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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沈毓章看着孩子,心口沉了沉。
他没有出声去答应孩子的任何一个要求。
因这孩子并不单单是他与她二人的儿子,更将是大平万民不远将来的皇帝。
孩童可以任性索求,然而帝王却需克己以为天下之表率。
沈毓章低眼,拇指摩挲过孩子细嫩的手背。
这只手是那般的小,不知还需过多久,才能够强势而有力地握住御笔,亲自处分这天下万事。
……
天亮后没多久,屋门被侍婢自外极轻地打开,英嘉央蹑步走了进去。
晨曦尚未布入此处,床榻之间昏昏暖暖,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睡得正熟。
她走近些,放轻了呼吸,看他父子二人的睡容。
因背上有伤,沈毓章侧卧着,脸正对着睡在里面的孩子,一条胳膊越过孩子幼小的身躯,手掌搭在内侧的床板上,将孩子虚拢在怀间,形成一个极为自然的保护姿势。
而英宇泽的小手捏着沈毓章的衣襟,睡得极香。
英嘉央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孩子表露出的对他的强烈喜爱与信任不言而喻,更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或许是因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或许是因沈毓章身上那一股难得一见的男子刚正气概,又或许是因孩子对父亲这一角色长久以来的渴望终于被填满,不论如何,这父子二人相认时间虽极短,但相处起来竟极融洽。
虽是无声,但她的目光却似有重量,沈毓章更似感受到了那重量,很快便睁开了眼。
长年领兵戍边,他睡得向来不深,此时一醒,更是立刻捕察到屋中多了一人。
那人的气息却令他一时如坠梦中。
梦中,她如清冽甘甜的水,流入他干渴龟裂的唇,抚平他的焦灼。
沈毓章翻过上半身,抬起眼皮,看向他这一个清醒的梦。
片刻后,他平复了自己略显粗沉的呼吸,坐起身来。
起身之前,他轻轻将孩子的小手挪开,搁进被子里。起身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孩子的睡颜,然后才转而看向她。
然后他站起来,为了不吵着孩子,同她一道走至门外。
屋外自有久候的侍婢们过来伺候,沈毓章便就着这朝阳晨风,简单漱了口,接过侍婢递来的外袍披上。
“沈府来人了。”英嘉央道出一早便来找他的原因。
他彻夜未归,事前亦未与府上打过招呼,当此大乱之时,沈府中人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沈府寻人,竟一径寻到了昭庆公主府,这不令人多想。
她几乎是在听到这一消息的当下,便想明白了他回府之后究竟说了些什么,能够激得他父亲盛怒之下更是下了狠手,将他打成这样。
不管她还要不要,亦不管她是否还在乎,这便是他对她一意之担当,这更是他昨日对她所许重诺的切实履践。
轻捋被晨风吹乱的发,英嘉央又说:“我同沈府的人说,你还睡着未起,然后将人打发回去了。”
然后她侧过脸,目光平和温柔地抵进沈毓章的眼中。
沈毓章低头,看了看她的神情。
梦中那清冽甘甜的味道顿时自他仍然鲜活的记忆中涌出。
他的掌心有些发燥,喉头亦有些焦渴,一如梦境当中。
但他只是看着她,貌似冷静地压住自己这股贸然而发的心火,待其完全平熄冷却后,才回应她道:
“你说什么,都妥当。”
……
待英宇泽起来,梳洗罢,用过早膳,又诵读了几页书后,宫内传来了消息。
中书颁诏,百官已悉皇帝昨日所出两封内降御札。料想要不了多时,这诏书上的内容便会遍传京城内外。
朝臣们有多惊怔,百姓们有多震惑,沈毓章根本不去想,亦根本不在乎。他所想的,所在乎的,是昨夜勾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的亲生骨血。
书阁中,英嘉央将英宇泽从案前领至一旁坐好。
她神态柔和,对孩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尽量以他能听懂的语言,缓慢地向他讲述并解释,这一件与他相关的、足以令英氏宗室与国朝为之动荡的大事。
沈毓章则在一侧沉默地看着。
英宇泽乖乖地坐着,听娘亲对他说的话。一张小脸从初时好奇,渐渐变得懵懂,到后来皱了皱小眉头。
孩子正逢启蒙的岁数,此事对他而言太过艰涩,听不明白正在情理之中。但他仍然保持着聆听的模样,不因自己的不解而放弃对娘亲讲述的专注。
沈毓章的目光逐渐从孩子身上移到英嘉央的脸庞上。
英宇泽不曾在宫中长大,身上却蕴有宗室子的教养与知礼,又因身份特别而长年居于府中、不见外事,却能养就一副懂事与乐观的性子,这全因她在孩子身上倾注了难为旁人所知的诸多心血。
他从未怀疑过,她能够将孩子教得这般好。
她自幼丧母,被父皇以极致的呵护疼爱养大,却没有仗着圣眷生成高傲骄蛮的心性,反倒是聪慧知国事、明理又温柔,而这正是他当年为她心动的最初缘由。
如今她做了母亲,又岂会不将孩子教得更好。
忆想当初在金峡关,想必卓少炎亦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拿定主意,执意策立她所出之子为新帝。
……
听娘亲说罢,英宇泽闷着声,半晌都没动。
他天资颖慧,虽不甚明解娘亲话中深意,但已能隐约感到今后他将要面临的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生。除此之外,他甚至能感觉到,今后就连自己与娘亲和爹爹的关系,也不会同今日一样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他拧着小眉毛——那拧着眉的样子竟像极了沈毓章——向母亲提出了他的问题:
“以后,我想让爹爹陪着我玩,给我买好吃的,带我出去骑马,带我去军营里看看,是不是都不可以了?”
英嘉央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举动便是令他失望的回答了。英宇泽极力忍着心内的委屈不表现出来,拿眼瞅了瞅沈毓章,小声说:“可是我想要爹爹疼。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爹爹。”
这话一说出口,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大声哭出来,小脸一时间挤得皱皱巴巴的,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沈毓章走来,抬臂将他的小手握进掌心中,安抚地捏了捏,又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
大掌温厚的热意及男性可靠的力量,令英宇泽的哭泣声渐渐弱下来。他小声抽噎着,长密的睫毛都因泪水而凝成了一簇簇的。他努力睁了睁眼,忍住哭意,看向面前的爹爹。
与先前的动作相反,沈毓章的脸上没有丝毫哄慰他的表情,甚至还凝有几分肃色。看见孩子的情绪较之方才稳定了些,沈毓章开口说:
“你想要爹爹带你去军营看一看,那么爹爹现在就先让你知晓,我大平近些年来,每年战死的军人及丁夫,少则数万,多则十数万。那些军人及丁夫的孩子们,同你一样,也想要他们的爹爹疼,但是他们的爹爹却再也回不了家。
“战死的那些军人及丁夫,很多本不该死。但因皇帝昏聩,以致有无数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从小便没了爹爹。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去和别人说,他们想要爹爹疼。
“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子,故而你的肩膀上须承担安国安民之重任。边疆多少将兵,为守英氏之天下而终年枕戈,而你既然姓英,更当为英氏之天下而尽一己之全力。
“你要做一位英睿贤明的帝王。如此,才能够对得起曾经为了这天下而鞠躬尽瘁、不惜以身济民的英氏列祖列宗,才能够让天底下的孩子们都可以有爹爹疼。”
英宇泽怔怔地,虽然并没能全部听懂,但却清晰地接到了自己必须要做一个好皇帝、让天底下的孩子们都能有爹爹疼这一关键信息。
这是他期盼相见了多年的、心中有山河的、刚正英武的爹爹,对他说的。
他抬手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小脸,眼鼻通红着,小声问说:“爹爹……好皇帝,要怎么当?”
沈毓章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眼底浮出坚定的决意,说出口的回答更像是他久存于心底深处的莫大愿望:
“恢复前烈,力致太平。”





予我千秋 【贰拾捌】
【贰拾捌】
沈毓章不在乎众人反应的那两道皇帝御札,如雷如霆,人情惊骇。
皇帝先欲内禅,诏曰“朕以不德,获奉宗庙,宅帝位二十有八年,惟累先圣托付之重,夙夜惶惧,忧勤万机,今思欲释去重负,退避大位,称太上皇帝”,再明言传位之人,曰“皇女昭庆公主有元子,质本聪明,天之所望,可即皇帝位,以昭庆公主垂帘听政,凡军国庶务,一听裁决”。
昭庆公主竟有一子,子父为谁人,朝中无人不争问,然而这却是连宗正寺秘阁厅都无法拿出确凿实证的一问。
但这答案几乎是一望而知。
皇帝内禅,不传储君,不传成王,甚至不直接传位于爱女昭庆——不论是自愿为之或是被云麟军逼迫至此——都必定是因看重这孩子的父亲一系在朝中的地位,确信一旦传位于他,无人再敢轻觑帝位。
眼下能令朝中推举成王之诸臣仍旧保有忌惮的,唯有沈氏。
眼下能令卓少炎与云麟军兵共同拱立新帝即位的,唯有沈毓章。
而皇帝因成王重伤,令以沈毓章代掌兵部事的另一道旨意,则更像是为了让众臣坐实这一答案。
两道御札既出,沈毓章之父、尚书左丞沈尚铭复朝视事,请率有司行内禅、登基二典之礼备事宜,皇帝批允其请。
……
同这些消息一并送到云麟军城外驻营的,还有沈毓章以云麟军换防京城各城门守军的兵部谕令。
云麟军陈兵城下数日,等的便是这一刻。
江豫燃持令,火速领兵马赴各城门处交接换防事宜,不到傍晚,事已俱妥。
他立在城头等卓少炎率余部入城。在这短暂的空档间,他任思绪跑马,回忆起昨日晨到皇帝遇刺消息时的心情,不禁咽着城头秋风笑了一笑。
当时谁能想得到,不过一日夜的功夫,沈毓章便能叫京中朝局翻了一个天。
而卓少炎识人断局,至今还未错过。
……
卓少炎寻到江豫燃时,一弯又细又长的月轮正擦着城墙升入半空中。远天净透无云,浅青色天幕衬得那月又亮又柔,带着一圈微弱的光晕。
江豫燃正看着那弯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走近都未察觉到。
“豫燃。”卓少炎出声叫他。
他回头,看清来人,行军礼道:“卓帅。”
卓少炎看了看他的神色,问说:“在想什么?”
江豫燃低了低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回答道:“在想惟巽。”
卓少炎闻之,亦微微笑了。
江豫燃又说:“卓帅,待此事大成之后,我要迎娶惟巽为妻。”
卓少炎颔首,认同道:“惟巽等你多年,确实不该再拖了。”然后她又略略打趣道:“你与惟巽成婚,是云麟军中难得的喜事,想必上下同袍皆会助你筹备聘礼。”
江豫燃一条硬汉,此刻耳根竟露红意,除了低头笑笑,便再说不出旁的了。
……
待巡完城防,江豫燃见还未晚,欲再禀报些北边递来的不急琐事,卓少炎便让他说下去。
他抬眼,正待开口,就见卓少炎看向城下不远处的表情起了变化。
这前后只相差一瞬,而她的变化又太微弱,若非他这等常年追随在侧、对她足够了解的人,根本不会分辨得出。
那是一焰有温度的光,被她盛放在素来冷淡漠然的眼中。随着她目光的挪移,这光在夜中微微闪耀着。
江豫燃止住了话头。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见了谢淖。
男人骑着马,轻缓地踱着步,在宵禁之前沿着城墙根毫无目的地随意移动着,一脸的漫不经心,偶尔才抬头向上瞟一眼。
“豫燃,方才本要说什么?”卓少炎听不见他说话,开口问着,目光仍然追随着城下的男人。
那语气中更是噙了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
江豫燃于此事哪怕再愚钝,亦能感受到她这变化是因何人而起,当下也无意再以琐事将她拖困在此,便径直退后半步,行礼道:“无事了。天色将晚,卓帅早些歇息。”
待卓少炎应声而去,他才再度抬头,目送她的背影越行越远。
江豫燃紧了紧眉,心中的感触难以言喻。
……
景和十二年末的豫州境内有多冷,江豫燃至今记忆犹新。
大雪像是永远都下不完,朔风更是不分昼夜地说起就起。围城的晋军定了必破豫州的决心,自东西两面驰援的人马源源不断。
城外黑天白日地都有敌军在喊降,围城之夹砦密不透风,想突出去求援都不成。
城中断了粮,百姓哭嚎声如针刺耳。
城头兵罄,有同袍在绝望之下自己寻死,清晨踩着女墙下还未来得及的尸体纵身跃下城墙,落地后脑浆迸裂,没几瞬便冻成了赤糊的冰。
每一刻都是锥心刺骨的冷。除了冷,就再也感受不到旁的了。
冷到最后,连心都被冻得僵麻,待到仿佛连冷也感受不到了的时候,晋军竟退兵了。
晋军拔营北撤后的当晚,卓少炎命人将豫州城门打开,她走出城,到被大雪封住的城壑中亲手刨挖平军战死士兵的尸体。
雪一层一层地落在她的头顶和将甲上,遮住了她身上的血迹。
她用满布冻疮的双手,在被冰意封住的暗红色雪泥中不停地挖,任谁叫都停不下来。
江豫燃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当时的那个画面。
他眼睁睁地看着寒意自她身周一层层打叠起来,她的眼中盛着赤裸裸的战意,她的颊侧凝着冻成冰晶的泪痕,他看着她亲手将自己的心与战死的同袍们一起埋在了这被大雪冰封的豫州城下。
自此往后数年间,他难见她怒,难见她惊,难见她哀,难见她乐。
她如一块永不会碎裂的冰,森冷而无畏,凛然且坚硬。
……
但是现在,此刻,江豫燃看见这块冰在融化。
融尽一角的冰块中,隐约可见有炙热的光焰在烁动。
那不同于阳光打在冰面上反射出的光芒,因那光芒虽刺眼,却仍然满透寒意。
但这一簇光焰,穿透冰层传递出来的热度,真实而灼人。
这光焰是因谁而生,江豫燃纵然只是旁观,却亦看得非常分明。
那个叫做谢淖的男人,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在他看得见以及看不见的地方,以他能料到及料不到的手段,一点点地将冰壳焐热,勾裂,贴着她的心口送入一苗火种。
在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她久僵的心动了动,这一苗火种就势而着。
江豫燃无法想象,亦不敢想象,若冰融尽后,这火焰将成何势。
他只是依稀地感到,这一颗被冰封了数年之久的心,其下之火种一旦被引燃,那爆发出的光芒当百十倍壮烈于平常。
……
翌日天亮后,卓少炎单骑向城东。
行了约五炷香,她于一个巷口停下,勒止坐骑,翻身下马,将马栓好后,独自转入巷中。
乌头大门之上,“卓府”二字蒙尘难辨。
卓氏当初没府抄家,府门早已被宽厚结实的木板封钉得严严实实。
卓少炎拔剑,将木板一条接一条地砍断,然后剑,破门而入。
卓亢贤在世时,性节俭,建府从不铺金销翠,阖府上下五间九架,无一屋室饰有藻井。屋宇往日干净整洁,虽无奢侈繁饰,但看着心旷神怡,换了眼下破败至此,这一分节俭倒添数分心涩。
卓少炎足下每一步都惊起草尘灰沫,阳光照下来,尘迹打着圈地飞起又落下。
她一直走到双亲寝阁门前才止步。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用衣袖擦了擦门板上的灰,然后像少时每日清晨向双亲问安时那样轻轻叩了叩门。
里外静无人声,并没有人来为她开门。
她在门外双膝跪地。
然后稽首大拜,往复磕了九下头。
“爹,娘。”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
“女儿不孝。”
她又说道,攥按在地砖上的双手指节泛了白。
……
直到日头窜上去几节后,卓少炎仍独自坐在厅堂处,低着眼皮,看着灰尘细沫在眼前飘飘转转。
有脚步声自远及近,不疾不徐而来。
待至她跟前数步,停下了。
“少炎。”
男人的声音落在这空空荡荡的厅堂中,激起一片轻尘。
卓少炎抬起眼皮。
一个本该因被刺客重伤而卧床休养的男人,此时好端端地站在她跟前,身形挺拔,仪姿一如她记忆中。
于眼下的朝局中,二人相视须臾,他丝毫没有败者之容,而她亦未露胜者之态。
清透的阳光下,英肃然的脸色于随和中透着微微暖意。
他像是对一个许久未见的旧友打招呼那般,说:“当初你下狱,到最后离京也没能见到双亲一面。我闻昨夜云麟军换防京城诸门,便料定你今日会来这里。方才路过,便顺路进来一瞧。”
她没有答腔,而他也不以为怪,脸色竟又温柔了几分。
英肃然踱近两步,阳光令他稍稍眯了眼。他就这般眯眼看着她,目光看不出深浅,又道:“事至今日,我有时会责问自己,当初是不是太纵着你,又是不是太过于小看了你。”
纵着的是,明知她是一把不属于他的无鞘的匕首,却还是心有侥幸地替她开了锋利的刃。
小看的是,她一个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女人,竟能勾得大晋鄂王与晋将谢淖两个男人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卓少炎听着,仍然面无表情,手按在剑上,指尖轻敲两下。
英肃然看了她的动作,微微一笑,转身步入阴影中,不叫阳光再眯了眼。
离开前,他回首顾她,阴影中,他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清冷的暗意,他轻轻喟道:“新帝将立,乱事未平,你自保重。”
……
步出卓府,英肃然上了马车。
成王府仪从亲兵护驾,一路浩荡往西行去。
然而刚转过一个街弯,人马立即止了步,车厢急停之下重重一震。
车内,英肃然皱眉问:“出了何事?”
外面隔了片刻,有亲兵来报:“前方有兵马封街,路走不通。”
“云麟军的?”
“属下认不出。”
英肃然伸手挑起帘子一角,向外望了望。
不远处,一众人马全副披挂,严严整整地将回成王府所必经的这条街封了。人马虽数众,然极有序,不扰不乱,不声不响。
为首居中的,是一个貌若将领的年轻男人。
男人跨着一匹黑鬃战马,身如劲拔苍松,气势刚健,悍劲十足。
见成王府的车驾停滞不前了,男人方动了动脖颈,不咸不淡地向这边探了一眼。
英肃然看清,吩咐道:“去问那人姓名。”
亲兵领命而去。
英肃然目视着亲兵去到那边人马当中,先礼而后请其姓名。
男人听了,并未还礼,保持着先前不变的姿势与神色,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谢淖。”
他并未刻意拔高声音,然这二字足够铿锵有力,越过二人之间隔的所有人车马,清晰地送入英肃然耳中。
这便够了。
亲兵奉命让道,挂有成王府灯笼的车驾继续往前行了一段短路,直到与男人相距不过数步,才又再次停下。
车帘被打起,英肃然正坐于车中,正目看向面前的男人,亲自开口叫了一声:“谢将军。”
男人闻之,眼神与注意力才移过来,斜了斜眉,算作回应。
英肃然见他毫无退避让路之意,问说:“谢将军在此封街,挡我回府之路,是有何要事?”
男人随手以鞭尾敲了下战马健硕的背脊,驱马靠近马车,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车中之人,淡淡开口道:
“谢某无事,但等夫人耳。”
……
这短短一句回应,足够轻视,亦足够挑衅。
像是刻意引着英肃然出言交锋。
英肃然坐在车中,温和地笑了。
他接过这一句带刺的话,问说:“谢将军为了女人,连晋将的身份都不顾,更连鄂王之命都不奉了。值得么?”
这话固然不需要对方回答,更像是他自顾自的惋叹。
“鄂王之命?”戚炳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反念着这几字,说:“谢某所奉之王命,自始至终都是——”
他着意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完:“力阻成王登基称大平皇帝。”
英肃然的笑意凝在嘴角。
下一刻,他重又笑了一下,说:“按谢将军此言,则鄂王空有睿明之名。谢将军奉其为主,亦是可惜。”
“愿闻成王见教。”
英肃然道:“鄂王背弃与我之前约,视唾手可得之大平疆土而不取,是谓不睿。而今大平若果真立幼子为帝,沈毓章欲法大平之太祖、世宗,早晚必与大晋一战存亡;鄂王视强敌坐起而不顾,是谓不明。”
“鄂王与成王之前约,对于成王而言,当真作数?”
“谢将军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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