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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沈归杀意正盛、顺着只能虚掩的木门,连脚步都没有刻意放缓,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贺星海家中。
就他这间破房子,说是家徒四壁倒有些亏心;可除了一张桌子、两条破板凳、以及一个烂床柜外,愣是没有任何一件像样的东西。在那糊满油泥的窗户边上,挂着一道马尾做的红巾缨子;而在床腿边上,也落着一枚葫芦模样的皮荷包。里屋黑漆漆的灶台附近,散落着无数的工具:有切蹄的铲、修角的锉、劁猪的刀等等等等……
原来这个贺星海,还真是以割骟为生的人,归于江湖上的“搓念行”。
“贺星海,小桯子(劁猪刀)倒是看见了,可你那头卧虎(割骟凳)呢?”
贺星海本就没睡着,半梦半醒之间,也感觉到了有人进屋。不过他这家里也没什么可丢的东西,连附近的小蟊贼,都知道绕着他家大门走、唯恐脏了自己那一身衣裳。所以今夜有人造访,肯定是个刚下水的过路贼,根本不用搭理他。可没想到这位生手在家里绕了一圈之后,竟一手把玩着长叶型的劁猪刀,嘴里说着门内的行话,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关你屁事,劈开生火了。你没别的事就滚远点,我只劁牲口不劁人;而且就你那俩小玩意儿,也不值贺爷爷我亲自动一回手。”
其实,这贺星海既然一眼便能看出自己救不了赵启宁的命、并且还知道白玉烟的底细,就不会只是一个脾气恶劣、满嘴喷粪的恶老头。且不论道德品行如何败坏、他本身定是一位能力极强的医者;况且以他这种恶劣之极的脾气、如果不是端起了兽医的饭碗,估计也活不到今天。
当然,也不是说骡马急了就踢不死人;而是它们胜在听不懂贺星海的废话,也就不会与他置气了。
沈归听完之后也没言语、反而伸手拿起了他枕头边压得半本残书……
“唔……草包主簿、书生卖羊……原来是一本《展颜录》啊……没看出来,你这种茅坑里捞出来的脏人,竟然也读过书?”
“读过书?”
听到这里,贺星海猛然坐起身来,阴阳怪气地对沈归呵道:
“老子是贺灿贺星海、天佑十七年的恩科状元!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个状元郎啊……我倒是没有功名在身、也没你那么复杂的从业经历,只是个无业游民而已。我叫我沈归。”
耳听沈归二字,贺星海那副借醉卖狂的模样顿时一扫而空;他双眼闪烁着狐疑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正在把玩劁猪刀的蒙面刺客:
“沈归?林思忧养大的孩子?沈家二公子留下的孽……小少爷?”
“嗯,的确是林思忧那个“好婊子”,把我一手养大的。不过你也别紧张,我没打算因为一句淡话就弄死你;只是我刚刚伤了个贵人,最近可能难会破点财,所以来找你买条“招财”,补一补运势。”
招财,也就是猪舌头的别称。可这贺星海的职业是劁猪匠,并不是卖肉的屠户;所以如果沈归真的要买猪舌头进补,也肯定不会来找他贺星海了……
“因为几句淡话,你就要我老贺的一条舌头?”
“嗯……你那舌头长得不好,留着容易招事。我取走了你的舌头,能延长你的寿数,里外里算下来,你赚了。”
“我这嘴是损了阴德、可好歹我也救过你父亲一命啊!……往后我说话注意着点,您看这个事咱还有缓吗?”
“怎么着?你非要留着那条招事的舌头?当然,我也不是非得要舌头不可……”
贺星海一听沈归开口,心中立刻就有了底:
“沈归,当年你父亲沈昂、与你母亲郭贞郡主,那可是被李玄鱼拆散的!而且要不是我出手相救的话,你父亲现在能好端端……额,能活着吗?正所谓父债子偿,你欠我的一条人命,难道还抵不过这几句闲话?”
“父债子偿?咋?骗了老子还不嫌够,现在又骗到儿子头上了?你那点小伎俩瞒得住别人、能瞒得过我吗?都是一个坟里飘出来的魂,你跟我讲什么鬼故事呢?苗疆蛊虫,南康人确实没见过,但我师娘可是正经八百的苗巫女子!不过呢,你也别紧张,我跟沈家人关系非常一般;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来诓沈居贪赃枉法,算是你的本事;而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没必要灭了你家的香头。”
贺星海被沈归给彻底说懵了,抹了一把光溜溜的头顶,盘腿坐在床上纳闷的说道:
“嘿,我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姑苏沈家到底长了几条胳膊?怎么每个人胳膊肘拐的方向,全都不一样呢?”
“跟你无关。你如何与林思忧相识、又如何知道白玉烟此人的底细?”
“嫖过……”
“白玉烟?”
“不,都嫖过……”
沈归眯眼一笑,伸手捏开贺星海的嘴巴,迅速将那长柄叶片形状的劁猪刀、探出贺星海的口中…
家伙不算趁手,贺星海也并不配合;然而沈归还是凭着一股蛮力,将他想要的那宗吉祥物——招财,生生从贺星海的口中取了出来!
“恭喜你了状元郎,去了这条祸根、你这辈子就能多喝几壶好酒了!”





马过江河 第861章 165.吴楚有佳人(一)
说到林思忧这个名字,在华禹民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放在江湖道上,也是赫赫有名、受万人敬仰;对于各地医药大家来说,她更是公认的行首,巾帼压倒须眉的典范。江湖人叫她回春圣手、叫她二老太太;百姓们则称她为药菩萨;而医道同业称她为林大家,尽是推崇恭敬之意。
不过,林思忧这个名字,在江南道一小部份的老人心中,还有着另外一层涵义……
说起林思忧的老家建康城来,当以秦淮河上的画舫最为出名。烟花行业,就从来都不缺花魁这种角色;可花中魁首,也终究是花,何时盛放何时凋零,半点都不由人愿。所以在烟花行业之中,所谓的花魁芳首,其实只是一个名头、一种消耗品罢了。
任你豪掷千金、今日也难会一面;可只待十年之后、曾经再红火的花魁、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的茶围而已。
常听深闺怨妇哀叹“新人胜旧人”之苦,殊不知这花魁一旦被岁月胜过、恐怕连生存都会成了很大的问题。
建康画舫,号称万艳群芳之祖,无论是女子的姿色、还是底盘的价码,都是业内的绝对标尺。所以建康城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多金风流的公子哥、与艳压群芳的花魁,以及时刻都在发生的动人故事、旖旎传说。
多以前的某一天,建康最小的一艘画舫,船尾多添了一枚写着“幼薇”二字的花牌。烟花之地挂新牌子这种事、本就是招揽主雇的常见手段;旧瓶装新酒的事也是屡屡发生,那些常年留恋于此的烟花老客,早已将其看透,根本没人在意。
大概冷清了三个月左右,这艘名不见经传的寒酸画舫,偶然迎来了一位包船的豪客。此人衣着虽然透着些许寒酸、但出手却极其大方,而且一包就是整半年!只不过奇怪的是,他将所有姑娘赶下了花船,却唯独留下了牌子挂在船尾的幼薇姑娘!
起初的时候,深谙此道的老客,只当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冤大头而已;可日子一长,这些旁观者便看出了些许的门道来:即便是再寒酸的画舫,那也是停在秦淮河边上的船;可自打这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财主上了船之后,这艘破船就再也没靠过岸!就连酒菜、乐器、脂粉、补药等一系列的应用物资,都是靠着货船进行接舷补给!看来这土财主除了有钱不会花之外,身体素质倒是极好的……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这艘小画舫终于靠上了岸;而那位身体不错的千金豪客,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人并不是什么土财主,而是一个练家子,名叫白衡。
一掷千金的白衡走后、小画舫也托他的洪福、换成了三层楼船;本来挂在船尾的“幼薇”花牌,如今也挂在船头的锦簇花团之中。这档子事传出去以后,那些好事的江湖人纷纷闻风而动、齐聚建康城中。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位困住衍圣公整整半年的烟花女子、究竟练的是什么擒拿之术。
幼薇姑娘重新挂牌不假,但毕竟她也曾与衍圣公做过半年的露水夫妻,花船本家主人,更不会放过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好机会。然而,建康城里从来不缺达官贵人,所以有幸见过幼薇姑娘的人,也绝计不在少数。
不到两年时间,幼薇姑娘便把他爹欠下的高利全部还清、更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当然,画舫本家肯定不愿意放手;可经过一番打听之后,考虑刺杀白衡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也就只能低头认下了这个闷亏。
幼薇姑娘之所以会生出赎身的念头,乃是因为偶然的情况下,与当地一个极出名的医道大家互生情愫。在秦淮河边上,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本就不新鲜,无论结果是狼心狗肺还是情深义重,也都曾经上演过无数次,根本算不上新鲜。
至于那些“闻白而来”的江湖人,发现幼薇只是个沦落风尘的普通女子之后,也早就散了个干净;而失去了幼薇的画舫,又迅速捧出了一个新的头牌,生意虽有下降,但也还算过的去。按常理来说,这赎身脱籍的幼薇姑娘,日后的生活应该就是相夫教子、平淡而幸福的渡过余生了……
然而,一场瘟疫悄然而至,也改变了很多人原本的生活轨迹……
南康建业城,乃是楚之古地,水乡泽国;这里的气候温暖潮湿,不但成就了鱼米之乡的美名,对于病毒的滋生与繁殖、也提供了极佳的温床。
由于世代居于此地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将垃圾与粪便、就近倾倒在门前的河水之中;长此以往,不但会污染引用水源、导致城中卫生环境恶化;更会将那些暗藏水中的疫毒、分发至各家各户……
华禹大陆的北地,近百年来大小战乱不断;久而久之、就有了许多的北人南下、想要带着一家老小,辛苦工作几十年,争取在这片少有战乱的江南水乡扎下根来。可随着建康城的人越聚越多、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事,也毫无意外地生出了乱子来。
一场伤寒来袭,前后仅五十三日既止。然建康民众仍死伤枕籍、屡有失其亲者哀嚎于道、十室九皂、黄纸漫天。
已然嫁做人妇的幼薇姑娘,也赶上了这一场大疫。当时的她成亲刚满一年、平日与自家夫君一起坐馆行医、凭着她过人的悟性,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位女郎中了。
幼薇姑娘的夫家,历来都是建康城挂职的官医,福泽一方百姓。于公于私,他们夫妻面对这场大疫,都不会坐视不理。然而就是在商量应对之法的时候,还从未红过脸的夫妻,却产生了意见分歧。
幼薇认为,此次疫病与地动山摇、天火海啸不同、并非天灾、实乃人为祸事。无论是滋生疫病的根本原因,还是城中出现趁灾做乱、劫掠富户的暴民、甚至包括那些中饱私囊的赃官恶绅、全都是这场大疫的帮凶!所以人的心病一日不除、疫症恶疾便犹如附骨之疽、仍会去而复返;若是他们仅仅治疗疫病、而并不对其根源入手,便始终都是隔靴搔痒而已。
而幼薇的夫君却认为,自己只是普通的医者,也只懂岐黄之道。其余的事非但有心无力、即便强行出头、也终究不得其法。教化民众有朝廷官员、识字读书也有师长传授;各行各业谨守本份、各行其事各司其职、就是眼下最稳妥的解困之道。
其实,这只是夫妻二人意见不统一而已;从本质上来看,就像是早上该熬粥还是喝豆浆一样,远远谈不到原则问题;可坏就坏在他们夫妻的这场争论、乃是在医馆之中发生的;不但患者听完了全过程,就连此时被困城中、前来问诊抓药的沈家老太爷,也听得是眉头紧锁、并对二人之法都深以为然。
此事毕竟干系重大、也难怪时任苏商会长的沈老太爷,心中会如此的摇摆不定。
当日夜晚,苏商会馆聚集了无数的达官显贵;而沈老太爷也将幼薇夫妇请来,重新阐述自己的平疫之策。
其实这原本是件好事,可幼薇的夫君有些固执、又天生爱面子;至少不愿意在诸位大人眼前、接纳并认可自己女人的任何意见;而幼薇心底也隐藏着不自信、并反向激发出了偏执的好胜心理……
医者手中、非生即死;所以他们二人的性格,都不算圆滑。夫妻二人再不复坐而论道时的平静、反而从理智讨论、发展成了互相攻讦;也将话题的中心,从医症也医心、还是仅仅医症的争论,变成了“师徒”谁的医术更高明!
最后,他们夫妇二人当众打了个赌,约定此次伤寒大疫、由尚无行医资格的幼薇一力主持;待大疫过去之后,再与往年幼薇夫家的记录进行比对,以结果来分出高下优劣。
幼薇并不是半吊子的假大夫,更不是个空想家。她在医道这方面、是有着绝顶天赋与敏锐嗅觉的奇才!她接下了这个赌约之后,首先遏制了百姓随意排污的致病源头;随后又提出以面巾遮住口鼻、并将染病患者单独进行隔离;而重病不治的尸体,也应该迅速焚烧,不许家人靠近;而建康城中的市井街巷,皆由专人焚烧艾草祛毒,每日早午晚各一次;而且,她更独子调配一泻一汗、两道极其便宜的虎狼药方,帮按各人体征与病症的不同,分别发放。
如此一来,仅仅五十几日之后、来势汹汹的伤寒大疫彻底消失;虽仍有数万百姓染病身亡;但比较建康衙门往年的疫录来看,效果完全不可同日而与。
疫病过去,本是件普天同庆的好事;可对于幼薇姑娘的夫君——贺灿贺星海来说,这简直就是一桩奇耻大辱!尤其是建康城的蒙荫百姓,合资为她修了一座药王殿、更给她添了一个“药菩萨”的尊号,真可谓是名利双、大出风头!
然而他贺家这祖传的回春医馆,却算是彻底的没法干了!




马过江河 第862章 166.吴楚有佳人(二)
大疫过后,回春医馆多出了一位“药菩萨”坐堂。如果单从生意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可对于贺星海个人来说,简直就是每日在本乡本土的百姓面前,上演一出公开处刑;而且负责掌刑的刽子手,还是他自己的女人!
医药行业虽然不缺客源、入也非常可观;但说起工作的辛劳程度、比起下田种地、码头卸货这种苦力工,也毫不逊色。贺家祖上三代行医,从来不知缺银子花是个什么滋味;而贺星海本人,还是正经八百的状元郎,单凭他有官不作、有福不享、仍然固执地承袭祖业悬壶济世这一点来看,就定不会是个心狭量窄、贪图享乐的小人。
当然,贺星海如果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得到幼薇姑娘的垂青。
然而这次的事,并不仅仅是夫纲不振之类的小问题,更关乎到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医药世家的体面。虽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先,技不如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可耻的;但自家夫人幼薇,不但是个女流之辈、更只跟着他学了一年的医术、连入门还远远谈不到呢!
如果当时的贺星海,已是个垂垂老朽的话、还可以用青出于蓝之类的话来宽慰自己;可他毕竟正值盛年、又被自己的女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当着建康百姓的面狠狠抽了一巴掌;凭着贺星海当时的肚量与心胸,根本无法消化这份耻辱与羞愧。
其实对于建康城里的官员、以及普通百姓来说,这二位都是妙手仁心的好大夫,活菩萨,并不需要分出什么高下。何况他们又是一对结发夫妻,无论两口子谁输谁赢,只要能赶走疫病,都是一桩天大的功德。
这个道理,每个建康百姓都心知肚明;然而疫病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无论谁在街上遇见了垂头丧气的贺星海,总会守不住自己的口德、自以为心中不带恶意的开他几句玩笑话:
“哎?这不是贺先生吗?尊夫人的医术果真高明啊!看来您以后在家里夫纲难振不说;在医馆里行医问诊的时候,也难要受些闷气了吧?”
“哎?贺先生!我正琢磨着怎么感谢您呢!你还记得吗?您给我爹开那个老方子啊,吃了足有三年多、可一直都反反复复的不见好!前天我拿着底方,去问了您家里的那尊药菩萨,人家只改了两味药材,您猜怎么样?三副药喝下去,愣是把咳嗽给止住了!再有半个月,就能把根给去了!托尊夫人的福,三年多啊……我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贺先生,我想求您帮个忙啊!街上的人都说,你的医术不如药菩萨高明,那是他们没见过世面!我的这个忙啊,她管不了事,只有您能帮!这不是嘛,我们家的大牲口该骟了,您是个爷们,能耐虽然不如夫人,可好歹您有一膀子力气啊!这活要是换成尊夫人来,能按不住那口肥猪吗?反正您现在也没活干,跟我走一趟吧?”
贺星海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这些前来揶揄他的人,也都是本乡本土的老熟人!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说是看着他长起来的,也一点都不为过。当然,平日里没这档子事的时候,这几位的嘴里、也没说出过半句人话!
但今时却不同往日,不再意气风发的贺星海,心里的别扭劲正在节骨眼上、自己都没迈过去这道坎呢,哪能听得了外人的闲话呢?说者本无心,听者却有意,挨了街坊邻居几天的明褒暗贬,阴阳怪气之后,贺星海那颗骄傲玻璃心,算是彻底炸开了!
他首先辞了建康府官医的差事、又回家摘了堂上悬挂的老匾、劈碎扔到了厨房的炉灶之中;随后一脚踹碎了祖传的药王葫芦,发誓此生永不行医;之后便白纸黑字的写出了一纸休书,不由分说便将急忙赶回府来的幼薇姑娘,推推搡搡地赶出了贺家大门。
幼薇姑娘虽然万分错愕、但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因由。然而她一没吵二没闹,反而又回到了铺子里、给剩下的病患诊完了病,并分门别类地配好了几十个病患的二方,还分别写好了姓名与煎服方式。忙完之后,她又仔细地打扫了回春医馆的铺面、上板落锁之后,这才怀揣着一纸休书,离开了建康城。
其实按照朝廷律法来讲,凡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不可以无故休妻的。可幼薇姑娘的出身卑贱,所以作为赎主的贺星海,只要一个不高兴,随时都可以将她赶出家门;就算是棒杀了幼薇,也不过就是责备几句、罚些银钱而已……
贺星海做出这个决定虽然愚蠢、却并不冲动;虽然痛苦、却并不后悔。
建康贺家,家学渊源、祖上不但出过数位岐黄圣手,更不乏声明显赫、位极人臣之辈;而贺星海本人风流潇洒、少年得志,更高中天佑十七年的恩科状元,一身贺家祖传医术也是出神入化、名声响彻吴楚之地,堪称彼时少年郎君之典范!
所以无论是比学识还是比相貌、比家世还是比才华;贺星海他这辈子就没输过!反过来看的话,似他这般顺风顺水的人,也往往连一次都输不起!
至于说幼薇姑娘,原本只是个被卖入画舫的穷家女而已,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就算天赋极高,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就完胜了家学渊源、医道资质同属上乘的贺星海啊!
原来幼薇姑娘与白衡二人,在船上共处的半年时间,并没有发生过外人所想的那般风流韵事。白衡这个老骗子,没什么道德观念不假,但当时的他,其实也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换句俗话,就是他根本有心无力。
原来早在踏上幼薇姑娘的花船以前,白衡才刚刚从幽北三路逃亡归来。他本想从一个名叫李玄鱼的萨满巫婆手里,抢夺一位友人的“魂扎”,助其脱离李玄鱼的掌控……
然后就受伤了。
自打白衡体内的天灵脉觉醒之后,正面与人放对无数,可从来就没有败过!可天灵脉者向来都是一剑破万法、根本不需要了解各家术法的门道;所以他那一次北上盘道,连李玄鱼的面都没见着,就隔空败下阵来。也不知道那李玄鱼到底是如何进入自己的梦中,并赠了自己一道不算严重、却十分棘手的内伤。
这梦中受伤虽然诡异,可令白衡最为顾忌的是,他究竟是如何睡死过去的!在没搞清楚这一点之前,见了李玄鱼又能怎样?表演猝死吗?
白衡的天灵脉性质亲水,所以将养这道内伤,最怕接了地气;而白衡的性子又飞洒阳脱,远遁俗事凡尘的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所以,他便将自己的养伤地,落在了秦淮河的金粉画舫之上。
当时的幼薇,还是个专业技巧极其生疏的烟花女子;无论是舞姿曲调还是风花雪月,就没有她搞不砸的事;不过好在白衡也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这红尘老恩客、遇见了枝头刚挂的新花苞,难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所以在相处的半年之内,他们二人每日沟通不超过十句话,其正经程度、也可以用“洁白胜雪”来形容了;而幼薇这好端端的一个风月女子、生生变成了白衡的贴身丫鬟!家务活的水平、与操舟弄桨的技术,倒是呈直线上升。
老恩客果然有老恩客的风骨,散尽千金、身体力行,也要劝烟花女子从良!
在幼薇的心照料之下,半年之后,白衡彻底伤愈。临走之前,他给幼薇提出了两个选择:要么,就给她留下一大笔银子,赎身之后置办一间小院,再买几头小猪养养,反正他的那些银子,也不是打正路来的,怎么花都不用心疼;要么,就给她留下一桩“本事”,反正自己也是光棍一人,也没个亲朋好友的,能耐给谁都是给……
幼薇年纪虽轻,但也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花容月貌终将老去,但一门好手艺,却可以让她这个弱女子,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安身立命;所以她果断的选择了长一样本事,而放弃了那一大笔银子!
白衡离开以后,幼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就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生活轨迹。在那一段时间之中,声名鹊起、身价倍增的幼薇,见识了各式各样的风雅客人,听过了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这社交圈子提升之后,整个人的思想境界,与看待世界的角度,也就完全不同了;当然,原本一片混沌晦暗的脑袋,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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