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若言言言
梁氏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陛下仁慈。”
“染娘,”李濂突然又换了旧称,“安心养胎。我找明其有些事,便不与你多谈了。”
到了赵诺的书房之后,李濂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冲着赵诺问责:“赵明其,你胆子是真大,什么人都敢娶进门,你可知她的身份?”
赵诺立刻跪下请罪:“臣死罪。臣知其是前朝女官,到了年纪放出来嫁人的。”
“前朝女官,”李濂低声怒道,“知道沾了前朝两字你还敢碰。”
赵诺觉得自己纯粹冤枉,他同梁氏成亲时前朝还不是前朝呢。他小声辩解道:“当时臣不过河间一小吏,也算是门当户对。”何况糟糠之妻不下堂,他总不能因着自己仕途愈发顺利,便把人休弃。
“可你现在是天子近臣。你的发妻是前朝女官,还是陈昭身边随侍的侍女。”李濂又丢出一个重磅□□,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对他说,“被人揭出来了,谁都保不了你。”
梁氏不多提自己之前的事,赵诺也不问,他原以为梁氏以良家子入宫,而后到了年龄就放出,从未想过她会是周帝陈昭身边的侍女……怪不得李濂认识。
赵诺顿时就全明白了,李濂发怒不是因梁氏曾是前朝的宫女,而在于梁氏曾是陈昭身边的人。若真是让别人知道了这点,他的仕途也算是完了。如今李濂的意思是准备保他,那便是打算让他弃了梁氏。
赵诺俯身一拜:“求陛下开恩。”哪方面的开恩不言而喻
李濂冷哼一声,对他道:“再说一遍。好好想想,这话该怎么说。”
赵诺不改口,依然道:“求陛下开恩。”
“你倒是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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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李濂依旧没让他起身,只说,“事不过三。再说一遍,想清楚了再回话。”
赵诺摘下幞头,请罪道:“求陛下……”
话还没说完,李濂挥手就打断了他:“你别说了,起来吧,我也不问了。”
“她助臣良多,现今又有了臣的骨肉,臣做不出抛妻弃子之事。”赵诺咬咬牙,苦笑道,“臣有心助陛下创清明盛世,然阴差阳错……臣甘愿请辞。”
这都什么跟什么事,我怎么就成了棒打鸳鸯的人了?李濂暗暗骂了一句,他本意不过是想让赵诺求自己几句,自己就帮他解决此事,结果赵诺直接理解成自己要他抛妻弃子了。他在内心冷笑,要真是如此,自己方才哪里用得着低声下气的去哄梁染。
“行啊,好走不送。”李濂挑挑眉,没好气地把一张布帛扔到赵诺怀里,“带着你家里人,滚去豫州吧。”
赵诺深吸一口气,认命地翻开布帛,上面却是草拟的诏书任他为豫州刺史的诏书。
他如今是中书舍人,官位不过正五品下,可豫州刺史,却是正四品上的官职,还是一州里掌握实权的任务,堪称是封疆大吏了。
赵诺再迟钝也明白李濂的用意,李濂果然还是没打算斩尽豫州官吏。他立刻谢恩:“臣些陛下天恩。”
李濂叫起了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的对他说:“最多两个月,你就启程。没个五六七八年你别想再入朝。”
他隐去了一句话没说,中州刺史,封疆大吏,再入朝时便可拜相。他想,谁让你不会说话,我也不将这句话说给你听。
第13章第13章
在李濂感叹今日实在不宜出行时,李沅正站在国子学的门口,美人在侧,连带着李沅的心情比平日都好上许多。
刚从永昌坊出来的时候,林子清还担心李沅不识得路,非要再叫上一人跟着。
提议自然是被李沅拒绝了,李沅还颇为自信地表示,这条路,就算自己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沅自小就求学于国子学。从永昌坊到国子学的路,他走过千万遍,即使时隔多年,也依旧熟稔。
一路上,他还向林子清讲着长安的各处风貌。林子清静默地听着,仿佛是要听透过这些话语,去一窥身边人的少年岁月。
眼见李沅看着国子学的正门出神,林子清问他:“郎君要进去看看么?”
“不了,绕着外面走一圈就好。”李沅摇头拒绝了他。国子学内的学子并不会因休沐而懈怠,他这样贸然进去,定会打扰到他们。
走到西北角的一片树林时,李沅四下找寻一番后,带了几分遗憾叹息道:“果然是没了。”
林子清走到他身侧,问他:“郎君在找什么?嘉平二年五月,诏令修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即便是没有修缮,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有些不一样了。”
李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走到了国子监的围墙附近,在靠围墙极近的地方站定,对林子清解释:“原来外面是有几块大石头的。当年他们总趁着没人管的时候,溜出来围坐在这里。”
林子清立在他身旁,抓住他刚才话中的点,问:“他们?郎君不在其中么?”
李沅有些怀念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在。那时我守规矩得很,最多在外围看过几眼。”
那时他是成国公府的长房长孙,是承嗣子。家中对他要求极严,他从不敢抛下功课逃出来玩乐。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玩的时候,每每路过的时候,脚步总是不由自主地放慢。
他已经记不太清,当时那些人在那里都干了些什么。似乎有下棋的,有温书的,也有纯粹不想在国子学里面待着的。
过了片刻,巡逻的武侯发现了他们两人。林子清在他们往这边走时,就抢先一步到他们面前,亮出了身份。那一队武侯怕也冲撞了贵人,在林子清示意后,没多停留一刻。
林子清一转身就对上了李沅那双笑意盈盈地眼睛,亮得能摄人心魂。对视的那一刻,林子清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很快他便避开了这道灼热的目光,快步走到李沅身旁,假意抱怨:“郎君也不带几个侍卫出来,这路上要是出点儿什么事……”
李沅却不以为意:“天子脚下,哪那么容易出事。再说,我佩了剑,不必担心。”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可李沅的剑法确实厉害,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林子清也不再劝他,静默地立在一旁。
李沅侧着头,笑着看林子清:“你今日倒是话多。”
林子清当下便要告罪:“子清失礼,请郎君责罚。”他只想着趁此机会多与李沅多亲近些,竟忘了李沅向来不喜欢身旁陪侍的人多嘴。失而复得的喜悦太过,以至于有些得意忘形了。
“别这样,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李沅向身侧走了一步,离林子清更近了些,“你多说几句话,让我也安心些。”
李沅突然之间遭受剧变,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儿惶恐是假的。
刚开始的几天,他尚处在对周围环境的试探中,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敢表现出来丝毫慌乱。后来得知李濂即位,自己不但没有危险了,还处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境况下,一颗心便落了下来。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种不安。
周围的一切皆不同于往日。母亲妻子亡故,亲人只剩下了李濂一个。李濂对他倒是足够恭谨,可一来原本他们两人的年龄相差就大,二来李濂身为天子,又是鏖战四方的开国之君,总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旧友零落,在京中还能与他说上话的,只剩了一个昔年的同窗沈焕。可毕竟时过境迁,沈焕也变了许多。他还冲自己抱怨说“外戚难为”,那时李沅只在心中想道,你沈家又不是没当过外戚。可是如今宫内的两位皇子,都是沈六娘所出,照李濂的样子,估计日后也不会有其他的孩子了。这独一份的外戚,确实难为。
剩下的,昔年的同僚旧部,如今都不知道散落在何方。即便是能找到,自己与他们本也没多亲近。
天地浩大,可他孑然一身,不知该归于何处。
今日见了林子清,他才发觉原来还有一个人,与他记忆中的几乎未曾改变。这样的人陪在身边,能让他稍稍心安一些。
林子清忽然之间就语塞了。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能配得上李沅的那一句“安心”。
李沅又向身侧挪了一步,此时他与林子清已经离得极近了,两人的肩膀已经快要靠在一起了。
他没再开口,就这样静默地和林子清并肩而立。
枝头的布谷啼了数声后,他们才再次动身。李沅一脸看好戏地表情,让林子清去安平侯府上拜访,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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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冠冕堂皇:“你帮了窦三娘,自然要去跟她说一声,顺便提几句小侯爷的近况。”安平侯夫人窦氏,行三,小侯爷便是窦三娘正外放宜阳的独子。
如他所言,林子清是该去侯府拜访的。可林子清自进京以来,都一直在驿馆内等待传召,没顾得上去。
所以明知李沅是想看热闹,林子清还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安平侯府离此处也不算远,两人索性又一路走了过去。林子清始终跟在李沅身后半步的位置,不敢开口。
林子清忍了那么多年,如今实在是快要到极限了。人言百忍成金,可如今他看见了一点光明的可能,便觉得自己的满腹情意同蓄在堤坝内的洪水一样,即将喷涌而出。
可他不敢有丝毫表露,生怕那情意如滔天的洪水一样,给自己,也给李沅带来无穷的灾祸。他只能再尽力将堤坝筑高、再筑高,直到某日,巨浪将自己淹没为止。
走出一段路之后,李沅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看林子清,等林子清走到和自己并肩的位置,再继续向前。可没多久,林子清又落到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李沅便重复方才那一系列动作。如是再三,林子清终是不再故意落后。
突然,李沅伸手揽过林子清,把他带往一旁。
刚走到街边,大街正中就传来人们受惊尖叫的声音,一人身骑骏马向北飞驰而去。
“竟当街跑马,”转过身避去被马蹄卷起的尘土,过了一会儿,李沅又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路的尽头,林子清在他旁边解释道:“看样子应是直接送到政事堂的文书。”
李沅打趣他:“林太傅是厉害呀。”
林子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李沅自己先笑了起来。
到了安平侯府门前,林子清方一递进去帖子,门房就说主人有请。
屋子中央立起来一道帘幕,透过其中可以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便是安平侯夫人窦氏了。
两人问好寒暄之后,林子清讲了自己在宜阳的所见所闻,为了让夫人安心,他还讲了一些小侯爷的近况。
窦氏盈盈一笑:“林太傅大恩,妾无以为报,”
李沅看着这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帘子眼波流转,实在忍不住接了一句:“以身相许?”
听到这话,窦氏直接掀开帘子,一步跨了出去。大惊道:“表兄?”
“真是你呀,”见李沅点头,窦氏便顾不上旁边的林子清了。她吩咐侍女带着林子清到偏房中坐一会儿,自己则撤了珠帘与李沅对坐而谈。
她睁着一双杏眼盯着李沅,难以置信地感叹:“啊呀,之前有人说,我还不信。”
“听谁说的?子清方才对我说,你为了你家大郎的事,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他。”李沅顿了顿,接着说,“九郎还说,你若真是上奏无门,可以直接去找他。”
窦氏掩唇低笑,直言:“哪能真没有门路啊。只是我要不这么说,怎么才能让小清儿理我呀。”
“你还真想以身相许?”李沅挑眉一问。
窦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不行吗?他又未娶,我为何不能再嫁于他?”
初嫁由父,再嫁由己。如今再嫁之风盛行,多得是守寡之后再嫁的妇人,也难怪窦氏想要与林子清结缡。
“没说不行,只是,”李沅皱了皱眉,表达出心中不满,“你竟然还对子清有意。”窦氏在陵州的时候,就喜欢没事凑到林子清身边,如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没死心。
“没有‘还’字。之前我一心一意向着亡夫的。”窦氏立刻反驳他的说法。那时候年少不懂事,可她都嫁人那么多年了,儿子都长成了,怎么可能还惦记着林子清。只不过是如今她丈夫亡故,适逢之前林子清在京中时,与他又有了接触,才想再嫁与他。
她对着李沅一笑,请求道:“表兄帮我嘛。”
“好,”正好李沅也想让林子清成家,窦氏的品性家世他都算熟悉,也是不错的人选,便对窦氏说,“我帮你提几句。不过他的性子执拗起来,我也劝不动。”
窦氏又于李沅寒暄了一会儿,便去招待林子清了。她本想着与林子清多待一会儿,但林子清总是眼见着她撤了珠帘,却是规规矩矩地连正视她一眼都不肯,生怕败坏了她的名声。她看着林子清一本正经的样子欲言又止,终是妥协地又让侍女搬来一座屏风,竖在两人之间。
她是鲜卑人,本就不像汉人那样拘泥于礼教,可奈何对面那人是啊!
一面在心里发牢骚,觉得林子清越来越像个老夫子、不解风情,可一面又觉得他这样正人君子的作风,才教自己喜欢。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眼看日近正午,林子清忙向窦氏告辞,逃也似的出了安平侯府。李沅见到他这副模样,一路上笑意都没消下去。
第14章第14章
回到家中之后,没了顾忌,更是放肆地笑出声来了:“你走得这样快,就跟逃难似的。”
林子清苦笑一下:“您就别取笑我了。夫人这样热情,我哪里招架得住,可不是得赶紧逃么。”
李沅轻轻转动面前的白瓷杯:“三娘是想对你热情。她不好直接与你说,便求到我这里来了。”
“郎君莫不是在说笑?”林子清问,他并不太相信。
李沅回答:“我不至于拿这事开玩笑,她想托我问问你的意思。”
林子清顿时脸色一变,郑重地说道:“子清无意。”
“有意无意都别答得这么快,”李沅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觉得三娘人不错,你也是,还是得找个人陪在你身边,总不能一直不成家。”
林子清没办法回答这话,他并非太上忘情的修道之人,也想要有人陪在他身边,可……,他在心中苦笑一下,既然不可能,那便不要耽误别人。其实一直不成家也挺好的,自在洒脱,还没什么后顾之忧。
可他不敢把这番话对着李沅说出来,只反问:“郎君这么说,是打算续弦了?”
李沅嗤笑一下,答道:“乱讲什么,我还在孝期呢。”
林子顿时噤声不敢言语。
李沅斥退了备茶的小厮,问林子清:“替我煎杯茶如何?”
林子清自然答应,拿出茶叶仔细看了看,又放到手中轻捻,问道:“这是蒙顶甘露?”
李沅点头:“是,从宫里出来时带上的,九郎说自己如不我这样讲究,便让人拿了一小半给我。”
蒙顶甘露产出极少,且多为贡品。之前虽则每年宫中都会下发赏赐,可量极少,哪像李濂这样大手笔。至于不如自己讲究李濂是被娇养着长大的,稍次一点的东西都看不上眼,又是哪门子的不讲究。
李沅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对林子清幽幽地说:“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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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做惯了权臣的,猛地回到天子脚下,还是有些不适应。生怕自己哪天又失了规矩,引得主上不满。”
他在陵州时,说一不二,难有些张狂。现在李濂对他是好,可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现在明明是主上怕您对他不满。
林子清并不想接他这话,默默地守着茶壶,等水沸后调盐、投茶,直到三沸出沫饽后分茶,这一套做下来十分娴熟。
分完茶后,李沅啜了一口,赞道:“还是你的手艺好些,宫中的茶都没你煎得好。”
林子清略微低下头,“陛下偏好口味清淡些,宫里自然就往茶中少放调料。子清知道郎君的喜好,郎君自然以为子清手艺好。”
一杯茶饮尽,李沅发现林子清还坐在煎茶时,守着茶炉的位置,便对他招呼:“坐过来些,你一直守在那里,我也不好与你说话。”
林子清起身,走到李沅对面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下,问他:“郎君想说什么?”
他这恭谨的样子,让李沅觉得极违和,似乎谦卑得有些过头了。李沅叹了一口气,直接质问他:“为什么一心请辞?尚书省右仆射一职都留不住你了。”
话音刚落,他又补了一句,“好好答,可别想着骗我。”
不用李沅提醒,林子清也会实话实说。他没再说什么功成身退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只道:“子清追随九公子,是为了报郎君大恩。要是还接了官职,那算哪门子的报恩。”
不只是报恩,还有为李沅报仇。他才不管什么伦理纲常,什么君臣忠义,有人敢害了李沅,那碧落黄泉,他都要为李沅报仇。
李沅失笑:“我从未想过以恩情来要挟你。纵使我曾对你有恩,你替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也早都还清了。”
哪里还得清,林子清在心中想,莫论身处高位,若是没有李沅,自己如今还不一定能不能活着呢。何况那些年,自己在李沅那里学到了多少东西,又怎么能算得上是还恩。
他笑了笑,冲着李沅含混说道:“郎君您不懂子清心中所想。”
“我是看不懂你,”李沅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你也别叫郎君了,我字玄初。”
林子清呆愣了几秒,道:“子清……不敢。”
林子清是知道李沅的表字的,但是因李沅年纪轻轻便身处高位,只有寥寥数人可与他同辈论交、以字相称。如今李沅特意提出来了自己的表字,是想让他这样称呼自己的,可是他怎么敢与李沅同辈相交?
“如何不敢不敢?”李沅身子稍稍前倾,看似不在意地问道,“换种问法,你觉得,我当是你何人,你又是我什么人?”
林子清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李沅会突然这样问,但很快,他就极为平静地开口:“您是主人,子清是家奴。”
对林子清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他是曾签过卖身契的。
“家奴?倒是有趣了。当朝重臣,太子三师,竟说自己是我家的家奴?”李沅忽然放声笑了出来,半晌之后,他才停下凝视着林子清,眼神深得看不见底,里面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林澄之啊林澄之,你还真敢说。”
林子清知道李沅生气了,垂首静默不敢言语。
李沅也确实是生气了。
他与林子清二人原本就是上下从属关系,刚见面时一时间也没觉得林子清的行为有何不妥。从安平侯府出来之后,他才察觉出一些怪异之处,总觉得林子清做得似乎有点儿过了。他视林子清为心腹袍泽,以为他二人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这才想到要问清楚此事。
可反过头,林子清毫不犹豫地张口便说,一直自视为家奴,李沅又怎么能不生气。
他自认为对于林子清的事情上,可以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自林子清十三四岁的年纪入了陵州成国公府起,他便派人教授林子清六艺百家,礼乐射御书数、儒墨道法兵阴阳纵横农,哪个没让他学过?他甚至还开了家里的藏书阁让林子清随意出入。
过了不到四年,他便让林子清与他一道出入军营,大小战役均把林子清带在身边,这样手把手地教导。真算起来,他教导林子清的时间,比教导李濂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
又过了几年,林子清偶然提起,他才想起来还有卖身契这码事,当天就到刺史府,消了存档,给了林子清新的身份,还将他征辟为陵州的录事参军,正六品下,已经是他能自行给出的最高官阶了。
那时军中府中谁敢不敬林参军?就连九郎那样的身份,也得敬称一声“先生”。他甚至会在出征时,留下林子清主持调度。
奴婢同货物,他若是将林子清视作家奴,又何必心地教一件货物?又有何必要给他身份地位?又怎么会那样倚重林子清?更罔论,到如今还邀他入永昌坊的祖宅同住!
李沅这一连几个问题,将林子清问得哑口无言。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往那些方面去想过。
林子清一直都认为,当年自己被买进了成国公府,那就理所当然得只能是下人。李沅教导他,是因为他要将所学所见都为李沅所用。纵使后来李沅将卖身契还给他,那也是恩情。
虽然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一直都待在陵州成国公府中,从小就与李沅相识。可他也时刻提醒着自己记着身份,不能因此失了分寸。“五大夫”那样的故事,毕竟是故事,怎么也不可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李沅见他许久不肯答话,手指轻扣身前的桌案,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林澄之,你那玲珑心思,怎么不用一分在自己身上呢!”林子清的表字“澄之”,还是他昔年所取,与自己弟弟的表字“慕之”相似至此,他林子清竟然也没反应过来。
第15章第15章
面对怒火正盛的李沅,该怎么办?
像是常常惹怒兄长的李濂,便摸索出了一套应对的办法。首先要认错请罚,且不论心里是作何想法,面上的态度一定要好。待李沅的怒气消下来一些之后,再说些软话,求个饶,并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林子清虽没有亲身实践过,可耳濡目染多年,对这一套也极为熟悉。当即便离开坐席,行大礼请罪:“子清愚钝,辜负了郎君栽培,还请郎君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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