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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鲸【亲姐弟】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流苏的小说
——是意外吧?目击的海员那时道,其实隔着数百米远,从下至上的角度只见他一个人,当时恰逢涨潮,风很大又下着暴雨,救援或者说打捞的工作很难进行,海员说落海时那人先后几次砸在了高低错落的海礁上,大概是凶多吉少。
江夏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直至在崖壁的树梢发现手链的那一刻,她如遭雷击。
那日最后也没找到江浔的身影。
只要没有找到,就仍然留存有可能性,那之后的每一天江夏都拿着江浔的照片在鲸鱼湾的工地和那附近兜兜转转,逢人便问——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弟弟?
他很高,有一对小虎牙,失踪的那天穿着一件白色字母t恤。
哦对了,他右耳上,还有一个耳洞。
她白天去鲸鱼湾,晚上上网发帖寻人,一开始江范成也会陪她一起找,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工作请假了个把月,为了日后照顾女儿,江范成还是得硬着头皮去上班。再后来这就变成了江夏一个人的日常,偶尔她拖着疲惫的双腿在海边直到日落,神志恍恍惚惚,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不敢回家,家里,好黑。
她甚至为了江浔想过联系卢景州,虽然她也不确定那天卢景州是否见过他,但总归是一个选项,不过江浔失踪的第二天就是卢景州去留学的日子,自己之前拉黑清空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加上答应过江浔离他越远越好,所以最终只能放弃。
夏末,在江浔失踪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江夏拿着印有江浔照片的a4纸站在滨海大道旁。
盛夏的余热未消,那些日子她被晒黑了不少,彼时满头大汗,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乍一眼望去,早就没了从前清冷隽秀的模样,明明失魂落魄,看人时的目光又无比迫切,总让过往的路人多少感觉怪异。
一对情侣刻意避让着走过,步履匆匆,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这都多久了啊,能找到早找到了,每次来都问个半天,是不是疯了?”
“算了吧,也挺可怜的。”
江夏举着a4纸站在原地,海边的风吹得纸页哗哗作响,她看着一男一女牵手离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然后收回了落寞的目光,迎上了下一个行来的路人,努力扯出一丝友善的歉意。
“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弟弟?”
得到一成不变的答案。
太阳落山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江夏急切地接通它——那段时间以来她接了太多的电话,即便深更半夜也一样,虽然诈骗骚扰居多,可她还是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个。
然而那个电话,她真的希望自己从未接到过。
[江夏,你弟弟……找到了。]
她静静地听着电话那一端父亲哽咽的声音,海风没有吹散她大脑滚烫的热。
可能是,实在太累了。
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再后来的日子江夏不想再去回忆,她知道自己之后数次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甚至自我创造了一个弟弟还在身边的假象,爸爸不忍将她送去“那个地方”,最终同意了杨美娴的催眠方案。
如今方案见效,江夏彻底清醒,也不再沉溺于幻想。
她记起了很多东西。
包括自己抽屉里的那个首饰盒,钥匙在江浔的房间,江夏把它打开来,里面是一对情侣手链。
飞鸟和鲸鱼。
真是可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为什么它们能成为情侣的象征?
她曾厌恶地想过要把它扔掉,可是一想到江浔曾经那么珍惜它,还是将它留存了下来。
江夏出神地看着手链上那只鲸鱼,静默不语。
然后似有所觉地转过头,不知何时,爸爸已经回了家,站在房门边错愕地看着她。
这天晚上吃过饭,她和老爸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放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窗外的蝉鸣、蛐蛐声是夏日夜晚的背景音,它们越吵闹,越衬得屋里有多寂寥安静,江家的客厅其实早两年就装了空调,因为江夏的缘故一直很少开,这一晚亦然,只有头顶的老风扇嘎吱转悠。
江范成手中的遥控器在几个频道间不停转换,良久,他叹了口气,把遥控器递给江夏:“妹啊,想看什么自己按吧?”今天看到江夏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江范成多少猜到了一些,再后来她由始至终没有和他提江浔,江范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也不敢去问,这种纠结一直憋在心里,闷了他一晚上。
江夏摇了摇头。
父女俩之间各有心事,谁也没说出口。
最后还是江夏打破了沉默,“爸,你爱妈吗?”
江范成看向她。
他没有着急忙慌地给予答案,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娓娓道来:“爱。最早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你妈的婚事你姥姥姥爷不同意,她差点要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这辈子我不会再找到一个能这样值得我爱的女人了。”
“可是后来你出轨了。”江夏毫不留情提起往事,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理阴影,也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江夏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如果连父母曾经那样相爱的人都可以背叛,如果连平日在她面前那样慈爱的父亲都可以伪装,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去惦念和期盼。
江范成沉沉地,点了点头。
“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们。”江范成缓缓弓起背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那时候,我和你妈妈之间的婚姻,出了一点问题。我觉得很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正好出现了一个人对我嘘寒问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用想生活里那些糟心事,一时间就没控制好自己……”
“我以前恨过你。”江夏说道,“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犯错,你为什么要对不起那么爱你的人,真的,我不懂,可能我到现在也还不懂……”
江范成微微蜷起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可是我自己也错了,而且后果更糟糕。”电视机的光亮在江夏的脸上变换,可她的脸色始终沉静,“我回想了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会怎样,如果当初我选了另一条路又会怎样,但是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因为已经回不去了。”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我们只能不停向前走。
我们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永远不知道门后有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管愿还是不愿。
其实面对每扇门我们都是第一次,哪有什么智者,有的只是幸运儿。
她放纵过,也退缩过,妥协过,也勇敢过。
“爸,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她说。
江范成的身形微微一顿。
她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因为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掌心。
他不断地摇晃着身躯,想说什么,想竭力想要抑制什么,可是除了哽咽,她什么都听不清。
江夏歪过身子,将脑袋靠在爸爸的肩头:“对不起。”
她是真的要自私到底了,毕竟,这是她最后一次犯错。
在这个世界上,她本来拥有另一个灵魂,他们是一体,如今少了一半,她只会慢慢虚弱,慢慢死去。
她不是没试过另一种人生,对吗?
可是她的太阳消失了。
她想在自己泯灭之前,最后发一次光。
江夏最后去了一次霄山。
白日的霄山寺隐匿在苍天林木之下,阳光从树丛间笔直穿透,在琉璃瓦与飞檐上留下斑驳光影。晨钟暮鼓,古刹森森,她站在台阶上望,隐隐约约耳边响起了少年清朗的声线——
[我刚和他们爬到山顶的宵山寺,他们说这寺庙挺灵的。]
[你有什么愿望,我给你也买一个。]
她一袭白裙拾阶而上,金色的光影在她身上变换,微光似日晕轻轻围绕着她,衬得她的背影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妄。
一路走过一座又一座大殿,她站在山顶的钟楼,望向骄阳之下的沂海,天空一碧如洗,蔚蓝的颜色犹如大海,而这座城市的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都不过是海市蜃楼的一隅。海永远没有尽头,这城市却只有那么大,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困囿于这一片安宁里,有些人可以游向更广袤的远方。
[为什么要习惯,以后也一起过就好了啊。]
[今年是个例外,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先预定叁个年头,礼物你要亲手交到我手里。]
江夏低头,她的左右手上各戴着一条手链。
结果,到最后,连一次承诺也没有完成过。
“今年就要结束了。”
江夏转过头,少年懒洋洋地支在身旁的栏杆上,和她一起眺望这座城市。
夏日的风拂过山顶。
周遭忽然人声嘈杂,影影幢幢打乱了前一刻的静寂,人们欢声笑语,还有大殿里传来的诵经声,江浔偏过头,笑着道:“你去看窗外,霄山的方向。”
江夏不敢看这片霄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耳际的人群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
他浑然未觉身边的炙热视线,微微低头,抿了抿几分紧张,又羞涩的笑意,偷偷地仿佛对她耳语。
“我想和你一起跨年,姐姐。”
“新年快乐!”
他对着这座城市放声呐喊。
又一阵风吹来,眼前的影像就被恍然吹散了。
江夏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攥成拳,转身和消失的影像背离。
走了不知多远,一阵清脆的铃声随风飘来。
江夏站在古树下,远处的寺庙墙上拉着红绳,密密麻麻挂满了竹简铃铛,有风的时候偶尔泠泠作响,引得许多人驻足观赏。
她走了过去,仰头看。
也不知谁先传开的说法,祈福铃要挂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是以祈福墙高处的红绳沉甸甸的,铃铛比低处多了许多,这一列列一排排,没有几万,也有大几千。
江夏仰着脖子,目光从最高处开始搜寻。
不可能找得到的,就如同大海捞针,水中捞月,这只是一个徒劳的执念。
可她还是不肯放弃,她放弃了太多次了,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牵引,没多久,她的目光就定在了一支竹简上,上面的字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落款也是——
[希望我想的那个人能喜欢我——江夏。]
她的心跳一滞。
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即便有檐顶遮挡,竹简也渐渐老化,上面记号笔的字迹略微模糊,铃铛生了锈迹。
那是她当时的愿望,希望,又不那么希望,那时她陷入在矛盾里,又无法停止对江浔的感情,这个愿望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当着喜欢的人告白的意思,他听见的时候分明不那么确信,却还是为她如实写下了愿望挂了上去。
即使那时他也喜欢她。
他还是希望她能顺心如意,为了找了最高的位置,帮她实现她的愿望。
——那,他的愿望呢?
他自己又有什么愿望?
江夏迫切往下一个竹简看去,果不其然,他的祈福铃就挂在她边上,此时此刻没有风,它只是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那里——
愿姐姐高考顺利,心想事成。
江浔。
就。
很突然地。
眼泪夺眶。
江夏踮起脚尖,高高举起手,焦躁地、疯也似的去解那只祈福铃,引得周围叁两路人纷纷侧目。
她解下来了,她抱在怀里,她慢慢地弯下腰。
然后蹲下身,蜷成了一团。
祈福墙前回荡起无法克制的哭嚎声,那个女孩怀揣着一个少年最真诚的愿望终于哭成了傻子。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一个人这样爱她了。
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等她了。
她想江浔了,可能在海边停不下的潮汐里,可能在游泳池盛开的水花里,可能在那年操场聒噪的蝉鸣里,但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少年被风吹散,被水淹没,被时间带走,被世界遗忘,最后只剩下一场青春放肆的荒唐。
她的少年永远留在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他什么都没有,可他给了所有。
而她。
现在。
却一无所有了。
离开之前,江夏在那支竹简上重新写上了一行字,挂了上去。
她转身的那一刻,铃铛似有所动恋恋挽留,风吹来,便轻盈摇响。
……
愿你从今遨游山海,愿你从此孤独不再。
——江夏。
她站在风动石旁,眺望眼前静谧无声的海。
拿出手机,回拨了之前通话记录里的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卢景州,明天一起吃顿饭吧……晚餐。”
最后的。
晚餐。





听鲸【亲姐弟】 真相卷90.归海
而我的余生 始终留给你
可有幸
陪你看遍潮涨又潮平
——《听风的鲸》
“从你一年前杀了他的那一刻起。”
这句话没有任何犹疑,仿佛它已经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
——结束所有回忆,时间来到这一刻。
海滨的盘山公路,江夏熟稔掌握手中的方向盘,而坐在她身边副驾的卢景州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拉长的安全带绕椅绑死在了座位上,手上的系带自然打的也是死结,他整个人就像是五花大绑的粽子,没有任何挣扎的空间。
卢景州原本醉意熏熏,刚醒了一点酒,此刻还是浑身都使不上劲,何况他面对的不过是江夏,索性放弃抵抗,靠上了椅背撇过头来:“你在说什么,我没明白。”
江夏根本连余光都没给他:“一年前,你和我弟弟在鲸鱼湾见了面,他死之前还和我打过电话——是你杀了他。”
卢景州的笑声像是嘲讽她的天真:“怎么,他死的时候打电话告诉你我杀了他?”
“你好像没有否认你们见过面?”
“你的话本身就没有任何根据,我没必要每一点都跟你澄清……”卢景州依然波澜不起盯着她的侧颜,“夏夏,你要是知道我杀了他,一年前你就来找我了,不需要等到现在。”
“……”
“就算我们见了面又怎么样,我还能一边杀人一边让他打电话告诉你?他到底是死前——”卢景州挑了挑眉峰,语气温和,质问却很尖锐:“……还是死后告诉你的?”
不带任何玩笑的口吻,却又十足十嘲讽到了极致。
许是被卢景州的不冷不热的挑衅激起了怒火,江夏猛地一拍方向盘:“把他打到昏迷,扔了他的手链,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脏再把他抛尸鲸鱼湾——卢景州!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否认这些事情你一件都没有做过——!!”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口,一下子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江夏,像个疯子一样猛踩油门,甚至操纵整辆车开始在公路上愤然左滑右摆起来!
卢景州本就刚醒酒不久,这一通操作不仅让心理上直飚生死时速,更是让生理上的胃一阵翻江倒海,他作呕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想起她说的话,很快找到了漏洞——
“夏……”
“别叫我夏夏!”
“行行,江夏,你搞清楚,就算你说我把你弟弟打到昏迷,扔了他的手链,可是你也不能就理所应当认为我是杀死他的凶手……”某些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被点了出来,大概江浔死之前真的告诉了她,卢景州也不去反驳,只是模糊带过,再说……
“再说你弟弟明明是坠海死的,你说的那些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妄想?”言末,他又冷不丁补了一句:“你的病还没好吗?”
行驶的车辆慢慢平稳了下来。
江夏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只是看着山间的公路在月色下无尽蜿蜒,她的焦距就已经渐渐涣散。
如果她还没有从妄想中清醒,也许真的会自我怀疑。
良久,车内依然萦绕着浓浓的酒气,听得见两人一急一缓的呼吸。
她侧脸上的唇角忽然扯了扯,笑了。
江夏的脸天生就标致,车内的环境下打上一片夜色的冷光,光洁的弧度从下巴延伸至颔角,唇瓣单薄,略显寡情冷性,嘴角勾起来的时候,若有似无地撩拨人心。
卢景州也因为她这一笑有些乱了心神。
可是这笑容并没有纳入她眼底,更像是在皮相上扬了扬,骨子里却把所有的情绪都彻彻底底沉了下去,她眼里前一刻燃烧的怒意至少还带着一丝属于人的生气,而这一秒,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剥离了最后一分苍白的生命力。
好像刚才的失控从未存在过,不,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失控过。
——只有我足够失控,你才会忘记冷静思考,不是么?
——卢景州。
“你……”
“怎么知道江浔坠海死的?”
卢景州身形不着痕迹地一僵。
信息差。
江浔落海一开始被报的是失踪,江夏所有的搜寻中心都在鲸鱼湾以及沿海的湾岸附近,不想引得无意义的安慰也不想招来熟人非议,她没有和朋友同学透露一星半点细节,就连街坊邻居也只告知了最亲近的几个帮忙。
后来找到尸体,对外也只说是意外,毕竟他的坠海多少看起来有些离奇,她和爸爸谁都不想拿弟弟的死出来给旁人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除了警方和至亲好友,没有人知道江浔是坠海溺亡,没有人。
车内空调风开得大了,凉意倏倏吹拂,吹得连最后一丝醉意都暖不透人心,卢景州垂眼看近在咫尺的手臂表皮因为冷而凸显的鸡皮疙瘩,他眯了眯眼,目光再度看向江夏。
这个人身上,仿佛已经没有体感,他又想起了在大学的那些时日,那时的她也不过一具空壳,而今天,她与那具空壳又有了几分相似,却不一样。
卢景州自认并不是轻易就会败阵的人,刚才只是他醉了,他说了让人误会的错话。
“你知道我在乎你。”他仰头叹了口气,“就算去国外交换留学一年,我还是会默默关注你,人命那么大的事,就算身边亲友不知道细节,新闻也会多少有报道,这个时代能瞒得住什么?”
江夏会这么问,就说明江家没有把这件事公开,卢景州不傻,不会在原有的陷阱上一跳再跳。
但是江夏的嘴角,再一次勾起了几不可察的弧。
她嘴角上扬的角度越轻柔,她的笑越渗人,余光微微瞟了过来,顺着卢景州的方向落下一瞥。
“……新闻?”
声线宛若云朵浮在半空,轻若无物,又高高在上。
“7月30日17时21分许,有群众报警称在沂海绥里海滩发现一具男尸,后经警方及其家属确认,死者系上月25日在鲸鱼湾风动崖海域落海失踪的19岁青年江某。”
她一个字,一个字,原封不动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将报道复述了一遍。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内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想。
但有一点也没有人会去怀疑,只有至深的痛苦,才能让人把这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字一句,记忆得刻骨铭心。
“所有新闻稿都一样,这条报道会出现民生版块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连网站都是至少叁级页面往下,因为它太无趣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一场稀松平常的死亡。”
前方是宛若无尽的山麓,而另一侧是黑黢黢的海,车大灯照亮一小片公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向后掠过。
“可是……”江夏眼前模糊,却被她狠狠咬住牙关止住了,轻声道:“我在乎。”
漠然的面孔上,没有让人看出半分动摇。
“你看过这些微不足道的新闻报道吗?卢景州?”江夏问他,“连名字都不会有。”
车内一片缄默。
“他其实才18岁。”江夏说,“他的生日在12月,那年的生日都还没过。”
握住方向盘的手越攥越紧:“在他尸体被找到的前一周,家里收到了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每说一个字,都像用荆棘在心脏上鞭笞。
“我知道你很痛苦……江夏。”卢景州这么说,却把头偏向了窗外,沉思了许久,玻璃窗后的黑瞳中不见一丝怜悯:“是,我见过他,是他约我出来,我打了他,是他先对我下了重手,但我没有杀他——他的死与我无关。”
“果然,那天是你。”江夏一句话,车窗后的卢景州微微一怔。
“他其实什么都没跟我说。”
因为江浔是在和自己通话之后才失足落海,加上有手链和目击者,那时候的江夏不疑有他,再后来忙于寻找江浔的踪影,因为发现尸体而崩溃陷入精神妄想,她一直没有真的好好思考过那之前发生的事与他的死是否相关。直到她这一次彻底清醒,她才有机会去细想。
从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起,电流那一端就只有呼呼的风声,中间一度有人走过,鞋面和砂砾细微摩擦,因为她太过担心,所以一直都在听,也在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刻呼唤过江浔。
脑中浮现起画面,江夏仿佛置身风动石边,眼前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晕厥在地。
江浔的手机也许背扣在地上,也许掉在了某个角落,站着的男人扯下了江浔的手链朝海湾扔去,随即转身不知所踪,几分钟后,江浔才渐渐转醒,地面摩擦作响,手机里再度叫起他的名字,他才捡起了手机与她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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