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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横贯四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独孤求哨
夜间忽然南风大起,火仗风势、风助火威,眼看这场血腥的争斗也已激化到火焰一般:双方的士卒都在不断减少,积尸遍地,旌旗摧折,哀嚎声强灌入耳,飞溅的血花碎裂天际;中军大帐之前,李信双眼血红,挥舞着佩剑,高声督促全军猛攻。
忽然,秦营四面狼声四起,凄厉的啸声让厮杀中的众人心神为之一震。
“这是什么?”卫庄一剑将一名秦兵劈作两段,蓦地一个起落跳到盖聂马背上,问道。
盖聂倒是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军之中有当年中山国的王族、白狄人的后裔,他不但通祖上传下来的驯狼之术,还发明了一套以狼声传讯的秘法,比烽烟、旗语还要可靠。他既传出消息,援军很快便会到了。”
卫庄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不多时,果然有阵阵擂鼓般的马蹄声从北面传来,竟是司马尚亲自领军赶来。李信心知大势已去,便带着残兵向西南面邺城的方向退却。卫庄盖聂联手从后方掩杀了一阵,由于韩人几乎全是步兵,盖聂这边也人困马乏,终究还是没能追上。
“该死的魏豹。”卫庄咬牙道,“此人首鼠两端,虽在营中放火作乱,却根本没有出兵阻拦秦军的去路。”
盖聂望着西面的火光出神,道:“放走了秦人,之后恐怕会对韩国不利。”
卫庄看了他一眼,忽然拨转马头,沿着东南面的一条小路绝尘而去。
第24章二十四
纵横之章四
盖聂令五百骑士原地待命,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卫庄奔出一两里外,蓦地勒马停下,转头向曾经的秦国营地眺望战场上的大火已被扑灭,却有好几簇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在接近天幕的地方散成黯淡的苍灰色。
这一战,他们胜得并不轻松。
两马并肩,盖聂也与师弟看着同一方向,长叹了口气。
“这个瞒天过海之计,还能支持多久?”
“恐怕支持不了多久。李信毕竟也是秦国名将,我想用不了多少时候,他就能自己想明白赵国一时之间,是变不出那么多兵的。”卫庄的语气里有一丝他在别人面前绝不会露出的得意之情,“不过,打仗就像高手切磋,对手只需表现出一瞬的疑惑和混乱,胜负便已经注定了。”
“可惜魏豹将军竟害得此计功亏一篑;我担心他”
“魏豹虽是小人,却毕竟算我们的同谋;即使回了魏国,他也一定会守口如瓶,因为出卖我就等于暴露他自己。”卫庄道,“但如此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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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能长久掩人耳目。无论秦王还是我国的国君,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真相。”
“若他们知道了真相,恐怕秦王就会以此为借口,向韩国问罪。”
“我的叔父韩非客居秦国的时候,便听说秦国君臣正在谋划对韩大举用兵。他上书请求存韩灭赵,却被秦王下狱,可见秦人灭韩的打算,早已酝酿多时了。无论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对韩国手下留情。”卫庄道,“既然扭转不了被灭亡的命运,我也只能让那些蔑视韩国的人,付出代价罢了。”
“只有这个原因?”
“我还要给某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一个警告。”
盖聂凝视着师弟的侧脸,道:“你是说……秦王嬴政?”
“师哥,你可真是我的”
卫庄的目光从盖聂的轮廓上缓缓划过,无声地笑了。“……好对手。”
他转头看向西北,低声道:“一直以来,秦人都把韩国当做他们顺从的奴仆。韩国侍奉秦国三十余年,秦国只要出兵经过韩国去夺取别国的土地,韩国军队就要跟随而去;战胜之后,不但分不到土地物资,还要向秦国进贡朝贺。我却要让秦王知道,再听话的奴仆,也终有反噬的一天。就算他能亡了韩国,这份敌意也始终存在。倘若秦王有一天真的吞并天下,那么六国之中便到处都是他的敌人。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何时、何地,有何人会背叛他,给他致命的一击。”
盖聂沉吟道:“秦王即使得了天下,也无法信任这个天下;他要驾驭天下人,只能依靠严刑来约束,徭役来驱使,大军来威慑。”
“一个终日疑心的人,必然不能安睡。嬴政越是怀疑,越是急迫,越是想要摧毁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威胁,就越容易制造更多的敌人。终有一天,重压之下,人心思变;天下,还会大乱。”
“小庄,你看得实在长远。”
“师哥谬赞。事情是否当真会演变到那一步,还要看你我今后的谋划了。”
“……我不确定,我是否会想看到那一天。”
卫庄从喉间迸出一连串低哑的笑声。盖聂或许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他绝不会成为与他一样的人。这真的是最为可笑的地方。
“不错,你我之间,本来也只该留下一个,去左右天下的棋局。”
结果还是绕回来了吗……盖聂不语,苦着脸摸了摸马的鬃毛。
“我们今日虽然暂且合谋,但我有一种预感,你早晚会成为我的敌人。”卫庄冷笑道,“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纵横之争早些解决,会少一些麻烦。”
“小庄,你我都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完,现在便斗个你死我活,真的值得么?”
“这是你欠下的!”卫庄忽然厉声道,“从你擅自离开鬼谷那一天起,你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对门规的亏欠!”
“我永远是鬼谷弟子,可我也永远不能认同,这样的门规。”盖聂皱眉道,“除了门规,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证明你是强者了么?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当然不够。这世上,不需要两个至强之剑。”
“……”
“我还要回去拾残局,你也要向你的将军报告这一战的结果;等这些都结束了,师哥,”卫庄一把揪住盖聂坐骑的辔头,将两匹马拉近,在他的耳边喷出炙热的鼻息。
“卯时之前,我在漳水南岸的火堆旁边等你。”
盖聂心事重重地与赵国军士一起重新渡了河,进入长城之内。按照约定,秦军遗下的粮草辎重都归卫庄所有;但是盖聂设想他必定不会将它们上交到韩国府库,否则就相当于招认他所做的一切。师弟手下潜藏的实力,想必远在韩国君臣的意料之外。
虽然没有战利品,但大胜而还的喜悦还是席卷了赵军上下。司马尚吩咐火头军杀羊宰牛,犒劳将士。除了数百名留守的戍卒还在加固城墙,营中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欢宴的气氛之中。
盖聂脱下浸血的铠甲,擦干脸上的血迹,随即入了大帐。经此一战,军中诸将都不得不对这个剑法超绝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了;连中山狼都假惺惺地上来拍肩赞了两句。
“好消息。”司马尚大笑着举起一份帛书,“信使来报,武安君在番吾大败秦人,王翦已经带着他的大军退回了太原。武安君能够心无旁骛地击败秦军主力,也得多亏邯郸南线巩固,秦人不得寸进;这都是诸位守城的功绩。”
众人交口称谢。
盖聂左右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一个人身上。他几步走过去,恭敬地冲此人一礼。
“廉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廉业讶异地看着他。这少年与他曾同在李牧麾下作战,之后又一路从北面赶来,倒是颇为亲近。
“廉将军,在下可否借你随身携带的铁胎弓一用。”
此语一出,众将皆惊盖聂并不知道,这把铁胎弓可不是一般的弓,那是赵之名将,信平君廉颇生平最擅用的强弓!
廉颇在赵国为将数十年,早年征战齐、魏,有开疆拓土之功;与秦交战大小十数回,鲜有败绩。在长平之后、赵国最为惨烈的邯郸围城一战时,老将军亲自督战,苦守孤城,整整坚持了三年;又带领八万老弱之兵击退燕国六十万大军的进犯,救赵于危难。然而赵悼襄王继位后,却听信郭开的谗言,解除了廉颇的军职。老将军怒而离赵,先投魏,又居楚,可是心中一直眷恋着故国。赵王曾经派过一个使者去看望他,廉颇以七十余岁的高龄跨马挽弓,来回驰骋,想证明己身未老;可惜这个使者在动身之前便下了郭开的贿赂,自然不会向国君如实回禀将军至死都没有再得到回国报效的机会。
赵人怀念这位战功赫赫、至情至性的老将,建了祠堂来拜祭他;乡野传说,廉颇将军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因此天生神力,武艺超群,惯使的长弓以铁为脊,光张臂开弓便足有三百斤的分量,能在数里之外取敌性命。这种说法虽难辨真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廉颇殁后,赵军之中的确没有第二人能用好这张特制的铁弓。
“盖聂啊,廉将军那张弓是家传的宝物;你若需要强弓,便去兵械府库里,挑一把趁手的就是。”
“可是,属下估算了从城墙到漳水对岸的距离,约三百五十步恐怕只有那张弓才有如此力道,不会令箭矢中途落水。”
“小子!你!!”中山狼张嘴就想骂人,因为司马尚在侧,才勉强咽了下去以人力射出的箭,力贯二百步已是极限;连秦人最强劲的床弩,也不过射个一二里,度还不好控制,这小子居然张嘴就是近四百步?
意外的是,廉业听了这话,竟微微地笑了。“无妨。说来惭愧,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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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弓力道沉重,廉氏的子孙无一人能拉开。但毕竟是祖传之物,家父笃信它能镇国安邦,因此将它传给我。在下从军之后,虽一刻不敢离身,却不曾用此弓杀敌报国,真是愧对先人。”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背后大弓,双手呈上。
“家祖若是知道赵人之中还有人能拉开这柄弓,一定会感到欣慰。”
盖聂郑重地双手接过,长叹道:“多谢将军。然而在下今天借用此弓,却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了却一件私事。望将军见谅。”
“私事?”司马尚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私事竟要用到如斯强弓?
盖聂向众人一礼,又一言不发地取了箭壶,掀帐向城墙的方向走去。
天色虽然极黑,然而西天参宿惨白若隐,想是已经到了夜尽天明之时。
漳水之上飘荡着一层寒凉的湿气。几处浓烟仍在袅袅飘散,然而若论明火,却只有南岸上贴近水边的一处。卫庄跨马立在火堆一侧,几名流沙中的干将藏在十几步外的营帐里,被命不准上前。
一阵凉风带来了些许烟气,胯下那匹白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卫庄双眉揪紧,怒不可竭盖聂那厮,难道竟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毫无声息地逃了?!
忽然,他注意到对岸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自从按照鬼谷秘术上的方法修行,虽然付出不少代价,但卫庄的内功确实到达了同代人难以想象的境界,耳目也比常人通灵数倍。即使这样,在他看来,那仍然只是个白点,比天上的星子大不了多少。
然而卫庄知道他看到的谁。
他几乎听得见那人的白衣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盖聂举弓拉满,引得身后一片叫好司马尚和一干将领们竟然跟了出来,见盖聂张弓瞄准,赶紧从女墙的间隙中力地往对岸窥望。
盖聂保持着张弓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能看清的只是对岸的火堆,他所瞄准的也只是火堆。但是他很清楚,谁在那里。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条湍急的河流驻足凝望,水中不时还翻滚出几具看不清面目的尸体。明明什么都看不见,那人的眉眼、神情,却恍若就在眼前晃动一般。
虽不解其中真意,但若能如此,倒也不枉此约。
破风之声骤然惊响。
卫庄猛地伸手向身侧一捞,拇指与四指紧紧钳住那支飞箭,令它不能再进。
箭枝上绑着一小片粗布,展开之后,只见上书着八个血字:
国事为重,后会有期。
卫庄怔怔地盯着那块破布,耳内钻进细小的“咔嚓”一声,竟是不知不觉间将结实的箭枝握成了数段,只有那个青铜箭簇还完好地躺在手里。
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内息绵长不绝,一旁的火焰仿佛都被那笑声震得左右摇曳。藏在后面的流沙中人,功力较低的几个也顿觉头昏耳鸣。
“盖聂,你逃不掉的!!”
“今日之辱,他日必有百倍之报”
白马嘶鸣一声,掉头狂奔而去。
“……那是,你的仇家?”城墙上的赵国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少人在心中默默惊叹着此人的可怕。
盖聂放下长弓,望着东面新升的辰星,叹息着摇了摇头。
很久很久以后,流沙中的头目,如无咎无恤白凤等人,偶会见到卫庄似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青铜的箭簇。无咎猜测这支箭簇想必是通机关术的公输家所制,杀伤力非同寻常,大人拿来作为样本,要在流沙中批量生产;无恤设想那或许是大人的仇家留下来的线索,大人将从身体里挖出的箭头保存起来,以便时时提醒自己不能忘却仇恨;而白凤却异想天开地认为那箭头上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大人故意日日抚弄,用来磨练肉体抗毒的能力。三人争论多时,某日终于忍无可忍地向卫庄问出了口。
“大人,这只箭簇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卫庄瞥了他们一眼,兀自吟道:“非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啥意思
“就是说有人用这个射了我一箭,我无论如何都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我赢了!给钱!!”无恤欢喜道。虽然白凤早就逃到他们瞧不见的地方去了。
第25章二十五
局之章一
天色已晚。阿吉靠在嘎吱作响的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的新月出神。
这里原是先悼襄王还在当太子时候的故居,后来赐给了最宠信的舍人郭开。赵王迁继位后,郭开愈发得势,这所宅子也一再翻修;若论豪阔,与赵王的行宫相比亦不逞多让。府上的侍女、仆役加起来不下三百人,更供养着许多来历不明、本事各异的食客。不知不觉,阿吉在这座富贵逼人的宅邸里当一名花匠,已经快半年了。
一年多前,他还是个壁字营中的新兵,在作战时不幸中了一箭,虽然勉强保住性命,右腿的髌骨却被强弩射穿了。那段时候,阿吉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跛子,不但会被军队除名,今后也不知靠什么维持生计,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夜半无人的时候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某一天,以前同一伍的兄弟葛大找上他,问了他一个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阿吉,你这腿伤,今后怕是不能留在步兵营;不知你可愿意加入‘山鬼’?”
“山鬼?那是什么……”
听葛大解释了一番,阿吉吃惊地张大了嘴。“司马将军直属的斥候营?肯定只有像葛大哥这样的高手才会被选进去的吧!我这种废人哪儿能派上用场?”
葛大摇头道,“山鬼里的确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但是功夫的好坏并不是成为斥候的根本。说到底,身为探子,最重要的当然是打听到要紧的情报而不被敌人发觉;除了一些技巧,更重要的是混入敌营却不会让人产生防备之心。”
这方面,阿吉的条件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他才刚满16岁,生得瘦瘦小小,一副乡下孩子的傻样,还是个跛子,任谁见了也不会多加提防。与之相反的,葛大就因为“剑客的眼神”惹上过大麻烦;中山狼也不止一次抱怨过,葛大的长相太过显眼,实在不是个当细作的材料。
听了葛大哥的劝说,也因为实在没有更好的出路,阿吉终于鼓足勇气,以“山鬼”的身份接受了一桩秘密任务。
“让我混入郭开的上卿府?”阿吉为难地揉着腿,“可就算郭开府上想找些下人,邯郸手脚完好的人多得是,我这种残废肯定刚进大门就被人撵出来了吧”
“不必担心,我教你一件本事,保管他们抢着要你。”
“什么本事?”
“种兰。”
邯郸城内常常见到因为失去土地而流落街头的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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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沿街乞讨,有的盗窃行骗,为了一日的饱腹无所不为。所以大户人家若想找个拾庭院、修整草木的苦力,实在方便得很。但是庄稼活儿的好把式未必伺候得了那些贵人府上名贵的花草;其中最为娇贵的莫过于兰,偏又号称花中君子,深得人爱。兰的品类繁杂,栽培起来极为不易水多一分则根烂,少一分则叶枯,肥多一分则烧苗,少一分则苞落,真是一丝一毫也不得马虎。所以阿吉一说自己擅养兰,立刻便被总管请了进去,从此在郭府上安顿下来。
郭开虽在邯郸呼风唤雨,可他在赵人之中的名声早就烂透了;民间谁不知道此人当年陷害过廉颇,又是李牧将军的对头,还常常到各地搜罗美人充实后宫,令赵王耽于淫乐而不顾朝政;这样的无耻之徒,偏生得到了两代国君的信任,许多贵胄大臣也依附于他,党羽遍布各地,权势熏天;莫说一般的士卒平民,就连军中的高级将领,除了私下唾骂几句,对此人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作为山鬼的首领,盖聂担忧的不是郭开的弄权,而是他作为秦人的内因、不知会谋划出什么危害国家、危害赵军的大阴谋。自从看了那本历经千难万险从咸阳盗出来的神秘账册,他的心中便逐渐形成了一个隐秘的计划。
账册上的名字,都是秦国为了减少扫平天下的阻力,在六国买的内应和眼线;有了他们,秦王便能对六国的朝政和军事动向洞若观火。虽然盖聂没有足够的地位和权利将安插在赵国的间人一一拔除,但倘若盯紧这些人的日常往来,便可以反过来推测秦国将在何时、有何种争对赵国的行动。
如果说秦国的君臣利用贿金和刺客织就了一张将山东六国都包罗其中的巨网,那么他便要通过感受每一根蛛丝的颤动,猜测网中央的蜘蛛打算先向哪一只猎物爬行。
自从入了郭府,阿吉便过上了难得的安逸日子。他每日培植兰草,浇水育肥;同时暗暗记下府上都来了哪些访客,有机会偷听几句仆役间的风言风语,再找机会传递出去。虽然葛大哥反复叮嘱过,郭开府上藏龙卧虎,十分危险……但是阿吉觉得,再怎样也比拿着长矛大戟对着黑压压的秦国铁骑冲锋要好多了。
可惜郭开本人实在多疑小心,他处理公务或与门客谋划的地方是被重重府兵把守森严的内院,府上的下人只准在无人的时候进去打扫,一旦来了访客,一定会被尽数逐出,连靠近院墙都不允许。因此尽管从春天住到秋天,但阿吉所能打听到的情报依然十分有限。直到最近,他才偶然发觉了一条极为隐秘的路子,或许能够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内院;不过,万一被府兵或者郭开手下的门客高手发现了,可就是死路一条。
究竟要不要冒险一探呢?
阿吉心烦意乱地在榻上翻了个身。有时真心恨不得自己仅仅只是个花匠,那些危险可怕的事情都不必考虑;只要能太太平平地养活自己就够了。攒够了私房钱,说不定还能娶上个媳妇……
临睡前他才想起,花圃里新送来的一批蕙兰还未上肥;这活计如果白天做的话一定会散发出臭气,引起府中女眷的不快,所以只能夜里完成。他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披上衣服,摸黑走到庭院里。
就在阿吉在花丛中埋头苦干时,廊腰处忽然亮起几簇烛光。一行侍女秉烛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神秘客人。
总管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南先生,郭大人在书室,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下脱身不易,望大人海涵。”客人答道。
阿吉蓦地一惊这声音好生耳熟。却不是最近的记忆。难道说……在赵国的军营里听过?
如果说这人就是葛大哥和司马将军一直没有找到的,真正的奸细……
阿吉藏在烛光照不到的树干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进内院去了。他在原地呆站了好一阵子,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冒一回险。
郭府上有一个老大的池塘,是从邯郸城外引来的活水;水道穿墙而过,连通内庭和外庭后注入池中。只要逆流潜水过去,就能绕过守卫的私兵进入内院。然而,这水中还养着两种怪鱼,个头差不多大小,习性也很类似;一种通体皆黑,一种通体皆白,游弋起来极为优美。听总管说,这是郭大人花重金从齐地买来的“阴阳”之鱼。这种鱼生来喜食荤腥,喂鱼的人常常将脖子切断的鸡鸭丢入池中,不到片刻便被啃食地只剩一具白骨。亲眼见过这场景的下人都对池塘和水道敬而远之,生怕一不留神掉进去、成了鱼群的食饵。
某一日,阿吉却意外地看见家中的一条黄犬不小心跌到了水塘里,本以为它必死无疑,却见那犬优哉游哉地自己游上了岸,连毛都没少一根。阿吉若有所悟,于是特意抓了一只乌鸦,闷死之后丢进池里,并不见有鱼来吃;他又将鸟尸捞上来撒上些鸡血,再次扔回水中,果然很快鱼群便蜂拥而至。
阿吉这下想通了:只要身上没有血的气味,便不会被阴阳鱼发现,也就不会被吃掉。
他在池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将身体慢慢浸没。沿着水底的淤泥逆流行走,一路上可以清晰得看到黑色和白色的鱼影,但它们只是兀自游着,并没有靠近。
阿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院墙,为了不弄出水声,继续向上游了很远才爬上岸,接着再匍匐回到内院书房的所在。万幸的是,府兵们似乎只在院墙的另一侧,院内连侍女都撤去了,简直是空旷无人。只有书房之内才隐约地透出一线光亮。他紧紧贴在墙根上,回忆着葛大哥以前教过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尽可能地隐藏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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