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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待得母亲同意,她立刻转身向回走。
一路上所遇成王府下人,她皆以要回席间取遗落之物为由,令人将她引回卓少疆与众臣僚们在席后聚饮的暖阁外。
然后她将引路下人屏退,上前几步,停在阁帘外的廊柱处。
此时阁中众人饮得正酣,因无卓氏眷属在侧,言谈间便少了诸多顾忌,被酒兴一催,更是音高辞烈,一句句话顺着酒风飘至阁外。
先是有人持酒贺卓少疆此番拜将。
如此饮了数轮之后,又有人顺嘴提到北境战事。一提到战事,说话的人便多了。被不加遮掩地说出嘴的秘事也多了。
恒、安、肆三州为何没能守得住?因兵部刻意压着粮械不发,压着急报不禀,压着兵马在并、光、怀、朔诸州一线不准北援,不论三州如何发报求援,兵部皆视若无睹,直至将亡城破。
戍守这三州的主将、裨将、左右都虞候共十数人,俱是裴穆清的旧部骁将,任是兵部在成王的授意下在过去两年间如何笼络,皆不为所动。
而既然不为所动,那么便只得死。
死在晋军手下,更省得兵部或大理寺脏了自己的手。
接下来晋军继续南进,而豫州为北境重镇,不得有失,正是将裴穆清送去赴死的绝好时机。
然而先前对付恒、安、肆三州守将的法子却对裴穆清无法奏效。裴穆清何等智勇,率军坚守豫州近三个月,将晋军活生生打到需要退兵求援,连一丝败迹都看不到。
既然无法借晋军之手取其命,那兵部便只得自己脏一回手了。
就在晋军退兵三十里的消息传回朝中的当夜,兵部便请了成王之意,矫诏一封,快马加急发往裴穆清军前。诏书上称,晋军不敌,晋帝遣使求和,愿与大平合议停战后事,皇帝命裴穆清将守城诸事交由裨将处置,自调人马速速回朝,与兵部共议和事。
裴穆清究竟有没有怀疑过这封诏书上的内容,无从知晓。然而以裴穆清之性子,是绝做不出抗诏不遵的举动来的。
于是裴穆清与所抽调的人马前脚刚出豫州城,兵部后脚便拟了一封弹章,诬其畏战南撤。
一旦裴穆清落马,军中自会震荡,局势自会大变。而成王在经营兵部多年之后,终于能够有机会向军中安插和培植自己的亲将了。
……
她就这样一直立在阁外听,听到最后,双目变得血红。
阁帘被人自内打起,有人离席出恭。
她抬头,正见一张酷肖自己的面容,当下绕柱出来,挡在那人身前。
那人酒意上脸,定睛看了她好一阵儿,才将她认定,然后冷笑:“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回头望一眼暖阁,再看她时,仿佛酒醒了些许:“你都听见了?”
她喉头有千万句话,然却不知当从何处说起。
他又冷冷一笑,脸色全然不在乎地向暖阁后面行去。
行了数步,他回首,见她仍跟在身后,便停住脚步,转身避进一处无人之室。
她跟进来,阖上室门。
然后她终于说得出话了:“裴将军,亦教过你。”
这几个字她吐得极其艰难,说话时眼眶通红,手亦成拳。
“教过我又如何?”在未通暖的阁间内,冷意驱退他的酒意,他的神色逐渐变得清醒:“裴穆清最赏识的学生,是你。我在他眼里又算是什么?”
然后他继续说:“又何止是裴穆清。父亲喜欢的,特意请旨要送去兵部的,也是你。”
“就连成王……”他笑起来,笑得表情都有些扭曲,“就连成王,喜欢的也是你。不然我如何能得这拜将的机会?难道是靠咱们那个不识时务的父亲?”
她盯着他。
热血自心口涌上额间,又逐渐变得冰凉。
一双手的指骨被她在不自知间攥得僵白,而她声音喑哑,含了戾色:“北边已死了多少人……恒、安、肆三州以及裴将军受诬之事,你脱得了干系?父亲一生谨慎小心,卓氏如今却要被你拖入这肮脏烂泥坑中……裴将军拳拳忠心,赤胆报国,为朝为民,而你不仅眼睁睁地看着他含冤受戮而知情不报,更还要踩着他未寒之尸骨上位……”
她的双眼被心火烧得干涩疼痛,嗓子亦然:“哥。这样的功名会污了祖宗,你又如何能取。我求你去向陛下请罪,说出你所知的实情,还裴将军一个清白。”
他冷冷看她,半晌后道:“我若不去,又如何?”
她静了片刻。
再开口时,她眼中血色更甚之前:“那我就去。”
他依然冷冷看她,许久之后,忽然动手,抬胳膊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将她推逼到墙角处,然后抬起另一条胳膊,两只手一起下死劲地掐住她的脖颈。
这举动堪称疯狂,而他神色阴沉可怖,一副欲置她于死地的模样。
窒息的痛感瞬间袭遍她全身,整个天地渐渐在她双眼中暗下去。
而他的声音冷血且忿恚,响震于她耳侧:“裴穆清已经死透了,你既为他鸣不平,便该同他去死。”
热泪自眼角淌出,赤色尽染眼底。
腾腾暴怒与满腔杀意层层挣破她的神智,如出笼之凶兽,戮灭她残存的意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记得她看见了被他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柄长剑。
待到天地再度清明,她低头长喘,浑身发抖。
铁剑脱手而落,只一刹,便被地上鲜血浸透。
血泊之中,她抱剑坐在地上,双臂青筋暴起,手指剧烈颤抖。
粘稠的血液沿着地砖细纹缓缓漫开,浸透她的长裙下摆。
她急剧地喘息着,因恨,因怒,因不甘,因奋烈之争。
豆大的汗粒从额头滚落,蛰迷了眼睛,她伸手抹了抹眼角,待视线再度清明时,看见室门不知在何时已被人打开,而她身前背光处站着一个男人。
顿惊之下,她横剑指向那人,嗓子却沙哑到发不出一字。
那人慢慢走近她,将她暴怒发抖的模样入眼底,然后平静柔缓地开口:“卓姑娘,鄙姓顾,是成王府上家客。成王殿下因未见您出宴,故而叫顾某来寻姑娘。”
他的双脚踩在血泊中,地上横陈着尚温热的少年躯体,而他却视若无睹、无惊无惧,待她如常。
她仍然在颤抖,攥着剑的手指几乎要被自己握断,嘴唇已被咬出深深血印。
他这才像反应过来一般,看了眼地上,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然后微皱眉头,道:“明晨卯时,明堂拜将——卓氏竟无人能去了。成王殿下的一片苦心,只怕是要白了。”
她死死地盯住他。
他则稍稍侧身,回首望向廊柱后的阴影:“殿下,您说呢?”
阴影中应声踱出一个人,纵于暗色之中,仪姿仍雍容闲雅,从容镇定。
然后那人抬眉,轻轻探目看向她。
她的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然眼中却燃着细焰,半身浴血,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狠戾不平。
她拄着剑站起来,回视那人,任心头一腔血液沸滚不休,面色却逐渐变得沉静寂冷。
然后她一面走向他,一面开口说:“明晨卯时,明堂拜将——卓少疆能做到的,我必然能做得比他更多、更好。”
“你图什么?”那人问道,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
“图功业、图盛名。”
她答说,又靠近他些许,目光抵入他的眼中:“图佐助明主上位,为卓氏一门谋世代之荣宠。”
那人抬手,非常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然后笑了,应道:“好。”
……
夜风袭上关墙,将卓少炎的尾音吹断。
沈毓章从头听至尾,心内几番震动,几次开口欲言,却终还是以无言来对她这一片坦诚。
那些他在南边听闻的以及这些年他在心中臆测的,不及她所道真相之十一。
她以一己之力来应付这至凶之北境,五年间所受之苦,又岂是他能够想象得到的。
卓少炎扫视他的神色,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遂道:“毓章兄不必自恼。当年你虽未曾北上,然这些年来亦尽了将臣本分。再看这往后的几十年,又岂会少了毓章兄流血吃苦的日子。”
这话虽是在劝慰,却又实在不算顺耳,令沈毓章一时失笑。
她见他松缓了神色,亦抿唇一笑。
“你与谢淖……”沈毓章提起这个话头,望她一眼,又住了。
卓少炎知他想问什么,并不为怪,答道:“我与谢淖,当初不识,更从未通谋。”她微微一哂,“如今倒与他结了夫妻,合兵共进。世事难料,此亦当真是讽刺。”
既说到此处,沈毓章便多问了一句:“谢淖是何时知你即是卓少疆的?在你被贬流北境军前、为他所掳劫时?”
卓少炎目光望远,盯着关内远处的晋军营房,摇了摇头。
“恐怕要更早。”她说。
“有多早?”沈毓章皱了皱眉。
卓少炎再度摇了摇头,脸色平静地回目光,说:“我也想要知道。毓章兄,我们且走着看罢。”





予我千秋 【贰拾壹】
【贰拾壹】
翌日晌午过后,卓少炎亲自去找英嘉央。
她进屋之时,英嘉央正好将笔墨起,身前案上摊着墨迹尚未干透的两封奏表。
这两封奏表,是沈毓章按昨夜与她相商之后的决议,于今晨来请英嘉央亲笔手书的。
其中一封将发至宰阁与兵部,告知朝廷此番出使金峡关谈和的结果与云麟军对朝廷所提的要求,而其中就请皇帝禅位让贤一事,却刻意未写明云麟军有所推立之人,仅曰愿皇帝择宗室贤材即大位。
另一封则是直呈御前的密函,其上完完整整地写清楚了云麟军此番所图为何,做了什么打算,手中捏着什么样令皇帝不得不应的筹码,接下来需皇帝如何配合,以及英嘉央自己并代沈毓章向皇帝告罪之言。
论朝中目前大势,皇帝一旦真的禅位,若按朝纲,由皇太子即位可谓顺理成章,然若按人望,则成王被众臣推举的可能性最大。
之所以分两封奏表,便是因卓、沈二人无意在云麟军兵抵京城之前让朝臣及成王一系得知云麟军的真正谋划。成王耗心血经营多年,一朝逢帝禅位,又岂会容让大位旁落,不论云麟军推立谁人,都势必会成为挡在他走上帝位途中的莫大阻障。云麟军对朝臣声称将策立谁人交由皇帝决定,此举不仅能够将这一池水搅浑,更能够自然而然地让太子代替沈、英之子成为众所瞩目的靶子。
卓少炎阅过两封奏表,确认所书无误后,便吩咐人拿给英嘉央的仪从亲兵,即刻发往京中。
然后她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对英嘉央道:“前一日多有冒犯得罪,不妄求殿下谅解,但求殿下明白我辈苦心。”
她意态诚恳,颇有推心置腹之诚。
英嘉央看她一眼,脸色已不似前一日那般愤怒抵触,道:“事竟成此,我又哪里无辜?如今既已在一条船上了,就也不必再多计较了。”
卓少炎微微一笑,心中欣赏她处事通透不矫情的性子,更知她如今愿意配合云麟军,定是因她自己亦经过了充分且谨慎的考量。
环视一圈这屋子,卓少炎转身坐下,开口道:“在朝局未明朗之前,还需委屈殿下在这边多待些日子。昨夜殿下睡得可还好?”
英嘉央瞟一眼门窗,没说话。
卓少炎貌似随意地说:“毓章兄昨日特地让我调了些人手来,将殿下这屋子的门窗皆加固了一番,说是夜里风大,吹得门窗乱响,怕殿下睡不踏实。”
说罢,卓少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英嘉央的神色,见其脸上未起一丝波澜,便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
她少时亦曾亲眼目睹过当年沈毓章与英嘉央之情深,如今得知他二人这些年来周折至此,又岂会毫无常人惋惜之意。
“少炎。”英嘉央开口,脸色依然如常,并不刻意回避她方才的话中有话:“这世间最令人婉叹不忍之事,莫过于有情人因误会而互相伤害、互生憎意、错失彼此后便再也回不去当初。
“但我与沈将军,从来没有过任何误会。在一起时,我们不曾伤害过彼此,亦不曾憎恶过对方。我与他走至今日这一步,并不是什么错失。
“在与他分开之前,我对他毫无保留,他对我亦皆是男儿之坦荡,我们之间对彼此从无隐瞒,从无藏私。我与他当初之所以决裂,是因我以为我是为了他好。他割断与我多年的情分,是因他明白了那么多年我都未曾真正明白过他。我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白的。他的感受绝不是什么误会。是我错在太自负。
“自然,我也有过委屈,有过难过和伤心,有过极其难熬的日子,但是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再见他,我只是觉得,心已经不会再如当年一般因他而动了。”
她说着这些,到最后轻浅一笑,真无芥蒂。
卓少炎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为她的豁达所触动,由是安静着思索了片刻,而后问说:“殿下,为一人心动,是什么感觉?”
英嘉央一时怔了怔。
……
为他心动,是什么感觉?
那是多少年前,她在太后宫里不当心摔破了一盏从仁宗朝传下来的八角如意宫灯。那灯相传是当年仁宗与皇夫的定情之物,三百多年来一直被小心珍护。因物件不算小,纵是太后宫内曲意讨好她的内侍们有心帮忙,这事也到底没能在太后面前遮掩过去。
当时太后板着脸问:“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如今是哪个不长眼的摔破的?”
她本欲上前认错,不想却有一个少年比她更快地跪了下去。
“是臣失手,犯了大错,还请太后惩处。”他伏地叩首,语甚恭敬。
当日正逢月初,沈氏夫人身有诰命,按例入宫觐见太后与皇后,因子侄辈有在宫内伴读的,便也叫他们过来一并请安说话。
她看清替她跪在地上请罪的少年,脸不禁红了红。
太后瞅了瞅他,似乎亦未料到,于是颇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将拐杖向地上一拄,斥道:“这一辈的朝臣子侄中,就数你平素行事最为稳妥,今日为何如此不知轻重?”
“还请太后重罚。”少年说道,从始至终端方循礼,连头都不抬一寸。
因看在沈氏的面子上,太后终究也未真的重责他,只是罚他在殿外跪足两个时辰,自省己过。
当时正逢炎夏,真跪上两个时辰亦是十足受罪的事情。她压不住心内愧疚,每隔一刻就悄悄去殿门口看一眼在殿阶下跪着的少年。
他端端正正地跪满了两个时辰,跪到最后衣裳由里到外都湿了,可肩背却从始至终未曲未弯,一如他沈氏刚正的门风。
她瞧着他英俊的侧脸,心头如羽拂过,转身就叫内侍去备一碗解暑汤。
待他起身回太后宮,借偏殿更衣拭汗再出来时,她用送这一碗解暑汤做借口,近前与他说话。
“你为何要替我受罚?父皇疼我,若知道我犯了错,必会为我向太后求情,我也不会真就被罚的。”她对他说。
他喝了几口汤,神色稍缓,然后回答她:“公主殿下自有陛下疼爱。然而每一次陛下为了公主有违宫规朝制,都会受到外臣谏责。陛下之难处,殿下亦当体谅一二。为人臣者,理应为君分忧。臣今日替殿下受罚,亦是为陛下解忧。”
他所言句句在理,她轻声应了,然而心里面却有些闷闷的,说不清是因他耿直的谏言,还是因失自己所望的情绪。
然而这便是他。沈氏家风如高松,如厚岩,他诸行诸举,绝不会有损这三百多年的望族门楣。
……她又有什么可额外期冀的呢。
少年说完该说之言,又抬眼看了看她,沉默片刻,端着碗将汤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碗搁下。
她一时只觉也没什么可再多说的,闷声伸手去取那碗,可手还没碰到碗边,便被他一把拦下握住了。
“殿下。”少年清了清嗓子,似乎这大不敬的动作令他自己也很是不自在。
她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看也不敢再看他,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出。
少年耳后隐约有红意漫出,却十分执着得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些,一双眼更是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继续说道:“臣今日替殿下受罚,也是想要让殿下知道,这世间男子中,除了有陛下疼殿下之外,臣也疼殿下。”
她的手被他攥在掌中,她却觉得他攥着的分明是她的一颗心。
就听他再度开口:“臣以后,能不能同陛下与太后一样,唤殿下‘央央’?”
……
英嘉央出神半晌,才动了动目光,回遐思。
侧首去顾卓少炎,想到她方才问的话,想到今晨沈毓章转述的她这些年的经历,想到她以大好韶华尽付这漭漭沙场,又想到她以一纸婚书定来的谢淖及其大军,不由心生怜惜之意。
料她在兵事上有多熟,于情事上便有多懵懂。
“为一人心动……就好像你的心被挂在了他的身上,你的喜怒能够被他轻易牵动,可你又会觉得很安心。你会想要同他亲近,却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
卓少炎听了,若有所思。
须臾,她垂下目光:“多谢殿下解惑。”
……
是夜,戚炳靖处理完封地政务,如常来卓少炎这边宿下。
夜半时分,二人睡得正熟,却被疾如惊雷的敲门声震醒。
来者是周怿。
能够让平日里严谨低调的周怿在这种时候贸然来禀,必定是至关紧要的急情。
戚炳靖沉着脸色,披袍走去开门,与周怿在屋外低声交谈了数句。
然后他返回屋内,不发一言地将衣甲穿戴整齐,挂剑上腰。
在离开之前,戚炳靖回头看向里屋的床榻处,目光在卓少炎已经清醒的面庞上盘旋了一圈,简单说道:“有点急务,我去去便回,你且继续睡。”
夜色中,清明的月光斜打在他身上,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更加严峻,而他整个人亦似被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戾气。
卓少炎目送他出门,然后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却无论如何都再也睡不着了。
思绪无序轻飞,她忆起了那一袭远在晋煕郡鄂王府中的鄂王妃婚服。
不觉是从何时起,在夜里他抱着她入睡时,多年来时时纠扰她的染血噩梦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自镜中看见自己身着鄂王妃婚服的那一幕。
镜中除了她,还有身着戎装的他。当日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反复复地在她的梦中重现。每每醒来时,她的心口都被一股莫名的陌生情绪所缠绕。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得以分辨出,那是安心。
在此之前已不知有多少年,她的脑海中不再出现这两个字。三千里的北境疆线,十六州的戍守重责,心中筹划多年的大谋大策,无一能许她有暇顾念这二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有比手握铁甲利刃更能让她安心的事情。她更加没有想过,如今能够令她夜夜安稳入睡的,是本该最让她枕戈以待、不得安眠之人。
她想起那日他问她,待立新帝后,有何打算。
也许是梦境与记忆都太过清晰,她并不遮掩地说出了那一刻她的真实所感。事后再想,她想要的或许并不是做他的正妃,而是那一份有他在便会有的安心。
她又想起那日在他问她这话之前,二人那一场激烈的缠绵。
那是她头一回清楚地确认自己对他滋生的欲望,更是头一回无所求亦无所取地与他亲密。她仅仅是渴望他这个人,而非图他能够助她什么。
所有的这一切,在今日之前,她并未多加思索,到底是因什么。
脑中滚过英嘉央所言,卓少炎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戚炳靖口中的“去去便回”,现已变成了许久未回。
她稍蹙眉头,忽而想起,那一日在关外晋营前,他同她说的,为防晋军余部。
……
彻夜守着城楼的士兵看见卓少炎披甲前来,纷纷敬行军礼。
卓少炎略作询问,果然得到戚炳靖同周怿带了一队人马夜出关城的回复。她阻止了欲随她前行的士兵,独自一人走至女墙后,眺目远瞰。
尚未翻白的天色一片灰蒙,目所能及之地,若无灯火照亮,并不能看清什么。
他如同前一回一样的不言何所往、亦不言因何而往,令她感到有些烦躁。且这烦躁的心情,又更甚前一回。
烦躁之下,她全无耐心去仔细分辨,这烦躁之中是不是还掺杂了别的什么。
卓少炎如是站着,一直到天边卷出一抹透亮的光,才看见极远处依稀有人马向关城驰来。
战马全速奔行,不多时便到了城下。
在看清他的容貌的那一刹,她先前所有烦躁的情绪皆在一瞬间被捋平。
而在等士兵迎开城门时,戚炳靖亦已看见了她,一手勒着马缰,昂首对上她望下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沉定有力,又带着些许安抚之意,令她的一颗心悄无声息地落回原处。
卓少炎轻怔。
在感到心落回胸腔内的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前她的心仿佛一直都挂在他的身上。
……
戚炳靖在城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没有风雪。没有战火。
她披着将甲,站在城头,不是为了抵御他的进犯。
她是在等着他归来。
他无声地笑了。
然后将掌心中残留的一点血色拭净,在城门洞开之后回目光,一鞭抽下去,纵马疾驰入城,不忍她再多等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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