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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沈归端起碗来、轻酌一口面汤,随口问道:
“哦?此话怎讲?”
“我这蔡记面摊虽是个小字号,可也是打爷爷辈传下来的老手艺了。您说说看,祖传三辈的买卖开下来,每天该准备多少材料,我还能出岔子了吗?可今天您来的也不算太晚,我们却卖了一个干干净净,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内掌柜的手艺好……”
“嗨,那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今天城里有一桩大喜事,沈家的家厨都忙着采买切配,根本没功夫给下人们开伙起灶!你说说看,有了这几十号新主雇关照,我这生意它还能不红火吗?”
“姑苏城有喜,您的买卖也兴隆,莫非这不好吗?怎么到我这里,就来的不是时候呢?”
“对我们本乡本土的人当然是件好事了;可公子您是来游山玩水的,也就不是时候了!想我们姑苏城,历来以清幽雅致而闻名天下;可这城里的人越聚越多,清雅不就没处找了吗?所以对您这样有学问的人来说、也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您瞧着吧,这才刚刚开始。沈宅的喜事办得急,三公子又好不容易才成了亲,恐怕没几天的功夫,那锣鼓声根本就落不了地!”
凡涉及到男女情爱、婚丧嫁娶之类的市井俗事,男人总不会比女子更加清楚。接下来,沈归便在手艺普通的内掌柜口中、问出了沈游与青梅的那一段历经波折的情感关系。
原来自家的三叔沈游、今夜要成亲了……
沈归看着那对老实本分的夫妻,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搬上了推车,又与自己道别之后,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们刚刚走出沈归的视线,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欢快急促的锣鼓声响……
对于沈归而言,这是何等讽刺而荒唐的事啊!白衡死了,死的还极其窝囊;这等神仙转世一般的高人,竟连囫囵尸首都没留下来!而沈游也要成亲了,姑苏城陷入了一片欢庆的海洋,就连面摊老板、都准备去乡下接回年幼的儿子,共同参与那一场盛会;如此撕裂而对立的场景,沈归想不通应该如何去面对才好。
抛开血缘关系不谈,只当沈游是谛听的第二号人物来看的话:那么沈归就应该仗着一身绝世的武艺、夜袭沈宅婚宴!正好趁着沈游重伤未愈的机会,同样斩断谛听的肩膀与手臂,先替冤死的白衡、回一部分利息来!
可如果算上血缘关系的话,恐怕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江湖仇杀、个人恩怨了……
与面摊掌柜的分别之后,脑中一团乱麻的沈归,恍恍惚惚地走在姑苏城的街头。街边的茶馆酒肆、今日全部爆满,传出了热闹十足的烟火气息;有的人在感慨,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人在祝福,说千年修得共枕眠;有的人在数落青梅的身世卑微、年纪老迈,配不上一表人才,家财万贯的沈游;也有的人在说、沈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十多了还不近女色,即便不是兔爷,也准是那没种的阉货……
沈归听着听着,心中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些人不在是姑苏城的富户豪绅、街坊邻居;而是那些已经命丧黄泉的生死弟兄,是十四、是傅忆、是十三萨满卫;而他们口中谈论的新人,也不是沈游与青梅,而是自己与李乐安……
昨日之事,已成过眼云烟,恍如隔世;故时旧人,已化作一捧泥沙,散落天涯……
走着走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响彻姑苏城的乐器班子,也把那些喜庆欢快的曲子、翻来覆去的吹了好几个来回。沈归盲目地走着逛着,竟来到了沈家大宅的后院……
只见后门外早已停好了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几名孔武有力的杠夫,也正在手忙脚乱地着牌九;而一名身板厚实、年纪略长的汉子,正在低头听着一个老妈子训话:
“既然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们一会可都得神着点!记住喽,先在主宅正门绕上三圈,还得顺着姑苏城的四面城墙,给我夸街一周!“卖花”的高家都知道吧?夸过了大街之后,再去高家接新娘。还有啊,人家高家的门上要是不给赏钱,你们千万别生打硬要、给我们沈家丢人现眼!大夫人交代过了,只要你们办事的力,事后还有一份赏钱!”
沈归听到这里,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个念头……
先去高家一趟,看看自己的三婶娘青梅…





马过江河 第856章 160.叔侄相会
沈归隐在暗处,看着杠夫头被训得连连点头,对这个明的老妈子说起了场面话来:
“吴妈,您把咱爷们都想成啥人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周家杠子的兄弟,个顶个都是本份人,从来就没干过坑害本家的脏事!凡是不该我们拿的银子,一个铜板我们都不会多要的!”
“好好好……懂规矩就好啊!那你们这就出发,后面的响起班子,再把声放大一些,号子也都热热闹闹的喊起来!还有啊铁头,赚的银子你们都拿回家去,妻儿老小可都等着你们养活呢、千万别再赌出去了……”
“放心吧吴妈,我们不赌了……弟兄们,都起来活动活动吧?咱把杠子都上了肩,扛着喜轿夸街去喽!”
这杠夫头的一声吆喝,顺着清幽深邃的后巷传出;一阵龙凤呈祥的锣鼓点也骤然响起;附近等着凑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等着参与到这一场天大的热闹当中……
与此同时,风尘仆仆的家主沈居、与数十位同行贺喜的南康官员,也踏入了姑苏地面;而暂居“娘家”的新娘子青梅,也已经画好了美丽的妆容,正在高家大小姐的闺房之中,继续犯着迷糊。
对于她来说,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突然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嫁给沈游、纵然满心欢喜、但还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用来仔细思索前因后果……
沈归无意与轿夫们一道夸街,便转了个弯,直奔城东的高府而来。高家不愧顶着个暴发户的名头,纵然社会地位卑微之际,但府邸却是一等一的阔气!今日高文晋携爱女前去沈宅“认亲”、之后自己便再没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商贾权贵聚集的登云楼,以婚事本家的身份,参与到了原本没资格加入的社交圈子。
而高府的男女下人,包括高玉蔻的娘亲,此时也没一个人得闲。他们借来了姑苏市面上品相顶级的大食宝马,共计十八辆马车;而高夫人也正在筹备礼单、仔细斟酌着一笔异常丰厚的巨额陪嫁。
整个高府都处在忙碌于紧张之中,可唯独高家大小姐的院子,却显得异常冷清萧索。
青梅的确是新娘子不假,但也只是沈游一人的主角罢了。
刚认下了姐姐的大小姐高玉蔻,正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妆台上那顶珠光宝气的华美凤冠。这种逾制的金贵东西,如果落在北燕王朝的地面上,准要给本家招来满门抄斩的祸事;可根据南康的律法规定:凡有学子金榜题名、或百姓大婚之日,皆可在喜事当天佩戴任何等级的礼饰冠冕、而不必受逾制之罪的论处。
“青梅姐姐,这顶凤冠可真漂亮呀!尤其是正中这颗明珠,真是大的吓人呢!姐姐,这是姐夫送您的定情信物吗?”
青梅也很喜欢这个清澈透明的高家大小姐,伸手摸着对方那如同瀑布般顺滑的发丝,语气温和的说道:
“高家商行的珍珠首饰,乃是名满华禹的上品;既然家学渊源的玉蔻妹妹,都没见过此物的话,那定然是一宗稀世珍宝了!姐姐出身寒微,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宝贝呢。”
屋中二女说话,房上的沈归却神色一怔。他从掀开的半片房瓦之中、向屋内观瞧:只见妆台上的凤冠正中,的确嵌着一颗罕见的巨型明珠!而且从这颗明珠逸散的光芒来判断,这还并非是常用作于珠宝玉器的蚌珠;而是矿石品类的夜明珠!
蚌珠和夜明珠,虽然形状像似、也常被世人所混淆,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宝贝。当然,这两种东西的市场价格,也是有着天差地别之远。高家先祖以制贩脂粉起家,生意发展到了今天,已几乎涉足了所有闺中门类;而首饰珠宝行业,更是其中的重点产业。高家商行在闽粤两江,更布局培养了一批技艺湛的蚌农,根本不缺上等的珠子。所以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高文晋如果拿出了极品蚌珠来攀附沈家,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夜明珠虽然也有个“珠”字,却是生在矿石之中的瑰宝,也可以简单将其当做玉石来看待。此等天生天养之宝,仅仅用有价无市、倾国倾城之类的话,已经无法形容此物的珍贵了。
沈归倒是曾见过这宗宝物,当时正嵌在幽北皇太后李怜的凤冠之上。据说奉京城一场骚乱过后,此物便被李登私自截留、并殉葬于李怜的无名枯冢之中。几日之前,此物又被李子麟那头畜生掘盗而出、并奉予神石部族的汗王朝鲁买宠邀功;怎么兜兜转转、此物又会出现在了青梅的凤冠之上呢?
如果只是一模一样的夜明珠而已,那么沈归只能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可如果这颗夜明珠、就是李登亲手交予李子麟诈降的信物,那么为何又会落在在高家、或是沈家手中呢?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朝鲁并没有留下至宝,而是将其送至南康出手、用于抵换粮饷物资之用。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那么也就是说神石军内部,已经发生了变化:要么就是谛听撕毁盟约,不会再无限量的供应神石军的后勤辎重;要么就是朝鲁以此为酬,请谛听出手刺杀泰宁大将军丁朔、甚至是颜青鸿本人。
然而无论这枚珠子的来历究竟如何,现在的沈归,也已经无暇顾及了。
青梅与高玉蔻聊了一会、只见一个婆子从院外走来;轻轻敲开了房门之后,便对前来开门的高家大小姐说道:
“小姐,一会送嫁的队伍人多眼杂,容易生出乱子来;太太让您跟着喜顺的嫁妆队,先去沈宅候着。现在沈家的花轿已经夸完了街,估计再有个半柱香的功夫,就抬到咱们府门前了,等不了多久。”
高玉蔻乖巧的点了点头,与青梅告别之后,便离开了自己的院子;而这名前来报信的婆子,也并未进屋;只是吩咐青梅做好准备而已。
没了高玉蔻分心、青梅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夹杂着慌张的幸福;这种神情落在沈归眼中,也把他的心境扰的更加混乱。早在跃上房顶之时,他已经将惊雷剑扣在了手中;在看见了凤冠上的夜明珠之后,他更是几次想要出手擒下自己的三叔母!可最后的最后,沈归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就走了吗?”
就在沈归回惊雷剑、打算离开高家大宅之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沈归无需回头观看,便听出了此人的确切身份。
这个被自己忽略的人,便是沈家的三公子、今天的新郎官,沈游。
经他这么一问,沈归沉默着思量了一会,这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回答:
“这是我与谛听的事,跟青梅无关。”
“莫非白衡的血仇,你也不打算报了?”
“呵,凭你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能在白衡手下走出三招吗?放心吧,这笔血仇,我一定会去找宋行舟算个清楚。”
身穿一袭新郎袍的沈游,脸上也略施脂粉、却仍掩盖不住那失血过后带来的苍白。如今他听到沈归的回复之后,也无意识地露出了惊讶之色。
在他的印象当中,沈归是一个正处在青春期、又压不住一身本领的叛逆少年。他无法理解谛听的崇高理念、更由于李玄鱼和林思忧二人的教唆与灌输,养成了目光短浅、观念陈旧的所谓“江湖人”。
用句家中长辈的俗话来说,就是“学坏了”。
昨日深夜,自沈游在沼泽破庙之中找到了昏迷的青梅、又发现她竟然毫发无伤之后;便立刻想到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直到他亲自确认了白衡已经离开了地宫之后,心中便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眼下的谛听,鳞爪之锐已然初显,但凡是有些脑子、嗅觉也足够敏锐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站在谛听的对立面。放眼天下有足够坚实的立场、与利用并斩杀索永宽能力的人,除沈归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白衡败于宋行舟剑下、并被其斩去双臂双腿、敲掉了满口的牙齿,锁在了沈家地牢之中囚禁。正所谓胜者王侯败者贼,结果固然惨烈,但终究也是白衡技不如人所导致,怨不得旁人。而作为获胜一方的宋行舟,之所以要留着他的性命,就是想等到谛听设想的“新世界”来临、并福泽黎民苍生之后、再把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拽出来,好让他亲眼看一看,二人究竟谁对谁错。
沈归说的没错,以沈游的身手、在白衡面前根本走不出三招;所以他的身份就只是个牢头罢了,根本没有负责的资格。
可沈归与白衡之间的感情,别人或许还不清楚,但沈游却一点都不陌生!由于李玄鱼的关系,所以自沈归降生开始,便有许许多多的江湖人,一直都围绕在沈归的身边。其中时间最长的人,除了化作厨师宋行舟的谛听首脑——江汉客之外;便是化作卦师刘半仙的天灵脉之尊——白文衍了。
既然宋行舟已经成为他亲自选定的死敌,那么白衡也自然被他认为是最可靠的助力了。考虑到沈归是个面冷心热、极重感情的性子;情急之下殃及无辜、也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
那么也就是说,今夜将要与自己晚婚的青梅,性命岌岌可危!




马过江河 第857章 161.合卺
既然沈归已经救出了废人白衡,那么必然会对自己这个“牢房看守”恨之入骨。原本他们这一对亲叔侄、就因为各自立场对立的问题、再加上萨满卫十几条性命、最终走到了生死相斗的境地;如今再添上白衡的一笔血仇,同样身处姑苏城的沈归,又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复仇的良机呢!
江湖上倒是有个规矩,叫做“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家人”;可盛怒之下的沈归,又暂时脱离了天灵脉者的钳制,还能否谨守着所谓的“江湖道义”呢?
沈游虽是习武之人,但由于身在谛听、所以他并不以江湖人自居、更不会在意什么江湖道义。既然他不相信江湖,也不会奢望江湖道义能照拂于他。
果不其然,沈游在高家大小姐的闺房之上,真的等到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侄儿;可令他万没想到的是,沈归分明几次生出了邪念、最终却还是没有出手擒下青梅,大大出乎与沈游的意料之外!
任谁看来,拿住青梅为质、并向自己逼问林思忧的具体下落、才是沈归眼下的唯一选择!
莫非他是打算在自己拜堂之时出手,彻底将沈府满门斩尽杀绝不成?
以今时今日的沈归来说,普天之下能在武学修为上稳压他一头之人,恐怕除了宋行舟之外,就只有刚刚在河东城下“一剑破万宗”的姜小楼、还有几分可能性了;至于说自己这个谛听的二号人物,即便处于全盛时期,也拿如今的沈归毫无办法。
仔细斟酌了许久之后,沈游终于再次开口问道:
“如果你不打算杀人泄愤、又何必去而复返呢?”
沈归沉默了一会、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回道:
“本来是想的,但现在不想了……沈游,权当我念在同宗血脉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自你今日成亲开始算起,一年的时间之内,你不能再运用一招半式、更不许参与到谛听的任何事物当中;接下来的话不好听,我就不再说了。”
沈游听完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好。”
“那……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吧。另外再补一句难听的话,你的新娘子,恐怕余日无多了。”
“我知道,所以才会急着成亲。”
“……罢了,明日清晨,叫吴妈送她去妙玄观,过午不侯。”
“好……”
沈归说完之后,本打算转身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随手丢出了一块翡翠相间的猪首龙玉佩:
“权当是随礼了,萨满教的物件,据说可以抑制死气的。如果你们明天不迟到的话,让她虽是佩戴在身上、再活个十五年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沈游扬手接过这枚红白相间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在了怀中;随即他又仿佛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似的,咬牙开口说道:
“待我大婚之时,主桌上会有一名五短身材、眉间狭窄的中年男子,名唤赵启宁;出手伤了他,林思忧也就找到了。”
“……呵,还真会慷他人之慨啊!萨满卫的人命债,就算你抵了一笔,再会!”
叔侄二人谈妥了一笔生意之后,便各自分头离去;而沈宅的八人抬大红喜轿,也终于在高府正门前落了地;两家雇佣的响器班子、比着劲、斗着气地吵了个震天震地;若不是高府大管家高安,出来每家赏了一笔厚厚的喜钱,双方这几十个乐手、没准都要当街闹出一场大群架来!
这猫有猫道、狗有狗洞;两边人卖的都是真力气,吵得却是假火气;但接到手里的红包,确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几个老妈子分别搀着高夫人和青梅、一大家子妇道人家、在高府门前哭了一个如丧考妣;周围的百姓看了,纷纷伸出大拇指来,称赞高家人的风门高尚、堪称母慈子孝的典范;即便尚且不通人情世故的高玉蔻,也同样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也跟着随了一串眼泪的份子……
沈游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便迅速赶回了沈宅,并在长嫂吕夫人的安排下,来到正院接待各路宾朋好友;而沈归离开之后,也并未远走,只是在房上悄悄跟着青梅的那顶红喜轿,从城东一直来到了城西……
他看着沈游在一众宾朋的簇拥之下、轻轻踢开了那顶封门喜轿;他看着青梅带着那顶镶嵌巨大夜明珠的凤冠,被沈游从轿子里横抱了出来;他看着那一串串被家丁点燃的喜炮、将沈宅门前炸了个满地红火;他看着首次会面的大伯沈居,脸上挂着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
这一副副世俗的画面,既令沈归嗤之以鼻、又令他心生向往
拜过了天地以及双方父母,脸色醺红的沈游犯了脾气、一把摒退了所有的仆妇婆子,左手举着一壶合卺酒、右手揽着青梅纤细的腰肢,放肆大笑着走回了自己的小院。生来就是操心命的吴妈,刚刚哄散了暖房的小屁孩、又率领着一众身形彪悍的家丁、死死把守着沈游的院门;好说歹说,就是不许别人进去闹洞房!
新人离席之时,酒宴才算喝到了酣处。很多人喝了酒之后,都喜欢凑个热闹;这些人不喜欢沈宅中略带紧张的气氛,纷纷走上长街、与正在吃流水席的乡亲们凑在了一起,彼此划拳斗酒,好不开怀;而那些靠近主桌的贵客上宾,此时却没有一个告席离去之人;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吃一桌喜宴而来,眼下这个时候,正戏才刚刚上演。
一个身形消瘦、目光锐利的中年人,此时举起酒杯,先敬本家沈居:
“沈会长,令弟与夫人好事多磨,今日终于修成了正果,您多年的一块心病、也算是彻底化解了!今日我许某人便借花献佛、借您家的酒水,反过来给您道一声喜啊!”
“许参议有心了,你我共因此杯。”
二人喝完了杯中酒、互相才亮过杯底,这位许参议又立刻提起了第二杯来:
“诸位见谅,这第二杯酒,倒是与家事无关了。许某人是个直肠子,没有多么高深的城府,心中更是藏不住话。今日就趁着这点酒劲儿,有件事还要向沈会长讨教讨教。十日之前,我工商司到了一份长老会签发的新拟额定,说是今年的定额、照去年要加出三成五以上!许某人想问问沈长老,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呢?”
许参议的本名叫做许如松,今年才刚刚四十出头,正值鼎盛年华。此人才华横溢、心思细腻、乃是不可多得的实干型能吏;虽在个人品德与操守上有些小问题,但南康拔擢人才,一向只注重能力、并不要求品行端正;所以他这个酒色之徒、才能以仅仅四十岁的年纪、便坐到了工商司参议的位置上。
单凭他这一番借酒逞能的质问,如果落在以黑暗昏聩著称的北燕官场,下场一定是极其凄惨的。如果落到蔡熹的手上,蔡熹一定会好言安抚几句,并大肆宣扬其人的刚正不阿、直言敢谏;只待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将其反复平调数次,既给旁人一种得到重用的错觉;也暗中将其原有的关系网彻底打散,最后沦为一个无人惦记的边缘人物、最终泯然于大浪淘沙的官场之中。
若是落在脾气暴躁的王放头上,就完全是赌运气了;以王左丞的脾气、既有可能会爱惜他敢于挑战权威的品德,对其大加赞赏、并真正委以重用;也有可能打心眼里厌恶此人,并将其当场打成一枚血葫芦、甚至还可能会立刻剁了他的脑袋!
对于许如松来说,好在这南康不是北燕、沈居也不是蔡、王两位阁老;如今听他那略带质询的口吻,贵为南康柱石的沈居、心中也没感到一丝不悦:
“许参议,你应该明白。这临时调整工商司的定额、的确是长老会签发的政令不假;但一条政令实行与否,又不是我沈居、或是长老院一言而决的事。如果你认为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可以在民议会上正式提出复议,并向督察院递交书面呈文,申请议法会重新审理此议;待议法会复议过后,也认为此举不妥,自然会重新打回长老会;只不过在此之前,这道已然正式颁布的政令,乃是合乎法理的有效政令,还请徐参议与诸位工商司的同僚,能够依令行事、依法行事才好啊!”
沈居的这套回复,听起来很像是北燕官场最常见的“踢皮球”;但从南康法度考量的话,如果许如松并非是借酒发牢骚、而是真的想驳回这道政令的话,就只能按照沈居划出来的道、硬着头皮去走上一遭。
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也非常简单。根据南康既有的程序来看,长老会提出一条政令,并不能如同北燕幽北那般、得到皇帝大印之后,便可迅速通行全国。按照程序来说,长老会发出政令、需要交由议法会进行审议批注;如果议法会认同此令利大于弊、可以正式颁行之后,还要再交由检察院进行复核、主要是衡量有没有与南康基本法典相悖之处;如果检察院也认可这道政令的话,还要分发到诸多民议会进行二次复论;直到整个流程走完之后,才可以将其视为一条合法的政令,并正式产生法律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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