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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莫不是你认为,自古以来的战乱纷争,皆是由那些皇帝君上,官宦朝臣所选择的吗?”
姑娘双目微瞪:“这话才叫好笑,不是他们所选,难道还是老百姓吗?”
老乞丐扬手,整碗的酒全泼在了一边呆坐的颜青鸿身上。然后又自上而下地打量起姑娘的身段来:
“身条不错,可惜脑子却笨了些。哎,我说……”
说到这,老乞丐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一旁吃鲜果的沈归,用下巴略微领过了他的视线:“这笨妞,买回去给你当媳妇怎么样?”
刚刚张大嘴吃进一串葡萄的沈归,闻听立即拼命摇头,从嘴里‘噗噗噗’的吐出了一地的葡萄籽:
“我才不要蠢货呢。又何况她年岁大不说,人还刻薄。再加上这自负自傲的性子,谁若讨她当了媳妇,等着家破人亡吧。”
“我年方及笄,怎么就年岁大了!”这红衣女子闻言,一改刚才冷静自负的模样,朝着沈归高喊起来。
“不大不大,你芳华正茂。要不你看看地上坐着的那位,能让你随便欺负不说,家里条件还好呢。”沈归一副安慰小孩的语气,面目上极其的不诚恳。
“我一个教坊司出身的犯官之女,早就不敢奢求寻常的婚嫁了。”女子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脸上表情仿佛一桶凉水自上而下的浇了个通透。情绪瞬间沉到了谷底,低头不再开口说话。
“叫个什么名儿啊?”老乞丐眼睛一斜,看着心情低落的红衣女子问道。
“本名邓怜儿,来这后他们给取了个名字,叫红鸾。”
“不愿意在这,那就去中山王府住吧。”
沈归一听就急了:
“哎哎哎我说叫花子,给人家许愿就说你自己的,可别带上我啊。什么啊就住我们家,我今天来这玩,要是让外公知道都得老大的不乐意,更何况再带回去一个呢。”
老乞丐指着一边缓过些神来,正任由小厮擦脸的颜青鸿:
“住也住不了几年。看见那浪货了吧,这俩蠢货那是早晚的事。”
沈归闻言噗嗤乐了:
“虽这浪货在家里排行老二,可也没听过皇子娶一个……娶一个寻常女子的。”
自觉略有失言的沈归不敢看向红鸾,只得硬着头皮调笑起颜青鸿来。而红鸾恍若未闻一般,看着呆若木鸡的颜青鸿,按捺不住的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
“以后,别再用这些小手段引人注意了。这次是遇见了颜家老二和中山王府的孙少爷,才能如你所想,赚了个赎身脱籍。此等招数,若是来者是颜家老大的话,老夫保你刚一开口,脑袋就飞出去了。”
老乞丐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大腿:
“去找老鸨子要典身契吧,带她回去也能给中山老王爷做个伴。”
沈归一脸不屑的撇着嘴:
“哪用得着她作伴?花多少银子且不说,她人老嘴黑脑袋笨,若是把外公气出个病来那多不值。何况王府里还有铁甲,有我,还有舅舅,哪用得着她啊。”
老乞丐听完迈步走到了窗边,抬头望月,入眼一片墨色。回过神来的颜青鸿也有些意兴阑珊,随手从身边拉过一个姑娘来,手搭着着她的肩膀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楼上厢房,没有看过红鸾一眼。整间绿柳楼的正厅安静了下来。
沈归目送颜青鸿被粉头搀扶着上楼,又看了看倚在窗边的老乞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愣在原地。
红鸾被老乞丐道破了心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手足无措。沈归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没事,老鸨子不敢为难你的。回去拾拾细软,明早我让铁甲来接你便是。虽是家中是中山王府,但外公本就是武将出身,平日里为人也是豁达豪放,再加上你还未曾梳头见客,也算不上败坏王府门庭。在府中安心住下就是。”
红鸾脸色几番变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神色颇为郑重的对老乞丐和沈归行了礼,也回身上楼进了自己的绣房。
也不知什么时候,整个绿柳楼的前厅只剩下了老乞丐和沈归二人。
“有什么事情,现在说吧。”
“你的娘舅,小王爷郭太苍,已经魂归九霄了。”
“你……说明白些……我不懂。”
“你外公的小儿子,你的娘舅郭太苍,刚刚死了。”
老乞丐倚窗而立,没有回头。





马过江河 第21章 21.赌注
相比往年来说,这幽北三路的头场雪,提早了多半个月。好似白羽一般松软的雪花,在凛冽的北风中飞舞出诡异的弧线,落在地上又会很快融化水,浸入干裂的土地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在这飘荡的初雪冬夜,由奉京城南市场方向,一个少年郎奔跑而来,由远至近,脚步声音急促。这少年风雪中呼啸而来,撞开了前来拦人的两个巡夜兵丁。被撞开的年轻兵丁从地上爬起来,抄起落在地上的更锣刚要发声示警,却被身旁的同僚捂住了嘴,拖入了一旁的小巷:
“闭嘴你个生瓜蛋子,自己不想活,也别连累着老子。”这年长些的巡兵说完,也没松开捂着对方嘴巴的手,见这年轻小兵眼神中还带着些许不忿,又‘啪啪’左右开弓的甩了两耳光上去,这两下彻底把这小年轻打懵了。
“咱就是俩臭巡城的,要不是在这奉京都城里,就这活那都是更夫干的。管不了人也管不了鬼。只要不走水,那就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傻子,懂吗?”这中年巡城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可咱咋也是当兵拿饷,鬼虽然管不了,可这人正该是咱管的啊。这么晚了,城门也关了,也不知道哪跑来这么个孩子,怎么也得问问吧?”年轻巡城兵揉着被扇红的脸,有些委屈的嘀咕着。
“当初你娘央求我给你在衙门找个事做,我也是一时按捺不住臭显摆的毛病,怎么就能答应她呢。走,进更房里暖和暖和,叔和你仔细说道说道。”这中年人拉起小巡街的手,朝着更房走去。
“这奉京城里啊,是大官三百六,小官赛牛毛,你看着就是普通百姓的那么个人,没准家里就有人在哪个官家府中当差呢。宰相门前七品官,不管这好人赖人,咱们可都惹不起。”那年长一些的巡城兵,此时正围着更房中间的炭火炉,眯眼看着这个愣头青,就着浑浊的家酿米酒,仔细的跟他说起了奉京城里的门道。
“那行,我听您的。这当官的有钱的老百姓我都不管,可是这万一是遇见贼了呢?那还不是得咱们抓去吗?”说罢这孩子一拍腰间的刀鞘,直了直胸脯。
“可别介小祖宗,我受你娘的托付,就是给你找个事做。这可本是一片好心。可别为这片好心,再把你这命给交代了。”这当叔的蹿到跟前,一把按住了他正在拍刀鞘的手:“二狗子你给叔记住喽,这刀,是衙门给你配的那不假,可除了你自己的小命,谁的命你都要不了。你还想靠它抓贼?敢在夜里,在这奉京城中走飞檐的贼,那能是一般的小蟊贼吗?江湖上有句老话:挣钱放滚账,练胆偷皇上。就这种飞天遁地的江湖,要是真让你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给逮住了,你自己敢信吗?”
“那今天那孩子,我看也就十岁出点头,还能是大贼?”这年轻人挨了一顿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问道。
“呵,这你就不懂了吧。叔我一辈子,来的全是小角色,从军中的巡营放哨,到衙门口的三班六房,起起落落的什么都没攒下来。唯有些剩下来的,那就是人脉和见识了。就今天撞咱的那位小孩,那可是中山王爷郭云松他老人家的亲外孙。就是大萨满祈天赎灵,用神力从阎王爷那扯回来的那个死胎。”
这年轻人一听,倒抽了一口凉气:“死胎也能救回来?大萨满真有这么神吗?别是街面上传来传去,给传神的吧?”说完就瞪大了双眼,怀疑地看着这个同僚世叔。
这年长之人喝了一口浑酒,用着颇为神秘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十年前你才多大,肯定不知道大萨满是何许人也。你叔我当年,那可是亲眼见过大萨满的神通。就在东海关战场前,她老人家前去为阵亡的袍泽们安魂祈灵。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就在那片战场之上,她老人家祈神安魂的仪式结束的一刹那,竟然凭空升起了密密麻麻的魂灵幽火。”说罢摇了摇头,不肯再细说下去了。
“哎叔啊,要让您说,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漫天大雪的,那孙少爷在城里疯跑是为啥呢?”这小兵见他不再说下去,又想起沈归来,打算把这事问个清楚。
“记住,在这都城里当差什么都好,只要你人机灵会办事,赚银子的机会是大把大把的。可你若是想活得长久些,能给你老娘养老送终,那就少说少问。至于今天这孙少爷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凭我的经验,今天这风雪里夹的尽是些血腥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哇。你就别出去了,在更房里睡会吧。剩下的我自己巡去就行。”
说完,这中年人拎起了地上的腰刀,提过灯笼来,迈步走出了更房门。他在挑开棉门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转过头对屋里说了一声:“你今天可什么都没遇见,记住咯,什么都没遇见,什么也没听见。”说罢放下帘子迈步进入了漫天大雪的黑夜中。
这年轻人斜躺在火炕上,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事,忽听得窗外传来了一快三慢的四声铜锣响,随即熟悉的声音穿透风雪传至耳边:“四更梆响,平安无事。”
刚撞完人的沈归,脚步踉跄地朝着中山王府疾步狂奔。直到王府的胡同口,沈归才停住了脚步。他缓神定睛仔细观看,见中山王府的匾额两边,有两个白晃晃的纸灯笼挂着,正随着风雪吹过的方向飘摆。沈归艰难吞咽了一口,随即直接穿过敞开的王府大门,快步穿过门廊直扑正厅而去。
“回来了?来,先给你娘舅上柱香。”已经披挂全身太白将军盔甲的中山王郭云松,正在正厅上首处端坐。见沈归进入厅堂中,伸手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卷草席。
沈归脚步有些虚浮,略带踉跄地上前点燃了三柱安魂香,敬在草席前摆着的铜香炉里面。敬香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披挂齐整的外公问道:
“这……这确实………确实是吗?”他心中还有些希望,神情中带着些急切。沈归来这奉京城中也才个把月,还未来得及见自己的亲娘舅郭霜。只是听铁甲提起过,就在两个月之前,二萨满林思忧曾遣人来过中山王府送信。在得知自己马上要来奉京城的消息之后,外公就向皇帝主动提出,自己要卸甲归田。皇帝准后,也赏赐了一些金银布帛,又晋升自己的娘舅郭霜,承袭父业,提拔为太白卫副统领,辅佐新齐王颜复九,一切都顺理成章。正因如此,郭霜平日都住在内宫太白卫的营房里,方便当值练兵。所以在沈归回来的这段时间,还未曾见过这个亲娘舅。
“是,属下亲自确认过了。”站在老王爷身边的铁甲,眼眶泛红,从紧咬的牙缝里说出一句来。
“谁下的令?谁下的手?理由是什么?”沈归伸了伸手,还是不忍揭开这血迹斑驳的草席。
“暂时还不清楚。半个时辰前,是宫中御马监的两个狗太监,带着太白卫里的几个老卒,一起抬着少爷回来的。来人只说,是巡夜的之时,被闯入内宫中的贼人所害。这巡夜的一队十二人,包括带队副统领郭霜,没一个活口。”
“一派胡言。若是行窃的贼人,但凡有神不知鬼不觉瞒过城门卫潜入内宫的能耐,也定是取了东西就走,根本没理由与禁卫军搏杀,怎么来怎么走就是;若是行刺的江湖人,那也定然是直扑皇帝寝宫。能屠戮一整队由娘舅亲自提领的太白禁卫,这样的人江湖上能有几个?更别说太白卫还是内宫最后一道屏障,这人能杀尽一队的太白禁卫,当然也能顺手取了……”
“咳咳!”老王郭云松打断了沈归的话,自己伸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块口布,不停地咳着。铁甲连忙上前,隔着白甲用力捶打着老王的后背,另一只手招手唤茶。
“宫中不只有太白卫,还有御马监呢。皇帝陛下的安全无忧。霜儿这次……是他武艺不,有辱………”说到这,老王爷又开始咳嗽,只好止住了话,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王爷,属下是您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养大的。您给我请先生读书,还亲自教我武艺。我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了……”说到这,铁甲攥了攥他一直佩戴在腰间的公子剑“您今天只要……”
老王爷听到这一边咳一边拼命的摆手,平复了气息以后,指了指铁甲:“孤王知你一直想说的都是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天时不交,水火未济。”说完,一手撑着椅子站起身来,却被一身重甲压得晃了几下身子,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伸手止住想来搀扶的沈归和铁甲,自己强行稳住了下盘,然后把腰杆挺得笔直:“我回房先把甲胄卸下来,你们让厨头做点吃的,咱们爷仨,一会陪霜儿喝上几口上路酒。”
中山王离去的背影高大坚毅,映在沈归和铁甲的眼中却尽显衰老而寂寥。“铁甲,你在这陪着舅舅,我去厨房弄点吃的来。”说完沈归立刻转身出门,铁甲也扭过了头,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在了地上。
“既然林思忧这个大萨满,如今已经不知去向了。那依老夫看,明日就把霜儿下葬吧。横竖我们郭家自祖上起,也全是丘八出身,除去了酒肉粮食,手中的兵刃以外,啥都不信。”郭云松换了一身棉服,坐在郭霜遗体旁,正与铁甲和沈归喝酒说话,脸色平静思维清晰,若此时来个旁人,根本看不出,这老人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
“这般只怕过于寒酸草率,会寒了少爷在天之灵吧?”铁甲小心翼翼的看着老王爷问了一句。
“狗屁的在天之灵。你没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这人一死啊,无论你生前是多么声名显赫地位尊崇的人,都和市集肉摊上的肉一个模样。我郭家人,从来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要是都信神信鬼的,杀了那么多人,早把自己给折磨疯了。”老王爷说完就抬头喝了口酒,又把剩下的半碗泼在了草席边的地上。
“披甲男儿不能马革裹尸还,也的确是一件憾事。不过咱们若是就这样给舅舅草草下葬,只怕皇帝那边也不太好交代吧?”同样不信鬼神的沈归,现在担心的,确是另一尊活生生的‘神’。
“啪”一声,老王爷摔碎了手里的碗:“我跟他交代个屁。要交代也得是他来给老夫一个交代。”中山王郭云松本有些苍老浑浊的双眼中,此时竟射出两道令人胆寒的光芒来。




马过江河 第22章 22.筹码
第二日凌晨,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恰好在破晓以前止住。奉京皇宫门前的集市大街上,零零散散的出现了几个摆摊的小商贩。
“我还以为这雪今早停不了呢,还想着能睡个懒觉。哪成想这雪刚停,就让俺家那婆娘给拽起来了。”一个扫完了摊位上的薄雪,开始拢火架摊的中年汉子,随口和旁边的摊贩说着。
“嗨,咱挣的就是这个辛苦钱,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劳碌命。”随口搭话的旁边摊主也在支杆挑棚,在他身后还有一个脸颊苍白的妇女,正在给面前的小煤烟炉拢火。
“要说还是你们南康人手艺好,就这么简简单单卖点馄饨,活干净不说挣得还比我多。要不有功夫了也教教我得了。”这中年汉子架好了油锅,又拿出自家娘子昨夜备好的肉馅发面:“您瞧瞧,就我卖这肉饼,压本钱还不说,天天弄得一身一脸的全都是油。”
这白脸大嫂拍了拍手上的煤灰,也没看他,只是不咸不淡的顺嘴搭话:“这谁有难处谁知道。挣的都是辛苦钱,谁能比谁容易啊。而且你家烙肉饼我家卖馄饨,搭配着卖大家也都有生意做,不是挺好的。”大嫂根本没接话,直接无视了肉饼摊老板想学手艺这件事。
渐渐地,这片生活气息浓厚的宫前集市上,三三两两的来了许多熟脸,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偶尔还掺杂两句咒骂,咒骂这场停的不是时候的雪。
正在这时,宫门大开,有一队人打宫门内鱼贯而出。这队人通体白色劲装,胯下骑着战马。在队伍的正前方有,两个穿着衙服的杂役,正在一下下的打着净街铜锣“咚……咚……咚”。
听见这几声净街锣,街两边的摊主和来遛早的行人,纷纷低头跪伏在地上。耳边只听得整齐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呼啦啦的从身前经过。待锣声远去后,街面上又重新热闹起来了。
“二哥二婶,你们说今天这是咋了,咋这么早就散朝了?坐车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王爷。其他大人咋没出来?昨天早上兵部的吴大人没带银子,我还等着他今天给送来呢。”这肉饼铺老板手里干着活,一边朝旁边的馄饨摊说着话。“来咯,刚出锅的肉饼两张,小心烫。”
这老头儿接过肉饼,一屁股就坐在了馄饨摊的长凳上,朝着二婶努了努下巴,又小心翼翼地把鸟笼放在长凳上:“这就是你没见识了。按今天这时辰看,就不可能是散朝,肯定是根本就没有上朝。等着吧,大人们再有一会,就都从值房出来了。”
这馄饨二婶只是默默的捞出八个肉馄饨,又撒上一把芫荽一把小虾米皮,然后把碗放在了老头儿面前,谁的话都没接,继续的干着手边的活。而肉饼摊老板则笑着拍手:“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怕自家婆娘备多了料,大人都不来吃就糟践了。既萧大人这么说,那是一准的错不了。”
只一会,由宫门中就走出来冠带齐整的大小官员们,他们个个朝服冠带齐整,三五成群的走到了相熟的摊位前。无论老板还是食客,都丝毫没有平日里见官的怯懦,竟还有几个相熟的,彼此互相攀谈调笑起来。
这条宫门前集市,原本就是为每日早朝的官员们而聚集的,因此食物的质地品相都会比其他地方的集市要好上许多,当然价格也更高些。诚然,能来这吃饭的百姓,大多也都是些卸甲归田的武将,亦或是挂印养老的文官,还有一些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就连那些有钱的富商,都鲜有来这宫门前集市的。
刚才路过这里的那队白衣武士马车,正朝着离宫门不远处的中山巷方向行进。
“王爷,门外来了一队……”门房踉踉跄跄的跑到正厅门前,见正厅门大开,而自家王爷和管家铁甲,还有孙少爷三人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无语,没敢迈步过厅,只是在台阶下弓身禀报。
“老夫看着时辰,也差不多该来了。”郭云松说罢站起了身,往后堂走去,走之前回头面向沈归望去:“就在这给你娘舅守灵,不要多话。”沈归点点头,上前拿过一根刚换的白蜡,点燃了香炉里早已备好的小半截香。
铁甲见老王爷走回了屋子,手上用劲地揉了揉眼睛,把本来就哭了一夜双眼,揉搓的更加红肿。“行吗?”双眼肿的桃子一样的铁甲,看着沈归问到,见对方点了点头后,又在地上摸了几把,只把身上的公子袍弄到满是灰尘褶皱,才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奴才铁甲叩见陛下,请陛下赎过奴才接驾迟慢之罪。”铁甲踉踉跄跄的三步并作两步,半爬半滚的来到王府大门外,直挺挺跪在一辆外罩白缎马车前面。
马车窗帘被撩开,露出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来:“你就是中山老王爷的义子铁甲吗?”
铁甲以头碰地,大声的说:“回吾皇的话,老王仁厚,当年心下不忍,怕奴才被自己卑微出身所累,碍了自己的进学之路,这才对外宣称,奴才为螟蛉义子。但奴才不敢僭越,只愿在王府中做个管事,得报老王厚恩万一。”
“老王爷的眼光果然不错。你就引朕入府吧。孤此番前来,是为孤那忠臣贤兄,太白禁卫副统领郭霜吊唁的。”说罢,这马车上的男子,脚踩赶车太监的背下了车,站在中山王府的大门前。铁甲站起了身子,弓着腰侧身引路,太白卫和几个内官,簇拥这位幽北三路的当朝天子,宣德帝颜狩,走到了已临时改做灵堂的正厅门前。
“厅内之人,速速跪迎见驾。”随行大太监,正是内廷总管李清,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此时正操着略带尖细的嗓音,朝着灵堂内高喊。
“不必。”宣德帝朗声道。“孤前来为小王叔吊唁,无需拘礼。”说罢撩袍迈过正厅的门槛,随后朝身后一摆手:“尔等速速退出王府大门,就在府门外候着。”
“陛下,就让老奴留在这吧,方便伺候。”李清用询问的语气说到。
“不必了,这里有铁甲伺候了。你领着太白禁卫出去等。”
“这…………还是…………”
“怎么?莫不是你怕中山老王爷,要谋害孤王不成?”
“奴才领旨,奴才告退。”
李清说罢,带着太白禁卫出了王府大门。宣德帝苦笑了一下,看着身侧的铁甲说:“你看,这奴才还未到不惑之年,竟已昏聩如斯,看来孤真是没有识人之能啊。若他能有铁甲你一半的机敏聪慧,也不至让朕落的个无人可用啊。”说罢摇了摇头。
“早闻陛下仁德之名,今日一见,奴才亦深以为然。”铁甲没接话,让宣德帝颜狩面露一丝意外,随即又笑了笑:“好,不错。”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来,直接拉过铁甲的手:“朕亲笔画的,赏你了。”也没等铁甲再回话,便直接走到了盛放郭霜的棺材前。
“郭霜小王叔啊,想你与孤王,于朝堂之上是君臣之份,在家中为叔侄之情。昨夜有歹人夜入皇宫,全赖卿与贼人以命相搏死战不退,才保得孤王安然无恙。怎料小王叔你,怎就这样去了啊!今日君去,他日还有何人还能保孤整夜安眠,何人还能日夜护得皇宫之万全啊!小王叔啊,你这一去,我那中山老王爷,岂能不痛断肝肠啊!尚且,你为护孤之万全所累,年过三巡还未曾娶妻。孤本待来年扶你为太白卫大统领,名正言顺的接替老王,再凭君任娶一公主为妻的呀!如今王叔你这一去,叫孤日后,还能与何人把酒言欢啊!”
宣德帝一进正厅,先上了三炷香,而后直奔棺材前,但见棺材中郭霜的遗体,浑身颤抖着手扶棺材,哭了个如泣如诉泪雨滂沱,整个身子都软软的靠在了棺材上哭丧。脸上也不知从哪粘上了些许的炉灰,竟一丝皇帝的威严都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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