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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这一席话卓少炎讲得不快,故而耗了一些时间。
待她讲完时,二人的眼睛已适应了这黑暗。
戚炳靖看向她,她并未回视,但那一双平日里看起来英气十足的眉眼此时被夜色勾勒得柔和了许多。
他按她所说的想到了那一日。那一日的傍晚,晚风穿堂而过,他醒来时,正对上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模样。
而亦是自那一日起,她与他相处时便慢慢地有了自细微处的变化。
停顿少许,卓少炎继续说道:“你刻意对沈毓章说那些话,是因你知其必会被传入我耳中。你想让我自己想透,若我想透了,遇事便不会轻易受人挑拨。若我没想透,你早晚会与我一战。你担着这一战的风险,是想要看一看,我究竟是不是一个无情背义之人,我究竟有没有心。”
她没有问他,她说的对或不对。
但她最后的这几句,如火苗细细地燎过他的肺腑,逼得他沉声应道:“嗯。”
暗色中,卓少炎轻轻笑了。
然后她伸手,将油灯重新点燃。
乍亮的光芒激得她微眯了一下眼,但很快地,她在光亮中抬头看向他,明眸映着火光,一如当初晋营相见,美得令他挪不开眼。
她说:“晋历建初十六年,你受封鄂王。册礼既行,大晋先帝曾经问你,想要讨个什么样的女人做王妃。当初长宁大长公主讲过半句,事后你又补了半句。但是今夜,我想要听一听,你的真话。”
戚炳靖看着她的眼,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慢慢地笑了一下,回答她:“不求貌美,但求才智当与南朝卓少疆一般。”





予我千秋 【贰拾肆】
【贰拾肆】
她以十分的通彻透辟换来了他十分的从容坦荡,卓少炎再度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戚炳靖则泰然问说:“还想要听什么?”
他以更直接的方式来应对她的直接。
她闻此,投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调侃:“看你还想说些什么。”
他接着她的目光,牵动了一下嘴角,道:“很多。”
虽言很多,然二人却皆未再言。
今夜已说了足够多,二人之间的气氛又足够好,仿佛此刻若有谁再多说半句,便会将这足够美的夜不小心捅破。
被他凝视着,卓少炎站起身,走至他身前。
然后她伸出手,极轻地撩过他的耳垂,落在了他的肩头。
被她以指尖擦撩的地方如被放了一把火,轻而易举将她还想要听的同他还想要说的话统统烧成灰烬。
戚炳靖的脸色黯了黯。
他扭过头,咬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扯下来,然后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以舌轻戏。
她的眼睛瞬时浮起一层水雾,目光变得软如细钩,勾得他扬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按进怀中。
她就势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粗暴地解除二人衣甲的时候,衔咬着他的嘴唇、耳朵、喉结,一点一点地将火添得更烈。
他的声音被她成功得烧得滚烫,反过来将她耳垂也烧得通红:“想要我怎么弄?”
她昂起头,被他手下的动作拨得难耐,遂用力地掐着他的肩背,喘着气答:“……你还不清楚?”
戚炳靖哑着一笑。
他清楚。
他太清楚了。
冰凉的帅案贴着她的前胸,热意蒸人的他覆着她的后背,她死死地按着他紧扣在她腰间的手,汗自颊侧被一下下地甩落,溅湿了那几半被她撕毁的印着鄂王印的文书。
……
是夜临睡前,卓少炎趴在戚炳靖胸膛上,脸埋进他的肩窝处,任他缓慢地揉着她腰间发红的指痕。
酸痛但又舒服,令她微微叹息。
如是良久,他觉出她的呼吸渐趋平和,手劲便也渐渐松了,待她入睡。
然而她却忽然出声,声音轻低,自他肩头传入耳中:“当日周怿将我丢入你大帐前,说他们将军好色。”
戚炳靖闻声笑了,一时无言。
她便也跟着笑了,脸随着他肩头的震动而轻轻震着。
少顷,她了笑意,轻轻蹭了一下他,他便伸手出去,捻灭了灯烛。
深夜中,他的心跳沉而有力地贴着她的胸脯。
“我的身上,沾过太多血。”
卓少炎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该沾的,不该沾的……全沾上了。”她又说道。
戚炳靖没作声,安静地听她说话。
而她今夜说的那么多话,都不如此刻说的这两句,让他觉得清晰震耳。
她的头在他肩窝里动了动,似乎想要掩盖什么。但他仍然感受到了肩头皮肤上的那几乎难以察觉到的一丁点湿意。
她曾亲手弑兄。她的父母亦因她而亡。
她以双手掩埋过数不清的同袍血尸。她亦曾下令屠戮过数万名敌俘。
而她身上所沾染的那些鲜血,皆是为了她多年所守所持之事。
又过了良久,卓少炎才声音闷哑地继续道:“多谢你。南下一路因你之助,少死了很多人。”
她谢他,不是为他救了她自己的命,是为那些仍然鲜活的大平军士们的性命。
云麟军的,金峡关守军的,北面诸路与京畿诸路禁军的……她的不愿战,不愿挥戈向同袍,或许他全部都明白,不论曾经她与他在沙场上如何交战厮杀过,此刻他都能当得起她这一声谢。
戚炳靖缓缓地以掌轻抚她的后背,算作回应。
待她彻底沉静无声、在他肩头进入深眠后,他才稍稍侧首,就着漏入帐中的月光看了看她的侧颜。
……
建初十三年的豫州境内,大雪一日接着一日地下。
大晋自西境调来攻城的援军被派至西边守围,无令不需出战。
每日的清晨及傍晚,他都会借着巡围之际,策马出外廓,远远地看一会儿风雪之中的豫州城头。
那个守城的年轻大平将领,他有时能看见,有时则看不见。
能看见的时候,他便会勒马多站一会儿,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人在城头的种种举动。年轻将领的身形纤瘦而单薄,然胜在意志卓绝不屈,有一回晋军集各部猛烈攻城,他连续六日每一次巡围时都能看见他,令他几乎怀疑那人连续六日不曾歇息过。
每日去看看那个叫卓少疆的年轻平将如何了——此竟成为了他此次随陈无宇出征中最令他沉迷的事情。
如是过了近二十日,城下攻城之部中有消息传至各军。
消息称,豫州城大平守军射向城外的箭经晋军士兵细查,箭镞看上去极像是百姓们在仓促间烧熔城中钱币而制成的,料想平军城头兵罄,难以久持。
陈无宇听后,特意叫人去要了一支这样的箭来看。
除了箭镞之外,连箭杆也非军中常制,更像是劈裂门板而制成的。
陈无宇看罢后,对他道:“如此来看,我军回师之日可期矣。”
他则盯着陈无宇手中的箭,久久不言。
风雪之中城头的一幕幕于他眼前飞掠而过,如此将败之际,他竟不知有人的意志还能够坚定若此。
陈无宇看出他神色有异,问说:“殿下有何心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向远处,那一片苍茫的城墙在他眼中渐渐地化变成了雄弘森严的宮墙。
须臾,他沉下目光,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陈将军。有人从军,是为战一国之存亡;有人从军,却是为避一己之祸难。”
陈无宇听了这话,岂能不明白他意指何人何事,一时不知该接些什么。
他又说:“卓少疆虽为敌将,却令我敬而重之。”他伸手拿过那根箭,翻看少顷,“我敬他这一腔忠血。若他战死城头,望将军请攻城之部他全尸,我必亲为之葬。”
为战一国之存亡的人,将死;为避一己之祸难的人,可旁视其死而葬之。
岂还有比这更讽刺之事?
然而陈无宇却没有等到替卓少疆尸的那一日。
大平守军兵罄后的第五日,晋军到了皇帝命诸部撤军北退的诏令。
大军不得不从,攻城之部按令偃旗息鼓。
而晋军在退兵之时,无人知晓卓少疆从京中带来豫州的兵马仅剩下了三百人而已,豫州城原守军皆已阵亡,若晋军不退,豫州城破不过再一二日之事。
在整军回撤西境的途中,寒风呼动,陈无宇在马上饮了几口酒驱寒,然后且叹且道:“陛下多疑,偏在此时罢兵。大平宿将裴穆清既死,后辈中尚无智勇过人、身经百战之骁将,我军不在此时将豫州城一举攻破,真是白废了这十年难遇之良机!卓少疆经此一役,声名于大平国中必将大振,且此人又是这般坚勇不屈、悍不畏死的性子,若大平将他留在北境,往后大晋要想再讨得便宜,只怕更难。”
寒风难掩他脸上寒色,他冷冷一笑,道:“陛下若不多疑……将军以为,我还有命活到现在么?”
陈无宇沉默,目色复杂地看他两眼,然后将手中的酒囊一把扔进他怀中。
他接过,掂了两下,拔开塞子一饮数口。
酒将胸口刮擦得火辣辣的疼,他的心底却仍然僵、冷、硬、寒。
回到西境后的没几日,他到了长姊的信函。
自他从军以来,长宁一月一封家书,同他说些京中近况、皇室诸事,以及总是少不了问问他,需不需要她帮些什么。
这回的信中,长宁先说自己又得几幅大平先贤画作,这些了她近四年的功夫才得来的宝贝,待他下回回京时给他瞧瞧。
然后又说,父皇近日抱恙,久不临朝,国政皆委炳轩处置,然又对炳轩不甚满意,几次于炳轩觐见时当众摔骂;侍奉父皇多年的文内臣说,父皇这是想他了,但心中又还是恨,便将这恨意转嫁至了炳轩身上;身边但凡知悉内情的人都劝不了,也不敢劝,更别提旁人了。……
他阅罢,将信烧了。
然后坐着,慢慢阖上了眼。
黑暗中,死窒不透的感觉笼罩着他,他看不见什么是真正的生路,无边无际的不见天日令他想要以血洗尽这一切。
但不知为何,便在心中这暗无天日的黑境中,突然莫名地闪过了一刻的皑皑坚城。
那城是风雪之中的豫州城。
那皑皑之色是一个人将甲上的厚雪。
那个人在八面围城的绝境中向死而生的坚悍与孤勇,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剑,遽然划破笼罩着他的无边暗色,让一抹微弱的光亮透进他的心底。
他睁开眼。
然后给长宁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他说,皇姊得大平先贤之画,多赖长年委人于大平京中经营,而今他亦想委皇姊帮忙,于大平买一个人的消息。
那个人,是他永不可能成为的人,却给了他在绝境中向生的明光。
……
清晨,天光半亮而鸟鸣清脆。
卓少炎枕在戚炳靖肩头的姿势整夜未变。
她动了动,就听见他说:“醒了?”
她应了一声,然后换了一处继续枕着,俨然还未完全清醒。
他遂随手将她揽着,让她安心继续睡。
然而帐外却响起江豫燃急切而洪亮的声音:“卓帅,城中急报!”
“报。”她清醒了八九分,冲帐外说了声。
“昨夜皇帝遇刺,消息刚自城中传出来!”
卓少炎在戚炳靖的怀中僵了一瞬,下一刻翻身而起。
她一面披衣,一面冷静问外面:“死了?”
江豫燃则飞快地回禀说:“皇帝无恙,而成王重伤,几乎不,现下生死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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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一下,江豫燃继续说:“城中已有多处传谣,说刺客是云麟军的人。云麟军表面声称欲立明主、振社稷、由皇帝定夺将传大位于谁人,暗地里却行此暗杀苟且之事,实是因卓帅听闻举朝推举成王即位,故而欲先弑君,而后或图自立,或图推立非成王之旁人。”
听清楚后,卓少炎披衣的动作慢了下来。
“豫燃,今晨如常练兵。”她对帐外的江豫燃吩咐后,转头看向戚炳靖,而后者亦已在这几来几回的对话中起身,此时正好整以暇地拢起衣襟。
他二人昨夜在帅案上闹出的一片狼藉还未清理。
被她亲手撕了的文书亦在那狼藉之中。卓少炎向那处扫了一眼,脸色冷下去三分,说:“这是在挑拨你我之余,还要让英氏宗室内乱。”
她并未说是挑拨皇帝与云麟军,因皇帝对云麟军的信任早已自她举兵的那一刻起便荡然无存。云麟军挟持昭庆,欲立者谁,皇帝清楚;云麟军陈兵城下,不欲立者谁,成王清楚。这一出刺杀之戏,挑拨的正是皇帝与云麟军所欲推立之人,而不论那人是谁,皇帝此时此刻的内心必定犹疑摇摆,宮墙之中又岂会不乱。
戚炳靖颔首,以示认同。
然后他说:“若宗室内乱,你能如何?”
这一问简直犀利。
云麟军陈兵城外,仗着多年来在边境攒积的杀名与血勇震慑京畿一带,令皇帝与众臣不敢擅悖前约;然若宫城之内宗室自乱,皇帝对传位于谁摇摆不定,这无兵无烟之战局,又实非云麟军于城外所能制。倘若云麟军此时提兵入皇城,那更会坐实了卓少炎欲弑君自立之谣言,云麟军又何以能再得人心。
沉思少顷,卓少炎答说:“我不能如何。”
她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怒意,然而眼神却极锐利:“但沈毓章人在城中,不如看看他能如何。昭庆之子,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成王如今这一闹,沈毓章又如何能忍得了。”
城外之兵,她来典;城内之局,沈毓章来破。如若他二人之间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那便当真是枉了少时共同奉教于裴穆清座下的那几年。
戚炳靖再度颔首。
待将衣物穿戴齐整,他对她道:“出去看看。”
要去看什么,卓少炎没问,但心里非常清楚。刺杀皇帝是天大的事情,兵部自然有十足充分的理由层层加强京城各处的卫戍兵力。
吩咐亲兵备马,二人并辔出营,于晨辉之中策马驰近城下。
秋日朝光浮于护城河上,河面净碧如镜。河畔四野泛柳飞絮,于熏风之中轻荡。
卓少炎吁止坐骑,遥遥远眺。
戚炳靖亦勒马,立在她身旁。
纵只这般远望一眼,亦可轻易分辨出城门楼与外城墙上各处加增的士兵。而外城尚如此,更可以想见皇城宫内此时是何等景象了。
有风卷着烧云掠过,霞不掩这座近四百年的都城之弘伟坚雄。
风亦轻柔地撩动着卓少炎的发丝,她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实:“皇城中的那一个帝位,为无数人所觊觎。”
戚炳靖稍稍侧首。
卓少炎则看向他,淡淡问说:“为无数人所觊觎之物,你为何不图?”
无论是当年大晋之帝位,还是如今大平之疆土,在他最唾手可得之际,他皆不曾试图谋取。
在此之前,她从未主动开口询问过他的事。
而此刻她开口,问的不是他如何得知她的身份及过往,问的不是他何时开始对她动了男女之情,问的不是他如何从成王手中谋得她的性命,问的不是他为何要自造另一个身份……问的却是一个如尖锐之匕刃一般,直欲劈开他的胸腔,去窥他心底至深至暗处的问题。
风肆无忌惮地袭上他的脸庞,戚炳靖微微眯了眼,不动不语。
朝阳轻霞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流光,他的神情于不知不觉间变得毫无温度,锐冷漠然。
过了许久,久到卓少炎以为他要以沉默不言回应她的问话时,他转过头,看向她。
“待此事平,我讲给你听。”
戚炳靖的声音沉而慢,将这短短几字的回应,说得如同千钧之重诺一般。
……
近晚时,丹墀上覆了一片夕晖。
头一夜刺客之事闹了个通宵,宫内于日出时分终于清静,但皇帝在大惊大怒之下难以入眠,请太医来看过后进了安心养神之汤药,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后才勉强睡下,至眼下还未醒来。
在皇帝半睡半醒的这小半日间,内宮及外朝早已翻腾如沸水。
昨夜成王受召,入宫伴皇帝下棋说话;刺客不知如何闯入了寝殿,行刺皇帝未果后,一转手便将成王刺成了重伤。刺客被殿司侍卫拿下后,立刻服毒自尽;尸体经大理寺查验后,报称刺客额部有青色云字刺涅;朝中人人皆知,当年卓少疆于北境募建云麟军时苦于边境丁少,遂向兵部拿了特令,北境上凡服刑未满但愿投身军旅之犯人,皆可刺字入伍,以充云麟军之兵员。
当下宫中人心惶惶,道卓少炎为报一门血仇,不仅将大军压陈于京城之外,更欲于宫中取皇帝性命,其居何心,简直人神共愤。
成王重伤陷入昏迷,不省人事;若其身故,皇帝自然将传大位于皇太子;当下又有人说,云麟军刺杀皇帝乃是皇太子与卓少炎相勾结,因皇太子担忧皇帝按众臣之愿禅位于成王,故而想要先下手为强,纵使杀不了皇帝,便杀了成王也是好的;而这云麟军的刺客若无皇太子为内应,又如何能轻易闯入皇帝寝殿。
皇太子英嘉凛闻宫中传此言,亦骇亦惊,几次求见皇帝,皆被侍奉皇帝的内侍以皇帝还未睡醒给挡了回来;皇太子遂上书论己之失察、未尽孝守之罪,自请废黜皇太子位,同众臣共举成王即大位。
未几,此事传遍外朝,有臣工上书曰,成王眼下生死不测,皇太子又有弑君父之嫌,皇帝当派人至城外云麟军中,说明逢此大乱,两三日间京中无人能就大位,待皇帝自宗室之内另择贤材后,再出禅位诏书。
当下不少人称附此言,亦纷纷上书。
外朝如此一闹,皇帝虽还睡着未醒,但这欲另择宗室贤材一说,早已插翅飞往各王侯在京中的驿所,快马携信出京,不出数日便会遍闻各处封地。
至晚膳时分,皇帝终于转醒,而一醒来,面对的就是这乱如锅粥的局面。
内侍入内奉药,出来后,即刻命人传皇帝之令,诏昭庆公主入见。
……
“你给朕跪下。”
皇帝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平素难得一闻的怒意。
英嘉央于殿上依言跪了下来。
睿思殿为大平历代皇帝之政殿,殿中的那一个御座,曾有过十八位帝王端坐于斯,或日或夜,批阅政章,聆听臣议。
而眼下,御座空着,皇帝站在下方,脸色因少眠而显得青白,垂在身侧的手指亦因心内滚动的怒气而微微颤抖。
“你自幼及长,朕有多疼你,你心中自有分明。”皇帝说着,然后抬手指了指御座,将本有些沙哑的声音尽力拔高了些:“但你如今勾谋武臣,目无君父,不忠不孝,如何对得起英氏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帝位江山?!”
英嘉央垂着目光,跪得端正。
皇帝继续斥道:“朕心疼你被云麟军扣在金峡关,朕同意禅位,朕同意传位给你的儿子、朕的亲外孙!朕甚至挡着外朝谏言,让云麟军踏入京畿,陈兵城下!但她卓少炎不信朕,要来谋朕性命,还要取你成王叔的性命!这便是你勾结的外臣!
“嘉凛是你的亲皇弟,自被册为皇太子后多年来谨小慎微,如今被逼成了什么样?而你成王叔——”
皇帝顿了一下,深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你成王叔……当年你母妃过世,朕欲为她上谥,满朝臣子无人答应。你成王叔当年只有十六岁,帮着朕将宗室上下一一说服,你母妃才得以身后得谥。这么多年来,朕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亲兄弟便只他一人,可他如今却也落得个生死不测!
“朕今日就要问你一问,云麟军遣人刺杀朕一事,你知不知情?!你是不是觊觎着大位,生怕朕传位给你成王叔,故而想要先下狠手?!宫中议论嘉凛的那些话,说的其实应是你?!”
这诛心三问,震得英嘉央眼底发红。
她跪着,没有出声。
因皇帝早已屏退众侍者,整个大殿中没有旁人,故而显得极其清冷。
前方的御座于她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她的思绪沉沉荡荡,心中想着,不知那过往的十八朝中,这大殿上曾发生过些什么事,而那些事中,又有没有像她此时此刻所经历的这样的……一切。
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开口分辩的欲望。
助武臣废亲生父皇之帝位,再逼迫其传位于自己的儿子,比起刺杀皇帝而言,又能无辜多少?
而她的父皇,当此乱局之中,怒问出口的竟是这三问,更足以解释他是如何一步步落入如今这境地了。
二人僵持之中,殿门突然被人叩响,有内侍报禀:“折威将军沈毓章求见陛下,小臣拒推多次未果,故来请陛下之意。”
皇帝闻言,冷冷一笑,道:“好,好。来得正是时候。”遂命人将沈毓章带来殿上。
然后他转身,在御座上坐下,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疲态。
不多时,殿门开阖两声。
英嘉央听见身后稳健的脚步声,未回头看,眼角便映入一道瘦长而悍的人影。
沈毓章目不斜视地下跪,俯首,对上道:“臣沈毓章,叩见陛下。臣昨日归京,不闻陛下传臣入见,臣不敢擅请进见,然臣今日闻宫内事,不得不来请陛下安。”
皇帝冷冷觑他两眼,未叫他平身。
沈毓章抬起头,说:“今连公主殿下都跪在这殿上了,若臣不跪着,实在说不过去。陛下也不必叫臣平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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