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其实林婆婆布的这个阵法并没有杀意。经林婆婆手上用出来的,与阵法的创造者玄虚道君在自己道观所布的,已经是两种八卦阵了。此次林婆婆只为困敌,无非也就是用以几种散发迷神效果的植物,经人的七窍皮肤进入体内迷人心智,再辅以特定位置的碎石作障,致使被迷住心智的人不停地原地转圈。入阵之人一旦深陷其中便无法自拔,只能在往复迂回中神游太虚。要布成此阵,其实说来也简单。
世间有些高超的园艺巧匠,在山石光线空间上都有些不外传的独门手艺,略微结合一下,就成为这个迷阵的简易版了。当然迷魂的效果是不可控的,所以那些藏在自己心中、被惦念的、放不下的、耿耿于怀的事情,都会从脑海中被翻出来重新经历一次。
当然,阴阳五行八卦大阵本就是用来防卫的。林婆婆布下的这一部分阵法,玄虚道君曾赐名炼心,单独设在后山三清洞内。以供每一个机缘已到的门徒历练,用以破除心魔。当然最常见的结果是,破阵之人自己跳下玄岳山的万丈深渊。
“终于来人了,还一来就来五个,祖师爷真显灵了。”
正在众人各自平复心境的时候,屋内响一个女人声音。这女人语速极快,声音中带着惊讶和喜悦:
“你们是三哥的朋友吧?三哥现在可还有口气呢,只要赶紧把我们救出去肯定能治好。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别看你们有老有小,就冲你们一进来就哭的如丧考妣,等我三哥好了一定得烧香磕头拜把兄弟。”
唯一没哭的齐雁听完了笑嘻嘻的扭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二叔,嘴上却在问这女人:
“我们年岁可差的有点多啊,谁和谁拜啊?”
“都拜都拜,这俩岁数大以后就是大哥二哥了。”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呀?怎么不出去啊?”
沈归站起来道问。
“我啊?我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百鸟秦子规座下关门弟子,红抚手苏乙青听过没?”
这是个身材矮小瘦弱平凡女孩,说出来来话口气却不小。齐返立刻止住了哭声冲到苏乙青的面前:
“哇大姐姐,听起来你好厉害啊,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吗?”
苏乙青连连点头:“这孩子一看长大就错不了,有见识会欣赏,我跟你说啊……”
齐返迫不及待的打断她:“百鸟是什么啊?”沈归在一边没好气的说:“贼窝。”
“那秦子规的关门弟子呢?”齐返追问。
“她好像被逐出师门了。”沈归带着坏笑的看着苏乙青。
“那红抚手这外号听起来也挺威风的。”已经面带失望的齐返为了缓解尴尬随便说了一句,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红抚手的确是她的武功路数,这位女侠的看家本事就是挠人。一挠一手的血,所以江湖人送她一个匪号叫红抚手。”
“老娘跟你拼了!”苏乙青双手前探一个青龙分水式就朝着沈归的前胸拍去,出掌同时发出‘咔’一声微响,手背上戴着的手甲触动了机关,四枚闪着寒光的铁钩迅速从掌中指缝末端伸出,隐蔽而锋利。不愧是江湖闻名的女侠红抚手,这一掌别说撞实,就是从身前擦过去都会被撕扯下一大块皮肉。
“别怪没事先说明,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被他带进来的,怎么出去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齐雁不咸不淡的说完,脚步却没一点动的意思。苏乙青的双掌从沈归身体两侧荡开,微微抖了一下手甲,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咔‘,寒光凛冽的掌中铁钩瞬间缩了回去。
“爸爸爸爸我要这个!”在一边看到这么好玩的手甲,齐返抓住了齐大牛的胳膊。“找你二叔去!”大牛一甩手指了指自己的亲兄弟。
“乖小返,不要这个啊,这玩意儿不好玩,看着就咯手。”齐二牛抱起了不停闹着的齐返。
“才不会咯手呢,这是我师傅秦秋秦子规特意托墨家天工师傅给我做的,十八岁那年送我的成人礼!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苏乙青快气疯了,一边大喊着一边跺脚,木屋的房顶不停有灰尘落下。
“哎你看这人,睡吐血了嘿。”齐雁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了火炕边上,拎起炕上昏迷病人的右手又松开,那只右手失去了支撑,便无力的摔在了炕沿上。
“你放开三哥,有什么你们冲我来呀!”苏乙青快速跑到炕边上,把齐雁推出去,自己张开手护在炕前。
“什么眼神啊,人哪能睡吐血啊?
很明显是刚才红抚手苏女侠的内功震出来的内伤。”这回苏乙青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嘴巴张开合上几次,‘哇‘的一声,比齐返往日哭的还要惨。
“行了行了,要哭也挑个时候。人都已经被你震吐血了,咱得赶紧带他破阵治病去。”
“怎么可能是我震的呢。三哥是前日在奉京皇宫里被一个老太监打了后心一掌,又被一队黄皮狗追了四五天,没时间调养休息导致内伤加重才吐血的。”苏乙青急忙辩解。
“这些事还是先放一放,救人要紧。”齐大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把床上的人从头到脚用手顺了一遍,发现并没有明显的骨折迹象,唯独后心有一处手掌印轮廓的皮肉更软些。二牛过来帮忙把他固定到大哥身上身上,随后把堆在一旁的两个包袱以及一把连鞘长剑放进了自己的猎具背篓里。沈归也从耸了耸肩,然后从窗户边上的盆栽折了几朵白色小花,分别替几人别在鬓边后,直接推门就走了出去。
“大哥大哥,你是怎么知道这小花能破阵的啊?”刚从篱笆远门走出来,齐返就抓着沈归的袖子问。
“因为这间屋子和我家一样啊,唯一就多了这盆小白花而已。”
沈归翻了一个白眼,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破花平日又没人浇水施肥,怎么没死呢?这老太太,满嘴没一句实话。”
苏乙青一脸焦急的不停替昏迷的三哥擦着汗,一面不停地问沈归问题。沈归也有一肚子的未解难题没明白,所以没法回答。这一路上除了叽叽喳喳的苏乙青,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二老太太,我们回来了。
”一行人来到院门口,背着三哥的齐大牛喊了一声。然后直接走进里屋,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立马转过身去,看见林婆婆走了过来他便抱拳拱手:
“幸不辱命啊,活干完俺们先回去了啊,您忙着。再有出力气的事让孙少爷就直接去家里找。”
说完行了礼,拽着正要往厨房钻的齐返,瞪了一眼苏乙青,逃难一样地快速走出门去。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剩下四个了?”嘴里咬着一个包子的沈归从厨房里走出来:“嘿,三丁包真香。”
林老太太看了看床上昏迷着的人,笑眯眯的和沈归说:“你要是再回去煮一碗馄饨喝,出来就只剩下三个了。”
苏乙青一听,把手里的苏绣手帕一扔又哇哇大哭起来。沈归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一脸忧伤的说:
“以后谁也不许逗她了啊,嗓门太大。”
马过江河 第8章 8.争先
林婆婆被苏乙青哭的心烦意乱,伸手就在她胸前戳了一指头。刚才还雷雨交加的红抚手立马没了声音,只是委屈的表情和眼泪一点也没减少,身子抽搐的更厉害了。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沈归端了一盆水和皂角走到床边,看见一直无声哭嚎的苏乙青摇了摇头。林婆婆净手拭干后,先摸了摸病人的天灵盖,后用左右手分别搭了寸关尺,又撩开了眼皮看了一眼:
“还真不只是吓唬她,这人现在就死远比治好省心多了。”
说罢一挥手,在苏乙青的咽喉以下拍了一掌,马上抢着说:
“你先听我说完,才许出声。”苏乙青立刻乖巧点头。林婆婆就着盆边的手帕,仔细的帮病人擦着血污:
“这孩子天生阳寿就短,又长期忧思深重。”
说着探左手从病人左臂内侧摸了一下,带出一把黑色鲛鲨皮鞘的短兵刃,比剑要短比匕首还长。
“看见了吧,这就是传说中北海剑奴最后一把作品惊雷。北海剑奴本想打出一把绝世神兵作为山之作,谁成想居然在无意中做出一把和上古神兵鱼肠极为相似的兵刃。因此他也认为自己怎样都超脱不开前人的影响,索性就此熄炉远遁,从此不知所踪。这把惊雷本是岳海山二十年塘江观潮之前的佩剑。剑身二尺,刃暗无光。是由北海寒铁与天外陨星所铸。”
说完顿了顿,伸手示意沈归斟了一杯茶来,见苏乙青一脸焦急又不敢出声的样子,慢慢的呷了一口。
“岳海山这个人啊杀意太盛,死了都不让我们姐妹省心。罢罢罢,我就还他这条命吧。”
说完,伸手拽了几张纸,写了几张药方,又画了几张图,转手递给沈归:
“图纸给你齐大叔送去,让他找吴打铁去。药方直接去县里给大金牙。”
沈归拔腿刚出房门,屋里炕上的林婆婆朝外面喊了一声:“大金牙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和他出去玩啊。”
沈归出门后,林婆婆从火炕边窗台上拿下一个木头做的小盒子,伸到苏乙青的面前:
“姑娘,现在着急也没用,磕点瓜子不?”
苏乙青愤恨的说:“你这个老太太到底是谁啊,江湖事说的那么热闹,医术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要是你没把握的话,你先帮我稳住三哥的病情,我再找一个名医看看?”
二老太太呸呸的吐了一地瓜子皮:
“老身娘家姓林。”
苏乙青一下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林婆婆,一动不动,半口气都没敢再喘。
“别碰着你那乾坤掌的内机簧啊,再把自己脸皮挠下来。”林老太太抬头看着苏乙青:“虽然本身也不咋好看。”
在苏乙青的追问下,林婆婆拗不过她,还是告诉了她一些不知道的事。
床上躺着的病人本名古戒,南康建邺人。为他取名的父亲叫古猴儿,是建邺城里有名的酒鬼。古戒在出生四个月后抽起了四六疯。没办法的古戒病急乱投医,最后竟去了城西大相国寺许愿。许诺古戒能平安寿享百岁,自己甘愿戒酒散财。
没想到晚上回家之后,本在病中的小古戒已经安稳的睡下了。
古猴儿自然应誓,果真把所有家财生意变卖,酒也再没喝一口。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散尽家财之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有酒喝的日子着实难挨。酒瘾一上来,他就蹲在酒馆门口闻味,不知情的酒保也曾消遣过他,受了他家财的穷苦乡里当然不依,狠狠地拾了这酒保。从此也就没人再用酒来引诱他。
天长日久,古猴儿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能看着小古戒一天天健康的长大,心里当然比喝多少美酒都甜。
有一日晌午,这古猴儿照例坐在酒馆闻味过酒瘾,吃花生喝井水,听来往的客人们聊天。这时一个瘦的中年男人走进酒馆。老古一打眼,来的是个熟人。这人是建邺以东,繁华的扬州城里最出名的一个老赌棍,丁三二四。丁三二四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这丁三配二四,是牌九里最大的一手,至尊宝。每每他开牌之前都会一直在嘴里叫嚷着:“丁三配二四,丁三配二四!”,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叫他丁三二四,熟悉的人就直接叫丁三儿了。
丁三虽嗜赌如命手风也臭,但待人处事极为江湖。自带银子输光便走,绝不赊欠,也从来不寻赌场里放印子的流氓借翻本银。赢了钱更是经常大发豪气,把所有赢来的银两都用作请客,哪怕是大街上不认识的过路人,只要他看你顺眼,一准的把你拉到酒楼里没头没脑的大吃一顿。输了钱也从不掀桌骂街跳宝局,给赌场找麻烦。这样的人,虽无亲眷儿女,但是市面上的人都是极为钦佩,愿与其结交的。
“哎呦老古,有日子没看见你了,我那大侄子阿戒身子好利落了吗?回头我赢了钱给大侄子弄点洋药试试。”
古家早年是南康有名的大粮商,家业丰厚。做生意的时候一年最少也在扬州城住上半年。粮商自然要和漕帮打交道,一来二去的认识了一个漕帮的小香主,正是传奇赌徒丁三二四。
“好多了好多了,现在正跟着前一阵你帮忙给找的先生念书呢,你还把束脩银给付了,哥哥我可得好好谢你啊。”
老古散尽家财关了铺子之后,以前的高亲贵友也就断了联系。有的是自然而然便不再来往;也有的是来往了几回,但见老古态度十分冷淡,也没有请自己帮忙,自然也就生疏了。
唯独丁三二四,总是默默的惦记着这个曾经也算不上太好的朋友。每逢古猴儿有什么难处,他都第一时间打听到,然后出钱帮忙把事偷偷的就办妥了。
“嗨,说什么谢啊,我这人你还不知道。”
说罢丁三豪气的一挥手,从柜边上提起一瓶酒就喝了起来。掌柜的见他是古爷的朋友,也没出声。
“男孩子大了就得读书,不然像我一样卖苦力哪有什么出息。何况就算我不给侄子请先生教书,省的那俩钱也都得送回宝局里。”
俩人说着聊着,门外又进来一个人。这人见老古和丁三二四在一桌聊天,也凑了过来,指着丁三说:
“老丁,你这当着古爷的面喝酒,不厚道啊。”
丁三见来的人也是一个半熟脸,一摸脑袋嘿嘿一笑:“我忘了这事了。”
古爷伸手拦住:“不碍事,你喝你的,我还正好能闻闻味。”
这人又笑嘻嘻的说:“你看人家古爷,这么多年愣是没喝一滴酒。丁三二四,你可是咱赌客里的这个!”说罢大指一挑:“我赌你也不能让古爷喝酒。既然说是赌局,那我就拿自己这条舌头做本,你敢不敢啊?”
这人本是扬州城里的牙行老手,也是一个好赌之人。在扬州城里,满耳朵都灌满了丁三二四的大名。这次在建邺见了真人,也就起了争斗之心。说完看了一眼二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丁三二四一笑还没说话,古猴儿却二话没说,端起丁三面前的那壶酒一饮而尽,‘砰’的一声就把空壶按碎在了桌上,拍出了一朵血红。
这牙人看完了愣住了。缓过神后一下就跪倒在丁三二四脚下:“丁爷爷,孙子我服了。”
说罢右手抄起散落在地上筷筒子里一只筷子,臂膀一用力。‘赫拉’一声,右进左出的在嘴巴上扎了一个对穿。这人满脸是血地转身出门而走,从此再没人在南康的街面上见过他。丁三二四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满手鲜血的古猴儿肩膀,轻叹一声就走出了酒馆,回了扬州城。没过几天,托一个漕帮的兄弟,给古猴儿带来一柄连鞘长剑,剑长三尺有三,居然是上古神兵紫电,也就是现在古戒古三剑身边的另外一把长剑。
古戒受了佛家香火本该有百年阳寿。怎奈古猴儿为友破戒,只散财而破酒戒,便折了一半寿数出去。而后古戒拜师竹海剑池,为掌门人岳海山门下首徒。年轻时的岳海山,江湖人称黑月老,剑招以邪门鬼魅著称。佩剑惊雷更是比一般的剑更短,临阵对敌多以换招为主。以自身非致命处接敌一剑,顺势贴身刺杀敌方招不及的空门所在。这样的剑招完全是暗杀术,生死一瞬间。赢的人也只剩了几口气而已。
这路数让古戒学来,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何况这次古戒后心受的一掌,是内宫真正的总管大太监,陆向寅那条老狗的绕指柔掌。现在内里已经开始变软,等到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大罗金仙都难救。况且就算林婆婆亲自救治,本就余寿无多阳气虚无的古戒,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鬼门关,挺过了也活不了多久,何必徒增痛苦。
“二老太太,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了。当初我师父秦子规告诉过我,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你在江湖上久负盛名,是天灵脉者南斗婆婆,您不帮忙我还能求谁呢?何况陆向寅者老狗是关北斗的师弟,他们一脉的绕指柔掌,只有对应关北斗的南斗婆婆您才能解啊。”
红抚手苏乙青也顾不得消化古戒古三剑的身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哀求着林婆婆。
“孩子啊,你起来吧。首先,我不是天灵脉,而是地灵脉呀。其次呢,所谓南斗生北斗死只是江湖人的传言,何况这个传言里的北斗,也根本不是北燕皇宫钦天司司正关北斗,而是我姐姐。幽北三路的已故先代神婆大萨满,李玄鱼。”
“那江湖上的人怎么都传说你是起死人肉白骨的老神仙呢?”
苏乙青一脸不死心看着林婆婆。
“起死人肉白骨的确是有些夸张了,不过这孩子我想让他活过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林婆婆把盒子一推,扫了扫身上的瓜子皮,抄起茶碗来灌了一大口水。
苏乙青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那您刚才说那么热闹,山南海北的一大套是为什么啊?”
林婆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盘僵的双腿:
“这不小乌龟出去买东西了么,咱娘俩闲着干啥啊,唠会磕呗。”
马过江河 第9章 9.云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拿着药方的沈归从齐家出来,直奔抚山县。
进了城门的沈归直奔茶馆方向。茶馆在一般的城市中,都是社会闲散人员或者无事可做的老人约定俗成的聚会场所。吃过了午饭来到茶馆,普通人叫上一壶合口的茶叶,有钱人不过也就是再叫上几盘干果蜜饯。在午后的斜阳下听听说书先生谈笑古今,有长枪袍带,也有短打公案。说书先生凭能耐和茶馆分成下账。
而像是抚山县这种龙蛇混杂的商业城市,说书先生的通常选择都一样,说江湖事。这里来往的客商一年四季都很多,入了冬更是热闹非凡。因此茶馆每逢冬季请来的说书先生,分账比例都会重新商议。在客商多的城市,本来针砭时弊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每位商人对当地的时局法令都是最为关注的,因为每一条法令的生效废除,乃至商业巨贾或当朝大员的小道消息,都和自己的生意息息相关。奈何全华禹大陆的所有茶馆,无论大小,都会在门口的柱子上刻着大大的四个字:莫论国事。这让在江湖人里公认扮演摆事之人的说书先生,也只能说些文人杜撰或者远古传说来养家糊口了。
沈归进了茶馆,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叫了一壶散茶。来这地方的人,通常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用的逐臭商人,或是一些普通百姓三教九流,更高级的片茶或砖茶一定是卖不出去的。小伙计右手高吊起水壶,一条斜线落入茶碗。台上的说书先生撩袍坐在了书台后面,念起了定场诗。随着一声醒木拍案,定场诗结尾的后半句一吐,整个茶馆霎时安静了下来。
“上回书说的是:大萨满请神勾青芒,岳海山剑魂归九霄。这一回我们说的是:僧道儒推掌断江河,文衍公一剑灭三圣。”话音刚落。茶馆中响起一阵掌声。
白衡,字文衍,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游侠。年轻时,岳海山手执惊雷短剑,江湖人称他为黑月老。他曾和文衍公偶然相遇,请战不得而直接出手,一出手便是一百八十式雨夜剑,这是岳海山的看家绝招。
没想到文衍公也只是微曲右手,食指在剑身处微微一蹭,岳海山便被破了剑势,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奔出去十几步,一个前扑就蹭在了地上,花了半张脸皮,虽不是什么打伤,但是这时的岳海山在名号上已经是和衍圣公齐名的剑客了。
“这是你的雨夜剑吗?很快呀。”
衍圣公赞许的看着坐在地上没再起身的岳海山,见他没答话,又笑了笑说:
“雨势下的再绵密迅捷,也没有根啊。再练练吧,再练练就好了。”
说完竟然走过去摸了一下岳海山的头,转身一摇三晃的走远了。打这以后岳海山久住塘江观潮二十载,方有了青芒岳海山,三剑镇北燕。只是在岳海山坐在塘江边观潮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文衍公的故事。只是偶尔有人说看见过他,但也都不是什么有名号的江湖人。
说书先生说的正是白文衍的故事,他把文衍公早年学文入书院中举的故事略去,单说和岳海山的一战,丝丝入扣生动入理,像一副白描的长卷般娓娓道来,沈归和茶客都听的如痴如醉,恨不得早生几十年,亲眼看看这位曾经单指破月老,一剑斩三圣的白衡白文衍。
“嗨嗨嗨,盯你半天了,你是来找人还是来听书的啊?”
说书先生栓了一个扣子,拍木头结束之后,一个单眼皮的瘦小男子大咧咧的坐在了沈归对面。“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门,也不怕让人拍了花子。”
沈归笑眯眯回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合字的(江湖上的朋友),要不然你拍我吧,最好能直接把我拍到大金牙那去,我还省的工夫。”
这男人一听就愣了,这小孩居然和自己兑春典:“满春满典?(全部春典都能说会用吗)”
“半春半典,就一棒槌。(就知道一点点,外行人)”
这男人沉下脸色来,这孩子分明不愿意再和自己继续团春(用春典沟通)。沈归见他脸色由亮转沉,便用翻手微曲食指和中指,用指节在茶桌上敲了一下:“我本是来找大金牙的,但被这说书先生扣住了,就坐下来听了一段。这位小哥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大金牙……”说罢用手去搭对方的手,袖口对上对方的袖口胳膊一抖,一锭五两小银锭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滑过去了。
男子面色有些尴尬:“倒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金老板……”还没说完,沈归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用虎口扎进了袖口:“既你知道,便帮了我大忙。”说罢拉着对方的手走出了茶馆。
“是二老太太让你来的吗?”
一个瘦高条的老汉,斜坐在城门车马行门口的长条木凳上,右脚踩着凳沿,右臂弯搭在翘起来的膝盖上,左手拖着一方厚帕,帕上稳稳坐着一个小紫砂壶,定睛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必是南康阳羡的大师所制。这男人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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