夹些肉,在饺子皮的边沿捏出大小不一的褶。
江烟好笑:“零食吃完了吗?”
他摇头,“我想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你带出去,跟小朋友一块吃吧,爸爸不爱吃。”
邵江昀想了想,说:“好吧!”
手机响了,江烟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去接。
是邵长昭。
她倚着门框,看邵江昀笨拙地包着饺子,有大有小,但没有破的。
邵江昀长大后,都说长得像江烟,但江烟一直觉得,他行事作风像邵长昭,做事认真,一做就做到底。
“老婆。”耳边传来邵长昭的声音,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
“在哪儿呢,这么吵?”江烟摸着手机的背壳,这台手机是邵长昭在她生日那天送的,虽是必需品,但很贵,她还怪他乱花钱。
“车站,等车的时候抽空给你打个电话。”邵长昭说,“阳阳还听话吧?”
“听话呢。”江烟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阳阳都很想你。”
听见自己的名字,邵江昀抬起头,看向江烟。
她用唇语说:你爸爸。
他也不知是看懂了,还是猜到的,很开心地笑。
邵长昭声音也柔下来,几乎淹没在旁人的说话声中:“一个多星期吧。还有,我也很想你们。”
相思匆匆说不尽,只化作一声叹息。
*
邵长昭回来那天,没有告诉江烟具体时间。想给她个惊喜。
她肯定想他想坏了吧。
他的妻子,那个小女人。
下车后,去厂里处理了下事,就坐公交赶回家。有老人上车,他让了位,行李搁在脚边,车厢摇摇晃晃的,归家的心也摇摇晃晃的。
一到家时,江烟却不在。
邵长昭看了眼时间,按理说,阳阳也放学了,可都不在家。
他怕出去找,会错过,就放了行李,撩起袖子,开始做晚饭。
菜摆上桌,点上路上买的蜡烛后,两人仍没回家。
邵长昭有些着急,心慌了,怕出事,换了鞋出门,在楼梯拐弯处却碰上江烟拉着邵江昀急忙赶回来。
江烟额上出了汗,看见他,愣了下,旋即笑了:“一等阳阳放学,我就拉他去车站等你了。没想到你先到家了。”
邵长昭迈下台阶,把她搂进怀里,狠狠地亲吻,倾付一腔思念。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昭哥,你回来就好。”
你一走这么些天,我的心上像废园一样长了荒草。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
头发像水荇一般,在月光中摇曳。
光洁的皮肤浮出汗,如落在白玉上的露水。
邵长昭的动作,富有节奏和律感。他像在焊实两块钢管。也像以前,他挥着锤头,将铁钉砸进木头里。
小别胜新婚。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欢事了。江烟几乎承受不住。
月光敲着窗,夜风跳起舞。
晚上的烛光晚餐,烛光摇晃,酒杯里的液体粼粼,女人垂着眼,未老的面孔上光影跳跃,半明半昧,充满了迷离的暧昧。
他叫:“江烟。”
“嗯?”眼皮掀开,勾勾绕绕的目光裹着他。
喉结在脖颈上滚动了下,他说:“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
“有了。”
十年前,邵长昭穿着白衬衫、西装,身姿笔直,头发理得一丝不苟,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没戴眼镜,却也是儒雅的知识分子样子。
那时,他多大?二十四五吧。而她才十几岁。都是不了解爱情、婚姻的年纪。
是邵长昭,让她懂得生活中,伟大而壮阔的意义。也让她体会细水长流的爱情。
刚结婚时,邵长昭没存什么钱,日子过得清贫。椅子是他亲手打的。很结实,刷了漆,供她坐了许多年。江烟从来不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他落得去乞讨,她也得陪他。
可他为了这个家,在努力着。有了孩子,有了车,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
邵长昭摸着江烟肚脐那块,说:“我妈这有道很长的疤,是当年生我时割的。因为当时医疗条件差,导致她后来怀不了孕。”
“再生一个吧?生个女儿,阳阳毕竟是个男孩儿,女儿可以有事没事和你说说体己话。”
他这么说着,力道仍不减。
他精力不知怎的,耗不尽了吗?换着花样儿折腾江烟。
江烟高潮了,腿绷直,脚趾蜷着,最终泄了力,喘着气叫他:“昭哥。”
邵长昭拉她起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
她好似看见了过往,在眼前闪现着。
那天,是2000年1月1日,早晨醒来,她贴着邵长昭的胸膛,他的心脏,强有力地、匀速地搏动。
她一身酸疼,心里却欣喜极了。她是邵长昭的女人了。
她一只手支着身,去亲他眉毛、鼻梁、嘴唇。他醒来,握着她的腰,深深的亲吻。
半夜落了雪,很冷,屋里却仿佛入了春。两人不羞不臊地在被窝里翻滚。
母亲下楼来叫她:“江烟,起床了!”
江烟脸一片酒绯色,生怕母亲发现,应:“哎!马上!”
母亲走了。
江烟环着邵长昭的腰,不舍得分开。她问:“昭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哑着嗓子:“快了。”
是快了。
那年春天,举办婚礼。
她穿着租来的婚纱,踩着缤纷的彩带,嫁给了他。
——婚姻是什么,她以前并不懂。父亲离开得早,而母亲也未再嫁。姐姐姐夫呢,相敬如宾,像朋友一样相处。
在他给她戴上婚戒时,她忽然明了。
是粗茶淡饭也过得下去的生活,是结为夫妻的男女的情投意合,是必要经历悲欢离合的人生。
是生命相依的起始,是任性妄为的结束。
在这神圣的殿堂,我宣布,我邵长昭/江烟,愿意与你结为夫妻。我起誓,在未来的日子,陪你同舟共济,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或者疾病,我都会爱你,伴你天长地久,直到永远。
我爱你。邵长昭。
我爱你。江烟。
—完—
暗尘旧香 十六 纸鹤
林微买了一大袋水果糖,那种彩色塑料纸包着的,每天吃一颗,糖纸洗净,放进书里压平,折成一个千纸鹤。
她有时分糖给同学吃,他们知道她收集糖纸,便要给她,她偏就不要。
同学以为她嫌弃沾了口水,不勉强。
她每天只吃一颗糖,不多也不少,做某种仪式似的。
同学都以为,她有低血糖,才这样糖不离口。其实,她只是心里有个人。
*
程濬每天到教室,教室都没几个人。他一推书,就开始补觉。
后来有一天,桌上出现一个彩色的,很小的千纸鹤。他晚自习放学前,书都是胡乱地堆着的,千纸鹤的出现,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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