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的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极川
一个个房间看过去,各类各样的病症和名字,方唯渐渐松了口气,刚刚兴许是他幻想幻听。可那口气松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病房门口挂着的名字里陡然出现了一个熟悉之极的名字——周锐昀,神经外科。
方唯睁大眼睛还在看那行字,未关严实的门内就传来了声响——
“不是我想来的好吗?你妈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为了我整天消沉,下楼都能撞到头。”
“你听她胡说。”
“胡说就胡说,胡说到我这儿来干嘛?要真是为了我撞的头,那我得感动一下。”
“你觉得可能吗?”
“哦,不可能,不可能你就让你妈别把电话打我那儿去。”蒋婕伸手去碰周锐昀包了纱布的额头,“来我看看,撞成什么样了,脑震荡真的假的啊?你这个样子我真想拍照留念。”
“少说两句行吗?”这句话里是明显的不耐烦,周锐昀躲开了她的手。
蒋婕手落了空,突然脸色也暗了下来,重重把杯子放在桌上。:“我也没那么锲而不舍,非巴着想来看你。”
“那就走。”
“马上就走。”蒋婕陡然来了火气,扯了下嘴角,却不像笑,“我今天可约了人,也不想把大把好时间浪在这晦气的医院。”
一语双关,周锐昀如何听不出来,却只是偏了偏头,没去看她。
蒋婕看着他,他们有好些天——从蒋婕把周锐昀赶出去那一晚起就没见过了,可显而易见,想念的人只有自己。病床上那个看起来憔悴不堪的人的憔悴跟自己毫无关系。这个人是有多么绝情、狠心,她又不是不知。那她何必再来自取其辱,或许到这儿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蒋婕这回是真的笑出来了,眼睛里一点儿光亮闪了闪,轻声说了句:“那你好好养病吧。”
里面声音变小了,方唯听得不真切。等病房门猛地被人从里头拉开时,他甚至没来得及躲开,就那么瞪着眼睛直愣愣杵在门口。
蒋婕也一怔:“方唯?”
病床和门之间有道拐角,是视角的盲区,周锐昀是看不见的,可蒋婕这一张口却悉数暴露了。方唯躲都没得躲。
方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是下意识转身想走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蒋婕却反手一把拉住了人。
“我没听见什么。”方唯以为她是要问罪。
蒋婕笑了一下:“又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正好,马上就要吃晚饭了,等会儿你给他打份粥,烦死了,我还约了人的,得先走了。”
“我……”
“卡在桌上,给他买完就行。”蒋婕交代道。这是周母打电话来交代她的,本想着好心一把,可惜一来就受了气。
“我……”
蒋婕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软了声调:“今晚见吧,我又突然没事了,还是那家餐厅。我等会儿就过去。”
“我不是……”方唯见她说完电话,又急忙解释。
“你帮个忙,别饿死他就行。”蒋婕没时间听他说话,“我先走了。”
方唯根本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就被赋予了不得已的重任。蒋婕早就急匆匆拎着包踩着高跟鞋走了,徒留他在门口进退两难。
“不进来就把门关上。”里面默默围观了整出闹剧的人这时出声了。
过了会儿,听见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关门声。
第43章 上
关门声后紧接着没有出现任何声响,诺大的病房悄无声息,周锐昀盯着遮挡视线的那道墙壁,没走出来一个人。
方唯顺着门蹲下来,眼睛盯着虚幻的一点。有病人家属从他面前走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该进去。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进去。已经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了,爱恨都该烟消云散,何必再上赶着贴过去——岂不是应了对方那句犯贱。
他不可以。
然而里头却突然哐当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方唯身体随之一震,下意识站了起来,手握上冰冷的门把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可动作已经停不下来。
“咔哒”一声,病房回归悄无声息。可里面的人知道,有人开了门。
方唯局促地站在门口,那脚步迟迟不敢迈进去。身后有个护士探进身体:“干嘛呢?来看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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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唯张口先是没发出声音,在护士狐疑的目光下才挤出两个字:“啊,是。”
“那进去啊。杵门口干嘛。等会儿还要新的病患要进来。”护士瞥了他一眼,说完便走了。
方唯这下是真的进退两难。门开了,声音也出了,再退出去算什么呢?
他闭着眼下决心,索性往前迈了两步,
彻底暴露在人前。
周锐昀却正手撑着桌子,要站起来,摇晃的身形看上去莫名有些狼狈。
“你……在干嘛?”方唯下意识问了句。
“拿根烟。”周锐昀从桌子的隐蔽处抽了根烟出来,尽量规整的坐到了床边。
他脸色很差,尽管方唯不愿正眼面对他,随意一瞥也能看出来这人憔悴了许多。额头上还包着纱布,不知是不是仍头晕犯恶心,眉头一直紧蹙着。
方唯不想看他的脸,于是盯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尽管已经竭力克制了,却依然阻止不了生理反应。打火机按了几次,才把烟点燃。
“病房里能抽烟吗?”方唯声调平平。
周锐昀眼睛对着虚空的一点,没看他:“那麻烦你帮我开下窗。”
“我可以帮你叫医生或者护士过来。”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周锐昀的手一顿,然后含混的笑了声:“嗯。”
方唯实在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目光只好一直游移。可周锐昀已经把烟放进嘴里,吸了起来。他吸了两口,似乎有些头疼,手抵了下额头,眉头蹙的更紧。
“别抽了。”方唯忍不住道。
周锐昀没听,也没像往常般出声讽刺。他罕见的沉默——这沉默和往常的沉默并不一样。
方唯游移的目光突然定在了周锐昀拿烟的桌子,在被一堆鲜花水果遮挡下,隐约可见一堆烟头。他看着周锐昀灰败的脸色,突然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桌前拨开了那一束百合花,果然,烟头悉数露了出来。数量十分可观。
方唯心情复杂:“没人管你吗?”
他们一下子近了许多。周锐昀跟着看了眼桌子,没搭话。
方唯还是执拗地盯着桌子,嘴上摆明现状:“你现在在医院。”
周锐昀咬着烟,含混而敷衍地哼笑一声:“嗯,谁要管呢。”
这么明显的位置,亲近的人稍一注意就能发现。母亲不在乎、蒋婕看不到,或者她们知道,只是不关心。
谁要关心谁呢。
这句话里含着多少情绪?方唯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面前这个人,可他至少能听出来那么一两分不对劲,终于肯把目光转到了周锐昀的脸上了。
周锐昀咬着烟,眼皮翻起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去,靠到了床上。这么近的距离,任何一点转瞬即逝的情绪都瞒不了人。
方唯盯着他,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渣,眼底也是倦怠的青色,一双眼睛暮气沉沉,像沉寂的深海。
有那么一刻,他发现自己完全回忆不起过去的那个男孩长了一张什么样的面孔了。
周锐昀不喜欢被他如此赤裸的打量,因此侧了下脸吸了口烟。下一瞬,嘴里的烟被人抽走了。
方唯手指捏着那根烟,口气还算稳:“等会儿会有新的病人进来。”
周锐昀似痉挛般动了动手指:“还回来。”
方唯抿着唇,他一固执起来就有这个小习惯——周锐昀发现自己竟然还算了解他。
方唯不回话,自顾自把烟按灭了,跟着把桌上那堆烟头全扫进了垃圾桶里。
“我去帮你拿晚饭。”方唯低头说道,摸了桌上的卡,抬脚待走,又多嘴解释一句,“蒋婕要我做的。”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周锐昀冷声发问。
“我……”方唯被他问的怔住了,根本回答不了。对呀,自己何必烂好心,管他去死好了。
周锐昀牢牢盯着他:“而且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我在这儿。”
方唯像被蛰了一下,他急忙要撇清干系:“同事住院,我来看他,在电梯口碰到的蒋婕。”
不是调查你,不是特意来看你,不是仍关心你,更不是对你还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觉得我还会对你有什么……”方唯轻声说了四个字,“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正如蒋婕从病房出去,转头就跟新男友一起开开心心吃饭,或许要不了多久,方唯也能跟新男友一起吃饭。痛苦和留念只有一瞬,往后漫长人生足够让他抚平伤疤,去忘记周锐昀了。
周锐昀忽然脸色更加颓唐,他陷进白色的被单里,衬得他整个人像一颗灰败的枯干的树干,而他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滚吧。”
这声音太小,未夹杂什么气急败坏或者恶意羞辱,以至于方唯一时间没听清楚,“嗯?”了一声。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方唯站在病床边,仿佛跟黑暗割裂开来,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鲜亮的色——却是跟自己无关且背道而驰。
“我说滚,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买晚饭或者别的。”周锐昀毫不留情的打碎他的好心,却在末尾又换了个说辞,“出去吧。”
这回听清了,方唯面红耳赤,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气,肩膀起伏了几下,立刻摔门而出。
总是这样,总是如此。那个人似乎从来不忌惮伤害他。
方唯在住院部的楼下花坛坐着,他捂着脸实在觉得难堪。为什么要进去?为什么要抽走对方的烟,为什么想着对方没吃晚饭会不会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在赵延面前说:“我后悔喜欢过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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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延告诉他:“后悔就是还没放下。”
是没放下吗?或许是吧。哪里有那么快。虽然他们只在一起几个月,可方唯惦记了那个人好多年啊。
在国外上大学时,每当聊起感情生活,他脑子里率先出现的就是当年在夜市里周锐昀抬头朝他望过来的那个画面。久久不能忘。
会给自己买手套、听自己抱怨考试失利、用幼稚的魔术逗自己开心——不爱讲话,总是冷着脸,可温柔、上进、善良,这是他印象里的周锐昀。
而现在呢?那个在病房里的人是什么模样?
方唯坐在花坛的长椅上,抬头往上看,病房里恰好有人正关窗户,看不清是谁——只是有个人影,紧接着窗帘也拉上了了,里面溢出来的灯光被挡住。
他怔怔望了许久才慢慢垂下眼睛。周锐昀早不是从前的那个人,只是方唯自己还固执的留在从前。
赵延说得对,后悔代表没放下,他应该学着释然。
那些混沌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涌动起来。方唯舒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住院部门口只有一条狭窄的路是通往医院大门的,方唯往外走。这时有个女人脚步一崴,不小心撞到了他。
“不好意思啊。”中年女人一边道歉一边抬头。
方唯扶了她一把,笑着说没事,待撤回手时却忽然被女人一把拽住手腕——紧紧的、狠狠的。
比起寻常同龄人要更苍老几分的中年女人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狠狠的盯着他。方唯心猛地一跳。
第43章 下
“方唯?”女人眯着眼睛先辨认出了他。
“你认识我”方唯被喊出了名字,于是疑惑地问了一句。
得到了答案,女人猛地变了脸色,立即凑上前来,眼底恶毒像汹涌海浪,出口便是严厉的质问:“果然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方唯被凑近的脸和声声质问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被死死拉拽着,只好借由灯光察看面前人,半天才从堆积的细纹和经时光碾压的脸庞里窥出点熟悉的痕迹——尽管已经少到几乎没有了。这是周锐昀的母亲。
方唯有了点印象,轻叫道:“阿姨……”
可周母根本没搭理他的问好,她扭头看了眼住院部的高楼,激动的斥责:“又想来害我儿子是不是?”
“什么?我是来看同事的。”方唯下意识辩解,他手臂被捏的有些痛,女人力气出奇的大,牢牢桎梏住他,根本没办法挣脱,简直和她那儿子一模一样!
方唯好脾气惯了,忍不住放缓声音安抚对方:“您先放开我好不好?
“是你放过我们好不好!”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人行行好,别再祸害我们了! ”
方唯手足无措:“您别激动……”
周母听不得劝,上手要去拽他的衣领,方唯想推搡开,他明明没用力气,对方却往后一跌,摔在地上。他又改推为拉,连忙去扶,嘴上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周母凶狠地一把挥开他:“别假惺惺的。”
方唯记忆中的女人并非如此,虽然周母长相偏刻薄,可生意人一贯会笑脸迎客,所以方唯每回面对的都是一张笑脸。可如今——不只是今天,之前他给周锐昀打电话,周母误接那次也是如此——话里话外全是阴毒的怨气。
是那桩误会吗?所以以往的温和才会被蚕食殆尽吗?
方唯执意要扶她:“阿姨,我知道那件事是个误会,害了周……害了您儿子很抱歉,我……”
“抱歉?”女人露出讥讽的笑,咬牙切齿道,“你们把我儿子、把我们一家害成这样,假惺惺的一句抱歉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方唯想辩解,想说自己对过去那些事一无所知。可这些解释在一个已经把他判定为罪人的面前显得太无力苍白。
周母见他无话可说,更加尖锐:“看吧,看吧!凭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受这些罪,你们呢?仗着有钱有势就算害了人也能高枕无忧!”
她高声控诉,过路人都望向方唯,指指点点。方唯感到如芒在背,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委屈,他害惨了周锐昀,那对方对他的报复呢?他甚至连一句道歉都得不到。
“阿姨,您先起来行吗?大家都看着呢。”方唯软声劝说。
“我不起!我就要别人都来看看你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周母坐在地下撒泼,“枉我当年对你还算不错,谁知道你一口白牙却能干出血口喷人的事!”
“他退学的事我不知情,我也从来没说过是他推得我。”方唯急了。
“你不知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说不知道,你还有点良心吗?对,你没有。”周母突然想到了别的事,脸色一变,“还有,还有我儿子工作丢了、被人打的一身伤,手腕又旧伤复发,也是你做的是吧?他都那样了,都那样了你们还不放过他!我就说碰上你准没好事!他被你们都害到住院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跟我们家是不是有仇?”语序混乱,声音含糊,方唯大脑都快要炸开了,在嗡嗡直响。
“我没有……”他无力说道,怎么什么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方唯心想我是罪大恶极吗?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就因为他曾经一厢情愿的喜欢过周锐昀,所以这就是错误的根源吗?那他现在不想喜欢了,他恨不得消除过去的一切。
“阿姨您冷静点行吗?您儿子住院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所有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吗?那你们要什么补偿?要怎样报复?你们一次性结算清楚好不好?我不想再被无谓的纠缠下去!”
“补偿?清算?你不想被无谓的纠缠?!”周母一股脑爬起来,眼睛的阴毒像一把把的刀,齐齐射出来,“你真有脸说这话?你拿什么补偿我们?我儿子是能上大学的,是能有好前途的。他以前那么想上军校,可你们害他退学、毁了他的手,他被你们害的……”周母说着说着突然声响变小,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只有嘶哑的呜咽和含糊的叫声从喉咙里沁出。
可方唯听清了一句——“你们害他退学,毁了他的手,他本来是能上军校的。”
这只是夹杂在一段话里面的一句——方唯听不太明白的一句,可在大脑一瞬间的空白后,脑海里却争先恐后地冒出了许许多多被忽略或者不小心遗忘掉了的细节。
女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依然回荡耳边,有路过的护士看不下去,终于出口喝止她……
“方唯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去哪个大学?”周母端来一份冷饮,生意不忙,她难得抽有空闲来和儿子的同学闲聊。
“没仔细想,s大就蛮好吧,离家远。”方唯随意畅想了一下,“我妈就管不到我了。”
周母一下子笑了:“这么想离开家里啊?周锐昀也是,说要上军校,那一两年估计都不能回趟家。”
“啊?”方唯惊讶。
过了会儿抽出空闲来,跑到周锐昀旁边问:“你妈妈说你打算念军校?”
男孩正在擦桌子,闻言头也不抬:“听她瞎说。”
“那你打算上什么学校?”
“没想法,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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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也去s大吧,我们成绩差不多,应该都可以进的。”方唯替对方定下了。
“都行。”周锐昀敷衍回答。
方唯乐了:“那说好了,就s大。”
他以为军校不过是周母随口一说,却不想,或许这曾经是周锐昀的真实愿望。
那手腕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一起的这几个月里,他不是没有发现对方的左手使不上力,可只是偶尔出现的情况,他随口问过,对方是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因为这只是日常里的一出小事,谁会去在意?
“医院不是让你们吵闹的地方,要吵出去吵,听到没?”护士叉着腰,开口训两人。
周母嚣张跋扈的气焰此时消了点,正喘气:“知道了知道了。”
护士见他俩一个发怔一个哽咽,似乎不可能再重燃怒火,于是抱着病例走了。
周母拿眼白瞪着方唯,咬着牙说:“就当我求你,我们贫苦老百姓斗不过你们这些人,只想绕着道走,你们也别再跟我们过不去。”
说完便要走。
“阿姨,阿姨。”方唯急忙去拉她的衣服,接触到对方似恶心的眼神后,又回手,“手腕……你说周锐昀的手腕,是怎么回事?”
周母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一下子又涌了上来,摇着头似哭似笑:“贵人多忘事,多忘事啊,自己做的事倒是忘得快。你们把我儿子赶出学校就算了,还找了人打他,自己下的手有多狠,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我……”方唯哑然,久久出不了声。
他好不容易拾好了一堆混乱的情绪和过去,现在却又被另一个事实冲击的七零八落。
第44章 上
夜渐渐深了,住院楼里寂静下来,白炽灯冷淡的光亮照得人也心里泛出寒意。周母跟方唯发泄了一番后没立刻进病房,而是跑去医院的洗手间隔间里哭了一通才去看儿子,周锐昀正躺在床上出神,她嗓门大,惯常没有顾忌心,一进门便想咋呼,所幸对方提醒她——病房里晚上来了个病友,此时已经睡着了。
“还没睡?”周母放低了声音,四处瞧了瞧,“晚上吃了什么?我刚刚在楼下……”她本要说起方唯。
“你眼睛怎么回事?”周锐昀瞥到她通红的眼睛却打断了对话,顿了一下又问,“离了?”
周母在成年的儿子面前完全没有嚣张跋扈的气焰,她坐下来,疲态横生:“离了。”
在儿子面前哭是件丢人事,但除了儿子她如今什么也人能倾诉、抱怨了。
“几十年了,闹离婚不是一次两次,没想到说着说着成了真。”周母沉浸在离婚的悲伤情绪里,她是旧思想,觉得一个家里必须得有个男人——不管靠不靠得住,现如今离了婚,她一下子无助起来,“我该怎么办啊?”
母亲就坐在他面前捂着脸哭,这不是一次两次,小时候每回跟周父吵架或者受了委屈,周锐昀都是母亲的哭诉对象,他不太会表达,但他知道她这时想听的是一句“还有我在”。
而这句话在喉口滚了几番,尚未出口,周母嘴上却突然恨恨道:“但你放心,你那房子他还是要按月房贷的。别想着离了婚就能拍拍屁股走人,儿子是两个人的,断没有他……”
一时间,说话的欲`望和泛起的温情尽数流失了,心里只剩麻木和无奈的苦笑不得。
周母神不稳,待了会儿便被周锐昀赶走。他却一直没睡着,积压的事情太多——无论是工作、家庭或者感情,他的生活都是一片糟。隔壁床的病人睡得很熟,呼声细微,他不期然想到了方唯——对方睡着时也是如此,呼吸浅浅的,身体随之一起一伏,安静恬淡。没有任何不好的癖好,很乖。
被拾走的烟头静悄悄地躺在垃圾桶里,而周锐昀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做着无谓的回想。半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一时五味杂陈,狠狠闭上了眼睛。
楼上窗帘被拉上了,一方黑洞洞的窗口什么也看不清。周母是什么时候走的,方唯没什么印象。他拖着踉跄着脚步找了个长椅坐着,这时他突然冒出来一个预感——自己或许再无法走出去了。
他像一个犯了胃病的病人,佝着腰把自己弯成一张即将崩毁的弓,脸埋进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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