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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对!就一直往那边走,有一个布棚子……”
此人果然说的不错,沈归等人顺着城墙边上还走出去几步远,就看见了一个由竹竿挑着蓝色粗布、搭出来的一个简易‘遮阳棚’;在这件小棚子中有着一位赤裸着胸膛的壮汉,此时他正趴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呼呼大睡;此人的鼾声极其响亮、流淌如河的口水,也就快顺着桌边流到地上去了……
“咚咚…咳咳……官爷?官爷您醒醒?”
沈归笑呵呵的拿着五张路引走到了对方桌前,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桌子,又连续呼喊了几声,却始终没能唤醒对方。沈归摇了摇脑袋苦笑了一下,伸手从荷包中掏出十几枚铜板一把扬了出去!那些蹦蹦跳跳的铜钱,落在了桌面上开始跳起舞来……
“包动!饿的!”(别动,我的!)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位刚刚还睡成了死猪一般的壮汉,此时一听铜板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立刻‘使劲’地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连眼神都还没成功聚焦呢,两条粗壮的手臂,就已经开始胡乱‘抓挠’起来……
“这位官爷……您稍微克制一下,这也没人跟您抢…我们五个人啊,是从燕京城来的客……”
这壮汉根本就没心思去听沈归的话,左手捧着一个净街的小锣、右臂迅速往自己怀里抹了几把,这才抬起了一张热情又生动地笑脸,操着一口略有些蹩脚的北燕官话,对沈归热情的招呼起来:
“燕京来的好哇!燕京可是个好地方啊!饿当年也跟砸帅爷进过一趟京城,那紫禁宫可大咧、美滴很啊!不过就是天气太闷了、没咱这长安城里热闹……看几位这一身土,是不是得寻个住处先安顿下来啊?饿可知道一个地晌……”
“官爷!官爷!我们有地方落脚了!麻烦您先把我们五人的路引给换咯!要不然我们也没法去客栈里面号房啊!”
沈归把话说到了这里,那位负责交换路引的汉子,才算彻底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归等五人;随后表情略带这些怪异地在自己的布包里翻找了好半天,这才找出了一方石头印章来、‘哐’地一声就甩在了桌面上;随即他又继续翻找起来……半晌之后,这汉子才略有些尴尬地说:
“后生啊,你们还是把这路引先拿着;今天饿莫带朱砂……明天,明天饿一定带着!你们还来只达(这里)寻饿……”
沈归听完之后有些奇怪,冲着那位汉子晃了晃自己手上的五张路引:
“可我们没有腰牌、路引上又没加盖衙门的印信的话,又该怎么投宿呢?”
“耶?这么俊的后生,咋是个死脑筋呀!你怀里只要有银子,就只管去店里斯火(试一试)!我们这只达不看路引!也莫人查北燕人!那些胡商倒是需要腰牌,可人家也不归砸管啊!放心,莫事!大胆地去耍吧,有银子就行了。”
说完之后,这汉子低头数了数倒在自己衣襟上那十几枚铜钱,随后又朝着沈归咧开大嘴豪迈地一笑:
“谢了啊伙计!”
说完之后,这汉子的大脑袋又是一耷拉,继续趴在桌上打起了鼾……
再在这西行的一路之上,沈归每次穿州过府,都不得要被当地衙门放上一小碗血!可这次到了繁华似锦的长安城,不但城门吏没有为难自己,而且就连这个当值的差官,竟然连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羊,都懒得宰上一刀!
莫非他就真有那么困吗?
北燕王朝,最近一直都处于对外征战的状态当中;所以征召后备兵源的事、就变成了各地衙门极其重要的一个任务。早在‘平北战役’爆发以前,北燕王朝就颁行了全新的募兵与税方式;而这个进城——路引换腰牌;出城——腰牌换路引的复杂方式,除了能更好的统计各地商税、管控外来人口之外;还能在很大程度上避百姓用离开乡土的方式、逃避朝廷各地军队的征召。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而下有对策,这道由王放王左丞首倡、意在控制人口外逃的政令,到底有没有获到理想当中的效果、暂时还不好盖棺定论;但至少对于各地郡县都府衙门来说,却实打实地多出了不少可以强行摊派下去的‘额外入’!
按理来说,像是这种小贪小污,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而且经过几十年时间的演变、天下人都已经默认了这种‘合理外快’;所以像是刚才这两位当差拿饷的小皂吏,是绝对不可能视若无睹的!可如今沈归一行人不但没有被增‘税’;反而就连人家拿走的那十几枚铜板,都是沈归自愿撒出去的‘垃圾’……
至少对于沈归来说,自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拿出来,就受到了这些皂吏的热情款待,着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众人自从穿过了通化门以后,便算是踩到了兴宁坊的地面上。这座‘兴宁坊’,乃是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家坊市’之中、属于各地医家的聚集地。整座兴宁坊附近、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浓郁的药材香气……
马车之中的李乐安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就仿佛一只小鼹鼠那般,把那颗小圆脑袋从马车的气窗中探了出来,一边享受地呼吸着四周弥漫的浓郁药香、一边嘴角微微扬起,看着街边诸位同道中人……
是的,虽然华禹大陆上的女医官数不胜数;但除去一位地灵脉者林思忧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当世的女医官,能够得到应得的那份尊重;可今日众人才刚刚来到长安城,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她便已经先后发现了一老一小、两位女先生的身影……
这‘莫名其妙’生出的归属感,令她一边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边止不住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马过江河 第504章 112.一碗油泼面
无论是身处于太平盛世、还是在兵荒马乱之中,那些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黄白之物,始终都是最基本的硬通货!无论是什么身份的组织或个人、都会被这种金属吸引的如醉如痴、被它的光芒闪烁的目眩神迷。
那么谁才是华禹大陆上最了解‘财富’二字群体呢?当然是那些走南闯北、低买高卖的商人们了;不过这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纷争,所以目前北燕与南康两国划江而治,那分属于两地的商人们,自然也多有相互抵牾之处了。
那些商通天下、货至万家的南康商人,觉得北燕的商人根本不能算做是生意人,半点做生意的本事都没有。就他们干的那些活计,顶多能算是给人家‘跑腿的’;而北燕的商人呢,又总是认为南康人过于‘锱铢必较’、太‘像’是生意人了,半点男儿汉的豪迈气魄都没有,心里除了银子也什么都容不下。给外人看的感觉,就仿佛是一条条抢食的恶狗那般、半点体面都没有。
其实,这两种不同的理念冲突,也是导致南康与北燕分家的最要原因之一。
在商言商,是骡子是马也总得拉出来溜溜。那么到底是北燕人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广?还是南康人的‘生意经’更有成效呢?很简单,比比南北两国的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如果单从北燕与南康官方对外宣布的账目来看,这燕京城的岁入、比起南康的都城建康来,也只稍微低了些许,差距小倒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可这实际上,这两方宣称的账目之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猫腻?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最清楚了。
既然双方宣称的实际入,还有着很大的水份,那么到底哪一家的岁入数目可信度更高呢?
首先来说,南康人的货物,在市场上的价格是最高的。他们凭着匠人们湛的手艺、再加上舶来文化的融合与冲击,早已经通行于整个华禹大陆了;而且即便是北燕王朝和幽北三路,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南康商品施加重税,可仍然还是架不住人家百姓自己乐意多掏银子啊!
而且如果再加上南康人把货物销往海外的这一笔入的话,那就不只是从明面看上去的‘利润翻倍’那么简单了。
至于说北燕人的生意模式,的确看起来更文雅、商议价格的时候也显得更加豪气。不过整个北燕王朝,在商品流动的本质上,仍然还是没有逃出‘左手倒右手’的自产自销模式。像他们这种‘你花了五文钱买了我的布、我再花五文钱买了你的煤’的‘以货易货’方式,一来一去之间产生的利润极其微小,又如何与南康的远航船队相提并论呢?
其实要区分南北两地的贫富状况,根本就不着多么繁复的数据支持。哪怕是找一个极为自傲的燕京‘大爷’,他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跟你说北燕比南康更加富庶。既然双方真实差距已经拉开,那么按照历史的规律来看,双方早就应该逐渐迎来了吞并购、或者鱼死网破的最终结果;不过好在天佑周家,北燕王朝之所以能与南康一直僵持不下,靠的就是这座丝绸之路的起点——旧都长安城。
也可以说这座‘龙脉移位’的长安城,正在掌握着整个北燕王朝的经济命脉。它是大厦将倾的一根梁柱;是千顷赤地活下来的一根独苗!如果没有这座长安城苦苦支撑的话,北燕王朝的经济体系,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南康商人们给彻底冲垮了!
最血腥无情的战场,也未必都是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那么这座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整座旧都长安,俯瞰似以大地为棋盘,星罗密布着一百零八家坊市,意为天干地支之数;而在其中正东、正西两个方向,还坐落着两个巨大的贸易集市,与坐北朝南的那一座咸阳‘行’宫,互相勾勒出了一个三角形。
就是这东、西两座内外集市,合力造就出了一座繁荣发达的长安城,也间接养活了大半个北燕王朝。这东边的坊市,乃是北燕人的贸易集市,这里除了贩售北燕用于外销的各色商品之外,还有许多达官显贵们喜爱的上等奢侈品、以及各种民间百姓的日常应用之物;所以这座东坊市,也是整座长安城平日里最为繁华的一个区域。
而沈归等人选择落脚的客栈,便位于东坊市路东的长乐坊深处。因为这里不但与‘集市’近在咫尺、更是长安城中顶尖酒坊的聚集地。就连这附近的空气之中,都弥漫着美酒的扑鼻香气。
而且开长乐坊中的十几家大小酒肆、还有着这样的一个规矩。每隔三年,就会举行一次‘长乐坊斗酒大会’。而每逢此时,华禹大陆上凡是善于品酒、酿酒的行家里手,都会不请自来;而在比赛过后胜出的那位店家,还有资格在自家的老铺招牌下面,再挂上一块深棕色木底、由朱砂大红字勾勒出的‘长乐’二字,是为长乐坊的行首!
别瞧沈归等人今日投宿的这家客栈,只有区区几间客房,而且室内陈设与应用之物都非常普通,但价格却简直高的离谱;而之所以沈归愿意‘委曲求全’,皆因为在这间客栈的正对面,还有一座门面有些破败、仅仅摆了几张桌子的小酒铺……
毫不客气的说,这间‘黄家醪’酒铺的规模、还比不上燕京城里大饭庄的马号宽敞;但就是在那斑驳破旧的‘黄家醪’牌匾下面,正吊着一个小小的木制方牌,上书‘长乐’二字……
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的沈归,才刚刚坐在了客房的浴桶之中,便被窗外传来的香甜酒气给彻底打了一个通透。他赶紧胡乱擦洗一番身子,随即套上了一套伙计刚刚买回来的干净衣裳。穿好之后他推开大门,脚步虚浮站在楼梯口大喝一声‘对面啊’!随后便‘扑通扑通’地跑向了那间‘黄家醪’。
由于现在太阳才刚刚挂‘稳’、远不到吃饭的当口上,所以这件小酒铺还是空空如也的冷清模样。店中站着一个身体杆瘦的老头子,此时正靠着栏柜不住打盹……头晕眼花的沈归踉踉跄跄地坐在了长条凳上,整个人依靠着桌子,朝着那个瘦老头嚷了起来:
“掌柜的救命!先给我来一壶稠酒,再来上一大碗面、要是能有只葫芦鸡啥的,那可就更美了!”
上了年纪的人本就觉少,根本也没睡着;如今看见店里来了一个这么冒失的年轻客官,立刻摆出了一副冷脸:
“嚷洒尼嘛?砸着只有酒和萝卜条尼,你说的那些吃食,要去前面……”
这老头刚数落了沈归几句,可一见他手脚发颤、嘴唇发白,心中立刻明白了这小伙子一定饿得不轻。随即他止住了后面的训斥,咧嘴嘿嘿一笑,用那双干枯的大手,在自己的围裙上使劲儿蹭了蹭:
“咋?都饿这个怂样子了,还敢要酒喝啊?等着!”
这瘦老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临走之前,他还从旁边的笸箩里拿出一块干馍、又给倒了一碗热水,示意沈归先垫垫肚子;随后便转身钻进了里间屋,口中还高声嚷嚷起来:“屋里的……”
俗话说这饿不洗澡、饱不剃头;如今被生生饿出了低血糖的沈归、身体一边打着摆子,一边掰了一块小人家昨天剩下的白馍放在嘴里;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块剩干饼,却让沈归觉得是越嚼越香、越嚼越甜;不过手指大小的一块剩干馍,放进自己嘴里嚼碎了之后,竟然还能弥漫出丰富而立体的层层麦香……
一块剩白馍,不知不觉就被沈归吃了一个光!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拢回了桌上散落的馍渣,一仰脖儿、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没等上多久,那大叔便撩开了粗布帘子,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水蒸气,一个硕大的海碗,便晃晃悠悠的‘丢’在了沈归面前:
“快拌。”
干巴巴的撇下了一句话之后,这老头又回到栏柜后面弯下了腰……酒液清脆响动,伴随着沈归‘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在这个小酒馆之中回荡起来……
一碗面还没吃完,另外那四个‘饿死鬼’,也先后挤进了这间小酒馆中;一碗碗裤带宽的油泼面、犹如流水一般摆在了桌面上;而这五位少爷小姐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也把那位瘦老头看了一个眉开眼笑,手里的烟袋也抽是的‘吧嗒吧嗒’响……
沈归吃完了第二碗面之后,终于算是抚平了心里的那份‘慌张’。这时候,他才算有了闲暇时间,去品尝那一碗足矣摘下‘长乐’二字的顶级美酒——玉浮粱。
这酒液如果光从外观上看来,既像是豆浆,也像是米糊;一口饮下,非但没有寻常酒液的辛辣口感、反而还颇有几分难以形容的酸甜滋味儿。沈归一碗碗的饮着入口甘甜的酒液、一边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面、心中别有一份宁静与安和之感……
正在这时,由打门外走进来了一位臂弯挎着竹篮的的中年妇人;她低垂着下颌,轻轻地把竹篮放在了老头面前的酒柜上,随即又抬手拢了拢鬓边的乱发,回头朝着那沈归点了点头,便一弯身子,钻回了厨房之中……
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除了沈归之外,谁都没把她的出现当成是一回事儿……
可对于沈归来说,这位妇人可并不只是‘黄家醪’的内掌柜那么简单而已……
她还是南康谛听的大供奉——代号赤钟!




马过江河 第505章 113.金市
在这之后的一整天,沈归对于这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一直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因为在他的内心之中,始终都在被一件事情困扰着:那位被人叫唤作‘赤钟’、如今又化身为‘黄家醪’内掌柜的老妇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来路呢?
其实当初在巨鹿县的时候,颜书卿与赤钟也算有过‘半面’之缘;而且她还被人家随手丢出去的一根短棒、牢牢地‘锁’在了小黑屋中,最后还是靠着‘跳窗’才逃出来的;但当时的谛听赤钟,与方才那位‘黄大娘’,在五官上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之前那一身弥漫的桀骜与怪诞之气,却丝毫不见了踪影;即便面对面地仔细查看,也与寻常上了年纪的普通妇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面对着香气四溢的油泼面、与三只葫芦鸡的共同诱惑之下,颜书卿要是还能把她认出来,那才是真的见鬼了呢!
正所谓‘鸡肉通神,美酒通仙’;如今这神仙一般的美食当前,无论有什么重要的事、始终都比不过一个‘吃’字
如果说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是沈归等人所居的东市坊附近;那么整座长安城、乃至整个北燕王朝,商业吞吐量最大的集市,就是太白诗仙在《少年行二》’当中,所描写的‘金市’了。
这座坐落于城西金光门以内的西市坊,乃是‘外邦商人的专属集散市场’。由于此处距离西城门极近,更是前朝大燕开辟的‘丝绸之路’起点;直到今天为止,各国商贾仍然还在此处云集、互相交易买卖;也顺带着聚集起了大量的财富,所以才会被世人称之为‘金市’。
不过这‘太白诗仙’的诗句,虽然读起来极为浪漫;但这座‘金市坊’若是只从外观上来看,更像是沈归心中的‘跳蚤市场’。除了那些开门迎客的商铺之外,即便是那些衣着富贵的大商人,也只能租一个‘竹棚’这样;而其他的小商小贩们,大多都只能席地而坐、至多再铺上一块美轮美奂的‘叶尼地毯’做为摊位,一半为了展示自家的货品、一般也是为自己占下一块位置。
在这座金市之上,除了华禹大陆上最常见的黑、白、绿三国大食商人之外,更有着全民皆商的栗特人、天生的流浪民族——罗姆人,以及那些一衣带水、毗邻而居的新罗人、扶桑人等等等等……
至于他们所贩售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货物,也足矣晃花沈归等人的双眼:五颜六色的香料草药、拳头大小的宝石玛瑙、花团锦簇的‘手工拜毯’,膘肥体壮的西域宝马……可以说在这一座金市之中,无论你兜里有多少银子,也不用发愁如何把它花光!
不过由于沈归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赤钟’,所以根本无心逛街。于是他伸手招来了聚集在牌坊下面‘趴活’的几位牙人,又对着齐雁耳语了几句之后,便独自往回走去。
他想要摸清楚‘赤钟’这个神秘妇人的底细!
在这座长安城中,上到公卿大夫,下到市井百姓,都沉湎于杯中之物,而且尤爱甜酒;而那些胡商手中的葡萄佳酿虽然滋味美妙、但无奈价格有些偏高,脱离了‘人民群众’;喝起来讲究很多,也有些刻板的束缚感;所以这三秦大地本土出产的黄桂稠酒,就成了老少咸宜的‘流行饮品’。
由于三秦大地日照充足,所以即便如今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但在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长乐黄家醪’,如今也早已人满为患了。沈归回到自己的客房之中,叫来了一壶胡商配好的‘薄荷陈皮茶’,便透过四敞大开的窗子,仔细观察起了那位正在酒客当中穿梭忙碌的内掌柜…
沈归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也始终不敢相信这位手脚麻利、面带春风的贤惠妇人,竟然还是一位身怀绝世武艺的武林前辈;即便她在赶走几个‘罗姆小偷’的时候,脸上仍然还是笑吟吟的;就连踢向那三个半大孩子的腿脚,看起来也是极为笨拙不堪、更惹得诸位酒客看了之后、都发出了放肆的笑声……
一壶茶,一盏酒;一个人满为患的小酒铺,一个斑驳狭窄的小酒馆;一位不善言辞的瘦掌柜,一位手脚麻利,性情柔和的妇道;这幅画面既热闹又宁静,让沈归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他有些想家了。
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长安城的钟鼓楼便齐声传出了一通鼓响;此时在街上巡逻的巡城吏,也齐齐敲动手中的铜锣,扯着嗓子大喊道:“要出城的可都紧着点啊,一刻钟以后,城门可就要关了!”
此时正坐在墙边饮酒的几位新罗商人,一听城门马上就要关闭,都互相搀着彼此,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其中年长一人朝着内掌柜‘嘿’了一声、随即一扬手,丢出了一块小银角之后,便踉踉跄跄地朝着通化门的方向走去。
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当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讲究’:昆仑奴、新罗婢、波斯姬、菩萨蛮。这四个‘专有名词’,指的就是时下在长安城的富裕阶级之中,最为流行的四国番邦‘奴仆’:昆仑奴,指的就是肤色较华禹人士更深一些的外邦男仆。这些人不光身强体壮,力大如牛,而且性格敦厚,心思单纯;再加上语言不通这个‘优点’,最适合当作力士或者跟班豢养了;
而剩下的三种‘配备’,指的便是由各地被贩运儿来的婢女或舞伎了。
其中的‘新罗婢’、其实就是这些新罗商人的‘主打商品’;他们从本国购买或拐骗来一些强壮的妇人或待嫁的少女,不远万里运至北燕王朝以后售出,再换回大批的丝绸、茶叶、手工制品、奢侈品等等,再运回本国售出,谋求两地巨大的货物差价。
不过这‘新罗婢’虽然价值不菲,但终究也是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正所谓‘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从新罗到长安城之间的距离,又何止千里之遥?一路上这些女子‘死走逃亡’的损耗,还不算在其内;光是养活她们的口粮、以及到达北燕之后的‘培训用’,就已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本钱;所以这贩卖人口的利润,远远还比不上贩运‘死物特产’来的更加丰厚。
所以这些新罗商人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能够让自己居住在长安内城的客栈。如今关闭城门的鼓声一响,即便这几位新罗人已经喝了个摇摇欲坠,仍然还是得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回到城外的便宜客店落脚休息。
这城门鼓一响,也自然宣告了东西两座市坊,迎来了‘关门清场’的时候。没过多久,那四位逛了一下午街小姐少爷们,一人坐着一顶花里胡哨的轿子,回到了客栈门前;在轿子的后面,还跟着四位神色兴奋的牙人,以及八位身体漆黑、一脑袋卷毛的昆仑奴。他们每个人都或抬或抱地带一大堆商品……
沈归光看那些牙人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这些四位‘活祖宗’、定然是没少‘消’……
不对啊!他们哪来的银子呢?
沈归急忙忙跑下了楼,只见那几个牙人正吆三喝五、手脚并用地指挥着昆仑奴往客栈前厅里‘卸货’;而齐雁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元宝,向年纪最长的一位牙人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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