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余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总有刁民想害朕太太
梅长苏静静听着,眼底的笑意像第一缕晨曦在湖面抖落的碎光,随着他的话语而慢慢漾开,最后停在上扬的嘴角。
方才他庆幸萧景琰爱上了他,此刻他庆幸他爱上了萧景琰。
萧景琰说完撩开车帘看了看跟在车后的列将军,放下帘子一拍大腿:“好,只要战英自己愿意,他们的婚事我就准了!”
梅长苏低低的笑出声来。
马车里的对话列将军一无所知,也全没察觉从那日开始他家陛下和苏先生总在有意无意的盯着他看,他只是和平时一样忙忙碌碌着,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列战英早几日就和手下的副统领们提出了换班,提出时还十分过意不去轮值是早就排好的,大过节的临时要换,副统领们都有家有口,实在不太好。
可副统领们几乎是争着抢着的要和他换,因为统领上任后就二话不说包揽了所有年节的值守,虽然他自己说他反正一个人在哪都一样,可年年如此,弟兄们终究于心不安啊。今年难得他说要带朋友去灯会而不能在元宵节值夜,大家怎不鼎力支持?
支持之余,几个副统领私下也难凑在一起嘀咕
统领的朋友,谁啊?
那位在他府中养伤的,南楚来的沈公子吗?
想必是了,金陵本地人何必要统领“带”他去看灯。
话说回来,自从沈公子住进统领府里,统领下值后好像就不那么老呆在营房里了呢。
……
当然这些嘀咕和揣测列战英同样一无所知。上元灯会是金陵一年一度的盛事,几乎全城的人都会在这一晚挤到各处大街小巷中。密集的人群加上那许许多多灯笼,意味着推挤踩踏和走水的风险,意味着更多的扒手、拐子,所以列战英仔细地查看了巡视人手和路线,又再三叮嘱替他当值的副统领,一直到太阳偏西,才匆匆赶回府中。
沈云亭已经穿戴整齐在前厅中等他了,一看到他便迎上来微笑道:“大哥,我们走吧?”
他今天似乎特别高兴,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双眸闪亮好似有两簇野火在烧。
列战英一边想云亭真是小孩子脾气,能去看灯就开心成这样,一边笑着应声:“走吧。”
22.
灯会一如既往的热闹,街市上所有的商铺都没关门,而各式各样的小摊互相挨着挤着,从街的这头排到那一头。
沈云亭的高兴一直持续了整晚,一反平日的含蓄内敛,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列战英,从这个小摊挤到那个小摊。猜了灯谜,又去看杂耍,买了糖葫芦,又买年画。
列战英无奈地劝:“云亭,拿不下啦。年都要过完了,还买年画做什么?”
“好看啊,”沈云亭笑着回答,“贴到大哥房门上,明年过年再拿下来好不好?”
“好吧。”列战英只得接过年画抱着,“怎不多买一张,给你房门也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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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沈云亭似乎没听到他这个问题,拉着他又向下一个摊子去。
到了深夜,游人和摊贩都渐渐散去,商铺也十之八九上了门板,他们两人才像偷溜出府那回一样,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
沈云亭又给府中的每一个人都买了礼物,列战英知他手头并不宽松,很想劝他不要破,毕竟光给小满立夏那一摞带画的字书就不便宜,可一来不忍扫他的兴,二来这银钱的话题在男人间颇为敏感,他不想让沈云亭觉得受了轻视,所以忍住没多话。
两个走到临近将军府的街角,发现路边居然还有一个卖灯的小摊没。摊上挂着卖剩下的两盏灯,摊主是个衣摆上打着许多补丁的老汉,大约是想卖完这几盏再回家,佝偻着背脊站在摊后不停地搓手跺脚已抵御冬夜的严寒。
列战英走过去掏出钱袋将两盏灯都买下。老汉打躬作揖的谢了开始摊,列战英回头见沈云亭正凝目望着他,唇边明明带着淡淡笑意,可他偏偏觉得他似乎很伤心。
列战英不解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将两盏灯力的与其他物什一起拿好,没话找话道:“小满一盏,立夏一盏。”
其实他们今晚已买了好几盏致华美的花灯,小满和立夏都有份,这两盏卖剩下的相比起来颇为粗陋,而且其中一盏骏马形状的尾巴还给挤坏了。
沈云亭从他手中轻轻抽走这盏断尾巴马灯,说道:“这盏送给我成吗?”
“成、啊。”列战英总觉得沈云亭今晚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怪,沈云亭已当先向列府走去。
府中除了福伯大家都还没睡在候着他俩,一见他们进门就围了过来。小满和立夏见到礼物高兴得围着沈云亭直跳:“沈公子,你真好!我想要这种发簪好久了!”
“哇,好多书啊!沈公子,咱们明天开始讲新书吗?”
列战英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大暑,让他分给众人,拎着立夏的后领把他从沈云亭身旁提开:“好了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让沈公子回房休息?”
沈云亭一直默然不语,直到小满来扶他手请他回房,他才轻轻推开了小姑娘,看着列战英道:“列大哥,诸位,我有事……同你们说。”
说完他垂下眼,低头团团作了个四方揖:“这段日子借住贵府,多有叨扰。大恩不言谢,列大哥和诸位的恩情,云亭今世纵不能报,来世也必结草衔环……”
列战英愕然看着他,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伸手一扶他胳膊:“云亭,你在说什么?好端端地怎么突然……”
沈云亭轻轻挣脱,低头不看他:“列大哥,我……要搬出去啦。”
“搬去哪里?”列战英更加不解,“不是,云亭,到底怎么回事?”
同样震惊意外和不解的小满也在此时带着哭腔插口:“沈公子……是我们服侍得不好,所以你要走吗?”
“不是,当然不是的,”沈云亭摸了摸她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直视列战英,用尽全力挤出个笑容,“蒙凤王殿下恩典,让我去义学做夫子。”
列战英没料到这中间还有梅长苏的事,愈发惊讶,心想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苏先生为何不告诉我一声,口中道:“这是好事啊。可是去义学也不必搬出去吧?住在这里怎么说凡事都方便些……”
沈云亭坚定地摇了摇头:“大哥的好意我心领,可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府上白吃白喝。”
“你这是什么话?”列战英皱起眉头,有些不悦,“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你我兄弟?你只身在此无亲无故,我做兄长的原该照顾,怎能说是白吃白喝?”
立夏也在这时诺诺的插口:“就是啊沈公子……咱们府上本就人少,将军的俸禄又吃不完。你要是嫌每天去义学路远,我可以赶车接送你啊,我会赶车,真的。”
沈云亭用力咬了咬牙,他预计到列战英会劝阻,列府中人会挽留,他也想好了说辞或者并不能完全说服他们,可腿毕竟长在他自己身上。
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坦承一点,他们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有责任,至少对他们说一句实话。
他松开牙关,轻声而清晰地说:“大哥知道我从前是乐籍中人,但我还没告诉你,在被送进宫之前……”他停顿了片刻,“我在行院中做过小倌。”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还是没敢去看列战英的表情。从前他并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毕竟他本来就是乐籍贱民,每日所想不过平安苟活下去。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至少很在乎列战英的目光,就算全天下都瞧他不起,他也希望自己在列大哥心目中能是一个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人。
周围很安静,连小满的抽噎声都停止了,一阵冷风穿过庭院,吹得人面颊上针扎一般。庭中掉光了叶子的大榆树细枝摇晃,像一个垂死之人对着铅灰色的天空伸出双手挣扎着胡乱舞动。
就在沈云亭冷得快要发起抖时,他听到列战英隐含着怒意的声音,低低问他:“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家出事时你才十二岁?”
沈云亭怔怔抬头:“是……”列大哥为什么看上去很生气?难道是气自己瞒他这么久?但总算他脸上不是厌恶轻蔑,也足够他欣慰了。
列战英胸膛起伏,别开脸低低嘟囔了一声:“南楚那群狗娘养的!”
沈云亭讶然。要知道列战英虽然偶尔自谦“粗鲁武人”,但其实并不粗鲁,平日言语举动都十分端肃有礼,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列战英骂粗话。
而且……竟然是在替他打抱不平吗?
他不由看了看周围的人,小满扁着嘴看着他,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小绿和大暑都垂着眼没盯着他看,可脸上分明带着不忍。立夏和他目光一对,愣愣地开口:“十二岁……?比我还小啊……?”
他一开口,小满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公子,是有坏人害你逼你的对不对?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那你就更不该搬走啦,否则往后没人照顾你,岂不是又要受苦……?”
列战英转回视线,似乎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道:“正是。这和你要搬走有什么关系?”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该不会是觉得,这府中的人知道此事会瞧不起你,所以要搬走?”
沈云亭忽然笑了。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咬着牙揭开一道曾经险些致命的伤疤上裹着的绷带,预计着血肉模糊的景象和锥心刺骨的疼痛,谁知打开一看才发现下头的伤口竟已结起坚硬的疤,不痛不痒,很快就会自己脱落痊愈。
列府中人的反应既出乎他意料,但似乎又在意料中,因为他早知道他们都是那么善良宽厚的人。
可他们越好,他越不能赖在这府中不走他如果连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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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天地间都做不到,那又哪里配得上他们待他的好呢?
“列大哥,云亭只是……想学着养活自己,”他没回答列战英的疑问,只心平气和地道,“过去十一年我都被人当玩意儿养着。可我现在已脱了乐籍,凤王殿下说我从此后就是大梁子民了所以我想和其他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挣饭吃。”
列战英本就不是善言善辩之人,沈云亭如此恳切的一番话,他其实也觉得很有道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原该自立自强。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没办法释然的拍着他肩膀对他说一句:“你说得对!”
最终他勉强道:“你不是要去义学做夫子,那便是自食其力了啊。你若是觉得在这里吃住过意不去,每个月交些银钱当做房租嚼用好了……”
沈云亭莞尔:“大哥,将军府的房钱和吃穿用度,岂是我付得起的?若随便交几个小钱就心安理得的继续住下去,那不是自欺欺人吗?何况……”
……何况你始终是要成亲的呀。
“何况我将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呀,”沈云亭语气轻快,“难道到时带着妻小一块住在大哥府上?现在搬出去,就当提前学习预备了。”
话说到这份上,列战英明白他去意已决,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懑,却又很清楚这愤懑来得毫无道理沈云亭绝没说错或者做错什么。所以他只得硬生生的咽下这莫名的情绪,沉声问:“那……你打算何时搬?”
“明天。”沈云亭答出这两个字后,本就一直在哭的小满一跺脚,捂着嘴扭头跑了。
“这丫头……”小绿对沈云亭行了个礼,强笑道,“沈公子别见怪,她只是舍不得你。”又对列战英道:“将军,我去看看她。”
列战英微微点头,却没心思顾及她们,他强压着那股怒气不显露在语气中,盯着沈云亭问:“这么急?你搬出去住在哪里?房子找好了?”
沈云亭依旧微笑着:“殿下恩典,让我住在义学中,夜里也好帮手看顾一下学生们明日起义学的其他先生和仆佣杂役之类的就陆续到了,我早些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哦,原来你什么都早想好了,可偏偏要等到搬走的前一晚才跟我说。
列战英觉得胸中那股气闷要压不住:“你既有打算,那我便不拦着了。”可他从不是冲动暴躁之人,说完便自觉语气生硬,又找补道:“明早让大暑赶车送你,帮你安顿。”
沈云亭摇头:“不必麻烦大暑哥了。我东西不多,自己能拿。”
列战英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甚好。那你早点歇着。”说完转身大步离去,沈云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苦笑列大哥好像真的有点生气,待自己去义学安顿好了,再找他赔不是吧。
立夏闷闷不乐地送沈云亭回房,一路上屡次欲言又止,一直到了门口仍没说出挽留的话来。
房里亮着灯,竟是小满已先一步回来了,正在像往常一样准备沈云亭盥洗就寝的用具。
她眼睛仍是红通通的,见他二人进来,无声的行了个礼又转身去忙忙碌碌。立夏低着头说了句“公子,我去端热水”就想走,沈云亭却拉住他手:“等等。”
他将立夏拉到小满身旁,对二人柔声道:“对不住,是我不好。突然就要搬走,也没提前和你们说。”他伸手摸摸小满的头发,“别生我的气,好吗?”
他顿了顿,又十分歉然地道:“本来答应教你们识字念书的,这教到一半……真的很对不住,你们今后若还愿和我来往,府中不忙的时候可以到义学来,我接着教你们,可以吗?”
小满忍了许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沈公子,你跟将军说的其实我都懂……你不用跟我们说对不住的……”
立夏被她弄得也鼻子发酸,瓮声瓮气地道:“公子,我们以后真的能去找你吗?”
沈云亭自己眼圈也热了,一手一个握了他俩的手道:“自然。等我安顿好了,天天盼着你们来。到时候你们别嫌我住处简陋就好。”顿了顿又微笑道:“等我支领了第一份工钱,就给你们买好吃的,好不好?”
小满用力抿了抿唇,破涕为笑:“我要吃满庭居的酱肘子!”
23.
列战英回房瞪着帐顶发了很久呆,觉得自己的气生得很没道理。沈云亭决定离开的头一夜才告诉他们,自然有他的原因多半他也舍不得,而且怕府中人挽留徒增离别的伤感。而且他的担心显然没错,看小满那丫头……要是提早说了,还不得被她天天哭着纠缠?
可是情绪这东西有时就是完全不受道理管控,他想明白了一大堆道理,心中还是憋得难受也不全是愤怒,似乎还有无能为力的抑郁,缠在一起变成某种他从未体味过的酸涩滋味。
列将军耿直半生,实在不善于应付这种斩不断理还乱,最后只好将自己的反常归咎于先前集市上饮的那杯淡酒,在心中默默骂了自己几句小气无聊,拉过被子蒙住头,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躺到卯时起身。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看后面仍静悄悄漆黑一片的三进院子,踌躇片刻,还是没转身,只唤过大暑来叮嘱他待会儿送沈云亭去义学。
第三进院子中这一夜有没有人安然入眠不得而知,总之天亮时沈云亭和以往一样起身了。
正月十六,是个晴天,檐上积雪映着蓝莹莹的冬日青空,梅花的幽香在空气中似有若无浮动。诸事皆宜。
沈云亭拾好为数不多的衣物,打了个包裹,包裹中藏着一个装着梅花饴糖的小锦袋。他将包裹负在背上,手里抱着他的琴和一盏断了尾巴的骏马花灯,微笑着拒绝了大暑送他的提议,与众人一一作别,跨出了列府的大门。
走出门后他回首看去,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和他来时一样毫无二致,可他的心境却已天翻地覆。当日的他忐忑恐惧,哪料得到那扇门后会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更料不到他有朝一日离开时,会对它满怀眷恋和不舍。
想到自己刚到这里时那荒唐的误解,沈云亭不禁嘴角上扬,眼睛却忽然酸得厉害。门首众人仍在依依相望,连福伯都拄着拐杖站在阶下不肯进去,沈云亭举起手用力向他们挥了挥,转身迎着初升的阳光汇入同他一样早起为生计奔波的人流中。
列战英忙碌一天,晚间回府时路过一个卖春饼的小摊,习惯成自然的下马买了几个。拿到手里才忽然想起沈云亭已经不在他府中,他进门也不再有人会迎上来叫他大哥,为他带回的小食笑弯了眼睛。
这一整天藉由忙碌暂时忘却的酸涩又泛上心头,列战英气闷的甩头,撕开包春饼的油纸包在马上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刚烙好的面饼香甜松软,配上新嫩的春蒿黄韭等蔬菜和油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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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肉末,本来十分鲜香可口,但列战英却没尝出什么滋味来。他味同嚼蜡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几个春饼,将油纸攥成一团远远抛开,打马顶着寒风向自己府邸奔去。大约是吃的太急,方才咽下去的春饼仿佛都变成了石头,沉甸甸的坠在肚腹中,令他多年来头一次主动怀疑自己怕是病了。
复印还朝后事务众多,萧景琰和梅长苏都没腾出功夫来关心列战英和沈云亭的儿女情长。待三天后梅长苏想起此事,假装随口一问时,列将军已经将腹中那团石头消化得差不多了,老老实实地道:“云亭十六去的义学,没让臣府中的人送他。臣这几日忙,也没来得及去瞧瞧待会儿正要去看看驻守义学的那队人,就顺便看看他去。”
梅长苏并不知到沈云亭离去前夜列将军曾辗转难眠,不知他为此生过闷气,也看不到他每日回府进门时的一瞬间怔忪,只能凭他此时此刻的言行判断,难得出个“毫无异常”的结论。
列战英的表现完完全全是对兄弟对朋友的态度慷慨相帮,适当关心,对方离开后没将对方抛诸脑后漠不关心,却也没有黏黏糊糊牵肠挂肚。
而与萧景琰在一起时间太久,经历太多,他已经太习惯这种亲密默契的关系,几乎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口是心非,将一份感情偷藏了十多年之久。
他都看不清的事情,从一开始确认自己心思就一往无前的萧景琰就更加看不清了,在旁默然听完两人对话,等列战英出去后便摇头直言:“我看战英怕是没那个意思。沈云亭虽然可怜,但这事咱们也没办法,只能由他们去了。”
梅长苏也只能怃然叹道:“但盼小沈对战英只是一时因感激而生情愫,待他在金陵靠自己站稳脚跟,说不定能遇上另一个更适合的他的人。”
列战英出宫后特意绕道去买了沈云亭爱吃的点心,策马向义学去。
义学建在西郊,周围人烟颇少,是个清净读书的去处。这两日因为开课在即,正门角门都大开着,各色用物粮米络绎不绝的运进去,洒扫伺候的仆佣杂役进进出出,倒十分热闹。
列战英走到正门近前,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沈云亭了,心跳忽然莫名加快,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缰。
没道门旁都有巡防营的军士守着,正门边的两个听到马蹄声扭头看到自家统领驾临,一齐飞奔过来行礼。
列战英下马还礼,将马缰交给其中一个,命另一个去将小队长叫来询问这几日的状况,问完后四下看看,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问:“有位沈云亭沈公子,在这做夫子的,你们可识得?”
“沈公子?”小队长略一思索,点头道,“识得的,统领找他?”
列战英道:“他是我一个朋友,我来看看他。”顿了顿又道:“他不是金陵人士,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平日多关照些。”
“统领的朋友,弟兄们自然会加意照看的,”小队长笑道,“属下方才巡视时似乎见他在角门那帮着账房东西算账呢,属下带您过去。”
学堂是梅长苏亲自督建,庭院陈设雅致清幽,简朴而不寒酸。可列战英的心思并不在园林景致上,小队长带着他很快来到角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边捧着本账簿正同一位老先生说话的沈云亭。
列战英今天喉咙好似总是痒,所以他又咳嗽一声,微微扬起了点音量:“云亭。”
沈云亭蓦地转过身来,先是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绽出笑容:“列大哥!”
他低声和旁边那老先生说了句什么,将账簿交给对方,匆匆向列战英走来。他今日穿了件粗布棉袍,看上去还是簇新的,走到列战英跟前笑问:“大哥怎么来了?”
列战英道:“我来看看这里的驻防,顺道看看你。如何,这些天还适应么?”
沈云亭乍见他的一团高兴被“顺道”二字瞬间抹去了大半,垂下眼皮轻声答了句:“挺好的。”
列战英将一直拎在手里的点心包递与他,“喏,你素日喜欢的那间铺子买的。”
沈云亭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几乎要苦笑他待你已经够好,你还要奢望什么?
“多谢大哥,”他接过点心,“我带大哥四下转转吧。”
列战英点头:“正要看看。”对旁边一直没插上话的小队长道:“你自去忙吧。”
小队长躬身行礼,目送二人转身离去,默默觉得二人间的氛围甚是古怪统领与这位沈公子兄弟相称,分明十分熟稔,可又像是有些都有些拘谨客气似的……
相敬如宾?
小队长脑中突兀的冒出这个词,赶紧摇摇头甩掉。
沈云亭带着列战英在连通各处的回廊上漫步而行,途中偶然遇到仆佣杂役之类的人,都会停下和沈云亭打个招呼。他们有的叫他“沈先生”,有的应该还不大清楚他的姓氏,但显然对这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都颇有好感。
列战英奇道:“才三天,你都认识这许多人了?”
沈云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来得早,混了个脸熟而已。”
其实自他来到义学后,就一直主动四处帮手,搬运东西也好,洒扫庭院房舍也好,帮着账房老先生算账也好,全没有一般读书人的清高。他本来是内向怯懦之人,但因为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要开始新生活,竟也能鼓起勇气去和每一个并不相识的人主动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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