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坐一次飞机吧
“嗯。”贝鲁斯的声音发自喉咙口。
“脊椎处的肿瘤,据说是一种遗传病。而且还是最不好的那一种,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粘连脊髓神经,所以…”
“你会四肢瘫痪。”
“没错。”
“要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贝鲁斯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弗利,他的冰激凌已经放到了桌面上,渐渐在白色桌面上流成一块不规则的圆形水坑。
“即使是四肢没了也能装上假肢,和真的一模一样的。”
“这些装置还没有普及到普通市民。”
“也许只是你还不知道。”
贝鲁斯本想再多说点什么,但很快他意识到问题和他原先想象的有些不同。
他的脊椎神经将面临不可逆损伤,除非跃过脊髓神经直接由大脑控制四肢。
但难道为了四肢可以正常使用就放弃原来的手脚换假肢吗?
这简直是笑话。
“Mazor,你们的合作方之一。”
“加州大学尔湾分校医疗中心一直在使用和寻求改进脊髓机器人手术疗效的方法,这些年取得了很大成功。
三年前他们已经成功让脊髓受损患者依靠大脑信息与腿部植入电极之间的信息传递,实现了完全依靠大脑意识让双腿走路。
可惜这个项目一直没有足够的经费支持。我不认为你的结果会太糟糕,如果你能坚强的走过手术,先把那个可怕的肿瘤清除掉。”
说到这里原本贝鲁斯越说越有信心,可想到昨晚数据器新的计算结果,他又忧心忡忡,自己的猜测到底要不要告诉弗利,如果告诉他了,对他来说究竟会不会是好事。
人常常因为知道太多而烦恼,尤其是很多信息未必是真的,贝鲁斯现在正处在这种犹豫中。
人类会相信,信息早就膨胀到整个宇宙都为之感叹的地步,人类大脑无从处理无处不在的信息,于是有了一种高级情感机制叫做“相信”,人们只能通过这种显然与“理性”背道而驰的东西来让自己在信息海洋中不至于迷失和疯狂。
他知道无法处理信息的人是如何陷入躁狂的,也知道对周遭一切麻木的人是如何在自己的困难中无法自拔的。
“我的医生给了我一个建议,的确也和加州大学医疗中心有关,他建议我去那里做一个手术,一项临床实验。”
“什么实验?”
“脊髓神经替代术。”
“听起来像魔法。”
“定律三:任何技术,只要足够高深,都无法与魔法区分开来。”
“什么?”
“啊,一位伟大的科幻作家说的。”
弗利想到了艾菲娅,如果是她一定会大笑着赞美自己一番,她从不吝啬对弗利的赞美,就像她从来不会舍不得往他咖啡里多加糖一样。
“所以你的医生告诉你,你有机会在手术后完全不用经历瘫痪,不需要依靠外置行走骨骼或者内置电极接收器来实现大脑对四肢的控制?”
“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你在担心什么?这不是很好的消息吗?”
“好吗?”
“当然,如果你问我的建议,我会说这听起来棒极了,好像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
弗利向左侧过身体,把腿放在沙发上,身体平躺,两眼望着沙发上方的橘色灯泡。
“这种肿瘤如果是Von Hippel-Lindau造成的,那么它很可能会再次发生,发生在什么地方不知道。”
“弗利,听起来你的人生将一直和医院打交道了。”
“谁说不是呢。”
“医疗费用怎么算?”
“你是说这次的医疗费吗?”
贝鲁斯点了点头。
“我还没有计算过,说实话,我有些担心。”
“目前还没有成功使用接入式脊髓神经的案例,据我所知北海道大学在老鼠神经替代上已经获得成功,通过干细胞培养的神经由石墨烯纳米带一并接入破坏的神经处,与大脑相连。
听上去很靠谱,新接入神经有可能会与原来的神经逐渐彼此接受,在足够的营养下,实现再生。”
“你连这个都懂…”
“哈哈,研究过一些。”
贝鲁斯不仅研究过一些,在他的三处手指和半个手掌无法经由大脑思维控制后,他用了半年时间走访世界各地实验室,接受过6次康复手术和5次整形,其中包括高敏感电子皮肤等所有最新的科技。
它们完美无缺,比正常的手更完美。贝鲁斯想起这段往事,似乎仍历历在目。
“接入神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脊髓神经对我们来说更可怕一些,但这些事情机器人都能完成,它们的精确度无可比拟。”
“我不喜欢机器人手术,该死。”
“你自己是造机器人手术臂的,弗利,这是偏见。”
吃下去的酸奶冰激凌在胃里翻搅,弗利感到胸口以下阵阵灼烧。
“是因为你母亲吗?”
贝鲁斯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两人的谈话中一直在回避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不论有多少成功试验和先进理论支撑,依然驱之不散的萦绕在他们周围。
“你母亲的一场医疗纠纷,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事。”
“你为什么会查到我母亲的案子。”
“这个先不解释,怎么说呢,我根本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清楚。”
他从裤子右侧口袋拿出卷成螺旋状的数据器放在冰激凌盒旁边。
又转身朝窗帘处望去,看见它们严严实实的履行着窗帘的职责后,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
39.恐怖猜测
“我只能告诉你我发现了什么,模型计算出了什么。
最新的结果今天早上才刚刚出现,至于你看到了什么,你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件事情我担心和上周有人进入这间房间有关,但我不能确定。我也不想变成一个多疑的神经病。”
在贝鲁斯压低声音的叙述中,弗利感到阵阵寒意。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在他的一生中只有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和这一刻一样让他手脚冰凉,寒意阵阵。
“你的母亲在手术中发生了麻醉事故,当时做了气管切开,然后有惊无险的手术完成了。”
“是的。”
“后来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有,或者说后来发生的事情太琐碎了,琐碎的我都不知道哪些算是事,哪些不算。”
贝鲁斯没有追问,他看了一眼弗利,把数据器调整成平面,像一页发光的纸一样,把它放到弗利面前。
“这是什么?”
“手术时的机器人。”
“旁边是什么?”
“哪里?”
弗利用手指了指右下角的方块。
“我唯一找到的手术画面。”
“模拟视角?”
“对,早期手术机器人在进行手术时,人类医生可以通过视觉增强监视画面。”
“你母亲做手术时这些画面仅仅起辅助作用,不再是手术的最重要部分了。但是在早期,你知道,你们还没解决触觉反馈问题,只能依靠大脑的幻觉,“视觉增强”就被用来改善触觉反馈问题。”
“是的。”弗利盯着右下角布满黄色和红色的组织。
“后来出现了麻醉事故,机器人发现你母亲的血压突然降低。“
“没错,医院当时是这么说的。”
贝鲁斯停顿下来,再次查看了一遍窗帘,又转身看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听上去有些离奇。”他说道。
“我母亲的手术?”
“嗯。”
“你想说什么?”
“当时你们起诉了医院?”
“事情是我母亲和律师决定的。不,可以说就是律师一手完成它们。我母亲根本没兴趣管这些事,她只是觉得她受了委屈,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父亲认为那是她想的太多或者胡编乱造。”
“我查不到当时的案例纪录,用了很多办法,甚至找了一些黑客,但是没什么用,我找不到当时律师和医院协商的记录,任何有用的都没有。”
“这没什么奇怪的,医院本就应该对病人的信息保密。”
“道理虽然如此,可我们日常生活没什么秘密不是吗?但如果有些事......有人故意不想让别人知道些什么,那些东西很可能被藏匿起来或者删除了,即使很专业的黑客也不容易得手。”
“你要知道什么,你把我说糊涂了贝鲁斯。”
“我怀疑这是一场机器人手术事故。”
“当然,当然这是一场机器人手术事故,这就是机器人做的手术。”
“不,我说的不是麻醉事故本身,怎么说呢,我怀疑那些东西的目的不是手术事故,这是一个意外,计算之外的事情。”
“那些东西是什么?”
弗利坐了起来,他感到越来越糊涂,贝鲁斯显然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把自己要说的表达清楚。
“我们一点点来,这是一个东南亚骨科手术的病人,病人的名字是纳瓦·卡纳诺,五年前去世。去世前接受了三年精神科联合治疗,直到死前一年才停止。”
“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弗利已经彻底糊涂了,但他知道这些事对贝鲁斯来说非常重要,只是他们谁也不清楚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怠慢,认真耐心的盯住数据上的画面。
“你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觉得这次我们相遇就很奇怪,但相比我身上这些事都算不了什么了,有什么奇怪的,我真的看不出来。我不认识纳瓦·卡纳诺,而且我可以保证的是,我的母亲也不认识他,我们全家不认识任何一个泰国人。”
“你看他的死亡时间,五年前。”
“五年前?”
“是的。”
弗利在数据器上找到了这个数字。
“你再看他的死亡日期。”
“3月20日。”
“算上时差的话。”
弗利眉头紧皱,一种曾有过的恐惧感从背后传来。那是他读恐怖小说刚对情节展开推测时常有的害怕感——一种既希望自己的才智能够和作者想的一样,又不希望故事真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残忍的害怕感。
”有可能是同一天。”
贝鲁斯看着弗利,弗利也看着他,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和推测。
并不奇怪。可想而知。
”手术机器人。”
“Sazor的手术机器人。最新骨科专用手臂。”
“你是想说,机器人手术事实上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被一些人隐瞒了?”
“也许这是我一开始想证明的。”
贝鲁斯露出浅浅的微笑。
“可是,我现在渐渐觉得就算我能证明这件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也许我只是觉得无聊,想让自己有些事做,要知道不做医生对我来说真的有些不适应。”
“不是这样的问题。”
弗利盯着数据器,右手不停在上面滑动。
“不是这样的问题,不仅仅如此。贝鲁斯,我的母亲也有精神困扰,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过那会是精神病,见鬼。
她连续几个月睡不着觉,她还说我父亲打她,说一些很奇怪的话,说半夜里自己的眼睛里能看到星星,明亮的星星,她的意识从没有那么清楚过,即使连续7个晚上一分钟睡眠也没有出现,她依然精神奕奕。”
“之前有这样的问题吗?”
“手术前她从来没有睡眠问题,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从来不会睡不着觉,我们以为是手术后的不适应,也许只是情绪问题,该死。”
“你认为这和纳卡的病情有关。”
贝鲁斯倾斜着头,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要吃些什么,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事。
原本贝鲁斯只是想弗利也许应该知道母亲的案例中可能存在的疑问,虽然时过境迁,尽管这件事他可以永远不和他提起。
但想到让弗利帮助修改计算模型,贝鲁斯又忍不住想把这些事告诉他。
这时贝鲁斯心里不仅被之前没有想到的联系困扰着,对于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研究更是没有头绪。
而房子四周的危险气息却越来越重,无声的脚步缓慢逼近,无论他怎么乐观都不能摆脱这种怀疑,他觉得自己也许正是作茧自缚,如今已是没有出逃之路。
他看着弗利顿时感到歉意,如果四伏的危机让弗利受到伤害,自己岂不是罪恶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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