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坐一次飞机吧
“我说‘兄弟,我怎么可能认错’,那时候我已经确认他就是伦纳德,我没有看错。”
“他为什么否认,难道失忆了?”
“弗利,这次是你小说看多了。”
“那么究竟怎么回事。”
“我他妈也想知道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两人陷入沉默,弗利不知道贝鲁斯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喜悦感中,他想到这样的感觉要是能保持下去自己就能应付工作,保持和平常一样的生活状态了。虽然他又想到这种愉悦感来的并不光彩。
11.嗑药
“你刚才说你曾经做医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啊,几年前的事了,一次车祸。”
“车祸?”
“司机可能吃了某种药物,某种作用于神经系统药物,也许就是一些受体阻断剂。”
“精神病患者?”
“哈哈”,贝鲁斯放声大笑,好象听到什么从没有听过的笑话那般,“怎么才算精神病?”他补充问道。
“可是你说司机可能服用某种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某种什么阻断剂,那不是精神病人是什么?”
“弗利,这个国家的精神病人未必正在接受药物治疗,很多服用神经类药物的人,也未必是精神病患者,至少和精神障碍手册上记载的并不完全符合,可是他们都他妈的在你身边,平时完全识别不出来。”
“我有点糊涂了,贝鲁斯,你是要说,肇事司机并不是一个精神病人吗?”
弗利感到疑惑。
“他完全没有看见对面的红灯。”
“真见鬼。”
“没什么,不过是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了,没有医院敢聘用我而已,除非我愿意转职做行政事务,否则医院没有我位置。”
“所以你现在…”
弗利感到一阵心痛,眼睛不自觉的眨动,好像睁开久了眼泪就要涌出来一般,这些在他听到何塞讲述自己病情时都没有发生过,而在贝鲁斯说自己再也不能做医生的时候弗利对他产生深深的同情,以至于忍不住流泪。
“好了,别像个女人一样。”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看见那家伙的时候,我真是哭笑不得。”
“他一脸茫然,好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知道自己撞到了行人,可能把人给撞死了,但是他面无表情,好像刚刚发生的事不会让他感到害怕,他就像一个橡胶做的人偶一样站在那里,动作迟缓仿如八十多岁的老人,天知道,我怎么摊上这样的事。”
“所以你认为他在嗑药。”弗利说道。
“嗑药,就是这个词,当时我躺在担架上,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医生不停问我问题,知道自己的名字吗?今年多大,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是的,医生得判断你意识是否清晰。”
“我看这问题该去问那个司机,他肯定答不上来。”
贝鲁斯有些生气,但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贝鲁斯,弗利无法想象当时那场车祸到底有多严重,严重到他无法继续做医生。
“我的手,手指和手腕断裂了。”
“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同。”
“神经修复和训练持续了两年,那些日子几乎全部都在训练它们,然后还是被拒绝了。”
弗利开始明白贝鲁斯说的是怎样一件事,医院不愿意和一个手部受到重伤的外科医生合作。
”精细动作,他们认为外科手术需要的精细动作这双手难以胜任。”
“贝鲁斯,你原来是…”
“好了,别说原来了,不做医生也不错不是吗?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
贝鲁斯笑着说,“还要再来些吗?”
弗利笑着拒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谁都逃脱不了,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无法应对了,可是伦纳德的死和贝鲁斯身上发生的不幸,相比他们,弗利觉得自己目前尚能自由行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安排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沉浸在整日的痛苦和担忧中,就像母亲那些年一样,足不出户,几乎断绝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结果情绪越来越差,对病情没有一点帮助。看到他人比自己更可悲的经历让弗利感到一丝安慰,这种安慰异常珍贵,虽然他那时候还不清楚为什么会从他们的悲伤中感到愉悦和轻松,也许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孤独,并不是唯一不幸的那一个。
“可是,这没有道理。”
“什么没有道理。”
“美国早就开始使用机器人代替医生执行一些外科手术,包括阑尾切除,还有骨骼断裂,甚至肝脏肿瘤切除。”
说完这些弗利发现贝鲁斯正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怎么了?”他问道。
“他们宁可相信机器也不相信一个医生。”
“人类的神经无法恢复到机器人的水平吗?”
“人类的神经和机器的运作是两件事,虽然科学家们试图把他们变成一回事。”
“我不能理解既然可以相信一个全自动的机器,为什么不能相信一个…”
“弗利,这问题我想了很久,想的吃进去的东西都能不差一毫的吐出来。”
“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
“为什么?”
“我不想说。”
弗利没有追问下去,知道的太多通常会让自己更不舒服,事情常常都是如此,知道越多越没什么好处,一个人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往往也跟着多起来。所以最好不要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人类天生不具有保藏秘密的习惯。当知道一个秘密后,人们就开始寻找将秘密这个篮球穿出去的机会,藏了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不过是没有等到那个移交秘密的人。
“你怎么样,说说你吧,莎梅尔好吗,儿子上学了吗。”
“啊,都很好,怎么说呢,都不错。”
“但你看上去压力很大,弗利,你以前不是这样,工作压力太大吗?”
每当一个人心里有了秘密,对一些日常无关紧要的对话也会变得敏感,好象自己随时被放到真人秀镜头前,不知所措,忙于掩饰。
“就那样,没什么好不好的。”
弗利故作轻松的端起酒杯吞下一口红酒。
“你说我们两个男人为什么对坐着喝红酒,这场面真有趣不是吗?”
贝鲁斯笑了起来,“家里没别的吃的,弗利,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什么话,我看上去有那么不值得信赖吗?”
“有一点,有一点。”
两个人都笑起来,贝鲁斯比刚才回忆自己车祸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好象那场车祸早已时过境迁;弗利也笑着,有几次他想笑的更大声一些,但觉得嘴巴要是张的再大一些,眼泪就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没办法解释这种眼泪是快乐还是另一个藏在水底的寒流,左手手掌不知何时撑在后背,不要疼,他边笑边想着,我最好尽可能保持快乐。
背没有疼,弗利感到有一阵安心,美妙的周日下午,能把该死的医院给忘了真是太好了。
12.对不起
“最近睡眠好吗?”
何塞医生在纸上写下几个单词,弗利猜测那是他的名字或者类似可以指代一位病人的词。
“挺好的。”
“这倒不容易,很多病人会失眠,紧张,睡不着觉。”
“我好象还可以,睡眠一直不错。”
“医生,我能不能冒昧问您一个问题。”
何塞抬头看了弗利一眼,示意可以提问。
“这年头还有人用纸笔写字吗。”
“啊,我喜欢动手写字的感觉,好象这样离大脑更近一些。”
“离大脑更近一些?”
“怎么说呢,的确现在想买些纸也不容易,这些东西越来越贵。”何塞停顿了下,仿佛欲言又止,随后话题又回到病情讨论中“弗利,说实话,你看上去挺好的。”
“是的,有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没什么病,但有时候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现在认为自己没病的时候越来越少,独处的时候甚至有些......你知道,有些受不了。”
“尽量多陪陪家人别一个人乱想。”
“是,是这样的。”
“和家里人商量了吗,关于手术的事。”
“没有,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医生没有再说什么,办公室一下变得寂静,让弗利感到不安,突如其来的不安感仿佛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他想说些什么打破安静又完全无法专注,他几乎忘记了语言该如何从嘴巴里出来,声音又是如何发生的;他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额头沁出汗来,等何塞的视线离开纸笔回到弗利身上时,他仿佛觉得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弗利,你看上去不太好,经常发生吗?”
“不,医生,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怎么了,好象被吓到了,可是没什么具体可怕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确定睡眠没有问题吗?”
“没有,白天精神也不错。”
“幻觉呢?”
“幻觉?”
“就是出现一些不真实的画面。”
“没有,医生我得的不是精神病。”
弗利想到最近刚有人和自己说起过精神病这个词,是贝鲁斯,还有他说起的那场车祸。
“医生,你是要推荐我看精神科吗?”
“当然不是,你看起来不错,我只是需要了解下你目前的情况。”
“我倒是想知道我这样没什么感觉,就是偶尔背部有些疼痛,这样就会死吗?”
“暂时还不会,但不好说。”
“如果手术会怎么样?”
弗利一直不愿意问这个问题,甚至相比问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更有勇气问后者。
手术后的生活并不是一场轻松的度假,母亲手术后夜夜失眠几乎成了弗利的噩梦,他每晚都觉得母亲在给自己打电话,让自己想办法帮她睡着,久而久之,这种折磨变成一种灵魂里生出的愧疚,仿佛母亲的失眠正是因为弗利而造成的,因为他的出生,他的无能,才导致了母亲承受如此不堪的痛苦。
“手术后,这正是我担心的,血管母细胞瘤,在胸椎位置,这个位置的手术需要非常精细的技术,即使再精细准确的切除肿瘤,也极可能带来四肢瘫痪的后遗症。”
“四肢瘫痪,不是下肢吗?”
“第七节颈椎位置,弗利。”何塞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里关系到四肢的神经传导。”
“我明白了。”
“机器人也做不到吗?不伤害到神经的精确度?”
“机器人?”何塞放下笔握住自己的手腕,仿佛想到了什么说,“机器人是个好主意。”
“好主意?”
“你可以看看这份材料。”
何塞从抽屉中取出一个软屏数据器,展开后放在弗利面前。
“仅仅在实验室里,你知道这样的实验没法公开研究。”
“这是?”
“机器人。”
何塞回答。
“医生,我现在觉得我有幻觉了。”弗利笑着说,他真的在笑,好象手里拿到一本有趣的科幻小说。
“这可不是幻觉,如果这个办公室,这个医院,我这个人都是你幻想出来的那倒是不错。”
“也许是的呢?”
“你还能开玩笑我是不是该感到高兴。”
“至少,不用给我开助眠药。”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没有Von Hippel-Lindau症候群的遗传。”
“那是什么东西。”
“简单的说VHL综合症,是一种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这类人看上去脾气比较暴躁。”
“也许我不像看上去脾气那么好呢。”
“不知道你的母亲或者父亲是否有这样的遗传疾病?”何塞问的时候,弗利想到母亲年轻时就常常控制不住的发脾气,想着也许是母亲有这样的遗传问题。
“也许是母亲。”弗利把数据器推给医生。
“如果她住在这里,可以让她来检查一下吗?”
“她不住这里。”弗利回答,又很快意识到应该把现状说的更清楚些,于是他补充道,“母亲几年前去世了。”
“去世了。”
“癌症扩散,在西雅图去世的。”
“对不起…”
“没关系的医生,你也是为了帮我。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下周还是这个时候吗?一定要一周一次吗?”
“弗利,这由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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