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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依照华禹大陆战争的古礼而言,两国之间若准备正式开战,必须提前互派使臣、向对方递交战书,彼此约定好开兵亮阵的时间地点、以及商议协定参与此战、各家所派出的兵力数目与兵种配置。而战书的字里行间、尽是一些谦和与恭敬之言、双方君主互诉衷肠、并对挑起战争表达出痛苦与无奈之情。在战书叫唤完毕,使臣准备回国之时,还要请来文人赋词、女乐为乐,由君王亲自主持送别宴会,并派出一队仪仗,护送外使回归本国。
待双方约定日期一到,两军则分别于边境线两侧、有条不紊地摆明车马、集结阵形;如果对方的集结速度有所迟慢、己方还必须在边境线的另外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布阵,不得越线半步。
待双方互相确定了列阵已毕之后,则所有兵种集体向后退去,唯独留下数量相等的驷马战车;战车队长会手执青铜长戈、用力拍打身前挡板发出脆响,询问对方有没有准备好开始冲锋;对方若是以长戈击响作为回应,两军才能正式宣告战争开始!
古时战车的质量参差不齐,零件也极易损坏,两军战车一个冲锋交错过后,往往人马皆还安然无恙,但战车却有不少都要落得个轮飞轴断、不堪为继的下场;冲阵而出之后、双方便在对方的阵营之前掉转车头,由那些安然无恙的战车继续捉对冲锋;而那些不堪为继的损坏战车,则等同于退出战场序列,可以由战场侧方绕回本队之中。
单等战车队分出胜负之后、便进入了大军混战的阶段。这个阶段,双方士卒也必须是公平的捉对厮杀;如果敌人身受伤倒地、则绝不可残忍补刀,亦不得俘虏须发见白的老兵。那么如果一个士兵打伤了敌人之后,既没人找他来继续捉对厮杀、也不能对手下败将补刀,更不得加入其他战团以众击寡,那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答案很简单:观战!
待主要战场胜负已分之后,一方人马溃败奔逃,获胜方的将士便可乘胜追击、以求扩大战果!不过,纵然追杀败军不算失礼,然而却也有着严格的界定:五十步远。也就是说,追杀了五十步以后,得胜一方必须立刻全军调头,回归本队,绝不能赶尽杀绝,穷追不舍!
这种古礼,以华禹大陆现在的兵家视角审视一番,所谓君子之争的战斗方式,还真是傻得没边了!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中,不遵循战争礼法之人,即便能大获全胜,也会世人认定为有失道义的粗蛮暴君,被其他君王以及市井百姓引为笑谈,永远都得不到民心的拥戴。
然而随着时间慢慢向前推移,终于出现了一群天纵奇才之人,改变了这种君子之战的战斗风格,也被后世之人称为天、地灵脉者。这些人用打破传统规矩方式,创造出了无数的奇谋妙计、并留下诸多兵法典籍、阵法要以供后世之人习学演练。也正是这些横空出世的大智大贤之人,开创出了用兵之道、谋略之道、合纵连横之道等等学术门类、推动了战争方式的技术更新,将君子之争的古典战法、变成了兵者诡道的奇谋巧思。
自此以后,那种双方数万大军混战、结果伤仨少俩的任胜之战、就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谈。
战争的方式,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就比如说驷马战车这种古来国之重器,如今也早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除了北燕王朝的国礼仪仗队,还能勉强凑出几驾后世仿品以外,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坯武夫,可能压根就不知道曾经还存在着这种破烂玩意儿!
所谓你方唱罢我等台、战法已然更新、兵种也同样需要更新。战车消失了,那么华禹大陆眼下的顶尖兵种,究竟是什么呢?毫无疑问,唯一的答案就只有骑兵二字。
无论是身着皮甲、背负长弓、腰横马刀的游骑兵;还是人马双挂甲、手执大枪长矛的重装骑兵,凭着胯下战马带来的机动性与冲击力等优势,足以可以起到或一锤定音、或分割战场的显著效果。
战场厮杀与江湖争斗不同,单对单、单对多,讲究的是孤胆;而群对群作战,讲究的则是群胆。虽有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之言、但也同样有着兵败如山、溃不成军之说。群胆虽然比孤胆易寻、可群胆一旦溃败、便是回天乏术、神仙难救的结果了。
天下兵种之首乃是骑兵、那么天下奇兵之首呢,定然就是漠北草原了!而公认天下无敌的漠北铁骑,如今也踏过了幽北中山路的边境线……
幽北三路的中山路,位于幽北腹地位置,与漠北草原有着大面积的接壤。在中山路的最北端有一座方圆不足百里的小县,名叫泰宁县。由于此地理位置向北凸出,所以终年饱受草原游匪之扰,逐渐也就转变成了一座功能性、战略性的县城。时至今日,此县百姓仅剩万余;即便再加上周边一些同归此县管辖的村镇,也不过区区三万民众罢了。
眼下漠北草原解体、东盟草场的霸主——神石部族,一直都对幽北三路虎视眈眈、所以整个中山路北境,也都变了战争的前线。为了抵御朝鲁大军压境,兴平皇帝便发下两道召令,先由关北路征调了锦城知府顾晦,命他火速入京登台拜帅,统领中山路军民人等,彻底肃清北境“匪患”;而后、他又从金甲军丙子营征调了一位粮监,并赐予他一柄天子剑,授其临阵专断之权,率中山路所有兵马,痛击任何敢于犯境之敌。
锦城知县顾晦,以区区县官之身登台拜帅,负责统管中山路所有民政要务、还包括了六万中山都府军的后勤辎重事宜,这种升职的跨度,已经无法用一步登天来形容了!虽然眼下他还没有朝廷正式委任的官衔傍身,但毕竟他是个高门大户的正统文人出身!即便此战被他打成了僵持不下的消耗僵持之局,只要没有全线崩溃、没有全军覆没;那么他顾知县的未来仕途,依然是肉眼可见的一片光明!
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泰宁大将军——丁朔呢?就没有这么清白的身世了。谁也想不到这位泰宁大将军,居然会是金甲军出身!别瞧金甲军这个名头听起来足够威风;但实际上而言,凡是幽北本地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这只颜家私军的那些臭底子呢?
准本溯源这一支金甲军,乃是由幽北开国皇帝颜无仇亲自组建的老班底。而他老人家组建这支队伍的原因,就是为了防备有着天下第一强军之称的太白铁军。他们原本战斗力究竟如何,尚且不去谈它;可这支颜家私军,却仿佛是被诅咒过一般,打从二十年前就开始摔跟头,一直摔到了今天!
金甲军的霉运初露锋芒之时,便是二十年前东海关那一战。当时的金家军大统帅,乃是颜复九他爹——齐王颜武。老齐王用损失了八成战力为代价,成就了青芒剑神岳海山的一世英名。
而那些老齐王咬紧了牙关、宁可忍受幽北百姓唾骂千百年的冤屈、也要强行退兵、保留下来的金甲军火种,经过好一番整训改编补充兵员之后,大统帅的位置又落在了怀王手中。
而这位怀王殿下也是个神人,当他掌握了这一支尚未恢复元气的金甲禁军之后,竟然打起了逼迫败战之君——颜狩下台的主意!经过一番运作之后,他成功率领金甲禁军满营哗变,死死围困住了奉京皇宫。然后……然后就被太白军的少侯爷郭霜、带着太白军杀了一个人仰马翻,就连自己的头颅,也成为了颜狩陛下最心爱的酒杯。
放眼天下,参与哗变弑君的队伍,就再也别想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了。然而这一支军队毕竟是他颜家的私军,历代统帅也全是颜家人,就连改头换面的机会都没有,否则的话就是悖逆祖宗,就是大逆不道,还要被天下众人所耻笑。
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的颜狩,终于学聪明了。他将金甲军再次整编,成为了金甲卫,并且把大统帅的位置交给了自己那个浪荡的小儿子,颜青鸿。按理来说,这老子坐江山、亲生儿子掌军,总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可谁知道颜青鸿这厮、为人也过于浪荡了一些。直到金甲卫全军覆没之时,他也没去过军营几次;甚至民间还有些小道消息,说这些金甲卫,就是颜青鸿为了与太子争夺帝位、而故意扔出去的一枚弃子!
时至今日,兴平皇帝登基已近两年时间,而作为祖宗基业的金甲卫,也再次重新组建了起来。不过,这一支战绩彪炳、历史悠久的颜家私军,如今已经成了各家军队共享的垃圾堆!





马过江河 第698章 2.中山一只耳
重新组建的二代金甲军,仍然维持着养兵三万的传统编制,可此三万人,已绝非彼之三万。眼下金甲军的前锋主力营,全都是奸懒谗猾的老兵油子,每逢战事紧急、或他们自认为败相已现,溃败速度之迅猛、奔逃路线之刁钻,令敌人观之也目瞪口呆!
而后军的辎重营,则大部分都是身体上缺了些许零件、但尚不致残的轻伤病号。有高低脚的、一支耳的、瞎只眼的、少若干根手指头的;纵然这些小缺陷,不耽误押运粮草这些粗活,但这一支由万余老弱病残组成的后军,怎么看都像是孤残院组织春游活动,而绝非是能够上阵杀敌的锐将士。
至于剩下的中军营,则大半都是些不服管教、放浪形骸的刺头、与脑子不太灵光的痴傻蠢汉。按理来说,这刺头与刺头不能放在一起,要不然人脑子非得打出狗脑子来不成;蠢货和蠢货,也不能放在一起,要不然他们犯傻的时候凑成了一对儿,那飘渺的思路让正常人根本就很难琢磨。由此可见,这个中军大营,也不必前后二军省心多少。
作为刺头中的刺头,自认为胸有韬略、志向高远的泰宁大将军丁朔,便把自己历任长官从头到尾得罪了一个遍;没用上多少时日,便从太白军中一员锐副将,一溜跟头栽成了金甲军中的一任小小粮监。
当然,毕竟他也是将官出身,即便沦落如斯,手下仍然还是有两位副手供他驱使的。
这第一位副手名叫林丰,乃是中山督府军抛弃的一名残卒。他在某一次剿匪任务途中,被呼啸而来的马匪割去了一只耳朵、靠着装死才勉强躲过一劫。此人念过几天私塾,粗识几道文墨;但身子瘦弱矮小,五官生的也是贼眉鼠眼,一副典型的奸人相,谁从他身边路过之后,第一个反应都是先点点自己身上的钱袋子。
而另外一位则正好与林丰相反,身高八尺开外、膀大腰圆、站起来晃晃悠悠仿佛一座大山那般。这位壮汉名叫解涛,倒是一条全须全尾的好汉子,就是脑子不太灵光罢了。他原本乃是东幽路的齐元军的一位运粮卒,凭着身大力不亏的先天优势,一个人能干六个人的活,甚得官长喜爱,也就无视了他的木头脑袋,将其招入了后军之中。
解涛干活的确卖力气,但每天扛着成捆成石的粮草搬上搬下之后,身子骨是越练越壮,饭量也自然越来越大了!这齐元军本就是李登藏匿的一支私兵,从将校到小卒、全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幽子弟,脑子里天生就长着一把算盘!随着解涛饭量的不断增加、与他同营兄弟们也日渐消瘦,总粮官也就重新核算一下成本:这汉子虽然踏实肯干,也力大无穷,然而脑子实在太笨,听不懂将令,所以没有进入主力先锋营的资格;但继续放在后军呢,他一个人虽然能干六七个人的活,可他一个人的饭量、也顶得上十个棒小伙子;这么里外里一核算的话,他干得越多,我们赔的也就越多……
于是乎,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位弃卒,便被先后丢到了金甲军丙子营中,任其自生自灭了。
丁朔作为接二人的直属上司,倒是没什么抵触心理。毕竟他沦落至此,也是因为不想听从愚蠢的军令而已。如今自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子,被甩在了粮仓里面逮耗子,也就没人给他下蠢命令了。而那位一只耳的林丰,虽然油滑了一些,但那些下三滥的蔫阴损毒装满了一肚子,每每提出一个新鲜的主意来,都会令丁朔觉得大开了一番眼界;而另外一位解涛,则胜在更加单纯一些,平日里少言寡语,任劳任怨,只要能吃饱了肚子,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正巧这粮仓里别的没有,只有粮食管够,他吃出多少亏空只管往耗子身上一推,也没人来找他们仨人的麻烦。
毕竟他们都已经潦倒至此了,再罚还能罚到哪去呢?
所以对于丁朔本人来说,这一次陛下亲自为他拜将封官的,就是他名垂青史、一飞冲天的最好机会!于是,他从御书房得令赶回粮仓之后,便只叫上了麾下两位得力干将,三人坐着吏部调配的马车,便直奔中山路赴任而去了。
他们仨人是高兴了,可中山路的百姓,听到了是这位大爷统军戍边的消息之后,四下托人一打听此人的出身来路,眼睛都快哭瞎了!
敢情这位新上任的泰宁大将军,不仅出身于金甲军,还是战斗力最孬的丙字营、又是个主管辎重后勤的粮监,那得是个什么级别的废物点心啊?整个幽北三路仔细找上几年,也未见得能再找出这种履历的神人了吧?纵然年少有为、英俊潇洒的傅少督不告而别,但这临时替补的人,也太差劲了一些吧?这分明是借走了一匹汗血宝马,还回来一头瞎眼的瘸驴啊!
顾晦与丁朔这将帅二人,几乎是同时领旨赴任;可能是由于解涛一天要吃六顿饭的缘故,所以最先到达中山路首府青山城的人,反而是远在锦城的顾氏夫妇。
顾帅的马车才刚刚抵达青山城,便在东城门以外,接受了青山城知府张之和的极高礼遇。他先是检阅了青山府护城营的将士,而后又接受了城中百姓的夹道欢迎、并在最好的饭庄望月楼中、与诸位同僚饱餐了一顿山珍野味,醉的也是目眩神迷;最后还是被知府张之和,亲自率领下人抬回了提前空出来的府衙后堂。
席间,醉眼迷离的顾大帅,与张知府这位读书人相谈甚欢,彼此相逢恨晚,当众结下了八拜之交。二人焚香净手、对着月亮起誓,约定了同生共死的不朽誓言,也成为了席间的一段佳话。
次日,顾大帅宿醉缓醒之后,便请出了一道天子手札,将他新结交的义弟张之和当街斩首,并将头颅高悬于东城门上示众。围观了这一出好戏之后,青山城的官员百姓,都在暗地里议论这个新来的顾大帅,就是一头神错乱的笑面虎。
顾大帅毕竟是个书香门第出身,还是很重兄弟情谊的,更不想违背自己结义时许下的誓言。只是昨夜,黄氏妇人趁着青山城大小官吏,都聚集在望月楼为顾大人接风洗尘的时候,乔装成了寻常男子,先去市井民间了些风声、随后又去打探了一下官仓粮草军械储备、以及城墙城门的坚实程度。所以,其实早在顾大帅与张知府焚香拜月之时,这一对金兰兄弟,就注定了阴阳两隔的场。
直到次日正午,三位中山督府军的上层首脑,才终于抵达了青山城的东门以外。三人抬头望去,作为中山本地人的一只耳林丰,一眼就看出了张知府、严格的来说是知府大人的一部分,如今正挑在旗杆上迎风飘摆、欢迎三位上差莅临指导。
三人抬头沉默了半晌,壮如山丘一般的解涛咽下了口中大饼,对泰宁大将军丁朔进言道:
“将军……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只耳林丰没好气的回道:
“还他妈用得着预感?张大人的脑袋都在城楼上挂灯笼了,还能怎么个不详?丁大将军,准是顾晦那个老狗日的、想给咱爷们来一出下马威啊!我不知道您是什么脾气,可这事要是放在我老林身上,那我可绝忍不下这口恶气!是,顾晦他现在是得到了陛下的宠信,但充其量也就只是个文官罢了!与那些漠北蛮子提着脑袋拼命这种事,不还得靠将军您吗?咱爷们去上阵厮杀,他坐在青山城里等着摘桃子?呸,什么东西!”
这林丰本身就是个地痞无赖的性子,平日里哪怕看两只狗趴在地上睡觉,他都得偷偷的去踹上一脚,挑唆着两只狗互相撕咬掐架,他好站在角落里看看热闹。张之和是个三品身份的首府官,与他这个大头兵之间差着一天一地,压根也没什么交情可言;如今他这一番话,纯粹是看出殡的不怕事大,起哄架秧子给俩人栓对,就见不得有一天的太平日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顾晦在中山路挂帅、统管此地吏治民生、物资调配之事宜不假,但毕竟青山城乃是中山路的首府大城,杀一个三品知府张之和,虽然的确与主管战事的丁朔无关,但至少也该知会他一声吧?别的都不提,只为了维护将帅和睦,好歹也该等他入城之后、二人互相通个气才是啊!他顾晦可是一位读书人,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丁朔要是一盏省油的灯,也不可能被发配到金甲军管仓库去了。自觉被拂了面子的他,右手一抖解下了身后的大枪,冷冷的撇下了一句“进城”,便一马当先地进入了青山城中。
昨日顾大帅两口子进城之后,便按照朝廷规矩,住进了府衙后堂。这里原本是张之和的居所,可如今张之和由于贪腐问题被当街斩首,家眷也被看押在了监牢之中,等候刑部吏部审核卷宗之后,再另行处理。而黄氏夫人便在后堂的书房之中,清点整理被管家师爷供出来的奇珍异宝……
午后时分,书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黄氏夫人闻声抬头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位面带寒霜、手握大枪的青年男子。黄氏夫人刚想开口说话,随即余光被地上的珠光宝气一晃,心中也顿时一沉……
她沉吟了半晌,尴尬中略带真诚的对丁朔解释道:
“丁兄弟啊,嫂子要说这些玩意儿全都是贼赃,你能信不?”




马过江河 第699章 3.盲棋
这个无比尴尬的场面,的确很容易令人产生误会;但黄氏夫人是何等女中豪杰?她只用了一句话,便消除了丁朔的八成戒心:
“嫂子的娘家姓黄,是南边建康城的。”
南康药材黄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尤其是在以药材为主要产业的幽北中山路,更是赫赫有名的豪门富户。虽然不能因为她娘家富可敌国、就证明顾家夫妇也视金钱如粪土;但至少他们夫妇二人选择的敛财手段,绝对不会如此粗鄙浅薄。
误会解开之后,便由顾大帅的夫人——黄氏玉梅,亲自下厨,在府衙后堂的院子里,摆开了一桌家宴,为丁大将军接风洗尘。
丁朔不是那种只懂上阵厮杀、不通人情世故的粗鄙军汉,他只是不愿意参与其中罢了。所以席间顾晦每每与他谈及古来圣贤之道、统兵御民之理的时候,他也总是故作不知、或充耳未闻一般。三言两语、话不投机,顾大人在心中便把泰宁大将军定义为一个满脑子芦花棉絮的厮杀汉,借俯查民情为由,告席离去了。
顾大人离席之后,黄玉梅便摒退了所有家下人等,亲自从张之和的书房中取出了若干账簿,并将一卷羊皮地图、放在丁朔面前展开:
“丁将军,这是张之和那个老王八羔子、留下来的中山路全境图,嫂子已经比照过了,虽然没有明显的错漏之处,但也同样没啥大用处;这些呢,是中山路兵丁钱粮的明细账簿、上面记录的储粮与公帐数目、嫂子也已经清点修改过了,朱批数目俱是眼下实数。另外,可以随时征调的战备民夫辅兵、青山城护城营的军卒,有超过三成是吃空饷的花账;不过嫂子猜测,张之和的留下来的这些赃银,陛下应该会直接交由我等备战,所以这部分亏空,也就不用去管它了……“
初次会面不大愉快、席间交流也不太愉快,本来丁朔都已经抱定了将帅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念头;可谁知顾大人一走,大帅夫人黄氏竟然开始如数家珍对他的通报起了具体情况。这意料之外的惊喜,也令他本是万念俱灰的心思,终于卷起了一丝波澜:
“这……嫂夫人大才啊!不过,据说顾大人之前在锦城为官,据末将依照路程推算,即便贤夫妇二人赶路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超过末将两日有余!可仅仅一个日夜之间,二位又是如何能把这青山城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呢?请恕末将无理,此等兵丁钱粮之账目,虽看似只是些许杂事小道,可实际上却关乎此战之进退胜败甚重……”
黄氏夫人听到这里,立刻翻开了其中一本账簿的修改之处,开始为丁朔详细讲解起了她复验实数的过程与方式。丁朔与他麾下的二位副将,都是经验老辣的粮监出身,一听黄氏夫人诸多匪夷所思的巧妙手段、招招切中粮储之要害,心中最后的一丝怀疑,也立刻消失殆尽了。
如此看来,管账与理财之类细致工作,女子还是比男人更加适合的。
酒冷席残,但除了早已吃饱喝足、打起闷雷一般鼾声的壮汉解涛之外,其余的三人,都在研讨着与此次战事相关的个中细则。当然,一只耳林丰,只是鸡犬升天的副将而已,席间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就只能侧耳倾听罢了。
作为实际上的中山路统帅,黄玉梅首先展示出了足够的诚意,把自己所能提供的全部支援、向丁朔和盘托出。而丁朔也被其前所未见的管家能力所折服,秉持着投桃报李的心思、也将自己提前制定好的用兵方略,详细的汇报了一次。
可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黄玉梅却连连摇头说道:
“丁兄弟啊,不是嫂子泼你冷水,你这一仗的打法,设计的虽然足够巧,但实在过于危险了呀!嫂子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家,不懂什么用兵打仗,但我觉得经你方才这么一说,这打仗、与去集市买菜之间,也差不了太多。你现在兜里的铜板,只是照着去年的菜价准备的;可这集市上的菜价可是一天一个样,哪能这么可丁可卯的呢?兄弟啊,要是有啥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可别怪嫂子;但这菜钱没带够,你回家再取一次也就是了,除了多跑一趟腿脚,也没什么损失;可如果你用兵的时候算错了一步,那可就是关乎多少条人命的大事了……”
经黄玉梅如此一说,丁朔原本还算坚定的心,也有些动摇起来。慈不掌军的道理,他当然十分清楚;可如果己方付出了伤亡、却换不回大局的优势,那么就是毫无意义的事了。自己原本的全盘计划,想来的确足够美好,如果谋划得意实施,也可以歼灭神石部族的全部战力;然而问题就出在容错率实在太低,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个小环节出错,整盘棋局立刻就会全面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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