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坐一次飞机吧
约翰认真的不断点头。
弗利先是大笑,充满喜悦,可很快一副生动的画面在他脑中闪现出来,病榻上的自己和长高后的约翰,自己苍老无助的脸看上去丑陋不堪,四肢像干枯树叶,约翰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莎梅尔站在他身旁,面无血色,他是可以说话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发出嗡嗡昆虫叫的声音,约翰皱着眉,从他紧张的眼睑中弗利看出自己不被欢迎。
他在被厌恶,因为不能为家庭做任何事,不能辅导约翰家庭实验,不能帮莎梅尔做家务,他活着只是因为他不舍得,他希望看见约翰有了女朋友,希望看见他在篮球场上奔跑,希望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而就是因为他自私的渴望能拥有这些,他就要无耻的躺在那个病床上,约翰来看他成了他最终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不”弗利快速摇头驱散这幅恼人的画面。
“爸爸,怎么了?爸爸。”约翰张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弗利。萤火虫色的睡衣穿了一年多了,看上去的确比刚买的时候小了很多。
“小萤火虫,早饭想吃什么。”
“麦片和酸奶酪。”
“又是麦片,你不能换点别的吗?”
“不,早饭就是要吃麦片的,不要别的。”
“好的,好的,听你的,萤火虫,自己能换好衣服吗?”
“当然,爸爸。”
弗利下楼朝厨房走去,先清理完桌子上的乐高玩具,那些玩具像偷窥者的眼睛一样,弗利把它们收进一个紫灰色塑料收纳盒后又把盒子塞到了架子最下层。
在那里弗利看到更多五颜六色的乐高,每一块都仿佛在盯着他,每一块零件上的圆点争相挤进他的身体,在里面安家落户不再打算出来。
他怔怔的看着它们直到恶心感从胃涌到喉咙,昨晚的葡萄酒和面条发出阵阵酸味。他弯腰在水池边等待一场呕吐,但又吐不出任何东西。
一定得做点什么,这样下去不行,弗利告诉自己。他回头看看客厅,好在约翰应该在浴室刷牙,莎梅尔可能还没有醒,一开始他是希望有个人出现的,但转念一想,他并不知道如何如果刚才那一幕被莎梅尔撞见她会怎么想,早上起来就呕吐,好像他怀孕了一样。
幸好幽默感还没有完全被吞噬掉,弗利自嘲着打起精神。
“如果能不去想他,最近你的生活应该没太大影响。”何塞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如果不去想它,就是这样,何塞说过,完全可以正常生活。
在手术之前,这些反应不是那个该死的肿瘤造成的,甚至疼痛都不是,它们也许来自别的地方,比如大脑。这些念头快速在弗利思维中盘旋,到约翰出现在客厅时,他已经在煮麦片并且从冰箱里取出了酸奶酪。
22.手术机器人
周一,例会。
罗德介绍了机械手臂改良款的最新计划,计划听起来不仅可行而且在他沉着自信的表述下,老板脸上露出满意和认可的笑容。这种表情在这个40出头的男人脸上并不常见。
DeRob公司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研发智能型机械手臂,老板凯伦·斯洛曼和他的哥哥亚纶·斯洛曼自麻省理工毕业后效力于Google、IntuitiveSurgical和Lumus,不仅事业遍及美国,还包括其他有技术特色的国家,例如以色列。
对这两位兄弟来说,才智和野心虽说是事业成功必不可少的好朋友。但相比亚纶的才智,弟弟凯伦·斯洛曼似乎略逊一筹,同样野心也小很多。
业内都知道手术机器人市场规模从2014年的32亿美元算起,到2020年将达到200亿美元。
而凯伦在2011年从IntuitiveSurgical辞职建立DeRob的时候,却还把注意力集中在解决华盛顿州果园收苹果的问题上,苹果机器人拥有四条或十二条手臂,三个手指的手掌,每小时可以采摘一万只苹果。
凯伦相信这将会是巨大的市场,而且他解决了实际问题。
在亚纶为手术机器人提供手臂和增强技术的几年里,他好像完全看不见哥哥的成就,一心只想着如何不破坏苹果,并且如何在收摘苹果的时候做好分拣工作。
DeRob最新款采摘机器人已经可以分辨苹果大小,水分,营养价值,采摘同时完成分类,所有的农场作业几乎全部由智能机器人完成,人力几乎可以减少到零。
简单来说,一个人坐在家里通过远程控制就能像打虚拟游戏一样完成所有工作,如果操控员想睡个觉,机器人甚至会做的比有操控时更好。
也许看到亚纶不仅获得了名声更是赚到比自己多得多钱,凯伦有些坐不住了,圣诞节后他致力于将公司业务重点从丰饶机器人转向医用机器人,当然还是他擅长的手臂。
“FDA一直对手术机器人保持谨慎态度,然后即使如此越来越多的机器手术依赖已经导致一些人士对此表示担忧,这样的担忧导致FDA对新型手术机器人的认证越来越谨慎。”
罗德说明了对FDA谨慎评估的看法,凯伦表示同意。弗利的观点也与大家一致,人们都知道“谨慎”是FDA一贯希望所有人看到的形象,如果FDA的形象不再是谨慎和安全,整个美国将很快陷入危机,美国的医疗体系也会面临奔溃。
“FDA的谨慎仅仅代表那些产品会晚一点上市,但并不代表FDA会不同意他们投入使用,到2020年达到200亿美元的市场规模还是最小估计,韩国等亚洲多个国家的采购还处在初期阶段,原有的机器人体型笨重,手臂更换价格昂贵,都是摆在手术机器人成本不能降低面前的绊脚石。”
弗利昏昏欲睡,罗德太爱表现,以至于把每一次会议都认为是一次小型的公开演说或者产品发布会。
“说你的结论吧。”
凯伦好像也有些不耐烦。
“好的,简单来说,成本一定会降低,统治地位的机器人一定会被其他更经济的机器人取代,专用型机器人,比如脑部侵入性微创手术机器人以及最新的脊柱手术机器人,这类专家型手术机器人的投入使用会减低原先综合型机器人的使用率。”
“这样的专用型机器人造价相对低廉。”
凯伦补充道。
“的确是,不仅美国,韩国和中国已经有纯熟的经验用于开发这类专家型机器人,解决人手不能做到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
弗利渐渐明白罗德并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专业能力,他所要表达的还远远没有表达出来。
乌曼正仰慕的看着罗德,一脸崇拜的样子好像凯伦都比不上他一样。
弗利不得不承认罗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高学历虽然在洛杉矶的高科技公司比比皆是,但是像练习肌肉一样持之以恒的探索和学习习惯却是很多人都不具备的。
尤其如今这个时代获得信息太容易,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连检索文献,调查最新研究进展都比以前容易了几十倍。而这样的新机器时代,一个人的智慧和学识成了区分与他人甚至区分于机器智慧的最直接体现。
这场竞赛上大部分人直接成了观众,享用者,而罗德属于另一类人,一类很难被取代,很难被超越的人,他是参与者同时又是创造者。
如果在生病之前弗利还会有“最好让别人跑慢点”的想法,如今也不再有了。现在要么什么都不要做,安心等着做个瘫痪的人,要么就做点什么,让这段珍贵的“正常生活”产生一些有用的价值。
他很清楚,一旦放弃,便真的成了病人。
“智能型手术机器人已经是一条只能往前不能倒退的路。没有病人会希望术后更多的出血,更缓慢的康复过程,更大的创伤,更漫长的转院和等候时间。
医生也回不到过去,他们习惯了机器人的眼睛带来的画面,习惯了机器手臂的力量反馈,虽然这在现有的产品上还做不到真正的同步反馈,可亚纶很聪明,早就发现了视觉增强可以带来触感增强,大脑神经网络的欺骗作用巧妙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同样的欺骗作用也像黑客敞开了怀抱。”凯伦皱了皱眉说道。
“如果有人要侵入一场远程手术,我们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当然我们能发现,可是即使解决了问题,对手术病人造成了多少影响依然难以判断,医生依赖机器人的图像传输,依赖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眼睛,一切都可能是幻觉。”
“幻觉。”
弗利不小心重复了罗德的话,发现罗德正看着自己时,立刻点头表示认可。
等到弗利发言的时候,他拿出数据器,将自己工作部分做了解释,他负责的是机械工程工作,“手术安全”对于弗利而言更多的是数据精确度上不能出现问题,包括旋转角度和次数,540度旋转触手的调整精度,反弹力是否接近于零。这些微小的变化在手术过程中都将带来可预计的可怕影响,好比一个颤抖的人手。
23.冰啤酒
之后一整天弗利都没有想起身体的事情,直到坐进自己的福特车驾驶位上,才想起周三约了何塞做检查。
何塞提出的建议也许值得考虑,但医学里所有的概率都形同虚设,即使有99%的治愈可能依然难逃1%的诅咒,很多人都被1%折磨,最终难逃厄运。
但如果医生告诉你90%的人治疗后都能正常生活,你会不会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手术?而且大部分病人都会认为把善恶不明的东西从身体里彻底拿走——越开越好。
几年前弗利就曾思考过这类问题,当时他觉得这个问题一般人从来没时间彻底想清楚,疾病会推着时间跑,病人不可能真正理性的做出决定。
如今他又再一次想起这个问题,他没有信心这次能比当年想的更透彻,有些问题只有交给哲学家才能解决,既然是哲学家的问题,又何时会是尽头。
有这种恼人的问题相比,每天的堵车也是问题,如果路上能开的顺利一点,弗利也就不至于分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世事从来不会如人们希望的那样顺利。从小到大好像也没有发生过顺顺利利的事,别人家很小的事在弗利家都能成为灾难的导火索。
最新发布的疾病分类又让弗利不禁怀疑是自己把母亲送到了死神面前。
“情况并不好。”医生的话回荡耳边,PET结果显示脊柱处已经有肿瘤存在,但我们不能确定哪里是原发的。”
“是转移吗?”
“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哪里是原发肿瘤。”
“现在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甲状腺的这个手术还是应该尽快完成,等待病理结果。”
在当时看来医生说的并没有错,任何人都不至于拒绝一个小的手术,一个机器人一小时就能完成的手术。
母亲一开始是什么态度呢?她是答应的,甚至是有些快乐的。弗利摇了摇头发现离前面的车过于近了,于是放松油门,踩了一点刹车。
父亲的态度呢?父亲根本没有态度,全都由母亲决定。他似乎对家里所有的事都没有态度,从小到大,要不要搬家?儿子是要做工程师还是该做个医生或者律师?他总是你喜欢就好的态度。母亲却截然相反,最好什么都按照自己的心意。
“不要做医生,医生太辛苦了。”母亲说。
“律师都没什么好人,不要做律师。”母亲又说。
母亲对什么都有自己的态度,看上去专横又不讲道理,她总是面颊红润(现在想来是毛细血管充血造成的),颧骨突出,眼窝看上去像生锈的窗框。
弗利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父亲。在他看来两人一个过于要强,另一个却毫无生机。
该死的也许是父亲,他曾经这样想过,并且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耻,但在当时这种讨厌和憎恶的确很管用,像有毒的助眠药,帮助他度过难熬的夜晚。
手术当天就有些不顺利,雨下的整个医院都阴沉沉的,手术前两天医生就宣读了一大堆告知,注意事项繁多,简直不亚于一份商业医疗保险合同。
手术从午饭后一直持续到晚上五点,中间医生告知弗利发生麻醉事故,需要做气管切开,这种情况根本由不得弗利选择和犹豫。
这根本不是询问,是告知,作为家人这时候能做什么?难道说不行?你们不准切开我母亲的气管,你们想别的办法。
父亲依旧一言不发,好像里面躺着的是别人的妻子一般。他那副模样像极了老弗利,他那被战争折磨而僵硬的脸。父亲长得越来越像他,简直一模一样。
这就是母亲憎恨自己的原因吗?认为如果当初不选择手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可即使是贝鲁斯也说后来的呼吸困难与手术中的气管切开并没有直接联系,更多的是很多病人心理上认为自己的呼吸因为气管被切开过就会受到影响。
“这种心理影响是非常常见和明显的。”医生无奈表示,“就手术而言除了发生这点意外,其他方面都是成功的。”
“不可能,我要告这家医院。去打科里森的电话,我要起诉这家医院。”母亲生气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病人,简直一个要奔赴战场的女战士。
“我不会让你起诉医院的,医生完全按照流程操作,并且你最后什么事都没有,上诉也不会赢的,何况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是个病人啊。”弗利一劝再劝。在他回到洛杉矶后不久,母亲就在电话里兴高采烈的告诉他科里森说完全有机会获得赔偿——保险之外的。
那种语气好像就是谴责弗利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对,什么也做不好,甚至比不上一个非亲非故的律师,弗利坚信母亲对外人的信任远远超过自己。
弗利把检查报告存进数据器加密栏中,打算永远都不再打开。随便她去闹吧,父亲还活着,这事他都不管我又何苦担惊受怕还被嘲笑。
也就是那个周末他去了海边的聚会,认识了莎梅尔。那天他觉得心情很好,至少比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医生拖动图片告诉自己这个黑色区域表示有肿瘤占位,这个蓝色代表血流状态,这里的黄色代表......
在不断重复这个让他感到胃被捏住一般的场景几千次后,他已经不再为想起这些事情就心神不安了,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开始正常的周末社交。
“没发现什么好吃的,也许你也喜欢这种玉米片。”
“当然,这里没人不喜欢。”莎梅尔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
“冰啤酒?”弗利把酒杯递给她。
“好的,谢谢。”
“你看上去不像加州人。”弗利寒暄道。
“加州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觉得这里人更乐观。”弗利抬头把啤酒一饮而尽。
莎梅尔露出体谅的微笑,她好像明白弗利想表达的意思并不是乐观,而是相反的心情。
“去海边走走吧,会更像加州人,对了,你说的没错,我在纽约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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