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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刘询颔首:“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小女,宗正以为如何?”
“霍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而大将军小女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可为良配。”
刘德今天来就是要替大将军家说媒的,随着今上在皇位上很快就要坐满三年,大将军对刘询是越来越欣赏了,还有什么比君臣联姻霍氏为外戚更能让朝局稳固的呢?哪怕是苏武与刘德这类刘氏纯臣,也乐见其成。
然而刘询心里却在暗暗骂他们:“任道远如此,你刘路叔也如此,汝等拒了与霍家的联姻,嘴上说着当不起,实则是怕霍氏之女强横,如今却拼命想要说服朕立霍氏女为后。”
但愤怒只能压在心里,等打发走刘德后,刘询独坐在温室殿里,摸着自己的喉头。那份因为生怕被别人发现不敢藏也不敢烧,而在深夜里硬生生塞进嘴吞下肚里去的纸条历历在目。
那纸条是西安侯府特制的,折叠好塞在锦囊里,上面用蝇头小字写了不少话,皆是“臣弘泣血再言”。
也不知是真泣血了还是有汗,反正纸条有点咸,让刘询皱着眉嚼碎吞下去后有些想吐。
除了提议天子可多学《老子》,以及一些只言片语只能靠他举一反三的施政建议外,任弘在纸条上花了一半的篇幅,用一个故事来警告刘病已。
“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也,内擅权,微司赵王恢,王不得自恣。”
“王有爱姬,王后鸩杀之。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王悲,六月即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刘询读书《太史公书》,他知道,这说的是汉朝第四位赵王刘恢的事。
自有汉以来,赵王这封号仿佛有毒,除了刘邦的江湖大哥张耳好歹善终外,要么如张敖一般被废,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直接被毒死,刘友则是被吕氏王后告状,关起来后活活饿死。
死前还留下了一首歌:“诸吕用事兮,刘氏微;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
真是怨念冲天啊。
而在此之后,从梁国迁为赵王的刘恢也很倒霉,好在他身边有位姬妾相伴,夫妻二人十分相爱。但当时吕后推行刘吕联姻,所有诸侯都要娶吕家女儿为王后,刘恢也没躲过。他的王后善嫉,为了专宠后宫,竟派人用鸩酒毒杀了他的爱妃!
刘恢痛失爱人,也不欲生,没多久就自杀殉情了——刘姓王爷里果然啥人都有,渣男情种禽兽蠢材一应俱全。
这故事让刘询冷汗直冒,立刻明白西安侯是在借古讽今。
赵王之位仿佛受到诅咒,大汉天子的位置也好不到哪去,孝昭莫名暴毙,说是心疾,你信么?刘贺七十二天被废,说他犯了三千多个错,可能么?
而刘询即位前也遭遇了一场刺杀,许嘉替自己死了,他手上的烧伤至今还在疼呢。
而如今霍氏专权,除了温室殿,从各宫卫尉、光禄勋、郎中令,都是霍家子弟女婿,其权势亦不亚于吕氏,只差封王了。
而刘恢专爱其宠姬,刘询自己也是个情种,独宠发妻许婕妤。
“西安侯啊西安侯,亏得你提醒朕。”看完这个故事后,哪怕心中多么不敢和屈辱愤怒,刘询却已经放弃了心里那一点点幻想。
刘恢拒绝迎娶吕氏女,是否能避免悲剧呢?不可能,吕后一看此子不愿与吕氏联姻,有异心啊!以其狠辣歹毒,说不准就做成彭越同款肉酱,或戚夫人同款腌肉了。
霍家对联姻的偏执,比吕家只强不弱,虽然大将军看似忠良,但控制欲太强,刘询若想坐稳皇位,这外戚身份,恐怕必须给霍家。
要知道,连孝文皇帝和朱虚侯刘章这等英雄人物,也躲不开吕后塞来的女人。
西安侯也是如此提议:“愿陛下虚与委蛇,莫为刘友、刘恢,而当效孝文皇帝、城阳景王!”
孝文继位之前,可是将吕氏王后连同四个孩子一起干掉的,又火速立窦氏为后。而史书上将这件事说成是“意外”,或许是一场恶疾,或许是一场狩猎事故,还特地抹去了那皇后的姓。
城阳景王、也就是朱虚侯刘章,则是糖衣接过,炮弹扔回,直接睡服了吕姓妻子。因此在吕后死后,得到了吕氏即将作乱的重要情报,里应外合配合周勃、陈平诛灭了诸吕。
摆在刘询面前的路,就这么四条,如果说这些还只是晓之以理,那任弘在纸条上所书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动之以情,直接说到刘询心坎里了:
“故剑当藏,露则易损!”
……
ps:嘛影响还是有的,这两天比较短,调整状态中,争取重新长长长长起来。
明天还是下午和晚上才有。





汉阙 第397章 藏剑
“陛下身边尽是这些旧物。”
这已经是许婕妤连续三天被召入温室殿侍寝了,这几个月里,皇帝似乎想把服丧期间压抑的情感全都发泄出来一般,频繁临幸许妃。
这一夜完事后,许婕妤迷迷糊糊地睡了会,醒来时发现皇帝正坐在灯前,手里捧着两物:一样是自打他出生就几乎没有离身的身毒宝镜。
它很小,此八铢钱大。此物本是来自身毒国的稀罕物,为卫太子府所得,刘询出生后,遭逢巫蛊之祸,全家人心惶惶,在离散之前,他的祖母史良娣合彩婉转丝绳,将此镜系于刘询臂上,传此镜见妖魅,得佩之者为天神所福,后来他果然从危获济。
继位后,刘询也常常持此镜回忆过往,以琥珀笥盛之,缄以戚里织成锦,宝贝得不行。
而另一物,则是有燕赵花纹风格的襁褓布巾。
“掖庭令曾与朕说过生母悼后的事。”
刘询让许平君过来,指着这襁褓说起鲜少提及的往事。
“朕的生母姓王,乃是中山赵地之人,在做皇孙家人子前,她的身份是舞姬!”
“舞姬?妾还是第一次听陛下说起。”许平君有些惊讶,这身份可以说是极低了,与奴婢差不了多少。
刘询感慨:“所以朕在读到《太史公书》说中山赵国一带的女子常弹奏琴瑟,拖着鞋子,到处游走,向权贵富豪献媚讨好,有的被纳入后宫,遍及诸侯之家时,才感觉有些哀伤。朕的母亲也是这样来到长安的吧,她是否抱着我哼唱过燕赵的歌谣呢?朕太小,不记得了。”
据张贺说,他的母亲叫王翁须,是卫太子舍人去邯郸购买舞姬时挑中的,然后就被史皇孙刘进看中。刘询即位后也派人去查过,想找到母家,这是极其艰难的,因为卫太子府的舍人死的死放的放,好容易才查到,母亲是从邯郸人牙子贾长儿处买来的。
又派人去邯郸调查,但贾长儿已死,只其妻尚在,也已经不做这行许久了,对二十年前的事更说不清,线索就此断绝。
外祖母史家还有不少亲人,但对于母家,刘询就只剩下这块襁褓作为思念了。
“陛下念旧。”许平君是了解丈夫的,五年的牢狱之灾,十三年的平民生活,让这个出身孤儿的皇帝,非常珍惜旧日的情谊。不单是史家、许家、张家格外恩宠,还试图找到当初在掖庭照顾他生活的宫女,狱中养育他的女囚。
刘询一笑,又展示了一物,却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三尺剑,剑鞘有些磨损,而拔出来后,剑刃也磕碰过。
“自然认得,这是陛下的故时佩剑,常带着它遍游三辅,自称行侠仗义。”她掩口一笑:“妾还为陛下磨过。”
“用着乘手,我知此剑,此剑也知我啊。”刘询说的是剑,目光却看着许平君道:
“可现在,满朝公卿大臣,都想要朕佩名匠所锻的宝剑。”
“他们说,新的宝剑身份高贵,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太一下观,天精下之。由此而成,宝剑之光,上彻于九天,这才配得上皇帝的身份!”
许平君静静听着,而刘询垂下眼睛,轻抚微时故剑:
“吹得是天花乱坠,可朕不想要,朕始终爱的,偏偏就只有这柄故剑啊。”
“朕想拒绝公卿之请,此生只佩此故剑,但朕也怕,怕护不了她,若是强行佩戴,会让她招致小人仇视,让她落了不好的下场……就像许嘉那样。”
也只有在许平君面前,刘询才会承认自己身为傀儡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许平君也听明白了,含着泪道:“妾倒是以为,此剑不求以琥珀美玉袆衣为饰,她只长伴陛下左右,如此而已。”
“不。”
“不够。”
刘询咬着牙,狠着心道:“为了她安全无虞,朕得将这剑藏起来。”
“束之高阁,放在诸多寻常刀剑中,让那锋利的天子新剑,注意不到她。”
“得藏到何时?”许平君很难过,她在宫里也并非总是快乐,只咬着牙坚持,如今连唯一的幸福也要被剥夺么。
刘询在她耳边说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而现在对皇帝来说,究竟是有道还是无道呢?
当然是无道了: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大夫出!
许平君长拜,已哭成了泪人:“就怕等再入陛下之手时,这剑或许已蒙满灰尘,生满铁锈,不复旧日荣光,而陛下也不再喜爱她了。”
“绝不会!”
刘询褪下了许平君外裳,将二十年来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小小身毒宝镜,一如当年祖母史良娣对自己做的那样,系在许平君臂上,打了个结。然后将她抱在怀中,任许平君泪水撒在他肩上。
“故剑就是故剑。”
“她是要像这身毒宝镜一样,陪伴朕一生的!”
“一年,两年,甚至是三年五年,但朕等得起,她也等得起,有人越来越老,而吾等,则富于春秋!”
……
“朕祗承丕绪,宪章在昔,爰建长秋,用承飨荐。大将军小女成君,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宜正位轩闱,式弘柔教,可立为皇后。”
七月份时,大汉天子从善如流,应公卿大臣列侯之请,正式宣布立后,还请宗正刘德和御史大夫田广明为他持“玄纁束帛穀圭”,前往霍府下聘礼。
穀圭七寸,天子以聘女也,而按照一般规矩,皇帝聘皇后,要送给女方黄金万斤——据说还是源于孝武皇帝对陈皇后“金屋藏娇”的承诺。
而这一次刘询更下了血本,几乎掏空了少府,聘黄金三万斤!
这让一向虚荣的霍夫人显笑逐颜开,感觉倍有面子。除了大将军没有太多表态,只一如往常那般谦逊拜谢外,霍家人也纷纷相贺。
虽然不知道大将军究竟是何打算,但把持朝野十年后,霍家人心态已不复当年,现在他们期望着,霍与刘,能世世代代共治天下,长享富贵。
天子大婚需要筹备的事很多,刘询和霍氏小女成君的婚期定在本始三年腊月初一,而这些热闹和欢喜都是别人的,曾经享有专房之宠的许平君,如今却遭到了皇帝冷落。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秋天到了,万物凋零,她这几日读了司马相如的《长门赋》,说的是孝武第一位皇后陈阿娇被废后安置在长门宫的生活。
君主许诺朝往而暮来,可是天色将晚,还不见幸临。她独自徘徊,对爱的期盼与失落充满心中。登上兰台遥望其行踪,唯见浮云四塞,天日窈冥。雷声震响,她以为是君主的车辇,却只见风卷帷幄,空无一人。
自那一夜深情告白后,天子就甚少召许平君入温室殿侍寝了,虽然皇后还没入未央宫,但曾经专情如一的刘询,却似乎开了窍,忽然变成了大种马。
八月时,天子遍征天下适龄淑女入宫,几乎每一夜都要换不同的女人侍寝。
而自婕妤以下,娙娥、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等不同等级都封了个遍,数下来竟有十来个之多——其实就算刘询如此努力,他的后宫,也还没刘贺以及任何一个诸侯王多。
其中一女,更被封为婕妤,与许平君平起平坐,却是刘询在民间游侠时的老相识,那个卖白鹿原地与任弘,导致他二人相识的王奉光。
王奉光之女二十余岁了,有克夫之嫌,每当要出嫁时,男方就突然去世,所以一直没有嫁出去,而如今天子却将其纳入宫中,破格提升为婕妤,居住的宫室就在许婕妤隔壁。
因为当年刘询多次带许平君去王奉光家,她与王婕妤本就熟悉,这是个老实本分的可怜女子,容貌不算出众,蒙受克夫之名,进了宫也十分小心翼翼,倒是成了许婕妤排忧解闷的伴儿。
许平君知道,这些新入宫的嫔妃,就是皇帝用来掩护故剑的幌子,而王奉光之女,更是他故意纳来陪伴自己的。
即便知道皇帝心意,但许平君心里还是郁郁寡欢,甚至常常梦到,刘询没有做皇帝,夫妻二人就这样在尚冠里中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最后她脾气也总怪怪的,身体也有些不适,这一天在王婕妤宫里说话时,甚至还干呕不止。
御医立刻就来了,前几个月,皇帝借口孝昭驾崩一事,将未央宫所有医工都轰走了,在三辅另聘名医入宫,又换了外祖母史家的人史高来作为太医令管事,特地令他时刻关注许婕妤的周全——刘询可不想落了赵王刘恢夫妻一个被毒死,一个殉情的下场啊。
太医为许平君诊脉后,不敢确认,又换了两人来诊,低声商议后确定无疑,立刻换上了笑脸,纷纷朝许平君作揖下拜道:
“恭贺婕妤,这是有孕了,身怀帝种!”
……
而此时此刻,大汉的君臣文武却在承明殿,为另一件事而争执。
右奥鞬王那颗嘴巴被撕开一个大口的首级已放在匣中,呈送天子与大将军过目,一起送来的还有份奏疏。
“安西将军弘遣驿骑急报,前时,匈奴单于、右贤王率数万骑亲征西域,欲报元霆之役,今受阻于北庭达坂城塞,围东且弥迟迟不退,天已入秋,胡虏士气低落,犹豫欲退,此千载难逢之机,唯望朝中发车骑击其后路!”
……
ps:第二章在晚上。




汉阙 第398章 小棉袄
本始三年秋,随着气候一天比一天冷,作为都护府最大的生产基地,楼兰道的庄稼也陆续成熟。
过去两年间陆续从内郡迁到这的数千汉人迁虏移民,和上万楼兰农夫一起,在孔雀河三角洲的肥沃土地上种植粟、麦。
他们大多穿着野生罗布麻纺织而成的衣物,干完活则披上一件臭烘烘的羊皮裘抵御寒冷的秋风,西域的白天往往酷热,夜晚却极其寒冷。随着人口增长,原本供不应求的罗布麻布告罄,光靠采野生麻纺织已然不够了。
布料是区分阶级最好的办法,贵族们当然不会穿平民的粗劣衣服,他们身上披着来自大汉的丝绸,手里捧着精美的漆器耳杯,以之为贵。
楼兰没有于阗、莎车的玉石矿,葡萄也不若车师那般出名,能用来交换的货物不多,除了地里的粮食外,就只有另一种楼兰道官府分发种子给贵族们种植,扬言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了。
那是长着簇茸白色小铃的作物,不能用来吃,却是楼兰最有价值的东西,西域称之为“白叠子”,都护称之为“棉花”。此物来自葱岭以西的河中,六年前被引入鄯善。任都护赴任后,鄯善棉种已多,便扩种到了楼兰,作为当地主要经济作物。
眼下正值棉花成熟之季,楼兰人收割完粮食作物后,会从这些齐腰高的作物上摘下柔软的棉球,真是累人的活,干一天腰好似要断掉,得在贵族鞭子逼迫下才能做完。
而后将这些棉铃放在篮子里,带回泥土和荆条建造的小屋中,在那儿,他们的妻女会就着白天的阳光,费力地把棉籽用手捋下来,然后把棉花放芦苇席子上拍软装筐,上交给贵人们作为赋税。
贵族再将这些棉纱转交给楼兰道长黄霸,自有官府的小吏提着秤一一称量,当场喊出重量,给予他们五铢钱。五铢钱已经取代了丝帛,成了新颖的货币,可购买各种来自汉地的奢侈品。
就这样,棉花作为媒介,在楼兰农夫、贵族、汉官手里完成了一个循环。
黄道长则在仔细检查各家棉花的质量,只自嘲道:“衣食农之本也,在内郡时地方官鼓励桑麻,可桑蚕乃是禁物,不得出玉门关。本地的麻又不足以抵御寒冬,只能鼓励制皮和此物了。”
任都护是将楼兰当成后方农业、手工业基地打造的,大筐大筐的棉花收上来后区分开来。质量好的那一批,会被送到孔雀河畔的露天工坊里。
这里有一群来自身毒的织奴,是任都护托粟特人买来的。身毒便是印度,乃是棉花的原生地之一,也是世上最早开始纺织棉布的文明。身毒人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毗湿奴用阳光和棉花,为自己编制了第一件衣服。
身毒棉布柔软、耐用、轻盈,易于染色和清洗,如今早已在安息、犁靬、大秦流行,只是在汉朝的丝绸流入后,从顶级奢侈品的行列跌落,成了稍贵的消费品。
倒是在中原,此物更加稀少,珠崖郡的白叠布一直是名贵的贡品。在长安,穿一件身毒花纹的棉布衣上街,可比穿貂戴绒拉风多了。
而在任都护的设想中,楼兰的棉布,将作为当地的拳头产品,制作细布入贡长安,再冒充身毒棉布,在市场上赚取利润,如此便能让西域与南方试种棉花的南海郡一起,成为大汉推广棉花的两个源头。
但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黄霸来工坊巡视时,却见身毒织工们熟练地将棉纱捻成细细的白线,然后用一种背带式织布机织布。这是简单的工具,由两根绑着经纱的木棍组成,一根挂在树上,另一根挂在织工身上,织工用身体重量将经纱拉直,然后在经纱之间不断地来回编制纬纱,如同永不休止的舞蹈——这些面容黑褐的身毒人确实也很爱跳舞,一言不合就又唱又蹦,拦都拦不住。
他们十分卖力,可织出来的布,总是不尽人意,相较于粟特人贩来的正宗身毒棉布,楼兰棉布质量粗糙得让人害臊。
身毒织工叽叽咕咕地解释,译者禀报黄霸:“身毒织工说,这棉与身毒棉不同,身毒棉是高大的树木,而这种河中棉(非洲草棉)却是草,虽然长得快还耐旱,但棉铃小,且脱籽不易。棉丝短,故只能织出粗布。且天气干燥,织布时棉纱易断。”
“汝等织不好布就怪天气太干?”
黄霸愠怒,让人惩罚了身毒织工,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说谎找借口。
直到晚上回了家说及此事,黄霸的妻子笑得不行:“良人居然真不知道天气太干,确实会让布丝经纬易断么?”
黄霸愕然,他虽然起于基层,但家境富庶,从来没织过布啊!且所治的地方都是依山傍水的富饶地,也没有楼兰这般极端的气候。
“总不能将工坊移到牢兰海里织罢?就算如此,棉绒太短只能织出粗布又如何解决?”
黄霸抱怨着,任都护交给他推广棉花这个任务太难了。
也怪这该死的气候,身毒棉是更好的纺织材料,但它只适合温暖湿润的珠崖和南海郡,是无法在西域生长的,农官们曾试过,都长得蔫蔫的,直接花都不开,更无棉铃,真是一点面子不给。
不过好在收来的棉花,还有一种用途。
……
到了次日,黄霸去了另一个工坊,敦煌郡奉朝廷之命,每年夏末都会送来大量衣物,有袍、绔,还有温襦。
襦,暖也,此衣大襟、窄袖,分成内外两层,层间可以加填充物,这种葛麻质地的粗糙複襦便是最普遍的冬衣,已很接后世的棉袄。
至于填充物,富人用蚕丝质地的绵絮,多是缫丝的下脚料,这种充绒轻薄而保暖,但即便是废料也十分昂贵。
穷人则要塞芦花了,黄霸好儒术,知道一则关于孔子之徒闵子骞的故事,叫做“单衣顺母”,讲的是闵子骞受后母虐待,被迫在冬天穿用芦花填充的冬衣,几乎冻死,而后母的亲生孩子却穿丝绵填充的冬衣,芦花的御寒效果可见一斑——反正黄霸从来没穿过。
可现在,楼兰有了一种比芦花保暖更佳,在西域较绵絮更便宜的选择。
工坊中,在奴婢和汉人雇工的劳作下,洁白柔软的棉花被一点点塞进温襦里,塞实缝好后,便成了棉襦。
因为襦比较短,还有棉绔,绔管以粗麻为面料,衬里是葛布,层间填以棉花,看上去有点臃肿。
于是乎,当来奉任都护之命,来楼兰押送冬衣的文忠穿上一整套后,原本瘦瘦小小的他顿时变得臃肿起来。
但没人笑,如何在冬天御寒是让人苦恼的事,汉人一入冬,要么就躲屋子里,若是外出,有狐裘貂裘还好,羊皮裘已经不太御寒了。还有人则在身上套无数层单薄的衣服,最夸张的能裹二十层。
但对穷人而言,夏天都不一定有足够穿出门的衣物,冬天能要了很多人的命。前几年支援乌孙的战争,即便朝天提前发了冬衣,仍有许多士卒冻死冻伤,亏得俘虏了匈奴大批牛羊,杀了几万头剥皮晒干了凑合。
任都护事后十分懊恼,认为这些伤亡本可以避免,这在赴任后大力推广棉花,又请敦煌郡输送襦、绔、鞋履,在楼兰加工成保暖的新式冬衣。
文忠试穿起来走了一圈,一会就冒了汗。
“果然,穿上就热了。”
再在这棉衣棉裤外加一层羊皮裘,就算大晚上在寒冷的户外,也十分保暖。
“这个冬天,士卒们不用再挨冻了。”
文忠十分满意,楼兰去年已经送了一批冬衣,主要供应东且弥城守军,因为都护预测,一旦与匈奴开战,孤悬北庭的东且弥会陷入围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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