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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 第1028章 332.邪不压正
团练教头立刻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口中并发出了“嘘”的一声;紧接着他右手向后一摆、左手同时摸向别在腰间的箭壶……
这教头是个猎户出身,在那一柄唬人的腰刀上,没下多少年的苦功夫,纯粹是剥皮练出来的手艺罢了;而一手准的箭术,才是他看家的本事。这团练教头也并不想一箭射翻对方,只是想先给这个不明身份的“夜间访客”,来上一道下马威吃,牢牢占据气势上的主动权而已。
耳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之后,只觉右手一沉,教头刚想引弓搭箭,却差点没把自己的眉毛给烧着了!
“弓!我他妈要的是弓!给我火把干啥啊?”
“教头,这天黑漆马虎的,您能看得见吗?先拿火把照着点,看准了人,再凭着记忆射他……”
“……要不然你还是回山上打柴去吧,算我求你了……”
众乡亲们正在叽叽喳喳的磨着嘴皮子,而那清脆的马蹄声已然越来越近。教头踹了那个多嘴的樵夫一脚,随即整了整头上的青巾,举着火把站起身来,高声呵斥道:
“别再往前走了,你是什么人?”
“过路的,投宿。”
“有北燕朝廷的官防路引吗?”
“没有,但我有银子!”
“哼……过来吧。”
在漆黑的深夜之中,众人隐约见他翻身下马,随后牵着牲口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借着充足的火光仔细一看,发现这人竟是个白面后生;身后牵的坐骑也不是战马,而是一头漂亮的粉鼻子小驴!见来这如此面善,村民们惴惴不安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
原来只是个赶夜路的书生!
“后生,你是迷路了吗?咋走到我们这村里来了呢?”
“诸位贤兄有礼,小可心忧远在长安的父兄老母,因此冒死千里还乡;今夜贪心不足、走的远了,故而错过宿头;好在路过贵宝地,腹中饥渴难耐、欲在此歇息一夜,还望诸位乡亲能行小可一个方便。”
“嗯……啥意思啊?”
“……饿了,渴了,累了,想在这歇歇脚。”
“啊……我也念过几天私塾,这话能听得明白!我就是问你,你前面那一句话,说的是啥意思?”
这后生眼珠一转,随即又强忍笑意;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春风化雨般地握住了对方的大手: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诸位乡亲行我个方便。”
这团练教头感受着手里的份量、乐的是眉开眼笑,转身摆了摆手:
“放行!”
待这后生牵着驴入村之后,几个团练的小伙子围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经过一番推搡之后,一个黑脸的年轻后生被众人“推举”出来,硬着头皮向自家教头开口询问道:
“嘿我说……崔……崔……崔大个子……”
“教头!”
“崔……大教头,我看那后生可够……够高……的啊!驴鞍子上也、也、也、带……着长包袱呢!跟刚才那俩上差……,啊对,差不多!……你可别……别……别……”
“你可别说话了,听你说完了,老子的头七都他妈过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后生的个子是高了点,但身上没长二两肉,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呢!教头我这一拳捣上去,准能把他打吐了血你信不?”
“信……信……信……”
“信就对了!”
“信……你我就是……是……是个傻子!!”
且不论村口正和结巴吵架的教头,如何憋闷;单说牵着小驴进村的沈归,刚刚转过迎客的山湾,便听得远处响起一道木材破碎的声音;待他走入了村口之时,只见一道黑漆漆的人影、从客栈窗户中飞了出来……
沈归眼珠一转,放开驴缰绳、双腿交替一点、身影直扑对方而去!二人在凌空中碰撞纠缠、沈归双手一上一下、准扣住了对方的颈椎与腰椎骨,并带着对方一同落在了地面上……
“奸贼!你放老子下来……”
沈归的双手,分明已然扣紧了对方的“大龙”;可这白头发的老爷子,却仿佛疯子一般、竟敢试着用力挣脱自己的掌控!对方的修为不浅,心里也应该知晓:如今只要沈归的四指一错,他日后就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只能瘫软如泥躺在床上等死了……
沈归又不是个杀人狂魔,也没有无故断脊椎的瘾;他唯恐在对方的奋力挣扎之下、错手伤人;便急忙松开了四根手指,改为按肩扶腰,将他凌空转了过来。低头再一看,只见地上还赫然散落着一把金柄官刀:
“你……你是金刀捕头?竹海剑池的门人?”
没错,朝廷的捕门中人,大多都是剑池子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吕家父子这两位“野路子”,才能得到陛下的信赖与重用。除了他们父子二人的武艺高明之外,更多的还是想要避剑池弟子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
而吕老捕头一听沈归此言,眼中也顿时一亮:
“你和柳执不是一路人?”
“柳执?他也在这吗?”
“就是那个狗阉贼,害死了我的儿子,刚刚跑进深山老林里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拆了他的骨头!”
“你留在这守着,我去追他!”
“你?你是谁啊?”
“幽北沈归!”
话音一落,沈归已然纵身钻入了深山老林之中;而吕老捕头也浑身一软,呆滞地坐在了泥地之中……
沈归自幼生长于太白山脚下,深得齐家兄弟二人的悉心教导;说起在山野林间追踪猎物的本事,乃是硬打实凿的童子功!
而这个村落位于玄武山脉脚下;自三晋北部至蓟州武城,东西方向绵延近六百余里,南北宽幅约一百六十余里,山势极其险要,历来被人称之为“北地万山之宗”。
而此时天色已完,还好沈归的目力,经过关北斗七星灭魔灯的“加持”,得到了长足的补益;再加上柳执本身不懂林间法则,也不会掩盖自己的行踪,所以沈归这一路追下去,也并未觉得有何困难之处。
在天色彻底黑透的时候,沈归偶然在一道山坳附近,发现了一个陷坑。凭着他过人的目力观瞧,只见陷坑底部、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层机关——以菜油炸熟的“竹签阵”;有几根竹签上还挂着几条碎布、向外散发着一种新鲜的腥甜气味……
从专业角度来讲,这道陷坑的手艺,实在是过于粗糙了;即便能捕到猛兽大虫,满是孔洞的皮毛,也根本不值钱了。看如果从害人的角度来看,这玩意儿的确是要人命的大杀器!至少就柳执的身手而言,一脚踩空、也多多少少都落下了些许伤痕;想必就算他咬牙爬上了地面、也根本跑不了多远了……
“柳执,小胖子!出来吧!就别等我追着血迹找你去了,累了!”
沈归喊了一嗓子,耳畔却只有自己回音与之唱喝。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一边抽着鼻子,同时开口以言语调动柳执的神经:
“你可是真拧啊!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非得让我把你揪出来不可吗?柳执啊,就算你没受伤,绑仨在一块、那也不是我的对手啊!不如你自己省省事,让我也省省事!况且咱俩的仇又不深……”
“呸!”
一个略显娇媚的“呸”字,在山谷中迅速乍现开来。沈归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一棵老歪脖子树下,摇摇晃晃的站起了一个身材略胖的年轻人。
正是陆向寅最疼爱的弟子,小胖太监柳执。
沈归借着月色与星光看去,只见如今的柳执,比起当年在陆向寅身边的少监事来,可清减了不止一星半点;看来不是每个人都能把餐风饮露、东躲西藏的日子,过的像自己一般有滋有味。
“沈归!你杀我恩师,与我仇深似海……”
沈归眉头一皱,还没等柳执说完,便立即出言打断道:
“停停停!柳执啊,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咱直接动手行吗?我实在听不了你这千娇百媚的嗓子……对了,我还想跟您打听打听;从事你们这个行业值钱,到底劁哪啊?是嗓子吗?还有你那师父教你的本事,是怎么能变得更恶心人吗?”
饶是如柳执这般心性单纯之人,也实在受不了沈归这张破嘴;而他也本就不善言语、只能以怒目而视,同时右手探出一掌,将身前那棵老歪脖子树轰断、随即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直奔沈归杀去……
“…啧啧啧……看看你这副德性…我要是在大街上瞧见你,准得给你扔两块银子过去,实在是太惨了……”
虽然沈归不断讨着嘴上的便宜,但袖中惊雷短剑却已然出鞘,并倒扣在左掌之中。坦白的说,柳执的大开碑手,已然修至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他的身体终究有残,无法修成金身罗汉之体。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区区一个粗糙的捕兽坑所害,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处于全盛状态下的柳执,也不可能胜过今时今日的沈归……
柳执一瘸一拐地凑够了距离,双手叠掌内翻、较起全身的劲道,连半点退身变招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下,显然是想与沈归就在这一招之内、分出双方的生死成败!
沈归的惊雷剑后发而先至、以最单纯的速度优势、反向掏入柳执双臂的内围!那柄黑漆漆的短剑、犹如毒蛇吐信般迅猛、眨眼间便贴上了柳执的咽喉……




马过江河 第1029章 333.前尘
就在沈归准备施加力道、结果柳执性命的一刹那,头顶的天空无端端划过一道闪电、将二人的双眼同时耀出一片花白;一道雷电随之而来,准无比的落在了惊雷剑的剑身之上;随着一声脆响、这柄北海剑奴的最后杰作、被天雷拦腰劈成两截!
这等无比突兀的天外异象,差之毫厘、便会将生死交锋的二人、当成化为齑粉。本就流血不止的柳执,如今双膝一软、瞬间瘫坐在地;而本欲出手索命的沈归、也神情呆滞地看了看自己麻木颤抖的左掌、又抬头看了看迅速转阴的夜空,目光阴晴不定……
“沈归,不如就卖贫道一个面子,放他自去罢……”
“哼!何方妖道在此装神弄鬼……出来讲话!”
由于双耳仍在轰鸣作响,沈归也听不出这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究竟是从何处传来;一句话刚刚说完,天空中再次掠过一道电光,只见从柳执劈断的那棵老歪脖子树后,走出了一位身材瘦、须发皆白的道人。
此人,正是玄岳道宫的第三任掌教——无量真人张青牛!
“张青牛……你虽是方外之人,也该听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更何况柳执杀的还是金刀捕快,我凭什么要放他一马?你我虽然也算有些交情,但也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
“杀人偿命……沈居士所言倒也在理。只不过死在沈居士手中之人,只怕比我这师侄多出不知几何吧?沈归,莫非你忘了吗?我两位师兄,一名师弟,可都是因你而死的!”
“我沈归剑下亡魂无数,却皆是取死有道的恶人……”
“皆是……好一个皆是!沈归,你……”
沈归的确欠张青牛一份人情,但他是他,柳执是柳执。如今他张青牛看在二师兄陆向寅的面子上,想要保下他的徒弟柳执;可那位痛失爱子的金刀捕头,又该去找谁讨个说法呢?
恩怨纠缠不清、人命也无法换算;所以沈归懒得跟他打机锋,直接开口驳斥道:
“张青牛,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能耐,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了?你以为就凭这种呼风唤雨、奔雷走电的障眼法,也能吓得倒我沈归不成?话给你放在这,今天柳执必死无疑!你若是敢拦,我就连你一起杀!”
沈归话音刚落,那低沉压顶的乌云层中,便再次翻涌出一道耀眼的电光,将他原本白皙清秀的五官,映照的扭曲变形。这副面孔,令一直都在旁观事态变化的柳执,心头浮现了一种陌生感。
柳执回想起当初还在幽北宫中的时候,因为恩师陆向寅的关系,所以对沈归这个萨满教大护法、中山路的孙少爷,并不感到陌生。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沈归,只是个没心没肺的俏郎君;终日架鹰走犬、与二皇子颜青鸿一起花天酒地,更结交了无数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当时的他,看起来只是个不遵礼教、横行无忌的浪荡公子,但他的眼神却格外清澈,就犹如幽北那高远的天空一般,淡泊而宁静。
所以在柳执的心中,还以为这个豪放不羁的沈归沈少爷、应该是李玄鱼为萨满教日后的复兴,所埋下的一颗种子……
然而事与愿违、天意难测。谁知沈归的路却越走越远,更与柳执当初的猜测背道而驰……
柳执不是个聪明人,在他被迫离开幽北之后,也曾先后效力于许多诸侯帐下;寄人篱下、供人驱使的日子,过的也并不轻松;只不过对于他本人来说,除了身体越来越消瘦之外,心性方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而如今沈归的神情非常陌生,却也极为常见。现在的他,就像是发起宫变之前的太子颜昼、就像是刚刚迷倒了“刘半仙”之后的师父陆向寅;就像是叛出故国、希望能够一雪前耻的少侯爷郭兴;就像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临死前放手一搏的周长风……
这种神情并不罕见,去任何一间赌坊,找到注码上限最高的台子上,问出那个之前一直在大杀四方的老赌棍,准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一如正在以武力威胁张青牛的沈归那般!
无量真人张庆牛,闻言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指、指向那片乌云盖顶的苍穹:
“天雷不是障眼法、也与贫道无关。沈归啊,这分明就是上苍对你的怜惜与劝解……如果你执意杀掉柳执的话,那么你自己的阳寿,也会走到尽头……”
“笑话!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太监,如何能有这么重的份量……”
“不,这只关乎于杀戮本身、与柳执无关。而且无论你取走谁的性命,都一样要死。”
沈归闻言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张青牛:
“我听着呢,你继续编。”
“天灵脉者,俱是天生地养不假,却并非永生不灭。而你们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持人世间的平衡。换句话说,天灵脉者,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生、也必然会死于杀戮。大萨满李玄鱼,本该是最后一位天灵脉者;然而她为了维护幽北与萨满教的尊严与体面,被迫造下无边杀孽;随后,她自知消耗慎重、天不假年,便试图夺天地之造化,借萨满巫术与西疆金童轮回之法,以一具死胎为引,重返人间。可惜的是,当你以沈归这个身份、出现在华禹大陆之后,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了。李玄鱼的借尸还魂妖法,应该是彻底失败了!”
沈归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张青牛不是为了救人、而胡说八道的话;那么李玄鱼当年的祈灵术,根本不是想救活“死胎沈归”,而是想借尸还魂。只不过中间可能出现了什么差错,李玄鱼灵魂彻底溃散,自己反而来到了华禹大陆。可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她当年在玄岳山炼心洞中、给自己留下的影像,又作何解释呢?
“至于无鹤师兄的七星灭魔灯,包括荧惑坠落的天象,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沈归啊,其实在最后一盏道灯熄灭的时候,你这个有史以来最平庸的天灵脉者,就已经完成了使命,彻底消亡了。”
无量真人叹了口气,随后用哀怜悲伤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而沈归则露出了一抹冷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中气十足的开口驳斥:
“我是死是活,你来试试看就知道了!”
“当然,你还活着。只是贫道不懂萨满巫术,也不知李玄鱼前辈,究竟算错了哪一步。但根据你近年来的变化推测,在你的身体之中,一直都有着两具命格;而你现在享用的阳寿,本是属于李玄鱼的;而你自己的命格与寿数,已经因为造下杀孽甚重,消耗殆尽了。”
“哼,无稽之谈!”
“沈归,再这样杀下去的话,你的肉身、一定会被李玄鱼取代的!要知道,她死的时候,还未过花甲之年!时至今日,你可还记得刚刚离开太白山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吗?”
张青牛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套话,沈归也在用各种角度进行否定。可唯独最后的这一番话,却真正击中了沈归心中的柔软。
回想当初,他还在幽北三路的时候;所有人都曾不止一次的提点过他,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而二婆婆林思忧、除了在小的时候、让他去亲手结果了一个萨满教的叛徒——老拐周疏同之外,也并没有给他加上任何的负担。
可时至今日,几乎老一辈的人,都已然离他远去,与世长辞。可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意外的偶然事件,还是沈归无意识间的咎由自取呢?
他不认同本应有一世“皇帝命”的颜昼继位,所以奉京南门外发生了一场血战,颜青鸿登基坐殿、改元开年;他不认同关北斗臆想之中的“新世界”,所以不惜一切代价、终于将谛听这个庞然大物、慢慢拆散分化、并逐个击破;他认为幽北是自己的家乡,所以无法认同颜家王朝、被北燕王朝吞并的结果;于是他在东海关放了一把大火,强行为幽北三路续命……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可站在沈归的角度,他觉得问心无愧,所以实施起来也就毫不手软。他从不相信宿命论,更不相信神巫术法、怪力乱神;但讽刺的是,沈归本身,就是这种神秘力量的具象化产物!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他的干预,华禹大陆的原本走向,又将如何呢?
随着一道震人心魄的惊雷落于山涧,玄武山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张青牛拢了拢额前的银丝,对沈归说道:
“前尘旧事,且不去说他。如今黑狗死于贫道之手,无鹤师兄也被你剥皮削骨,麒麟君也被郭兴的人制住、最终死在了战场乱军之中,谛听已经完了。沈归,我会带这孩子返回玄岳宫修道,永世不许他离山一步。沈归啊,华禹大陆已经千疮百孔、生灵涂炭,再也承受不起另一个李玄鱼了。你……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张青牛背起了面如金纸的柳执,在雨幕的洗礼之下,缓缓向下山道走去;而沈归的神色几经变换,还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块碎石片,双手同时向前一挥……




马过江河 第1030章 334.交代
夜雨的声音虽大,但背着柳执下山的张青牛,却并没有忽略身后飞石破空的声音;只是他心里十分清楚,如今白衡与宋行舟双双陨落,那么他沈归就是华禹大陆的武道顶峰。如果他此时真的动了杀心,就算自己再多练百年,也终究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
瞬息间、两块碎石便准确命中目标。只听“喀嚓”一道脆响,柳执的腰椎骨,便被一块圆石彻底击碎;而另外一块扁平的碎石片,则削去了他头顶的发髻……
化解了巨大的冲击力之后,张青牛感受着背上徒侄那无助的颤抖,只是略微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良久之后,他开口发出一声长叹,继续背着废人柳执,缓缓向山下走去……
从此之后,玄岳山上便多了一位玄字辈的四代弟子,是个哑瘫子。此人性格有些孤僻、常年住在玄经阁中,每日有专人伺候、平日也是靠着吊篮爬上爬下、取阅经文。至此人羽化飞升之前,将玄经阁中所有道藏典籍重新批注整理,更留下了一部自己由编纂注释的长春功法。
玄门后世弟子,为其洁身更衣、置办后事的时候,只见这位又哑又瘫的玄愚师叔祖,周身皮肤洁白细腻、鹤发童颜不见老态;胯下宗根、亦犹如新生婴孩一般……
待张青牛与柳执下山之后,沈归也提着吸饱了雨水的发髻,闷闷不乐的向村中客栈走去。借着客栈正厅微微逸散出的灯火,沈归见到痛失爱子的老吕捕头,正站在雨幕之中,翘首望着自己进入林中的方向……
沈归敛住心神、强扯出了一抹微笑,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发髻;老吕捕头一见此物,心神一松,便犹如一棵枯树般向后栽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次日天明。老吕捕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床边合衣而眠的沈归、与桌上那一缕发髻,不禁悲从中来、无声的哽咽着……
由于老吕捕头有正经官身,所以这间客栈的掌柜惹不起他;但出了这么恐怖的人命案,他也实在不敢待下去了。他带着同样被吓尿了裤子的两位小伙计,跑的是无影无踪;眼下偌大的一间之中客栈,就只剩下了老吕与沈归二人而已。
老吕怕惊醒沈归,强忍着没有发出哭泣的声音;但动作带出的声响,却仍然没瞒过沈归那敏锐的感知力。他睁开眼皮,见依然转醒的老吕捕头、哭的完全不能自已,也深深叹了口气劝道:
“老捕头,贼子已然被我枭首毙命,尸身也打落山崖以下了。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您老还要送子还乡,总不好过度悲伤。况且说句不好听的,看您这把年纪,也受不了几年的相思之苦了;不如就好生活下去,也能使令郎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心……”
一听沈归此言,老吕捕头的眼泪虽然没有止住,但万念俱灰的心神、却得到了一丝纾解。是啊,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就算牟足了劲的活,也没几年阳寿可期了。若是此时寻死觅活、传入他人耳中,反倒堕了他吕家爷们的威名。既生的是男儿身,吃的刀头饭;为国尽忠,又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
“是啊,是啊……此次仰仗公子爷仗义出手、为我儿吕方报仇血恨,还未请教公子尊姓……”
“老爷子您等等!您方才说贵公子的名讳是……?”
“吕方,双口吕、方正的方……”
这个名字对于沈归来说,并不陌生,二人往日确有一段交情;他只是没想到久别重逢之日,兄弟二人竟已然阴阳两隔!一时之间,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该放杀人凶徒柳执一条残生;但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张青牛的言语,那种对快意恩仇的渴望,反而又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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