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任弘在这沃土上扬鞭赞道:“我虽是乌孙之婿,但亦要承认,伊列河谷远不如大宛富饶。”
这语气如同豺狼看中了一块肥肉。
文忠应诺:“就算将西域南北所有绿洲城邦加起来,也不如大宛一半富饶,难怪太史公单独为其列传。”
末了,文忠又低声问任弘道:“都护此次不直接走乌孙,而借道大宛,莫非是要效仿昔日晋献公,假虞灭虢?”
文忠料想,任弘的计划,大概是先干掉郅支,再把回头把大宛吃了,否则何必让他联络粟特人呢?
“你以为呢?”任弘也给文忠透了底,让他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大宛有人口三十万,胜兵五六万,几乎是西域三十六邦的总和。按照当年李广利与他们所定的约定,每年朝贡两匹天马,但不属都护,在葱岭西月氏、康居、乌孙等国间中立,依靠丝路吃得盆满钵满,但郅支的到来显然打破了这种平衡,更引来了任弘这庞然大物觊觎。
从葱岭冒头的汉军早就引起了大宛人的注意,当他们接近名为“贰师城”的大宛城郭时,一群头上戴着青铜盔或尖帽子,金发绿眼卷须的大宛人便主动来拜见任弘。身后是一车车的粮食和礼物,显然,大宛王已经收到了任弘派去使者的国书,并做出了他的回复。
大宛使者卑躬屈膝,拜见了任弘,表示大宛王愿意提供汉军一个月的粮食,并派人引导汉军沿着河流向东前往乌孙,大宛依然是大汉忠诚的盟邦,今年的天马已经送出。
任弘听完译者的话后,也不理会他们献上来的金子和蓝宝石,却示意文忠出面,质问起宛使者来。
文忠大声道:“郅支为祸葱岭以西,阻断商路,大宛亦深受其害。”
“大汉天子闻之,特令大司马骠骑将军率士卒前来,欲为大宛除此一害。”
“故大宛需得出动举国之兵,随汉军击灭郅支。”
“而汉军将途经贰师、郁成,再过大宛都城贵山城,北上都赖水,大宛需提供战争期间,汉军一切粮秣。”
“以上种种,皆由使者告知宛王,莫非是宛王不允?忘了当年挂在汉北阙的毋寡首级么?”
哪里能忘啊,如今的大宛王乃是毋寡弟弟蝉封的孙子,但汉朝将军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且自从四十年前的大战后,大宛怎么还敢让汉军路过都城?而按照宛人的性情,少不了要和汉人讨价还价。
大宛使者忐忑地提出抗议,但任都护却不耐烦了,竟不由分说,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宛使,单方面对大宛宣了战。
“惜哉,看来和四十年前一样,大宛,再次与匈奴勾结,选择了战争!”
汉阙 第539章 希腊人
“怪哉,骠骑将军一向善用兵,如今远征葱岭以西,奉诏攻灭郅支。大宛国亦受郅支所害,理应引为后援,为大军提供粮秣人力,宛王虽不愿顷国之兵相助,但也好言卑辞。大可派遣使者好好商量,为何将军却一言不合便斥退使者,还扬言若宛王不亲来相迎便要进攻,这不是在故意树敌么?”
冯奉世是读过兵法的,分兵没有问题,不管是南道葱岭径,还是温宿国附近的天山道,都是险隘,大部队通过都很困难。一窝蜂挤在一个山道上损耗极大,如今骠骑将军将大军分为六校,步卒抵大宛,骑兵至赤谷,是十分妥当的。
“但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将军从举,确实让人看不懂。”
他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莫非将军骄傲了?”
确实有可能,因为汉军太强,也因为敌人太弱,骠骑将军纵横十余年未遇敌手,斩匈奴大单于首让他立下不世之功,如今追击区区郅支丑虏残兵,和当年比算什么,岂能不傲?
“但恃国家之大,矜人民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冯奉世感到心忧,正好大军在郁成城外驻扎,骠骑将军召偏将、校尉们军议,解答了他们的疑问。
“汝等莫非是觉得,本将军是在无谓树敌?”
任弘笑着问众人,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以诸位以为,此役当如何打?”
辛庆忌禀道:“应与大宛谈好条件,供应粮秣,然后至碎叶川西与乌孙兵、堂邑侯等汇合,涉康居界,逼降康居各部,再寻郅支决战。”
冯奉世等人亦是这么想的,但任弘却摇摇头:“郅支见我大军抵达,恐会生出怯意,带着部众逃跑。康居草原之大,不亚于漠北,若是大军追他不得,岂不是空出了?”
康居的国境,相当于后世大半个哈萨克斯坦,郅支西迁时所带本多为青壮而少老弱,转移起来很容易,这也是行国本色,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就要无限延长了——倒是原本的历史上,郅支单于弃长取短,在郅支城死撑跟陈汤玩攻防战,实在是让人看不懂。
若迟迟不能攻灭郅支,任弘的计划将平添波折,他时间可是很紧的。
所以任弘才要故意在大宛玩这么一出。
“于汉军而言,此役利在速战,我料那大宛王定不会亲来,如今他最可能求救的人,无非匈奴、康居。”
任弘喝了一口葡萄酒:“我军且先围贵山城,以逸待劳,等匈奴、康居之兵来救援,再与之决战!”
这是想要围点打援,对方没有必救之点,就送他一个。
冯奉世、辛庆忌等面面相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郅支可选的路很多,或遁走,或原地不动,甚至乘着任弘在大宛,与康居、乌就屠去打乌孙,不一定会乖乖上钩啊。
“我自有计策。”
任弘让冯野王带着斥候去大宛西境苦盏城附近游弋,逮到大宛派去向郅支求助的使者后,也勿要杀害,而是再给他们加一样“礼物”,令其定要送到郅支手中。
其实就算郅支不来,对大宛这块沃土,任弘亦是志在必得,此乃西出后要打下的第一块根据地,依靠此地的人力物力,方能走得更远。
冯奉世谨慎地提出了意见:“原来是将军的诱敌聚歼之策,此计甚妙也,但下吏仍有两点疑虑。”
“其一,大宛与诸国关系密切,若宛王决意与汉为敌,派出的使者恐怕不止去康居寻郅支,还可能向月氏,甚至是安息乞援!”
大宛盆地位于河中地区最东边,只有西面的缺口与外界相连,其南方就是占据了阿富汗的大宛,北为康居,西部是五个粟特城邦。
而在粟特之西南千余里外,才是安息帝国控制下的木鹿绿洲(土库曼斯坦)了。
眼下河中局势,颇似两百年前的战国,汉军乃西出之秦,大宛、月氏、匈奴、康居、粟特、安息则是六国,是合纵抗汉还是连横降汉,每个势力都要做出选择。
任弘已经算到了这一点:“如今大秦和安息已交恶,安息对汉军西出会保持警惕,但绝不会在此事为了区区大宛与汉为敌。”
“更何况,安息边塞本就不近,其国都泰西封城更在数千里外,恐怕是远水不能解近渴。”
“至于与大宛唇亡齿寒的月氏……”任弘道:“月氏王与匈奴乃世仇,据说一百多年前的月氏王头颅饮器还在郅支手中,恐怕不会与之联手。”
“就算月氏王犯了糊涂,非要来救大宛。”
任弘笑道:“其下贵霜、休密、双靡、肸顿、高附五大翕侯,这些年靠丝路赚了不少,也不一定会跟着月氏王与汉为敌。”
说起来,贵霜翕侯,也算是他任弘的“老朋友”了,早在十年前,任弘还做都护时,就跟贵霜买过身毒奴婢织工,贵霜控制的瓦罕走廊亦是丝路重要通道。
葱岭以西的各国体制与大汉截然不同,并没有强大的中央集权,多是领土分封,或部落联盟,松散得很,甚至有“副王”“辅国王”这种头衔,在大汉是无法想象的。
就说这大宛,有七十余邑,每个小邑都是向大宛王纳贡的独立城主,就比如眼前的郁成城,其城主亦称王,又号“大宛副王”。
这便和冯奉世第二个顾虑有关了,他再拜道:“若大宛王执意与汉为敌,那吾等便是在敌国土地上,想要粮秣,只能因粮于敌了,且要先击破郁成,方能进军贵山。”
这并非容易之事,郁成城易守难攻,当初李广利第一次征宛,便是在此地吃了苦头,死活打不下来,反为郁成人所败,丢人现眼,不得不灰溜溜调头回国。
第二次则是派了偏师来围攻郁成,也是先败后胜。
如今任将军又挑起了第三次汉宛战争。
“且先等等。”
任弘看着李广利过曾折戟过的郁成城:“文忠已奉我之命入城,且看郁成、贰师两城是何反应。”
“他们是要跟着宛王一起灭亡,还是独立出来,成为被大汉授予胡王驼印的属邦!”
……
“李广利二次征宛时,派来的人乃是校尉王申生、鸿胪译长壶充国。”
汉军包围不算大的大宛东方要塞郁成城时,跟在军中吃了快半年白饭的杨恽提供了关于此地的过往史事。
“二人只率军千余抵达郁成,郁成人坚守,不肯出粮,当时偏师与贰师大军相隔二百里,依仗大军而轻视,竟以千人之众急攻郁成,不下。郁成人窥得王申生兵少,遂于清晨以三千人出城攻杀王申生等,偏师大溃,只有几人逃脱。”
你看,取啥名不好要叫“申生”啊,明显不吉利。
然后李广利就派了时任“搜粟都尉”的上宫桀来收拾残局——正是上官太皇太后的爷爷,霍光的老冤家。上官桀不但力气大能扛旗,打仗也还算行。花了点时间攻破郁成后,郁成王突围逃至康居,上官桀又追到康居国索人,最终缚得郁成王,斩其首而归。
所以郁成一共打败了汉军两次,第一次是因为疲惫无粮,第二次是大意轻敌。
今日形势却和四十年前大为不同了,那时候西域不属汉朝,更有匈奴在北虎视眈眈,大军补给困难,连百多人的汉使节团若无沿途城郭救助,都能饿死个一半,更别说数万大军。
可现在,西域已为汉土,虽然葱岭小径依然险阻,但疏勒就有后勤辎重,大宛以北的乌孙也不再首鼠两端,由解忧掌权,可以合围大宛。
任弘所将大军亦有两万人之众,将小小郁成一围,做出要攻打的架势,而曾多次往返大宛的文忠则负责游说。
众人只担心郁成人不吸取教训,无视双方巨大的差距,一味要与汉为敌,将文忠的脑袋抛出。
但最终,郁成的城门缓缓开启,郁成王,亦是大宛的副王随文忠骑马出城,朝任弘跪拜,表示愿意接受大汉的条件。从大宛独立成一国,受汉印,只望汉军勿要屠戮劫掠,郁成愿意供应大军粮秣。
任弘大喜,立刻向朝中请诏赐印,而在郁成城派来协助汉军运粮的宛人中,发现除了金发绿眼的塞种蛮子外,还有一类眼窝深陷,黑色胡须,从事当兵、经商的人种。
一问才知道,却是当初大月氏击破大夏国(巴克特里亚)时逃来大宛避难的希腊人后裔,据说还有一支大夏国的军队来投靠,他们的后代成了小有名气的雇佣兵。
在顺利劝降郁成后,西边的贰师王,亦是大宛“辅国王”亦派人来请降,接受相同的条件。
这下大宛最重要的两座城邦为了避免灭亡,都跳到了任弘的阵营,大军粮食暂时得到了保证。任弘留下冯奉世带着三河辎重兵留在两城附近,向西方运粮,继续将兵一万余人,抵达了大宛都城:贵山。
大宛王果然还是没接受任弘苛刻的要求,在听闻贰师、郁成降汉后,便紧闭了贵山城,且派使者四出,向葱岭以西的大国们求助。
“当年汉使曾夸口说,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尽虏破宛矣。”
结果嘛……
李广利带着十倍的人数打了四十天,也才攻破了外城,大宛自己杀了宛王投降,看来这一位大宛王,是相信宛人能再扛过一次汉军的围攻。
而远远手持千里镜观察敌情的任弘,看着屹立在费尔干纳盆地中心的贵山城,他有点明白,为何李广利会在此碰壁了,这确实是玉门以西数千里来,任弘见过最坚固的要塞。
虽然仍是夯土墙,但墙前却建着许多高大的塔楼,与土墙连接——不是希腊式的石头塔楼,而是低配版的木塔楼,汉人称之为“重木城”。上面布满了方形射孔,独特的是,东、北、南三面皆无城门,斥候回报说,只在西边有一道大门,门两侧有高大的塔楼形马面。
还有石制的引水渠从附近的锡尔河引水环绕城池四周,城墙下又有暗渠继引水入城中,过去大宛人没点出挖井科技,只汲城外流水,不过靠了“秦人”帮忙,据粟特商贾回报,贵山城中已经有几***了。
在土墙内,还有一座纯用石头砌成的内城。
此刻,内外城墙和塔楼上站满了人,远远能看到有金属的反光。
当任弘将千里镜凑在眼前时,他看到了典型的色雷斯风格希腊青铜盔,以及一面面如鱼鳞般排列的镀银盾牌!
“那就是曾为大宛守城,善用夹门鱼鳞阵,守住了内城的‘鱼鳞军’么?”
正是这支雇佣兵,在赤谷城危难时,拒绝了解忧太后的聘请。
不过所谓鱼鳞军,只是乌孙人、康居人的无知称谓,任弘让译者细细问过那些深眼黑发的希腊裔后人,才得知这群雇佣兵真正的名字是……
“最后的银盾兵!”
……
ps:第二章在0点前。
大宛城结构参考同在费尔干纳盆地发现的明铁佩古城。
银盾兵和大宛的渊源,是作者根据资料自行推测脑补,家言,切勿当真。
汉阙 第540章 纵横
任弘也不知道贵山城中那所谓的“最后的银盾兵”与亚历山大时代的老兵,亦或是塞琉古中那支军队有何关系,究竟是其被打发到东方来留下的后代,还是借壳上市,盗用了银盾兵名字和装束的西贝货。
总之能在这遇到就是缘分,任弘决定要好好与这些希腊后裔友好交流一番。
“给汝等一月时间。”
任弘便给随军的官属工匠们下了这样的命令,要他们就地取材,从伐木砍树开始,制造些攻城器械出来——没有任何大型攻城器械能翻越葱岭被带过来。
自从任弘提议大汉搞了“高工”制度后,不少匠人因此获利,在西安侯做大司农那几年的鼓励和亲自点拨下,不断有新发明出炉,有农业水利上的革新,亦有军事上的创举。
故此番西征,任弘除了兵卒、文士外,还带了很多工——木匠石匠铁匠都有,他唯独没带造纸匠。
万一老天不长眼让骠骑将军功败垂成,造纸术也不至于西传,任弘是请刘询立了法的,造纸匠人与蚕娘桑农,不得西出玉门,就让西人再用一千多年羊皮纸和莎草吧。
任弘都护又在千里镜中观察贵山城的木塔楼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管里面是银盾兵还是铜盾兵,都没用。
锯子来回抽动,锤子敲击铁钉叮叮当当,匠人对照着早在中原时就试验过多次的器械构图,用皮尺以及铜卡尺测量散装带过来的每一个铁铸部件长度大小,一天天过去了,十多个类似传统“飞石”,也就是投石机的器械正在工坊上慢慢建造。
任弘有的是时间,而大宛这气候比西域沙漠可舒服多了,这里瓜果飘香,每天都能喝点葡萄酒,吃着郁成、贰师送来的胡饼。他甚至还要约束着士卒,让儿郎们专心伐木干活,别老想着攻城。
得等攻城器械造好,得等郑吉押着于阗的那一万淘玉工来做攻城先锋。最重要的是,要等大宛求到的援兵抵达!好让任弘一锅烩了!
倒霉的大宛就是一颗试金石,可用来试一试中亚的“六国”对汉军西进的态度。
“看看他们孰为纵,孰为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从大宛西境的苦盏,也是“最遥远的亚历山大里亚城”往南进发,穿过如同珍珠般串在妫水(阿姆河)上的五座粟特城邦,便是大月氏国境。
此处本名巴特克里亚,中原称之为“大夏国”,能被叫这么个名,自是被中原视为文明之邦,这儿是希腊化东方最后的辉煌,不过在大月氏被匈奴、乌孙驱赶,慌不择路地进入这片土地后,希腊化的时代便结束了。
大夏不愧是被张骞视为“其兵弱,畏战”的,在东方屡遭蹂躏、不堪一击的大月氏,却在这儿大发神威,征服了妫水南北。如今近百年过去了,原本游牧的大月氏渐渐继续向南,彻底进入巴克特里亚,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月氏王将此地一分为六,自己居住在昔日大夏国都“蓝氏城”(阿富汗巴尔赫),有骑三万,休密,双靡,贵霜,肸顿,都密五大翕侯各自占据一角,分布在巴克特里亚的群山盆地中,拥兵数千至上万不等。
其中位于东方的贵霜翕侯最为强大,有骑众两万。
月氏王与翕侯贵族们统治着本地的巴克特里亚土著、亡国的希腊裔、跟大月氏一起南下的塞人。每年的日常生活,便是吃喝游猎,秋时集结五个小弟,穿过开伯尔山口,去南边北身毒的犍陀罗、旁遮普抢一波,那儿至今依然有大夏国后裔所建的十多个小城邦苟延残喘。
而北方的五个粟特城邦亦被月氏王视为月氏与康居共有的臣仆,粟特人每年都要向两个行国缴纳一笔巨额的保护费,才能避免像身毒一样遭月氏马王们侵凌。
月氏王与大宛国亦有往来,甚至还结了姻亲关系。
故而当任弘围攻贵山城半个月后,大宛的求援送达时,大月氏王是犹豫的。
这是一座白墙城堡,涂着青金石颜料的蓝色大门,在这里能看到大夏时代遗留的科林斯式大理石柱,上面却雕刻有印度风格的大象,甚至是佛陀的塑像。
大月氏王光脚盘腿坐在蓝氏城那东西方风格混杂的宫廷中的华丽毯子上,抚摸着涂了香油的唇上卷须,黝黑的身毒奴婢端着葡萄酒侍奉在左右,与主人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月氏王正在听远道而来的大宛使者哭诉汉将军任弘蛮不讲理。
汉军西进,此事大月氏是知晓的,对汉军去进攻盘踞药杀水(中亚锡尔河)下游的匈奴郅支单于,月氏王也乐见其成。大月氏虽然跑到了这儿过好日子,但关于祖先的耻辱经历倒是还口口相传记得一二,匈奴是月氏天然的敌人,不论从情感还是利益上。
这十多年前来,大月氏也吃了丝绸之路的红利,成了丝帛的中转商,他们发现让粟特人过路若缴纳的税,比直接抢了他们获利更大,郅支对丝路的扰乱打断了这种繁荣。
但月氏王并非一个短视之辈,让大宛使者退下后,只问宫廷里年长的老人:“四十年前,月氏什么没有帮助汉军攻打大宛?”
因为河中地区是康居、月氏共有,容不下第三方势力插入。
虽然月氏王对南方温暖富裕人口众多的身毒更感兴趣,但并不意味着他欢迎这些年急剧扩张的大汉占据大宛,十年前,因为汉封狼何为“小月氏王”一时,还遭到了大月氏的抗议。
对任弘就更是感观极差了,因为月氏王曾派遣使者入汉,最初汉人招待很殷勤,美酒嘉柔供应不绝,在询问清楚后,竟大惊失色,说什么“还以为是贵霜翕侯之使,不想竟是月氏王使”。于是待遇陡然降低,连接送的马车也比贵霜翕侯的使者低了一个等级。
贵霜占着与汉朝的交通要道瓦罕山谷,故同西域都护交通密切,实力也是翕侯中最强的,但毕竟仍是月氏王的臣属,任都护岂能如此?
此事让月氏王大为不快,故与臣属一番商议后,月氏王做出了决定。
“大汉和大宛都是月氏的朋友,佛祖说过,战胜增怨敌,战败卧不安,胜败两俱舍,卧觉寂静乐,大月氏应当去加以劝说,让双方停止争斗。”
信奉佛教不妨碍大月氏人对身毒大加劫掠,满口仁慈的月氏王,这是要为大宛出头了,只没有明说,先召集各翕侯,亲自带几万骑北上粟特看看情况,并让使者去拜访大汉骠骑将军,附上大夏文所书的国书一份。
他承诺,若任弘让汉军放弃进攻大宛,月氏王愿意与汉军一起讨伐匈奴郅支单于。
而等十日后,大月氏王已北渡阿姆河,他的征兵命令也送到了位于蓝氏城东南的贵霜翕侯都邑护澡城。
这座位于瓦罕古道西端的石头城中,已经多了一位来自汉朝的使者。
专门负责为任弘奔波游说的文忠已是座上宾,朝本就野心勃勃的贵霜翕侯作揖道:“大月氏王不顾先王头颅饮器尚在郅支手中,竟悍然发兵与匈奴联军,与汉为敌,此事若是传开,必定人心大失。翕侯,如今有大汉相助,这是你成为贵霜王,夺取蓝氏城的最好机会!”
……
而与此同时,军于锡尔河中游,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大宛的郅支单于,也收到了任弘通过大宛人送来的礼物。
这是一套衣服——当然不是女装。
严格来说,这是一套甲胄,华丽的斯基泰式的青铜鳞甲,上面有箭弩嵌入的痕迹,有典型的匈奴银鹿装饰,头盔上则垂了许多金色圆片,已经被人扯走好多枚,显得残破。
甲胄上,还沾着些早已干涸的血迹。
郅支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在血斑上滑动,如同年少时迎接父亲出征归来时一样。
都不必大宛人小心翼翼地讲述此物来历,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我父亲的遗物。”
郅支红了眼:“这是虚闾权渠撑犁孤涂大单于的甲胄!”
他不顾乌就屠的劝阻,让人去召集部众,逼迫他拥立的康居王抱阗一起南下大宛。
“我当时说过,对胡而言。”
“被别人取走了金银。”
“我们会嚎叫着去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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