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程小程1
回到营房,那个心腹仍在装病,何少白赶紧给他卸下妆容,换回衣服,出了营到各处巡视一遍,护卫统领增锡此前已差人前来通知过,要他们加紧巡逻,以防刺客跑出去。
这回刺客真跑出去了。
增锡出来将何少白狠狠训斥一顿,大骂道:“一群废物,连个单身刺客都拦不住。”
何少白道:“属下兵员有限,园子又这么大,人员分散出去,十几米才一个人,那刺客像踩了风火轮一般,哪里追得上。”
增锡是慈禧的侄儿,也幸亏是他,换作别人当班,慈禧肯定要割了他的脑袋。增锡刚在园子里被慈禧痛斥完,此时又被临时调来的游击顶撞,极为恼火,怒道:“荣禄也是老糊涂了,瞧他派来的是什么人!你明日不要来了,哪儿来的回哪里去!”
何少白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嘟囔道:“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都抓不住刺客,几个兵卒如何拦得住……”
“滚,再狡辩我宰了你!”
何少白回到营房,心腹心有余悸道:“头儿,你作得妖吧?如何进去的园子呢?”
“胡吣什么呢,我是在此闷得慌,出去溜达一圈儿,谁知会有刺客混进园子,你可要管好嘴,别胡说八道,老佛爷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听风就是雨,真能灭了你满门!”
慈禧当然气坏了,整整三层护卫,竟然让刺客混进了园子,不要说,当然是奔着她来的,裕禄运气不好,挡了一刀,若是她出了乐寿堂走动,岂不赶个正着。
慈禧不敢在颐和园住了,即命回銮紫禁城,增锡这才松了口气。
增锡记着何少白的“犯上”之仇,要荣禄惩处何少白。荣禄虽然受到慈禧的训斥,可绿营兵什么德性他也心知肚明,放跑刺客其实算不得何少白失职,因此给何少白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命他限期捉拿住刺客,否则便发往战事前线。
要何少白去抓自己,这案子当然永远结不了。
何少白想想便乐,再想到四格格的百般温存,更觉京城之中其乐无穷。
不必守在城门口,可以进城游荡,何少白得了自由,领着两个手下,借着查案的方便,将城中各处走个遍,有时也到皇宫后头呆上半天,他有些思念四格格。
触手可及的钟以士尚且得不到,对着深居宫内的四格格空发幽思岂不可笑。造化弄人,想要的不可得,一次邂逅却俘获了美人心。
何少白在城中闲逛了几日,开始无聊起来,便去找沈同喝酒。
沈同恰好收到陈寿之的询函,正准备如实复信,见到何少白,以为是来找他讲情的,便先问道:“少白,你和我说实话,你与那些江湖中人的纠葛到底有多深?”
何少白不明白他因如此发问,道:“少白喜好交游,江湖朋友认得是不少,却与他们并无多深的纠葛,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不曾说实话。”
“沈兄怎会有此一说?”
“你那个朋友,他前次来,京城发生灭门案,还莫名其妙的死了两个东洋人,这回又出现了,竟有人险些刺杀太后成功……少白,我真怕你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要是出事,你必逃不掉干系。”
“沈兄说的是哪位朋友?”
钟以士已经见过沈同。当然不是直接找的他,而是请徴宜公子出面作陪,她以为有宜公子的面子,沈同会答应她的请求。
然而并没有,沈同断然拒绝了,他不愿为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承担风险。
钟以士向沈同讲到要向朝廷捐献一批财物,资助官兵与洋人打仗,不过路上被山东巡抚衙门的陈捕头查获。因有沈同这层关系,陈捕头予以放行,可是在运往京城途中,巧遇义和团往天津御敌,想到献给朝廷仍是要转到军中,而义和团正缺给养,便直接赠给了他们,请沈捕头收到陈寿之的询函后,不用提到这一情节,只说肃亲王收到了捐献之物。
不必细想,这种事十有**是假的。沈同暗自埋怨陈寿之,身为捕头,竟做出这种糊涂决定,你办你的案子,何必要向我求证。若他们真将银子送到肃亲王府,自有王爷开出的收条可证清白,向我写信求证以作结案的凭据,这是什么手法!
沈同不肯认这笔账,断绝拒绝。宜公子相信钟以士,从中苦苦相劝,道:“大敌当前,难得百姓有此爱国热忱,既然那笔财物是为打仗所用,给谁都一样,沈捕头不可凉了义民的心。”
沈同一句话便堵住宜公子的嘴,道:“宜公子是肃王爷的亲戚,你何不请肃王爷作个见证,他老人家的话可比沈某管用。”
宜公子便不好再劝了。
钟以士见沈同固执,知道自己说不通,只得想办法去找何少白,她去颐和园,何少白却收了兵,再次失之交臂。
沈同见何少白上门,知道他在办缉拿刺客的案子,看他那副不急不燥云淡风轻的样子,便觉此中必有曲折。
说了半天,何少白并未提到请他作证一事,沈同更觉可疑,钟以士明知道他与何少白关系,为何却不把如此要紧的事告诉何少白?
这是为了万一事发不连累何少白吗?
拿我当傻小子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京城烟雨
赵广前坐在船头,仰头打量着天上的月亮。
这趟镖赵广前内心里是不愿出来的。不知怎的,当师父坐在那把粗砺的枣木椅上,口中沉沉地吐出,“今夜行南”四个字时,赵广前的右眼皮一跳,心里猛地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如门前初春的河水,冷彻骨髓,然后整个精神随即便萎靡起来。等到站在谢家码头上,看着运河水被来往的货船掀起的浪花时,他才明白心底的冷其实是恐慌,他不想走这趟镖。
若向师父告假,师父一定会准,但是他不敢,也不能,不在师父身边他着实放心不下。
每次出门,赵广前都是欢欣雀跃的,他喜欢在风里行走的感觉,甚至对在路上和谁打上一架有点小期盼。这回是怎么了?为何突然生出恹恹的感觉?是病了吗?
目送月亮隐入云霭,一层厚厚的黑色薄纱笼罩在身上,赵广前心情有些沉重。
今夜的水头有些急,船走得飞快,不觉间前面就到了望母山下。赵广前转身看山,他对望母山极熟悉,每次自南方走镖回来,将近望母山时,他定会大喊一声,“俺要见到娘啦——”山脚下有座关帝庙,无风的晚上,庙里的主持觉林和尚会在寺前张一盏灯笼,和尚说,那盏灯笼并非为行船的人照路,而是为过客的心头点一盏灯火。
心头的灯火,很恰切呢。赵广前不止一次会意的想。可是此时的山脚下却是一片黢黑,关帝庙的灯火呢?赵广前伸手在面前一挥,并未抓到风,他心里一紧,不由得站起身,瞅着望母山发愣,今晚怎么没有灯笼!是和尚偷懒,还是庙里没有蜡了?
“师父——”赵广前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下半句话含在口中赶紧囫囵着咽进肚里。他觉得自己有些太莽撞了,一盏灯笼而已,何必去打扰师父休息。
这一声足够了,在江湖上行走,有个风吹草动谢玉田都会惊觉,何况赵广前那一嗓子委实失态。
这趟镖谢玉田也不愿接,一是走得急,原本定好三天后卯时启程,岂料雇主突然改变主意,要求当晚亥时开船。二是客商身份诡秘,谢家镖局的生意左右不出峄县方圆百里,尤以台儿庄城的主顾最多,生意上门,不用搭言,谢玉田一眼就能瞧出来人的路数。这趟活却非比从前,无论前来谈价钱的人还是最后登船的人,全都透着一股水土不服的生杀之气,听口音带着江湖习气,看行止又有几分官家气象。三是镖物古怪,订约时只说是二十箱女儿陪嫁,上船时却是二十大箱重物。字据已立,顾着谢家镖局的名声,谢玉田不敢反悔,只能多一份小心,随机应变增添人手,原本三人押镖增加到五人,并且以带病之躯替换下师弟,亲自率队护镖。
谢玉田行走江湖日久,经风见雨,已历练得万事急来缓去,尽管内心疑虑不安,表面却依然不动声色,上了船便将徒弟们赶进货舱睡觉。自通州至杭州,三千五百里水路,谢玉田对这条运河比对自己的血脉还要熟悉。出台儿庄水关南下,一路直到淮安,沿途各府各县都有“挂子行”上的朋友,河道水关也都会给谢家镖局面子,因此他要循着往日惯例,让徒弟们养精蓄锐,待到过了淮安再紧张起来。
谢玉田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尚未痊愈,春寒料峭,水冷风凉,赵广前担心他的病情再起反复,主动请求值夜。赵广前是谢玉田最为得意的弟子,不仅拳练得好,而且胆大心细,留他在船上自是放心。
谢玉田嘱咐赵广前几声便进了船舱,喝下一碗姜茶,靠着窗棂想打个盹。他已年过半百,原本觉少梦稀,这一回不知是正病着的原故还是因着热茶的滋润,一合眼竟沉沉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中一片汪洋,四面水气,一叶无帆无橹的孤舟在水中打着转,赵广前独自一人站在船头茫然无措,忽然水面起了大风,那舟竟载着广前飘到了空中,一愣神的功夫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水雾……广前,广前,你去哪里。谢玉田急出一头大汗,大声呼叫徒弟。
这时赵广前一声惊呼,“师父!”
谢玉田翻身而起,一弯腰旋风般飘出船舱,“怎么?”
赵广前有些愧疚,不敢直视师父,嚅嚅地道,“望母山的灯笼今晚未亮。”
“是吗?”谢玉田在船尾站直身子,瞧着渐渐隐在水气里的望母山,“或许是和尚病了。”
“他有徒弟呢。”
谢玉田回身看向赵广前,眼里满是温暖,“才将出台儿庄,熟乡熟土,不必大惊小怪的。”
“是,打搅师父休息了。”
“你去睡吧,我和老肖说说话。老肖,今儿可省力——”
掌船的老肖一愣神,河道两边的芦苇丛里突然飞出两艘快船,一左一右贴住了镖船。
此处虽然河道狭窄,芦苇连片,但靠近村庄,船到这儿从来不需要多虑,今晚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人敢在这里行劫?
谢玉田和赵广前立刻站成背靠背,各盯紧一艘船,紧张地观察着船上的动静。
“不废话,把船上的箱子扔过来,走你们的!”左舷的来船有话递过来。
他们竟然知道船上装的是箱子。看来装船时已被盯上了。
谢玉田想到这趟镖的各种诡异之处,心头一凛,知道这伙人不容易对付。黑暗中脚后跟一磕,将船帮下的一只酒杯弹入船舱。
每次走镖,他都要在船帮下面摆一个酒壶和一只酒杯。酒杯入舱是告诉舱中的徒弟们不要轻举妄动,酒壶入舱是叫人抄家伙上船。
“合吾——,咱家是台儿庄谢家镖局……”谢玉田的话未说完,两条匪船上同时甩上来两根挠钩,挂住了镖船。
“甭叫号了,知道这是谢家镖局的镖,你是总镖头谢玉田,得罪了,我们只要货,不伤人。”
赵广前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抓扣在船舷上的挠钩。这时,谢玉田看见匪船上有人举起了一杆火枪,忙低声喝道:“别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屡出奇招
心送情人趋凤阙,
目随阳雁极烟霄。
轩辕不重无名客,
此地还能访寂寥。
一晌贪欢之后,何少白对四格格竟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情怀。家中的娇妻相貌品学俱不输四格格,离家两年,为何从不挂怀?
曾经对钟以士喜欢到骨子里,甚至几番梦里**,如今一腔热忱也渐渐冷却了。
为何偏放不下一个寡妇?
何少白想不通是何原因,不知是迷恋四格格温暖柔软的身体,还是迷恋她那双惹人怜爱的泪目。
能将她抢出宫来该多好。
有些事是无解的。何少白摇摇头,像是要摇落盘旋在头顶的幻梦。
天色向晚,肃亲王入了府,沈同交班出来,他知道何少白在胡同里守着他,便一个转身,向肃王府后头走。
何少白瞧着背影是他,冲出胡同追过来。沈同在前面跑,何少白在后头追,二人都不言语,穿过几条胡同后,何少白才叫道:“沈大爷,别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同仍是不理,在一个杂乱的街口一闪,便不见了。这里到处是铺面,卖小吃的,卖干果的,卖供品灯烛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采买者人来人往,沈同熟悉这一带,何少白却不熟,找了半天,没有找见他。
何少白又去沈同家中寻了一回,等到半夜他也未回家,只得悻悻而归。
钟以士看他的神情不对,猜到事情办得不顺利,道:“沈爷不答应?”
何少白苦笑:“他躲着我。”
仉云燕冷笑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不能再耽误了,他若复信给陈寿之可不得了。”钟以士道。
仉云燕要何少白带他去沈同家里,钟以士明白他的用意,并不阻拦。何少白道:“没用,他不会回家的。”
在仉云燕的坚持下,何少白只好带他前去,卢向塔也跟了去。
重新回到沈家门前,何少白要上去敲门,仉云燕道:“何大人请回吧,您在此不方便,我自有办法请他出来。”
何少白跑了一天,也是累了,见仉云燕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嘱咐他一句“不可鲁莽”原路返回到卢家等消息。
仉云燕要卢向塔买来一大桶菜籽油引火绳等物,翻身进了沈家,在屋门上泼上油,点着了火,站在院子里瞧着。
沈同的老婆孩子都在屋里,见起了火,忙跑出来,仉云燕打开大门,道:“沈爷为你们置办了新宅子,我带你们去看一看。”
沈妻知道丈夫身为捕头,得罪的人定然不少,眼前此人必是仇家,明知逃不掉,便不哭不闹,拢着一家人跟在仉云燕身后走去。
仉云燕不由好生佩服这个妇人,家里被放了火,竟能如此冷静,既不惦念财物,也不问去往哪里。
沈同躲在一位朋友家中,预备到了夜深时再回家,那里离他家不远,大火一起,他与朋友出屋观看火情,见起火处正是自家附近,当下大急,夺门而出,不一时到了家门口。
那火已经将房子烧得只剩下骨架了,沈同猛然间想到前不久的灭门放火案,不由一阵惊骇,痛道:“我家人的命休矣!”
紧追过来的朋友呼唤救火,周围邻居帮着灭了火,沈同进到废墟里查找,见并无家人的尸体,这才定了心神,向众人道过谢,转身去寻何少白。
他并不知卢向塔家,在城中无头苍蝇般四处瞎转,一直到找到天明,未见到人。
沈同无精打采来到肃王府,管家过来慰问:“王爷听说昨夜你家里走水,人都不打紧吧?”
“多谢王爷挂怀,都好着呢。原是小孩子玩火,不小心点着了帐子。”
“王爷说你今日不用来当班了,回去处理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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