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程小程1
赵广前扫视了一圈众人,见他们手边并没有铁器,众人的气场也不像习武之人,有些相信了赵凳的话,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了下来。钟以士觉得自个儿站在中间太刺眼,但是又不能不防备着遭了暗算,干脆后退几步靠在了洞口墙上。
“大哥,”赵广前套近乎道:“小弟不管你们是不是丐帮,出门靠朋友,小弟绝不想与人结仇。你们中间若真有人拿了我们的东西,钱财只管留下,只是有一个镯子,是我那位钟兄弟母亲的遗物,还请高抬贵手还给他。”
“兄弟怎么称呼”
“小弟叫赵广前,山东峄县人,若有朝一日大哥到得峄县,小弟一定鞍前马后……”
赵凳拍拍赵广前的手笑道:“没成想兄弟丝毫不嫌弃咱们这些讨饭的,大哥就实话和你说了吧,咱真不是什么丐帮,你们的东西也绝不是咱们兄弟抢去的,是这么回事……”
原来,这两年朝廷软弱无能,又是割地又是赔银子的,弄得民不聊生。许多富商为逃避苛捐杂税,纷纷以认祖归宗为名,过太行山到山西来躲清静。平阳、洪洞等地成为这些人的主要落脚点。富商多了,乞丐们自然也就闻风而来,洪洞城里随处可见沿街乞讨者。郑知县是个懂得民间疾苦的厚道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干涉乞讨行为。
可是偏偏就有人看不过去。一些士绅认为,乞丐遍地一则影响山西的声誉,二则造成治安不良,联名上书知县,甚至告到州府,要求将乞丐赶出山西。
闹得最厉害的当属汤举人,汤举人名叫汤同,因在家行二,人称汤二爷,是一位回乡丁忧的武举。汤二爷刚在京城捐了一个三品闲职,不料母亲因病亡故,没办法只得回乡守制。白白扔了几千两银子,自然是一肚子怨气,于是就拿乞丐们撒气,没事便跑到县衙坐着,对着郑知县吹胡子瞪眼。
汤二爷已年近六旬,丁忧三年过后再返仕途也没啥大威风,郑知县便不怕得罪他,要么装糊涂,要么找一些借口糊弄他。
汤二爷见郑知县不认他这壶酒钱,面子有些下不来,想出一个极不光明的法子,在武行里寻来几位不得志的混混子,扮作乞丐,隔三差五去街头寻衅滋事,生出是非便声称是丐帮所为。一时闹得洪洞县鸡飞狗跳,百姓不辨黑白,只能去找郑知县理论。
郑知县被缠得无奈,便贴出告示,要乞丐们撤出县城三十里之外。赵凳这才率众来到广胜寺后山的山洞里落脚。
汤二爷和一众士绅的目的是要山西境内无乞丐,因此不把乞丐赶出山西誓不罢休,便接着闹腾。
赵广前和钟以是听完赵凳讲完这一情节,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钟以士道:“枉那些士绅读了几车的书,不能忧天下之忧,为朝廷分忧不说,竟为富不仁,对天下穷苦百姓毫无同情之心,有这种人在,大清国怎么好得了!”
赵广前道:“那个汤举人实属可恶,依兄弟看,恶人还须恶人磨,你们不能任他欺凌,忍气吞声,要教训教训他才是。”
“那不能够,自古民不与官斗,民不与富斗,我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穷讨饭的,如何教训得了一个武举人!”赵凳大摇其头。
钟以士想了想道:“不如我教你们一套‘打狗棍法’,等练得熟练了,若在街头再遇到汤举人的打手,便齐齐地围上去一通乱打,打过几回,自然没人再敢冒充你们为非作歹了。”
赵凳喜不自胜,道:“如此再好不过,有劳钟公子啦。”
赵广前惊讶地问钟以士:“你还精通打狗棍法”
钟以士道:“棍法自然是学过的,不过不叫‘打狗棍法’,因为教给他们要去打那些不义之徒,所以我便称之为‘打狗棍法’。”
众人都大笑着拍手叫好。
棍法招式不多,教起来极快,乞丐里有聪明过人的,很快便掌握了要领。钟以士要他先练熟了再指点众人,一套“打狗棍法”便在乞丐中间传开了。
谢玉田在客栈里眯了一觉,醒来已至掌灯时分,发觉赵、钟二人仍未回来,不由担心,又不知去哪里寻找,便在客栈门前踱着步子东张
第五章 汤二爷
这时,“当——”的一下,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脆的钟鸣。谢玉田以为又有人前来祭祖,正要起身相让,抬眼看去身边并无旁人,看那树上的铜钟也是纹丝不动。不由吃疑,想是老祖在回应他,赶紧趴在地上磕头。
“当——”钟声又是一响。吓得谢玉田不敢抬头,暗想,这大槐树果然灵性,祖先听到他的告白,在应他呢。
时间过去许久,再无钟鸣,谢玉田才敢起身。
太阳升到半空,前来祭祖的人多起来,铜钟不断被敲响,那声音与自己听的丝毫不差。谢玉田相信已和祖先递接上了关系,心里大感慰藉,于是准备起身回客栈。
忽然,祭祖的人群里躁动起来,有人在嚷嚷:“哪里来的叫花子,讨饭便讨饭,你抢俺们的供品做什么!”
“讨饭当然要讨吃食,难不成拿你的纸钱回去当柴烧吗”
“这叫什么话!讲这种大不敬的话就不怕遭报应吗”
“咱都做了叫花子啦,还怕什么报应倒是你要小心着点,过太行山时别被狼叼了去。”
“你怎么咒人呢!走开,再不走开俺报官啦!”
“你报试试,让你报官……”
接着只听“啪啪”两声响亮的耳光,有人大喊:“叫花子打人啦,抓住他们送官府去!”
大槐树下顿时乱作一团。谢玉田看过去,只见几个乞丐模样的人围住一人拳打脚踢。
谢玉田已知道县城里的叫花子多为汤举人的人假扮的,心里有了底,决定再试探一下,便高声叫道:“汤二爷,您来啦……”
果不其然,那些“乞丐”闻声住手,拿眼四处去找寻汤举人。
众人趁机去钳制“乞丐”,怎知道那些人都是练过功夫的,发觉上当后,反手起势,三下两下便脱身跳到圈外。
领头的“乞丐”喝道:“给我砸!”
“乞丐”们挥舞着手中的“讨饭棍”见人打人,见物砸物,转眼间大槐树下便是一团狼籍。
谢玉田本不想多事,可是见这些人欺人太甚,着实按捺不住怒火,弯腰由地上扣起一块青砖,两掌相错,将青砖碎成趁手小块,掷向“乞丐”,领头的脑袋上先中了一击,恼羞成怒,挥棍向谢玉田冲过来。
谢玉田并不想与他正面交手,一扬手一枚碎砖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人面门上,那人的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众人见“乞丐”们落势,蜂拥而上要去捉人见官,“乞丐”们终究是些练家子,哪能让这些不懂拳脚功夫的人捉住,挣脱开去落荒而逃,边跑边喊:“敢惹我们丐帮,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玉田趁乱转身就走。
回到客栈,赵广前过来请安,接着叫来饭菜请师父用早饭。
钟以士不肯上桌,谢玉田问:“令尊在世时,你们爷俩也是分开吃饭吗”
钟以士呆了呆,道:“不是。”
“那不就结了,你过来吧,不必和我见外。”谢玉田道:“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出门在外可不能拘于俗礼。”
赵广前道:“师父,用过早饭我再出去打听……”
“不必了,为师已祭拜过先祖了。”
“啊,师父找到祖居之地啦”赵广前满面羞愧道:“弟子办事不力……”
谢玉田摆摆手,道:“为师去过药铺了,你办得很好。”
赵广前以为师父知道了他和药铺伙计争吵的事,更加不安,低下头去只管向嘴里扒着饭,再不敢多话。
谢玉田亲眼目睹了汤举人的龌龊,心里愤愤难平,边吃饭边暗自盘算,究竟要不要管这桩闲事。甩手而去自然安闲,可是想想洪洞有几十口子乞丐正在被欺凌,心里便不是滋味,若乞丐里也有自己的兄弟,也可以不管他们的死活吗
天下人管天下事,这事我得管。想到这里,谢玉田道:“广前,饭罢你去打听一下汤举人住在何处,悄悄地去,不许声张。”
钟以士感到十分惊讶:“谢大侠,您是要替乞丐们说和吗”
若是说和,何必悄悄地去打听汤举人的住处。赵广前明白师父另有深意,心中暗喜,笑道:“师父不是说过行事要收敛着点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谢玉田道。
“师父终究是师父,左右都有道理。”赵广前和师父开起了玩笑。
谢玉田并不以为忤,敲了敲桌子嗔道:“吃你的饭吧,小心咬了舌头。”
用罢早饭,赵广前出去探路,谢玉田在房中看书,钟以士到马厩里给马添足了草料。她已猜出这师徒二人要做什么。
赵广前直到午后才回来。他知道汤同是武举人,家里豢养了一些打手,不敢大意,因此在汤府门口转悠了大半天,如何进如何出都做了细致的计划,回客栈的路上还顺便到杂货铺买了五斤灯油。
谢玉田一整天都端坐在客房里看书。他有个习惯,无事可做的时候练拳,只有在去做事情之前才会找本书来读。
读书使他心静,至于书里究竟讲了些什么,并不重要。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谢玉田才命广前收拾行李离开客栈。三人信马由缰出了洪洞县城,在城外三里处的一片坟地里停下来。
谢玉田问钟以士:“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害不害怕”
“你们不带上以士吗”钟以士着急道:“多个人便多个帮手。”
赵广前道:“总得有人看着马啊。”
钟以士有些失望,但是觉得他的话在理,只好接过谢玉田师徒二人的马缰绳,道:“谢大侠和赵大哥多加小心。”
谢玉田师徒二人打了一担木柴,将腰刀飞镖藏入木柴中,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城里,找个地方隐了身,挨到夜深人静,摸到汤府后院墙根,蒙了面,借着一棵皂角树,像两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里。
广前找到柴房,将灯油泼到柴火上。
谢玉田熟悉大户人家的房子布局,极轻松地便找到了汤同住的上房,抽出腰刀拨开门闩,一个健步便进了卧房。
汤同身为武举,好容易捐了官,不肯因丁忧耽误了前程,因此极爱惜身子,每日坚持练功之外,还远离女色,晚上都是一个人独睡。
谢玉田见床上只有一人,暗自高兴,将刀尖指住了床,轻声唤道:“汤二爷——”
只见床上有个身影翻身坐起,惊觉得喝道:“谁——”
“我,京城的朋友。点上灯,咱俩说说话。”谢玉田道。
“京城的朋友怎么不声不响摸了进来你要干什么”汤同说着话,手伸向了床头墙上挂着的宝剑。
谢玉田手腕一抬,刀尖抵住了汤同的咽喉:“汤二爷,试试你的手快还是在下的手快……”
第六章 五万银
光绪二十五年夏,谢家镖局的镖船由杭州返回山东,途经镇江靠岸补给。
南通州(今南通)大生纱厂老板张謇恰好赶到,见一艘大船靠在码头上,谢家镖局的镖旗迎风飘扬,心里不由一阵狂喜,问纱厂副理顾延卿:“贤弟请看,这里有一艘镖船在等着我们呢!”
顾延卿是张謇的好友,原在京城任朝议大夫,因支持维新变法,被慈禧革职。回乡后投奔张謇协办纱厂,并出任纱厂副理。
顾延卿反乡途中,曾在台儿庄逗留过,对谢家镖局的事情有所耳闻,道:“谢家镖局在运河上久负盛名,总镖师谢玉田武艺高强,为人侠肝义胆,是个可以相托的人。”
张謇道:“贤弟便随这艘船走一趟京城如何”
“季直兄信得过延卿,延卿没有不从的道理。只是人家愿不愿意尚不得知呢。”
张謇笑:“愿不愿意由不得他。”
顾延卿心里说,难道你还要用强不成
张謇字季直,光绪二十年甲午科进士,刚入仕途,前程正好,不料去年恩师翁同龢被贬,受其牵连开缺回到原籍通州。还好,其实正值两江总督张之洞大兴实业,知道张謇是个干才,便奏请朝廷,重新起用张謇,命他在通州开办纱厂。
开办纱厂得有银子,张之洞虽然为张謇送来几台旧机器,却凑不足经费。张謇四处筹措,缺口仍是极大。
此时,曾任南洋商务大臣的刘坤一,应召返京,擢升钦差大臣,驻扎山海关,抗击袭扰辽东的日寇。办纱厂的主意本就出自于他,因此他知道张謇的困境,便借督战辽东之机,游说关外的富商入股纱厂,那些富商自然也有攀附之意,一拍即合,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筹集了五万两股银。
张謇接到刘坤一要他派人赴京押送商银的书信后,大喜过望。但是喜中有忧,在通州接连找了几家票号承运,都被票号的掌柜婉言推辞。
张謇理解票号的苦衷,不是他们不愿意赚这笔钱,而是山东境内正在闹义和拳,传说那些拳众刀枪不入,官兵多次清剿都无功而返。五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一旦出了差池便是倾家荡产,因以无人敢冒这个险。
张謇知道镇江来往商船众多,常有一些官兵暗中支持的镖船南下,于是便带上顾延卿前来镇江碰运气。
可喜的是刚到码头,就撞见了谢家镖局的镖船,张謇恰似落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打定主意,若谢家镖局要拒他,便狐假虎威一回,借两江总督张之洞的威名一用,硬压也要压得谢家镖局接下这趟差使。
张謇即刻上船,找镖局的人商议承运商银一事。
这艘镖船由谢玉田的大弟子张士德任镖头,另外一个叫高翔的弟子做趟子手。南下押送的是粮食,北上捎带的是布匹,船靠镇江,张士德下船采买菜蔬肉食,留高翔在船上支应着。
张謇见到高翔,见他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瘦小精干,一身习武之人惯常的短打扮,黑绸子束腰,腰间整整齐齐掖着三枚飞镖,精气神十足。张謇拱手道:“这位爷,请问船上哪位管事”
高翔倒不客气,当胸抱拳,学着师父的样子道:“先生有何见教”
张謇终究是初离官场,识人不深,听高翔谈吐尚可,以为他就是镖头了,道:“您就是镖头啦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谢家镖局高翔。”高翔有意画蛇添足地抬出谢家镖局的金字招牌,将自己的身份掩饰过去。
张謇无暇细想,道:“原来是高镖头,在下通州大生纱厂董事张謇,眼下有趟生意,不知贵镖局接不接”
“董事是个什么东西”高翔小声嘟囔了一句,张謇刚“咦”了一声要发出疑问,高翔忙高声道:“原来是张老板,谢家镖局做得是全天下的生意,怎么不接。”
“好,谢家镖局果然爽气。”张謇恭维了一句道:“有高镖头这句话,张某便放心了,只要这趟生意合作顺利,今后大生纱厂凡涉及镖行的生意都交给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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