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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清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悠扬萱草
沈琪轩跺脚道:“你懂什么!哭坏了女儿事小,哭坏了睿王妃谁担当得起!皇族不得为民家戴孝,你看看家里这人来人往,来吊唁的都是朝里的大臣,还唯恐传不到陛下的耳朵里吗!”
方允荷听了左右一看,果见外间有臣工探头探脑,只得了声,悄悄挪到女儿身边,宽慰着连哄带劝,拉着她回了房里,陪着她说了好些话,又请睿王府的几个丫头好生照看,才往灵堂前去了。
夜色渐深,吊唁的人都散去了。沈家嫡系的几个爷们还守在灵柩前。
沈纤荨从耳房中过来,四个丫头相互对望一眼,低着头走出门去,故作自然的散在门外,眼睛却紧紧盯着外院。
沈佑棠看着他妹妹在手旁小包袱中取出一件细麻挽衣,披在身上,红着双眼走到灵前,悄无声息的跪了下去,眼泪凝成圆圆一滴,从眼眶中挣脱出来。
她磕了个头,喃喃道:“爷爷,孙女儿不孝,现在才能给您披麻磕头,求您原恕。”泪珠儿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沾湿在素净的衣裳上。她说着又磕了个头,声音压得更低:“孙女儿代孙女婿也给您磕头了,求您保佑牧白,保佑她平安归来。”
年节之下,瑞京里炮仗轰隆,烟花璀璨。外头小孩儿的欢笑声追逐着大叫大闹,隔着围墙偶尔传进沈家府堂。府堂之上星河辽远,如水冰凉。
四月初旬,花草芳菲。沈太傅百日祭。
沈纤荨先一日到了沈家,家中一应依旧,蔓薇宣浅白色的灯笼也依旧。
沈佑棠全身素白衣裳,到仪门接了妹妹,一同往灵堂前给爷爷点一束香。
纸扎的圈钱儿在炉鼎中烈烈燃烧,是灰飞烟灭的过往,沈纤荨拾起一把纸钱,投进火光中,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时常跟在沈佑棠身边的小厮在门前探进个脑袋,沈佑棠看见了,悄悄走到门旁,小厮附在他耳朵上回了几句,沈佑棠点点头,使个眼色,小厮机灵的跑了。
沈佑棠回到灵堂前,给爷爷磕了个头,起身站到纤荨身边,轻轻言道:“殿下和沈岚已到城门了。约莫午后,当能赶回来给爷爷上柱香。”
沈纤荨红透了眼圈,忍了忍,泪珠儿还是滑落下来。她咬着唇,哽咽着应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都在骂皇帝,那个……人设出来说一下。其实皇帝并不是担心周牧白抢皇位,因为那是木有可能滴,他是担心他百年之后,万一他死了周牧白还没死,大权在握,功绩又高,太子继位之后一定能服众吗?朝臣会听谁的?大家参考一下历代皇帝(比如汉高祖时除了张良其余功臣全部死于非命,比如朱元璋为朱标诛杀朝臣七万人,比如康熙被鳌拜挟持,鳌拜也忠于大清,可是他忠于康熙吗?),大约就明白皇帝的心态了。
我不是要帮周牧宸说话,只是写这个角色的时候,难会想到从前的皇帝们。做皇帝这份工作,真没有一个是真仁慈的,真仁慈,也做不了几天皇帝了。
ps:其实我挺高兴大家发回复议论的,无论站在什么立场,谢谢你们用心看了文。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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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小伙伴的支持。这段时间写到瓶脖子了,卡了好几天才写出这一章。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应quaner的要求,再次,么么哒(づ ̄3 ̄)づ。。
第136章若逢变故
春日微雨,落得丝丝绵绵,润湿了瑞京的街头巷角,十二坊前烈焰般的木棉花残败了红妆,在雨打风吹中零落了一地。
沈府得了消息,一早打发人到宫门前候着,直等到午后,才看到自家三少爷抿着唇从宫里出来,脸色不大好看,又不好发出来的样子。跟车的长随不敢说话,护着他上了车。
车驾从大道那头驶到府门外,几个小子见着了忙跳起身拉住马,沈岚打着车帘子从车里出来,一抬头看到府里白色的灯笼上书着墨色的“奠”字,心下更沉了几分。
今儿个还不是百日祭的正日,府里多半是自家人,也有些来帮忙的亲朋戚友。过了这些时日,脸上的戚色渐淡,亲友们与沈府的孝子孝孙宽慰几句,便坐到外间喝茶。
沈岚换过一身素白孝衣,在沈太傅的灵位前上了香,磕了头,慢慢跪到一旁烧些金纸元宝,透着烟雾缭绕,看了沈佑棠一眼。
沈佑棠会意,对常跟在身旁的小厮使个眼色,那小厮机灵的眨眨眼,挨到人后,转身往二门上去了。
沈纤荨在内宅院子里陪着母亲,早听说沈岚是一个人回来的,心里便是一怔。打发了思源去二门等着,前堂有什么信儿赶早来报。
果然过不多时,思源匆匆回来,说大少爷让小厮来传话,请小姐到老爷的书房,帮着整一整老太爷的书字旧画。特意又补了一句,三少爷也是要去的。
沈纤荨心知是为着周牧白的事了,和母亲不好多说,便点点头,带着两个丫头去了漱石斋。
漱石斋的几个丫头都留在了堂下,沈纤荨吩咐书瑶和思源几句,提着裙子上了二楼阶梯。书瑶和思源知道轻重,有意无意的守在楼道扶栏前,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风雨欲来的惶然。
二楼雅阁里沈琪轩正坐在黄花梨的案几旁,眉头深锁。沈纤荨叩门进来,两个哥哥都在,她随手掩好房门,望着沈岚。
“殿下被留在宫里了。”沈岚道。
“被留在宫里是什么意思?”沈佑棠问:“你们几时进的宫?”
“我与殿下巳时正进宫,想着前边定是还未散朝,就到侧殿候着。约莫到午时初刻的时候,全公公来了侧殿,说陛下宣睿亲王往御书房觐见,殿下听了便与他一同出去,却没再回来。我在侧殿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来了个小公公,引着我到北门,我看着门前冷冷清清的,就觉着不对劲。回头问那小公公睿亲王可是出宫了?他不答话,只催着我走。我说我与殿下一同入宫的,现今自然要等着殿下一道回去。他见我站在廊下不走,又袖着手沿着宫墙走了。”沈岚虽是回着长兄的话,眼睛却不时望向沈纤荨。
沈佑棠与他父亲一般锁着眉,又道:“那你如何确知殿下被留在了宫里?”
沈岚道:“是康大学士路过皇宫北门,令我赶紧回家去,家里爷爷走了,怕我还不知道。我听着都傻了,可心里总是不安,就哭着说我要候着睿亲王一道走,他见我哭了,叹了口气,言道不必等,即刻走。说着还拉了我一把。”沈岚语音顿了一下,续道:“我看他脸色沉得黑黑的,怕是……怕是有什么祸事似的。回来一看,殿下果然没有回来,就想着大约是出事了。”
康大学士与沈琪轩是同科大比入的朝,两人性格相投,时常往来,沈佑棠的嫡妻娶的就是康家二小姐。
沈琪轩道:“康大人大约不是路过北门,而是特意去点醒你回来。睿亲王殿下……怕是触逆龙鳞了。”
自年前沈太傅与世长辞,沈琪轩和沈琪轲在家丁忧守制,慎终追远,朝中的消息便滞后了许多。睿亲王是因着什么缘故留在了宫里,是为着之前的擅往西陲私自接管边郡大军,还是今日在御书房中又出了新的变故,沈家都不得而知。
沈纤荨自进入书房以来一直沉默不语,只秀眉微蹙,似在思量。
桌案上几盏热茶已凉透,窗外春雨方歇,引来一只鸟雀,停在窗台,见屋中人人静默,鸟雀叽叫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远。
沈岚与窗子离得近,往外瞧了一眼,虽知廊下无人,到底放下窗屉子,转过头来,便听沈纤荨开口道:“明日爷爷百日祭,定会有许多朝中之人来祭奠,求父亲大人与两位哥哥留意则个,总要探听好消息才好想着应对的法子。”
沈琪轩点头道:“正是如此。”
又过了片刻,沈琪轩见几人默默的,都似无话可说,便让沈佑棠照顾他兄弟去休息。沈纤荨等他们兄弟俩出去,才走到她父亲面前,跪下来磕头。
沈琪轩吓了一跳,忙伸手扶她:“这……这是何意!”要知国礼大于家礼,沈纤荨这一拜,是睿王妃下跪了。
沈纤荨跪在地上扶着她父亲的手臂,却不起来,只仰着头道:“女儿许是要做一件事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不孝,求爹爹原谅。”她的目光柔软而坚定,竟如多年前她在沈家堂前与沈太傅说着“我愿嫁予三皇子为妻。请爷爷,允婚。”那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沈琪轩怔住了。
沈纤荨又磕了个头,方站起身,婉婉道:“我去屋里陪陪母亲。”
翌日清晨,天色才朦朦亮,丫头们进来伺候睿王妃梳洗,思源和书瑶都陪伴王妃多年,看她眼下青黑一片,便知这一夜辗转反侧,怕是都没能合眼。
小丫鬟捧着食盒送来素菜粥点,沈纤荨接过粟米粥慢慢搅着汤匙,叫过思金念玉吩咐将院子的侧屋拾出来,备着要用。思金和念玉躬身领命,带着丫头们去了。
出得门口,念玉悄声问:“是要接了小少爷和小小姐过来么?”
思金道:“多半是。”
念玉还想问句什么,迎面又走来两个丫鬟,因着她们是睿王妃带来的,自然比府里的丫头尊重些,都齐齐向她们行礼。念玉咬咬唇,也不便再说,与思金到侧屋去了。
这一日从辰时正一直忙到戌时初,前来吊唁的宾客才陆续散去。沈家大门隆隆关上,灵堂里只余着沈琪轩、沈佑棠和沈岚。
白灿灿的灯烛点了七七四十九支,房门洞开着,烛火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白色的蔓帘映出黑色的暗影,越发虚无缥缈。
不一会沈纤荨从后堂转出来,将丫头们都四散在堂外,她上前给沈太傅上了一炷香,才跪到沈佑棠身旁。
沈琪轩面色郑重,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人暗中参了睿亲王一本,说她在西陲买人心,拥兵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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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意图不轨于朝廷。”
沈岚咬牙道:“伯父可知是谁放此诛心之言。”
沈琪轩摇头,“是谁上的本子现在已经顾不上,惟看陛下信与不信罢了。”
沈佑棠低垂着眉,缓缓的道:“恐怕上本子的不止一个人。”
沈琪轩和沈岚都愣了下,沈佑棠声线愈低:“陛下本就多疑,此时三人成虎,更叫圣裁难断。”
沈琪轩皱着眉道:“既如此,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面圣。”
周牧白是沈府的女婿,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若背上谋反的罪名,沈家必定被牵连全族。单看敏王妃一家的下场就够让人心悸胆寒了。
“爹爹此时丁忧在家,贸然面圣,恐怕适得其反。”沈纤荨曼声道:“且陛下若当真执意信了那些传言,爹爹去面圣,也不过火上浇油罢了。”
“那……”
“明日我回睿王府,将政儿和儿接回来,劳爹爹娘亲照看几日。”沈纤荨语气清冷而坚毅:“我要进宫。”
周牧宸是在御书房里批折子的时候听到全敬安回话,说睿王妃递了牌子进了宫。后宫女子若无传召,是不得进前朝来的,周牧宸当然知道她因何而来,也不召见,只做不知。
春雨总是绵绵逶迤,御书房的窗屉子半合着,既隔绝了雨水,又纳着一缕凉风。
周牧宸批了一叠子奏章,要拿茶水时碰着一本折子,“啪”的一下掉在大水磨的青石板上,全公公听到声响,忙扑过来要捡,周牧宸冷冷的眄他一眼,他低头缩回手,瞥眼间看到上边依稀写着“睿亲王”,又有“恐靖难之役”几个字。
周牧宸拾起折子,却也不看,只扔到了“留中”的匣子里。
“睿王妃还跪着么?”他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全敬安拢着手回道:“听闻还在来仪门里跪着。”见皇帝不答话,又补了一句:“总有三四个时辰了。”
三四个时辰,对于后宫的女子而言,也不算太久,只这细雨如织,一整日绵绵不绝,跪在青石面板的宫道里是什么滋味,想必总不会好受。
周牧宸走了出去。
前殿通往后宫的来仪门里,沈纤荨一身素衣,滚边的袖口和裙角绣了蔚蓝色的祥云暗纹,以示并非孝服。衣裙外一领浅白遍地金的薄披风早已被雨水湿透,沉沉的坠在肩头,映着她苍白的脸色。
书瑶在两步开外,陪她一道跪着,见她身形晃了一晃,忙扶住了她,“主子。”
沈纤荨微微喘口气,摇了摇头。
书瑶回手,听到脚步踏进雨水里的声音。她抹了下脸上的水珠,看着皇帝走到了睿王妃面前。
周牧宸身后只跟了一个全敬安,正使劲儿举着明黄色的绣金油纸伞,可皇帝的龙袍还是被雨水沾湿了。
沈纤荨一夜未曾合眼,如今又跪了大半日,已是眩晕一片,她咬着泛白的唇,朝皇帝磕了个头。“妾身沈纤荨,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她顿了一顿,续道:“妾身斗胆,求陛下一事。”
周牧宸居高临下的瞰着,面上几乎没有表情。
沈纤荨道:“睿王府里远政和晚已经失了一次爹娘,他们还年幼,看不懂人世沧桑,他日若家中再逢变故,妾身和外子不得不离他们而去,还求殿下望在他们到底是皇家血脉,许他们一世平安。”
全敬安听得长大了嘴,这睿王妃胆子也忒大了。睿亲王被关了两天,虽未定下是什么个罪名,总逃不过朝中大臣私谈的事儿。
周牧宸微微一怔,还是不言不语,待看她还要说些什么。
沈纤荨却又拜了一拜,撑着书瑶的手腕勉力起身,冰凉的雨丝从她额发上落下来,点点滴滴都是春暮的眼泪。
她在细雨中站了一会,也不理皇帝的脸色,扶在书瑶的手上,略有些踉跄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上来了。现在能算周五么。好困好困,我去睡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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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到了。这样逆水行舟的打赏。哈哈。o(n_n)o
第137章子何不去
其实周牧白离着御书房并不远,回京当日全公公引着她来到这处籍籍无名的偏殿院落,院落里有三间小抱夏,她才一进来,大门便被锁上了。门前门后皆有甲衣行走的侍卫,日夜巡守,轻易不说一句话。
行将到京时她已料到此番朝里定会有一番波澜。身为前朝谕旨的亲王,在未得皇帝允准的情形下私自前往边郡,统十余万大军,再怎么有理有因,这也是轻则削爵重责赐死的大罪,皇帝若是不闻不问,可就不啻于昏君了。
何况朝中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兵权。
周牧白旋着手里一只小小茶盏。小瓷杯是八宝莲花的金盏底,绕着杯身一小圈,宫里的东西,无论是不是御用,都得图个吉祥喜庆。
屋檐处的落雨敲在石阶上,滴滴答答的响。她的心思也如手中的茶盏般慢慢的旋着。
从西陲回京时她与曲斌照了面,大约是远离皇城,是非都还淡些,曲斌新官上任,面对她时竟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悲凉。
那日践行,他与她拥炉夜话,彼此都喝了几杯边郡的烈酒,酒浆如霜刀,烧得人两眼通红。他与她说,自来乱世求名将,治国属名臣,那位置,历朝历代都不了沾上血光,不知什么时候,血光会溅到自己身上,溅到自己脖子上。
周牧白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道,曲大人醉了。
曲斌一笑。
她当然知道他没醉,这营帐里虽只得他们两个,谁又保得住隔墙不会有耳。
曲斌见她起身要走,忽而拉住她的手腕道:“殿下,微臣闲来无事,看了一部杂说,其中有不甚解之处。”
牧白见他举止大异寻常,只得跽坐在案后,道:“愿闻其详。”
曲斌斜着眼从座上塌拉下去,只当自己醉得深了,“尝闻越王灭吴之后,欲封范蠡为上将军,范蠡上书说: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当年大王受辱于会稽,吾之所以未亡,只是为了今日。而今霸业已成,也是吾当为会稽之辱身死的时候了。”他自斟自饮了一杯,怀里还抱着酒壶道:“殿下,微臣不明白,乱世与战中,范蠡立下这般多功劳,越王灭吴后,大赏群臣,他却在那个当口留书勇退。是为何来?”
营帐中点着数支牛油巨烛,如小儿手腕般粗细,烛心未剪,烈烈的火焰映在眼睛里,曲斌隔着案几望向周牧白,眼眸中何尝有半分醉意。
话只有一半,未曾说的,是范蠡离开越国辗转至齐国,想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夫文种,遂投书一封,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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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时年文种称病不朝,却最终难逃赐死。
漫天繁星垂旋天幕,一个不用当值的小兵盘腿坐在篝火旁,陶埙吹出古朴苍凉的曲调,西出关外,黄沙渺渺。
灯烛下的一席话,并没有后来。
次日一早,周牧白带着沈岚与睿王府十二亲卫回京,曲斌骑着良驹送到营外三十里,只拱手道了一句:“殿下珍重。”便即转身回营。
瑞京的气候比西陲自是细了许多,暮春四月,正是多雨时节,周牧白独坐在小小的抱夏中,小瓷杯里的茶水早已凉了。
外头传来叩门的声音,房门打开,却不是这几日伺候她三餐的小宫婢,而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全敬安。
全公公走进房里,折身请安,尖细着嗓音言道陛下请睿亲王往衍华殿。
春雨落了几乎一日,衍华殿的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水渍,苗圃里娇弱的繁花已经盛放,还未来得及傲视群芳,已被风雨打得低垂了花萼。
全敬安打着一柄玉竹油纸伞,送睿亲王到衍华殿。
穿过华堂,绕过长廊,衍华殿的暖阁前悬着五色珠帘,清风拂过,珠帘叮咚作响。全公公躬着身,细声回禀:“陛下,睿亲王到了。”
良久,里边传出周牧宸的声音:“让她进来。”
全敬安打起帘子,周牧白只身走了房门,却见四个小丫头穿着粉红青葱的短坎儿,都垂着眼睛抱着大食盒走站在两旁,等牧白从她们面前走过,才低着头退出门去。
宫里向来有“无地不毯”的说法,何况还是料峭春寒的时节,这小暖阁的青石板上铺着大锦万福绒毯子,周牧白的皮子朝靴上沾了雨水,便在毯子外略站了站。
两张翘头几案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周牧宸坐在上首,“唔”了一声,抬手指向另一张翘头案子。
周牧白谢了坐,矮身侧在下首相陪。
屋中再无旁人,只兄弟两个,在这寂寥深宫的一角,沉默的举箸。
皇帝不说话,周牧白自然也不知说什么好。食不知味的用了几箸,便听到外间有声响,小丫头抱着酒坛子进来,跪在堂下,拍开泥封。
周牧宸道:“御酒坊里新酿的冰梨花,有些儿甜滋味,可惜掀开了盅盖儿就容易跑香气,特留了一坛子,你尝尝。”
周牧白听说,忙跪下来谢恩。
周牧宸却笑道:“喝个酒还得磕头,这饭食可还怎么吃呢。”
说得周牧白也笑。可她心里到底有些沉甸甸的。皇帝绝口不提西陲之事,她也无法问他为什么将她扣在宫中。
冰梨花酒醇甜而柔和,入口之后还有淡淡的回甘,带着梨花的清香,在余味中清清爽爽。
周牧白心事重,不知不觉间多饮了几杯,面上已泛出薄薄的红晕。
天色暗沉,支起的窗屉子外落雨一刻不停。全敬安已悄悄溜到小隔间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站在廊下竖起了耳朵。可惜屋檐下雨势绵绵不绝,他几乎把耳朵贴在了珠帘上,也听不到内间暖阁里的说话。
好在小丫头们都被打发出去了,他仿佛牙槽疼似的吸了口气,跺跺脚抱着拂尘,将手又袖进了袖筒里。
周牧宸见一坛子酒竟喝得见了底,他放下筷箸,眼里明明暗暗的,“三弟,昨夜里,朕梦见父皇了。”
周牧白缓缓的眨一下眼,抬头看她皇兄。
“父皇教导我,守成之主,心正仁厚,方为百姓之福。”周牧宸隔着两道卷翘的几案,深深的望住她眼睛,“你说,朕的心地,可算仁厚?”
周牧白侧头想了片刻,杯盏里醇绵的酒香还余着几分,她的眼里带了醉意,坦言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克己复礼,勤政爱民,百官上柬,凡有黎民之所请,陛下必躬亲以慰。”她点着头:“陛下是个好皇帝,父皇心中定然很欣慰。”
她竟说出他是个好皇帝这般直白的评价,可见是真醉了。
周牧宸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哭笑不得。
可这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起身走开几步,拿了一只紫檀匣子,匣子里有数本折子。他将它们一叠子取出来,都放置在周牧白的案几上。
周牧白虽是醉了,可还知道奏折是不能看的,她没碰那几道册子,只抬着眼望周牧宸。
周牧宸站在她面前,居高而视,声线凉凉的,倒听不出喜怒:“有人参你在西陲拥兵自重,有人参你意图裂土分茅,有人参你,对朕,对江山,有反心。”
周牧白一句一句听着,略侧着头,呆了好一会,才慢慢言道:“皇兄,你信么?”
周牧宸楞了一下,她问的不是陛下,这一刻下意识里,她唤他做皇兄。
他没有接她的话,在她面前踱了两步,站在盘龙烛座跳跃的灯火旁,逆着光,看不清喜怒哀乐。“按律,亲王反叛,当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部会审。牧白,如若要将你交由大理寺,你可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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