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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戚炳靖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说:“成王是不是真的以为,鄂王完全不知你与他那几个兄弟私相勾通之事。”
英肃然闻言,脸上的笑容迅速地淡了下去。
就听男人继续道:“你欲谋大位是真,欲借力于大晋是真,而欲乱晋室更是真。鄂王若遵循前约,拱立你登基称大平皇帝,你又将如何以大平疆土做诱饵,挑拨晋室诸王相残,坐观而取其利?鄂王若连这都不清楚,才是真正的不睿不明。谢某若不奉鄂王为主,才是真正可惜。”
天边卷过一片厚云,遮了太阳。
英肃然的脸色一时落得如同这天色,重新审慎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肃声问:“足下究竟何人?”
戚炳靖无视这问话,敛了敛容。
然后他策马前行,在越过马车时,伸出马鞭挑住帘布,打斜向内压入的目光如轻刀薄刃,撂话道:“谢某不惜命,但惜夫人。望成王今后处事前多复斟酌。”
话毕,他鞭,车帘随之落下。
他背身向后方人马打了个手势,一众人马立刻有序地让出一条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有士兵上前催了马车一鞭,半逼半送地目视成王府的仪从亲兵护着车驾离开此地。
戚炳靖则继续向前行去,转过街角,便进入了卓府的巷口。





予我千秋 【贰拾玖】
【贰拾玖】
马车在无人封阻的阔街上行得飞快。
英肃然颇显慵意地靠入堆叠的软垫中,左手抚过右手拇指上冰冰凉的玉扳指,露出一丝轻微又浅淡的笑意。
那抹笑太浅,又消逝得太快。在他一双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时,这笑甚至生出了几分刻薄的意味。
随后他将手搭在一边,整个人在车内坐得随意而舒展,再将目光向下微微一垂,短暂地小憩。
闭上眼后,卓少炎在卓府中以指叩剑的模样清晰地浮现于黑暗中。
那剑是他未见过的剑。
她身上的甲衣亦是他未见过的甲衣。
她从头到脚全套的武将披挂与兵器,恰合她的身量,却皆是另一个男人为她所制办之物。
英肃然闭着的眼一时如被光蛰,再睁开时,眼角漫着几缕血丝。
……
那一日是景和十五年的五月十七。
她于北境大胜,帅兵攻入大晋领土,拔重城四座,屠俘兵五万,无视大平朝中弹劾她杀俘不仁的声潮,再次趁大晋皇帝崩逝之机领兵突进,击退了大晋南下复仇之八万兵马,硬是以这骇人的杀名令大晋将南边的兵线向北缩近三百里。
她凭着这等大功归朝受封侯爵、拜上将军。
是日礼毕,她身姿英武地踏阶下殿,眼风擦过他的脸,递给他一个明晰而干脆的笑。
一个时辰后,成王府中,他亲手为她在腰间佩上了一柄他为她新制的宝剑。
她定定地望向镜中,抬手按在那剑上,以指摩挲过剑鞘上细密的雕纹,再随意地轻敲了数下。
这是她惯常的动作,凡有所思时,必会无意识地碰一碰随身的兵器。
然后她的目光稍作挪移,触上站在她侧后方的他,嘴角罕见地勾出一个堪称撩人的弧度。
他看进了眼里。
然后他伸指,卷起一抹胭脂,将她搂进怀中,指尖按住她的嘴唇,将那胭脂之色一点一点地揉进她的双唇间。
镜中,她的英武之气被这一抹鲜红的唇色撕裂,裂缝之中露出她原本就该有的柔意与美貌。
她瞥见这变化,回首顾他,眼尾随之微微吊起,再度勾了一下嘴角。
他压着身子贴近她的唇。差半寸就要贴上时,他停下来,眯起眼笑了笑,一转而贴上她的耳边,说:“功业与盛名,皆在你的掌中。”
她睨着他,不言不语。
他迷恋地感受着她颈侧皮肤的温热与其下跳动的脉搏,又说:“北境如今大安,军权已定。接替你执帅云麟军的人我已有了主意,你大可放心回京。回来之后,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像是被他的说辞打动,将那一抹撩人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反手虚虚搂上他的脖子,说:“最迟明年,我必提兵归京。”
他那时必定是一刹间被这数年难得一见的笑容迷了心窍。
那“提兵归京”四字背后,实藏了多少狠意与杀意,他竟容自己沉迷罔顾而未去深想。
……
被亲兵告知车驾已至府外时,英肃然花了些时间才彻底醒过神。
下车后,他的脸色较先前阴沉了不少,吩咐来接迎的心腹侍从道:“送人到我屋中。”
来者沉默了一下,然后领命而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对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便被送入英肃然的屋中。
二人极为乖顺,进屋后依次脱去所有衣物,裸着年轻而光润的身体,直接攀上英肃然,替他宽衣解带,然后用嘴唇与双手毫不停歇地、极尽所能地取悦于他。
这些动作娴熟流畅,二人面无赧色,显然并非头一回做这事。
随着少年滑至他身下,伸出舌尖撩吻他的腰腹,英肃然稍显不耐地昂起头,呼吸逐渐沉下去。
少顷,他伸手,将另一边少女的腰肢用力压低,一寸一寸地顺着她光裸的后背一路抚摸向下,然后以三根手指粗暴地拓入她的体内。见她吃痛,他低低地哼一声,抽出手,扯着她的头发令她抬起头来。
少女的脖颈纤细而优美,弯出一道脆弱的弧迹。
她因痛而渗出一层细汗的侧脸,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七分肖似卓少炎。
这容色激得英肃然手上的力气更重了,他鸷冷地看着她,又看向身下的少年——那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少年的脸,亦同卓少炎有七八分像,而少年瘦薄纤窄的身躯融有几分阴柔之色,透着非男非女的诡异美感。
片刻后,他毫无征兆地勃然动怒,一把松开少女的长发,接着反手挥掌,狠狠地抽上她的脸。
巴掌声接连响了十多下方停止。待看见少女两边的脸皆肿出一指高的数道红痕,英肃然的神色才现出一点温度,然后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少女忍着痛爬下榻,无声地伏跪在地上。
少年见状,亦停止了动作,翻过身后老实地跪着。
二人的脸孔正对英肃然的膝头。他未着寸缕的胯下肉物,此刻痿匿于深色发丛之中,更是从始至终都未成功翘昂起头。
“滚出去。”
英肃然沉声喝道。
二人瑟缩,不敢多耽一刻地团起衣物退了出去。
……
英肃然将眼闭起。
脑海深处的幻境一层连一层。她坐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摆动腰臀。她被他压在身下,因无法承受过多而将嘴唇咬破。她捧着他含着他,时轻时重地吮吸吞吐。她在他怀中笑着轻语。她将甲衣与弓剑褪下,站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她想要的,并不只是这些。
他紧咬着牙根,探手到自己的胯下,握住后快速捻动。
半晌后,他颓然放弃,颊侧的肌肉因怒及不甘而微微颤动着。然后他猛地扬臂,掀翻了榻上诸物。
那一个个画面,长年撕咬着他心头的血与肉,似尖锐的齿锋一块接一块地磨噬,将那血肉碾碎成渣。
那是他的念而不得。
更是他的无能为力。
她的身。她的心。她的志。
莫论哪一样,都不曾真的属于过他分毫。
而当他每每闭上眼念及此的时候,她那一个外表撩人而内里冷厉的笑容就浮荡在他的面前,清楚得连她眼角的笑纹都如现昨日。
……
不知过了有多久,英肃然才平复了呼吸,抬手以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其上粗胀的青筋一点点抚按开来。
再叫人进来时,他已穿戴整齐,敛起脸上阴沉的鸷色。
他看上去异常平静,和缓地对来人吩咐道:“陛下内禅及传位之诏,英氏宗室人人必奉,成王府更无例外。早前顾易虽于金峡关扣押问讯过沈毓章,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怎能被一直扣在云麟军中。沈毓章欲安人心,又岂会罪人而无名。你去兵部,诉明我意,让沈毓章勒令云麟军放人。”
……
都堂内,沈毓章听成王府亲兵诉明来意,沉吟少许后,答允了这要求。
待人走后,他叫了个武官,持他手令,去云麟军中处置此事。
恰在此时,尚书省有人来递话,说是沈尚铭公务冗杂缠身,请他代为去一趟礼部,督礼部诸吏将新帝即位之典仪务必于今夜前拟出个章程来。
沈毓章应了下来,一忙完手上诸事,便抬脚去了礼部。
此地他不常来,自门头往内各堂间,他见诸吏眼生,诸吏见他更眼生。他颇有自觉地不叨扰礼部常务,只说自己奉了沈尚铭之命来走一趟,督问新帝即位之典的筹备进度,然后便被小吏带去礼部侍郎与诸郎官坐聚办事的阁子外。
沈毓章将人谢过,脚步只不过是在门外顿了一下,就被里面传出的谈议声击得皱起了眉。
里间一人道:“公主未出降而私生子,国朝从未有过此例故事。新帝即位后,要如何改昭庆公主之封号、尊谓?公主垂帘,诸臣陛见时又该如何谓主?”
又有一人叹道:“若为帝君计,公主该早日选尚、早日出降,不然新帝无父,这又是成何体统。”
紧接着,又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新帝之父姓,一众臣僚都知其必是沈氏。然而沈将军毫无尚主之意,否则,又如何能忍公主被众臣于暗地里奚笑?你说公主该早日出降,但试问眼下这朝中,又有谁能不顾旁人论议而诚愿尚主?昭庆公主被陛下宠爱了这许多年,却不想被男人连累至此,也当真是可怜。”
沈毓章踩着这话音,步入阁间。
他的到来令众人的议论一时中断。有人打量着他,想要出声问他是谁,又有何要务,然而却被他愠冷刚硬的气质逼得不敢直问出声。
整间屋中,礼部侍郎陈延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亦是唯一一个将他一眼认出的。
陈延一经看清,心里面自然咯噔一下,却勉强维持住脸色,招呼他道:“毓章来了。”他与沈尚铭是同年,情急之下仗着这一层关系,自作主张地试图用这一声亲昵的称呼将二人的距离拉近。
而这一声称呼,更是令众人在骤惊之下,立刻噤声。
沈毓章淡漠地点了一下头。
他站定在门口,没往里面再走半步。然后他对陈延道:“陈大人。礼部治事若此,大人当自劾己罪,于此事我没什么多余废话。”
“至于昭庆公主,何时选尚,何时出降,”他顺着屋中扫视一圈,对众人说道:“自有沈某心,不劳诸位。”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昭庆公主之于沈某,譬若明珠,沈某爱之疼之尚虑不足。公主今蒙诸多非议,皆是因沈某之过。诸位大人如有欲再奚笑此事者,可来说与沈某听,沈某必将于都堂之内恭候大驾。礼部人多口杂,沈某不介意借诸位之口将此言传至朝中上下,让众臣周知。往后,若有人再在私下议论此种种,一旦传至沈某耳中,沈某只能怪罪礼部未尽全力。届时沈某无法保证,还能如今日这般与诸位大人好好说话。”
沈毓章说罢,看了陈延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陈延叹了口气,疾步跟了出去。
沈毓章停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并未再就此事为难他,只是简略地将沈尚铭的要求让陈延知悉,并说明今夜自己会再来一趟,来阅礼部初拟的章程。
陈延见他没再继续发难,心中虽有愧意,然亦感佩于沈毓章的气度,当即点头允诺,言辞之间亦带了敬意:“德寿宫已着人简萁,为陛下大禅之后的居所。至于昭庆公主与其子,将军安排于何时入宫?”
沈毓章简单答说:“已着云麟军于午后封戒城中各主道,护送二人入宫城。”
……
就在此前早些时候,戚炳靖率一众人马往来封街,正是为了此事。
晨时卓少炎独自一人去往卓府,他至城外调兵,回来后看到她留的字条,当即便催马先去了卓府附近。
至于与英肃然的晤面与对话,虽未在计料之内,却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
在给了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与警示之后,戚炳靖独自行至卓府外的巷口,待见卓少炎的坐骑,便亦翻身下马,将二马并辔栓好,然后走去卓府门口。
门外,地上散落着七零八碎的断裂的木条。
门板上则有被剑劈扫到的痕迹。
戚炳靖伸指蹭了一下门上碎屑,推开,步入府中。
厅堂中,卓少炎远见他走来,一整个上午都沉寂无光的眼中隐约现出一丝微亮。她握着剑,坐着等他走近。
戚炳靖走得不快,步伐稳健,一面行,一面粗略地将这府中上下做了打量。
待目光触及她,他立刻觉出她的不同来。亦深亦沉,她像是负着万钧之重,连带看向他的眼神都沉甸甸的。
她来此处祭拜双亲,他必然能懂她的心情,虽云麟军人马已于城中各处开始封街,他却并没有急迫地开口催促她起身。
走至她身前时,戚炳靖伸出手向她,叫她:“少炎。”
卓少炎瞟他一眼,没接他的手,亦没什么表情,握着剑的手蓦地一动,剑鞘脱落,铁刃横起,一瞬抵住他的前胸。
然后她开口,说:“你当初出兵助我南下,而今大事将成,云麟军成功控扼京城,你的人马于我而言已无大用了。旁人只知你是晋将谢淖,不知你更是大晋鄂王,但我清楚明白你的身份,更不能不顾你的身份。谢淖叛晋容易,鄂王却生死皆为大晋宗室。晋军连年南犯大平疆土,鄂王若死,大晋必乱,皇权数年难稳,不会再有暇心南征。如此,大平则不必忧虑北患,更可逐步复北地。”
她将剑刃轻轻翻转,用了点力,割破他胸前的束甲勾带,说:“你当初于城外问过我,为何信你。如今我倒想问一问你,为何信我?”
戚炳靖任她的剑戳着胸口,神色未变,答她说:“信你,不信你,都无碍于我做所有这些事。”
“我若杀你?”
“那便来杀。”
卓少炎盯着他,嘴角挑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下一瞬她利落地手,一把将剑扔到脚下。
她垂下手臂,有一物自她袖中轻轻滑落,被她飞快地握进手心。
她站起身,靠近他些许,将他方才伸向她的那只手重新牵起,然后将手心里的东西顺入他的掌中。
戚炳靖摊着手掌,低眼去看。
一枚锈迹斑驳的甲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纹中。
他凝视它许久,而后复看向她。
卓少炎将他的手指屈起,按握成拳。她一贯的清冷容色在他面前逐渐崩解,有点点火星跳跃在她的眼中。
她说:“我的心,给你。”
她又说:“你握紧了,若丢了,便再没第二颗。”




予我千秋 【叁拾】
【叁拾】
卓少炎的两句话,如羽之轻,亦如山之重。
如同由昼转入夜的深湖,戚炳靖的眼中荡着暗棱棱的波光,她的近影则犹如黑夜里的明星,碎碎地铺落于那湖面上。
他感受着那枚甲片的粗糙棱角,手用了些力,应道:“握紧了。”
卓少炎露出笑意。
她的手仍然按着他的,她说:“你认得它么。”
这是一句问话,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但她的语气却透着确信。
“认得。”
戚炳靖回答,甚至没有再次展开手掌看一眼。
他何止是认得。
建初十三年冬,他叠着风雪遥遥远望这将甲,在他不自知的时候,它已被烙入他的脑海深处。在回师西境后,这一袭甲衣,这一抹明光,曾数不清有多少次闯入他窒黑的梦境中,锐利地拨散层层暗雾,引他看清前方生存的亮。
得到他毫不掩饰的确定,卓少炎轻轻地将他的手向自己这边牵得近了些。
这甲衣,她只于当年的豫州一役穿过。战后,她将它与战死的平军同袍一并合埋下葬,仅留下了这一枚甲片。
“当年大晋从西境驰援的兵马中,有你。”
她说着,眼中的星火更甚于前。
戚炳靖看着她,点了一下头。
卓少炎则垂了眼,指尖来回摩挲着他的拳骨,有些难以自抑。
曾经,她将自己的心冰封深埋入漫天风雪中的豫州城下。她以为她埋得足够深,此心再难破冰得见天日。
但她没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役,城下有一个男人目睹了她在惨烈绝境中所有的奋力与拼争、坚勇与隐忍,而他在五年后,亲手将她的一颗心从厚重的冰层中刨挖出来,重新放回她的胸腔中,让她知道,她有心可以给。
……
两天前,在京城外的云麟军驻营中,他回答了她关于他在建初十六年封王待册妃的那一问。
那般坦荡的一句话,对于她而言,堪为至上的告白。
令她不得不去深想。
他在大晋西境从戍陈无宇部的经历,他在永仁元年致英肃然的国书上写的卓少炎三字,他以谢淖之名与她在北境缠斗的那大小数战……不计其数的碎片与细节在两天之内经她重新梳理与拼凑,进一步呈现出更加清晰分明的脉络。
晋历建初十六年,大晋先帝崩逝,新帝既立,鄂王掌权,出就封地。
从那之后,大晋便再也没有集结数路兵力大举进犯过大平疆域。
其后谢淖横空出世,虽在三千里的二国疆线上与云麟军缠斗了足足一年又二月,却始终不曾攻占过大平北境的任何一城一池。
年初她谋败而被贬流北境军前,他先破戎州,为的是将她掳至麾下、保她全命;后破豫州,一是为了借此确认她的身份,二是为了将云麟军之重兵根本从大平控辖下剥离,三是以此重城堵住大晋朝中欲趁大平北境空虚而发兵之议论,四则是为了让英肃然认为他已履约、为后事之谋做足铺垫。
除了此二城,他再未动过大平一寸山河。
在此之后的所有事情,她已不必再多琢磨。
他在明知她一旦功成之后便是大晋头号劲敌的情况下,凭着她那一纸粗陋简草的婚书,便敢悬军深入大平腹地,更以他的谋略为她进一步铺平道路、恰到好处地一次又一次地助她一臂之力。
这等气魄与手段,用在她的身上,不是为了让她败,竟是为了让她胜。
但这还不是令她动容的原因。
真正令她动容的,是他这一举一动之后的懂得。
她心存何等志向,她一腔热血所向何处,她家破人亡、双膝跪在血泥中仍不肯言弃的是什么,他全部都懂得。
正是因为懂得,所以他付出在她身上的心意,每一分都能燎透埋裹着她的心的那层厚重冰壳。
而这一份懂得,若没有长达数年的盘思与揣摩,若没有执着而毫不苟的爱意,又如何能轻得。
她不知他是何时爱上她的。
她亦不知他是因何而爱上她的。
但她知道,在她清楚而明确地感受到他的这份爱的时候,她那颗在未觉未察时重新回到胸腔内的心,会真真切切地因他而动。
当初他说,他要的是,她的心。
而今他以大晋鄂王的身份,敢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她的手上,她又如何不敢给他这一颗心。
只要她给的了。
只要他还想要。
……
把心掏出来,展示给对方看,交至对方手上。
卓少炎自知不擅此事,故而今日做得格外简单,而这简单中又透着遮藏不了的生涩。
她甚至连一句让他了解她所思所想的话都不知该如何恰当而不失分寸地说出口。
就在她轻轻摩挲他的拳骨的时候,戚炳靖将她的所有神态悉数入眼底,他抬动手腕,将她的手带至嘴边,在上面印下一吻。
然后他突然发力,扯她入怀。
“握紧了,此生绝不会丢。”
他攥着甲片的手扣在她背后,将她抱住。
卓少炎的脸抵在他的胸前,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无声而轻地笑了。
少顷,她说:“我想知道,你是何时知我身份的。”
许是因二人已交过心,戚炳靖没有露出一丝欲回避不言的神情。
他缓声而道:“建初十五年秋,我自西境戍军受诏回京陛见,便是在那时确认而知的。”
……
晋京地处偏北,一入秋,宫城内外便显出几分料峭寒意。
到大平成王遣使来朝的消息时,他正坐在昌庆宮中,周遭半暗而未点灯,殿砖上的冷意从脚底一路侵上来。
他的两只手垂在膝头,上面沾着不多不少的血迹。
面前的地上,搁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铁盒。
此前,皇帝身染急疫,诏已封王或从军之诸子归京问安、侍疾。
诏至西境陈无宇部,他闻之冷冷笑了数声,然后命周怿带着人马一路护他回京。途中周折几道,先从西境军前向东北驰了数日,又转道向南,在路遇昌王扈从的时候耽搁了半日,然后在入夜后全员直奔向京,此后再无波折。
而昌王戚炳轩的首级,此刻泛着渗人的腐青色,一动不动地僵在铁盒中。
大约三刻钟前,他一入宫城便直接去皇帝寝宫问安。
皇帝见他来了,一张病容满布的脸透着戒备之意,看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有不忍,有思念,更有愤恨。
末了,皇帝屏退宫人内侍,仅留下文乙一人侍奉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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