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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五爷五爷,您看她这模样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太小了不懂事,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呀。她再不好也是条人命,到底这病怎么样了,您到是先给句话啊?”
老乞丐听见沈归说话,张开大嘴嘿嘿一乐:“得了,谁让老乞丐我吃人嘴短呢。这老刁婆子没事,来个人给背回去吧,养上仨月不下床就什么事都没了,哦对了,也不许让她说话。和病倒是没啥关系,就是嘴太贱一万要是让谁打了,她再算我没给看明白。”
说完,身后凑上来俩认识她的邻居小伙子,一个扶一个背把昏迷的老太太架起来刚要往回走,老乞丐又招招手:“来,还有事没完呢。”俩小伙子奇怪地走过去,老乞丐用手一拍他的脚踝,这背着老太太的小伙子,立刻原地转了半个圈,老头用伸出竹竿一般的胳膊,伸手在老太太后心处,半拍半顺地抚过一掌:“没事了,赶紧背走。”
这老太太原本紧咬牙关口角流涎,受了老乞丐这么一掌,瞬间睁开双眼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缓过神来,一缓过眼神就看见,那眯着眼的老乞丐瘫躺对着她说:“怎么着大妹子,还来吗?”老太太满脸怨恨,口中发出‘喝’一声,一口黏痰啪嗒一下就糊在老乞丐身前,拍了拍身下的年轻人,转身回胡同里去了。
老乞丐一脸无奈的看着地上的痰,招了招手:“过来,先把这玩意儿给我擦了,看着影响我食欲。”
沈归用尊老爱幼审时度势等等理由,安抚着自己已经顶到嗓子眼的火气。老乞丐手边拿起各种调料,用娴熟迅捷的手法摆弄着各种食材,当然也没忘了支使沈归给自己打打下手。这一对老小,就旁若无人的在这南市场大街正中间,开始了一场并不算野的野炊。
“哎?贤弟好雅兴啊。”
从远远围观的人群中钻进来一个少年朝这边打着招呼,沈归定睛一看,来者正是那浪货,幽北二皇子颜青鸿。“这大冷天的,本想去喝一杯花……花蜜酿,没想到恰逢其会见着贤弟你在此饮宴,不介意愚兄也来分一杯羹吧?”颜青鸿虽嘴上问的极为客气,但却伸出一只胳膊,朝着沈归的肩膀揽过来。
沈归眼角扫过,肩膀则轻轻一抖弹开了颜青鸿的臂膀,随即用下巴朝老乞丐努了努:“这美酒佳肴,可都是属于这位德才兼备的高人。你问我没用啊。”
颜青鸿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个正用石板炙烤牛肉的老乞丐,连忙上前拱手:“只因见到我家贤弟心中欢喜,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前辈在此,晚辈给您赔礼了。”说罢刚要弯腰,老乞丐摆了摆手招呼他坐下:“既是他的朋友,那就坐下,一起喝杯酒吧,老乞丐最喜欢热闹了。”
有了颜青鸿的加入,三个人很快就做出几道下酒菜,围着火堆开始野炊。颜青鸿伸手拍去那坛西凤酒的泥封,来先给老乞丐斟了一满碗。又看向沈归,示意他把粗砂大瓷碗递过来,老乞丐手伸过来扶住坛口:“还小呢,让他吃肉就行。”
颜青鸿一脸暧昧的看着沈归:“贤弟好广的交际,还有个这么关心你的长辈。”说罢便给自己倒了一碗,高举酒碗刚要说话……
“老子到要好好瞧瞧,是谁家疯子跑出来了,敢在南市场当街开席,没他妈王法了吧。”远处一个身着短襟脚踩官靴的巡街,手扶着腰间刀柄,昂首阔步走了过来,远远的喊着:“要吃饭去饭庄子。烤肉喝酒去城外,在这要是挡了人家正经生意,老爷我可要拿……”这个人边说边走着,突然双眼定住嘴巴大张没有发出声音来,围观的百姓都想看看这事怎么了结,也没有一个出声的。整个南市场大街一瞬间没了响动,所有人都盯着呆若木鸡的巡街捕快。沈归三人面前,那还在燃烧着的火堆里,发出木柴燃烧而发出噼啪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极为响亮。
“二、二二……‘’这缓过神来的捕快,结巴着不停发出二的音,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颜青鸿见他这副嘴脸,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毕竟也是个终日在街面上走动的捕快,靠的就是一份机灵劲眼力架吃饭,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奇怪。颜青鸿微微一笑,伸手往外摆了几下,这捕快立刻扶着帽子半爬半跪地逃出人群。那些在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乡亲们,也都随着捕快退的更远了。
一个小孩被母亲拽了一个踉跄,扬起头委屈地问:“娘,您拽我干嘛啊?”这妇女一边退一边说:“你没看见嘛,刚才刘阎王见了这仨人,那话都说不利落了”小孩一脸不解的追问:“娘不是说刘阎王是个坏捕头吗?那这三个人能吓跑他,一定是好人啊。”这妇女一下就站住不动,伸手捂住了闺女的嘴:
“嘘,让人听见咱们叫他刘阎王那可不得了。而且闺女你想啊,能把刘阎王吓得屁滚尿流,这仨人那得坏成什么样啊。”





马过江河 第19章 19.风月
“没想到这石板炙乳酪牛肉,配上这一口略带酸涩的葡萄娘,竟会有如此风味,前辈的厨艺可谓出神入化。”颜青鸿嘴上夸着老乞丐,手上则不停地一口烤肉一口葡萄酿,吃相极不雅观。正坐在一旁伺候二人的沈归一脸的鄙夷:“明明是我的厨艺。再说了,就他那半截身子,厨艺再好有屁用,还能站案切墩是怎么着?”沈归心中不平,便对老乞丐恶语相向。老乞丐一脸的玩味,随即昂首饮尽杯中酒,居然站起身来走过去又拿起了一瓶酒,咂了咂嘴说:“这么好的酒,用我这粗瓷大砂碗喝可惜了。”说完又利马瘫软如泥的躺了下去。
“我靠臭要饭的你不是瘸的吗?这会怎么又站起来了?你这酒里有药是怎么着啊?”沈归一下子就被气蹦起来,直喊的嗓子都变了音。
“谁告诉你我是瘸子的?”
“你刚才不是让人用小车推过来的吗?来了就一直也没动过啊!!!”
“哪都能动,就是懒。来小二,咱爷俩走一个。”
颜青鸿本来还眯着醉眼,笑眯眯的看着一老一小吵架。听见眼下这老乞丐拿自己岔话题,才明白过来。自己故意想隐瞒的二皇子身份,原来这爷俩谁都知道,也都没当回事。
“贤弟消消气,咱们这当小辈的,伺候伺候前辈也是应该的。不敢受前辈敬酒,小二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也饮尽了碗中酒。
“你俩是人吗?喝酒吃肉有你们,一到干活比猴都,小爷也不干了,谁爱来谁来。”沈归撂下手里的竹筷,转身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还可惜,会喝么就可惜,简直就是两个焚琴煮鹤的行家。”说完抬起碗来刚要喝,眼见手中粗瓷大碗还有好几处破口,自己也微微皱眉,又放了下来。
颜青鸿仰着微醺的俏脸,也学着老乞丐的模样半躺半靠的瘫软着,见沈归端起又放下了酒碗,醉笑着说:“这当街喝酒吃肉,虽然有趣,但可惜那桂花酿太淡;西凤又太柔;葡萄酿倒还算好酒,也不有些小家子气。不过瘾不过瘾。来人啊!”一句喊罢,一个矮个的消瘦男子,不知哪来到他身边,俯下身说:“爷您吩咐。”
“回去,把二管家从乡下带回来的苞谷烧要来几坛。”这男子听完转身便走,颜青鸿又醉笑两声:“天凉,这菜也凉的快。走,咱爷仨换个地方。”说完强撑起半边瘫软的身子,指着后面的南市场花街:“我带二位,去寻几个朋友,一起再喝会子。”
沈归扶着额头,对身后老乞丐念叨:“这浪货酒量不行啊。”说完回头看去,只见本是瘫软装瘸的老乞丐,唰一声又蹦起来了,而且双目神光暴射,一脸期许的问颜青鸿:“跟着你去就没人拦我了吧?”
颜青鸿摇晃着身子,迷离着双眼,带着兴奋又期待的老乞丐,二人并排站在了绿柳楼门口。冬季的夜来的都早,刚过酉时初刻的南市场,整条街华灯初上,每家都挂起了迎客灯笼。这热情似火的大红,配上深冬酉时的垂垂暮色,浓浓的烟火脂粉气。
老鸨子正指挥着院丁掌上了灯笼,见是二皇子带着一个老乞丐,身后还吊着一个满脸不高兴的小孩,有些纳闷。刚才就小伙计说起过,二皇子和一老一小两个人,堵在南市大街口上喝酒吃肉呢,为何这会又到自己这来了?二皇子到是常来常往,平日出手极为豪气,是年轻一辈最有名气的风月老手。又何况今天一早,他就是从自家绿柳楼出去的,此时再来倒也不算新鲜;而这丐帮的份例银,也一直是打发小伙计,按月送到城外破庙的,眼下这还没到日子,也不知这老乞丐上门是个什么意思;而身后那孩子看着有些不高兴,正挂着一脸的别扭。仔细打量,这孩子身上穿的腰里挂的,那也定是高门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这年纪还太小,远不到喝花酒的岁数。
这烟花院里老鸨子是干什么的,那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人里的人,微微一愣,心下计较了几个来回,立刻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迎了上来:
“奴家给小二爷请安了。您今早走的太匆忙,下午还和我们茶壶说起,许是我们哪没伺候好,惹您生气了。瞧瞧呀,就是这么禁不住念叨。”
说完伸出胳膊来拉起颜青鸿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一转身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您平日带来的朋友,虽是三教九流哪路英雄都有,但看着都没今儿这二位新鲜。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但我们这行虽然轻贱下流,但是有些事儿还真是做不得。这位小爷要是只想打个茶围,喝局花酒,到还不打紧要。若是存着拉铺过局的心,那给多少钱我们也不能接呀。您可得多担待些,别怨恨我们。”
颜青鸿被拉过去的那只手,正正的环着老鸨子的纤腰。本就有些醉意的二皇子无意识的捏了捏手中的温软:
“刚才我们仨,在大街上喝了一局,未能尽兴,也缺点趁手的酒器,这才来借你们这地方续上几杯而已。”说罢一指沈归:“虽然我这贤弟年纪小,可日后定然也是你们风月场中的狠角色。”
双目迷离手指乱点的颜青鸿,脸上带着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惆怅感,嘴里还不住地嚷着“
我贤弟呢?贤弟何在啊?”老鸨子正拼了命的咬牙想扶稳他的身子,脸上还得挂上一如既往的笑意。毕竟要是二皇子摔在了绿柳楼前,别说摔疼了哪,就是这模样让别的客人看见,那就等着内宫御马监来抓人封店吧。沈归见老鸨子力有不逮,无奈上前接过颜青鸿。正在此时,楼里传来了一声喊喝:
“王八小子!你们这绿柳楼,生意可是做得越来越高了,要饭的进窑子里抢食,这出戏爷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既是这样,那爷爷我也得给你们来一出好瞧的!”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传出,里面掀桌骂街叫喊之声此起彼伏。
“哎呦几位爷……”老鸨子见沈归出手扶稳了颜青鸿,也来不及道谢就冲进了楼里。沈归站在原地暗自懊恼:“这老叫花子又什么时候溜进去的啊,都这么大岁数了,多一会都等不及了吗?”
没多大功夫,从楼里走出了几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身上也满是酒气油污。迎头看见被沈归扶着的,醉意朦胧的颜青鸿,连忙遮起脸半走半跑的离开南市场大街。
沈归心下暗暗感叹:好聪明的老鸨子,扯一只醉虎皮来做大旗,想必定然捞了一笔赔偿不算,还把人挤了出去。正在感慨之时,由楼里走出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全是打手模样。领头的脸上全是伤疤,整张狰狞的脸上挂着渗人的笑:
“二位小爷,楼里面打扫干净了,老人家也入席了,我领着您二位进楼吧。”说完侧过身子弓着腰一摆手,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冲上来接过了颜青鸿,当先引着沈归走进了绿柳楼。
这绿柳楼上下三层,占地甚广。据传,整栋楼是东主花重金,从南康姑苏城中请来无数大工匠建成。就连设计图都是公输传人的手笔。虽没人清楚传闻的真假,可一进入这绿柳楼当中,眼见院落中花草树木假山游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派典雅中透漏出深藏的奢靡气息·,就足够让沈归暗自叹服。
沈归随着一众打手,穿过迎客门,再走过水面上弯曲的游廊,这才来到绿柳楼的正厅。这正厅灯火通明,地上早已不见了一丝污杂。在正中一个大圆桌边,围坐了十几名穿红挂绿莺莺燕燕的粉头,上首位坐着一个身披破布头须掩面的老乞丐,正一手端着酒杯,嘴里不住地往红绸的桌布上一口口吐着鱼刺。
“这么漂亮的堂子,你也舍得这么糟践?赶上今天有人请客,不如你也挑个姐儿,先给自己梳洗打扮一下?你说说,咱爷俩也认识一天了,我还楞是不知道你长了个什么样。”
沈归走到桌前,原本坐这的粉头,就像脑后长眼了一般,不着痕迹地一侧身,就让出了老乞丐对面的位置,同时还有人把一张椅子恰好推到了沈归的膝窝处。沈归还没反应过来,膝盖竟一个顺势就打了个弯,稳稳的坐了下去。
“洗澡可不行,容易走火入魔。”
老乞丐伸着筷子,在盘子里翻来覆去,看的沈归一劲的咂嘴。老鸨子转过屏风走进正厅,定睛四处扫了一圈,只见颜青鸿坐在一旁闭着眼喝醒酒的浓茶,身后一个小丫鬟正给他捏着头;老乞丐则饿死鬼托生般的风卷残云,坐在身边的粉头根本就像看不见一般;而沈归面色绯红,正在奋力抵挡几双想来揉搓他的纤纤玉手。
“得,好歹这还有个正常人。”老鸨子心里想着,满面笑意地走到沈归身侧,伏下身子,凑到耳边朱唇轻启:“外面来了一个管事,说是来给小二爷送酒的。”说完后还往沈归的耳朵里呼了一口气,眯着眼等他的回话。
这一吹不要紧,小沈归的脸唰一下全红了。他本身肤色就发白,这一下就好似白纸上打翻了朱砂罐,从里到外红了个通透。“让……让他送进来吧。”老鸨子一见沈归的脸红成了这副模样,带着满脸玩味的笑意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三个壮汉,每人怀里都抱着酒坛子。
这中年人远远的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皱眉喝茶的颜青鸿。
“爷啊爷,您这是怎么了,这么金贵的身子可别饮过了量·。若饮伤了您这万金之躯,老奴就是那千刀万剐的罪过了。”这胖子身手矫捷的呼啸而来,就在沈归身边扑通一声跪下来,在绿柳楼正厅的地面上半滚半爬的蹭到颜青鸿脚边。
“酒搁那,回吧。”颜青鸿看都没看他,只是闭着眼摆了摆手。这人也不再多说,只是磕了头说了句“老奴在街口候着就是。”说完往沈归的方向看去,又朝着门外努了努嘴。
“孙少爷,桌上那老叫花子是谁啊?知道底细吗?可有什么麻烦需要老奴处理?”这中年人一改刚才的谄媚,用手来回搓着下巴,一脸担忧的看着沈归。
沈归也很郁闷,连他自己也不认识这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危险定然是没有,你们小二爷这人你还不知道?今天就是喝高兴了,你不用过于担心。”沈归说着转过头来,一眼看见在抱着痰盂反酒的颜青鸿,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二爷这酒量不行啊,没喝了多少,咋就这样了?”
这中年人懊恼的拍了拍脑门:“这事怨我。中午遇见您的时候,老奴就该先和孙少爷通个气的。平日里逢二爷想喝酒,我们都先兑上一多半的水。可今天这酒,是孙少爷您买的,我们没来得及兑水啊!”




马过江河 第20章 20.冬雪
沈归回到正厅之中,仔细看了看放在桌边的三个酒坛,发现其中一坛,泥封处有一道不起眼的墨迹。沈归暗暗感慨,这颜青鸿虽放浪形骸,丝毫没有皇子身份该有的自持,可无论是随身护卫,还是府中管事,尽是一等一的好手。
再四处打量后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曾摆在老乞丐面前的杯碟狼藉,早已连同席布,尽数撤换一新。此时的桌面上,摆上了几样干果蜜饯,还有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美酒器。高如先代祭器青铜酒樽,低至普通人家的白瓷大碗;贵到整块雕刻的翡翠夜光杯,奇有青松叶纹犀角杯。沈归虽断不出真假来,也觉的大开眼界。
再好的酒器,也是用来盛酒的。于是沈归转过头来打量四周,想寻个酒搭子来。
这颜青鸿正享受身后小厮的纤纤玉指,闭着眼睛,身体随着小厮揉捏的力道摇头晃脑,还不时张嘴向小厮讨些水果来吃。看上去虽已酒醒过半,但此时也不便前去打扰。
再看向一旁的老乞丐,更是差点把沈归的鼻子给气歪了:这老乞丐听完了自己跟乐师点的小曲儿后,连连摇头。自己则站起身来,把一只脚踏上了檀木椅。不知道他从哪掏出一副竹板来,一边打一边唱起了莲花落,旁边的粉头们纷纷大笑着起哄叫好。这华禹大陆上,三教九流东南西北的有名艺人,大半都来过这绿柳楼里串过场子。可是这当堂要饭,粉头们还是头一次见。
沈归摇了摇头,打开没有暗书墨迹的一坛苞谷烧。这是刚才那个微胖的二管事,送来的家酿。也不知是什么祖传秘方,这坛苞谷烧,色如白水酒香辛冽,颇像沈归曾经喝过的白酒。
一道清澈液的酒液缓缓流淌,落入桌上一个最普通的白瓷大碗,沈归拖起酒碗来,慢慢踱着步子走到窗前。此时窗外犹如化不开的浓墨,还有一轮如钩的昏黄,孤高的挂在空中,略嫌几分冷清,直把一个对月独酌的沈归,看的鼻子发酸。
“也不知道那个老太太,现在在哪,过得怎样了。”
老乞丐放下了手中的竹板,又从乐师那拿过一把胡琴。一弓一弦,声声催人泪。沈归虽不知老乞丐拉的是什么曲牌,但,他知道心中所念的是谁。
“这曲子不好,听的人难过。”一曲过后,颜青鸿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他的眼中已有了一些清明之色,但较于平日间的颜青鸿,却多了一份狂傲之气。
“男儿汉听得曲子,不当是这样的。”说罢从椅子上直挺挺地弹起身子,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戏台。随手抄起乐师班放在一旁的鼓锤,挥臂拉下了台上的幕布。这幕布后所挡之物,竟然是一面足有四人高的城楼大鼓。虽然这鼓蒙血迹斑斑,鼓身也有残破落漆之处,可即使摆在这莺莺燕燕的绿柳楼厅堂之中,也丝毫无损于这面大鼓自身所带来的威严庄重。
“贤弟与我把一盏酒来。”
颜青鸿双目闪耀出光华来,朝着身后的沈归讨酒喝。沈归闻言昂首饮下半盏,递过了酒碗。
颜青鸿一见哈哈大笑,开口饮尽残酒,挥手把青花大瓷碗摔碎在脚边。再一抬手鼓锤雷动,豪气直冲九霄。
一通鼓罢,唱的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二通鼓罢,唱的是: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三通鼓罢,唱的是: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颜青鸿醉酒上乐台,三通大鼓歌无衣,直把那一曲胡琴的凄幽婉转,冲了个魂飞魄散。就连厅中的粉头歌姬们,都听了个泪滚香腮。
“好个无衣。”
几声清脆的掌声,打断了众人的心绪。沈归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在通向二层的楼廊处,出现了一名女子。这女子自上而下一袭大红,眉眼间妆容浓厚,竟还能露出一丝难掩的英武之气、
“兴之所至,歌一曲无衣,倒也没什么紧要的。奴家知道,公子出身至金至贵,又有文韬武略加于己身,自是不想终身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寻求庇佑。”这女子口中说着话,莲步轻移缓缓而下。
“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一怒,怒的是天家。而伏尸的,却不知是谁家夫君;流血的,又不知是谁家高堂。只怕怒的人也根本不在意吧。公子您说呢?”
颜青鸿满腔的豪气骤然被抽去一半,愣了几许就大力地甩出了手中鼓槌,抬起手来指着这名开口说话的女子:
“一个烟花女子也敢妄言兵事?十五年前,先代齐王颜武率先锋军十五万,南下扣关之际,遇北燕青芒剑神岳海山所挡。壮哉我齐王皇叔,即便被那岳老狗三剑阵斩三千金甲族卫,也丝毫未见胆怯。只可恨宗族监军祭出了宗族令,无奈齐王才在阵前强令退兵。不是这宗族令,又怎会有那平北侯郭孝的奇兵绕后,截断我大军退路。兵败如山倒,这郭孝几路轻骑尾随着齐王老皇叔的先锋军,一路追一路杀,才活生生的啃噬了我十五万的幽北好男儿!”
颜青鸿提起此事,周身颤抖不能自持,双目热泪滚滚而下,几度哽咽不能开口言说。
“那出兵南征,是谁的决定?遇一武夫挡路,小败退兵又是谁的决定?如此反复无常又自相矛盾的军令,又是什么原因下发出的呢?公子您可曾仔细的想过?这十五万幽北男儿,到底是亡在岳海山的手里?还是亡在平北侯郭安顺的手里?亦或是亡在先代齐王颜武手里呢?你恨也好怨也好,总得要先找准了正主才是。”
这女子虽面无表情,可一身大红袍趁得她格外妩媚娇艳,再加之眼神中略带不屑的清冷,合在一起有种错乱颠倒的美。
“我……我还没想过。但绝不能怪皇叔,那岳海山可是天灵脉者,非排兵布阵妙计奇谋可胜的。而且据说,皇叔回到奉京城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弥留之际想起东海关大败,仍是耿耿于怀血泪两行。”
“先代齐王颜武殿下虽然兵败身死,好歹也算留了个全尸,还是以国丧之礼发送。而现在的齐王殿下,还是他的独子颜复九。瞧瞧,一个兵败的齐王病逝,子嗣一级未降的承袭了他的爵位。如今更可笑了,颜复九连内军太白卫都握在了手里。真不知该说这十五万人,是我幽北儿郎,还是他北燕男儿。这士卒兵败,要身首异处客死他乡;可主将兵败,却能锦衣玉食封妻荫子。您来评评,这是哪家的道理?”
姑娘说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斜着眼睛,看向这个幽北二皇子颜青鸿。此时的二皇子陷入了迷茫和痛苦之中,双手捂着头瘫坐在地上,低头无语。
“这小姑娘嘴巴倒是翘的紧啊。”自打颜青鸿一上了戏台,老乞丐就坐在桌前,自斟自酌冷眼旁观。此时见颜青鸿呆若木鸡瘫坐无语,他便手托酒碗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女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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