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被别人取走了的马匹和阏氏。”
“我们会骑上更快的马。”
“再去抢了回来。”
“如果被别人取走了骄傲呢?”
郅支单于戴上了父亲传给他的鹰冠,手中高举匈奴圣物金留犂,大声道:“只有用手中的刀,去赢回来!”
汉阙 第541章 这谁顶得住啊
狄俄尼索斯手里永远离不开两样东西:银盾,还有葡萄酒,这做派和他的名字很搭配——这是酒神的尊讳,也是一个烂大街的希腊人名。
作为大宛希腊裔雇佣兵的队长,狄俄尼索斯戴着有一顶擦得反光的色雷斯式青铜盔,手持三尺直径的巨大圆盾,另一手拿着长矛,腰上别着短剑。他的胸、腹被厚重的甲胄包裹,腰部以下是散开的金属或皮制战裙,腿上还有明光闪闪的护胫。
过去这是马其顿重装步兵的标配,如今却只有寥寥几人能拥有,三百多名士兵大多穿戴着斯基泰式的鳞甲,甚至有无甲的,脚踩凉鞋,分布在大宛西墙上,警惕着城外汉军的一举一动。
他们唯一坚持传承的,只有代代相继的镀银盾牌,有的暗淡有的明亮,人数也只能凑够一个小方阵的十分之一,但当举起来站成一排时,仍是一个整体。
这群人称自己为“最后的银盾兵”,据说他们的祖先乃是亚历山大麾下的老兵,跟着亚帝远征波斯,南下埃及,东去印度。而在亚帝死后,银盾老兵们又参加了第二次继业者战争,曾在波斯的战场上冲对手,安提柯手下小崽子们怒吼:
“愚昧的小子们,你们敢对那些随亚历山大征服世界的父辈动手吗?”
答案是敢。
即便对方被这句话搅得士气大减,即便年过五六旬的银盾老兵战斗力惊人,他们还是输了战争。也有传说说,银盾老兵们为了被敌人掠走的战利品——他们三十年战争积累的财富,主动出卖了自己的指挥官。在银盾老兵们看来,比起虚无缥缈的王室和死去的亚历山大大帝,金钱更为令他们珍重。
不论事实如何,战后他们都被安提柯派遣到东方边境阿拉霍西亚那(阿富汗东南部),执行对付蛮族的危险任务,自生自灭。
到了第四次继业者之战时,控制波斯的塞琉古重新建立了银盾兵的番号,但那已是顶了个名头的冒充者,真正的银盾老兵的后代,永远留在了东方,业已独立的巴克特里亚。
直到巴克特里亚被大月氏和塞人入侵,这群人带着部分希腊后裔来到大宛请求容身。在此地,他们重新拿起祖先的盾牌,成了雇佣兵,并在四十年前李广利攻宛时大显身手,帮大宛守住了内城。
“这次也一样。”
狄俄尼索斯如此向他的岳父大宛王夸口,而他们也确实拥有一种守城的强力武器。
倒不是弩炮,这群希腊后裔离开本土太久太久,他们的衣着饮食还在大夏时代就与巴克特里亚土著同化了,连语言文字都开始与继业者诸国不同。大夏灭亡后,一百多年颠沛流离让他们失去了更多东西,历史细节渐渐遗忘,甚至是连对希腊诸神的信仰都被抛弃,技术更是退化得不行,曾在亚帝军中被使用过的,较为精密的弩炮已经无人会造。
但更简单些的扭力投石车,倒还有几架,只是比两百多年前又粗陋退化了不少。
与中原在战国时代发明的杠杆抛石武器“飞石”原理不同,希腊人的投石车利用的是螺旋状紧紧盘曲的巨型筋腱绞索的扭力。
这种小型投石车被放置在大宛西城墙上,由银盾兵们亲自看着,旁边摆放着成人拳头大小的石弹丸。
在汉军出动士兵来试探时,投石机的两侧各有四个年轻士兵绞动杆臂,让绞索紧紧扭在一块,直到几乎把杆臂拉成与地平齐为止,另一人立刻将石弹丸放在杆的顶端的“勺子”里,当猛地松开绞盘绳索时,杆臂被释放以后,向上弹起,从掷弹带中将石弹奋力掷出!
狄俄尼索斯目送石弹远去,理论上,投石机的射程是超过弓箭的,最远能将半塔仑特(古希腊重量单位,约合26千克)重的石弹抛出200码(1码=0.9144米)开外,若是在人群里集中目标,哪怕戴着铁胄,也足以砸得敌人脑袋开花。
虽然抛石机掷空了,但汉人还是退了回去,任弘只是在试探敌人的守城武器种类和射程。这一个月以来,汉军始终没有攻城,只切断了水渠一直围着,但贵山城中已有井,又下了一场雨,省着点也能满足所需。
让狄俄尼索斯在意的是,城外的汉军一直在三百码外修建着某种攻城武器,汉人士兵跑到几里外的树林伐木,还从几十里外的山麓下运来粗壮的橡木,在工匠的忙碌下,一根根粗壮的支架和粗壮的主梁渐渐成型。
那器械的大小太让人在意了,狄俄尼索斯皱着眉找来参加过四十年前战争的老人。据他们描述,当时汉人军队也用了类似抛石车的武器,但靠的是人力抛石,一次要几十上百人拉拽,牵拉连在横杆上的梢,射程也不比城内的扭力远。
汉人的主要攻城武器是在西方前所未见,射程极远的巨型腹弓——这是希腊人对弩的称呼,它们的射程虽不如弩炮,但亦能深深扎在城墙上,被汉人士卒当成攀爬的阶梯,银盾也顶不住一击。
但因为弩射击的笔直轨道,尽管能让城头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但对躲在城墙后的人威胁不大。
狄俄尼索斯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气,直到围城的第四十天,在无数木匠,锯木工,铁匠,织绳匠,还有采石工的努力下——其实是于阗的淘玉工,他们被拉来大宛干类似的活。
足足十架体型惊人的投石机屹立在大宛城外,上百枚人脑袋大小的石弹摆放在侧。这种投石机与狄俄尼索斯手里的截然不同,支架如同巨人歌利亚的脚,粗壮的主梁看上去就像巨舰的桅杆,最为特殊的是,主梁下还有一个诡异的大木箱,汉人工匠正往里面装东西——那其实是铁和铅块。
在汉人士卒驱赶着牛和骡子、驮马,加上人力,喊着号子拉拽投石机。当它的主梁一点点沉下去时,狄俄尼索斯的心也跟着往下落,紧张地让银盾兵们撤离城头。
但汉人的第一次试射不太顺利,随着汉松手,主梁下的大箱猛地摆动,石弹被高高抛了起来,却落在不足二十码的地方,差点将汉人工匠砸死。
“哈哈哈哈。”
这让贵山城内的大宛人、希腊人都笑出了声。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十架投石机陆续试射,最初时效果都不太好,石弹就没有超过两百码的,随着工匠调整每一架投石机的角度和细节,它们所投掷的石弹越来越远,慢慢接近在中原时试验的完美距离。
二百四十码,二百五十码,一枚石弹砸进贵山城护城河,溅起巨大的水花,让城头的人洗了个澡。另一枚则越过了河,落在堤岸上,巨大的力量让它深深嵌了进去,那深度看得人直吸凉气。
到了下午,已经调试小半天的配重投石机,终于将第一枚石弹送到了贵山城墙上!
人脑袋大的石头猛地轰击在夯土墙上,倒是没砸裂,但上面的人仍感受到了如霹雳般的巨响,以及剧烈的晃动,大宛人和希腊人要么吓得趴到地上,亦或是溜下城墙,抱头鼠窜。
这谁顶得住啊?
整个下午,十架配重投石机都在不停地朝贵山城施射,如同十个不知疲倦的罗德岛掷石兵,每一次抛击都如远方响起的隐隐雷鸣。
和所有投石机一样,它们的准头十分感人,就像挥棒砸苍蝇,任骠骑指的地方——比如大门,永远都打不中。但面对一座城那么大的目标时,不论击中何处都是成功。
夯土墙上的女墙被飞来的石块砸得崩裂,一座与夯土墙相连,希腊人标志性的木制塔楼直接被打得破碎,里面的两名大宛弓手一命呜呼,大宛外城的屋舍也遭了殃,巨石击垮了院墙,砸通了屋顶,瓦砾四溅,在抵御康居、月氏、塞人等游牧者时从如此惨烈,城内到处都是哀嚎。
而狄俄尼索斯引以为傲的扭力投石机呢?在射程和力量远超自己的同行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汉人并没有进攻,只用配重投石机来降维打击。其中一架还被幸运的飞石击中,不管上面零件多么细密,扭力如何巧妙,都被砸得支离破碎。
城墙依然在时不时颤动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倒塌,射程内的大宛人已跑得一干二净,统统挤到石制的内城,请求大宛王开门放他们进去,以免遭遇飞来横祸。
尽管直接被打死的人不多,但汉军投进来的不止是石头,还有恐惧!大宛人已受到了极大震撼,深切感受到,此战与四十年前截然不同。
狄俄尼索斯从自己的下属眼睛里看到了畏惧和害怕,面对这样的敌人,世代相传的银盾根本无法保护他们。
他的副官甚至从城墙内侧贴着身子过来,低声告诉狄俄尼索斯:“是时候考虑考虑粟特人开的价钱了!”
狄俄尼索斯缄默没有回答,他的妻子是大宛王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那条路他不想选。
就在这时,汉军的抛石暂停了,而城墙上的大宛弓手则发出了久违的欢呼声。
狄俄尼索斯带着三百银盾兵穿过满是疮痍的街道,登上城头,看到了让大宛人欣喜并感到希望的东西。
在汉人设在大宛城西的大营再往西,一支庞大的游牧大军,业已到达盆地之中,汉人斥候传讯的狼烟高高升起,而匈奴单于的鹰羽白纛,正在远处飘扬!加上康居人,起码有四万骑之众。
此时正值五月盛夏,当投石机暂停轰击后,城内外的蝉鸣再度响起,分明很吵,大宛人却觉得这是难得的安静。
任弘在千里镜中看到他等了许久的猎物抵达,遂将进攻贵山城的任务交给郑吉和数量达一万余的都护军、淘玉工、西域城郭兵们,又将信号传给辛庆忌等人统帅的战斗部队,一万五千汉军士卒列阵调头面向西方。
“蝉来了!”
……
ps:第二章在0点前。
汉阙 第54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然一心想要报杀父之仇,发泄这六年来被迫迁离故乡的耻辱和痛苦,但郅支单于倒也没有脑门一热全军突击。
汉军人数看上去是少,就这样,任弘竟还嚣张到分了一半兵力来进攻贵山城,只亲带万五千人向西推进,面对匈奴、康居联军。虽然对方多是步卒,也就辛庆忌带着数千六郡骑兵,但经历过燕然山驼城之战后,郅支亦知道汉军步兵的厉害。
他们遂发挥匈奴、康居的弓骑兵机动优势,在让大宛看到支援抵达士气复振,并吸引汉军分兵来抵御后,便调头撤到十里外,不进不退,大有作壁上观之意。
郅支和康居这是在等人,等另一支友军抵达。
“月氏王愿意与我们一起对抗汉军。”
这是康居王抱阗前几日告诉郅支的好消息,数十年前,康居一度是月氏的附庸,后来随着月氏继续南迁,康居渐渐强大起来,与大月氏划妫水为界。他们一起享有粟特五个城邦的宗主权,又曾入侵安息边塞,与试图收复木鹿绿洲的安息军队对抗,算是盟友。
大月氏王懒得与世仇匈奴打交道,只通过康居人往来,几次使者往返后,三家统一了意见。
如今最重要的是阻挡汉军西进,一旦让汉人在大宛站稳脚跟,他们可能会像乌孙、呼揭那样,变成其附庸,这可比同汉交恶,失去丝路上那点利益要命多了。
而大月氏王的要求是,匈奴交出其国宝:月氏王饮器。至于之后要不要与匈奴再战,那是在合力击退汉军,保住大宛后的事。
“月氏王到哪了?”
郅支很不耐烦,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直接与任弘交战,但若加上月氏王的三四万骑,确实胜算更大些。
抱阗道:“乌就屠说,月氏王的大军已经渡过金水(泽拉夫善河),经粟特五城而来。”
金水乃是粟特人集中的河流,一共五个城邦,被康居与月氏视为奴仆,但现在却成了防范的对象。因为粟特人与汉朝关系紧密,这群被金钱迷了眼的商贾恐怕极欢迎汉军西来,那样买丝绸就更方便了。
如今时间紧迫,没功夫料理粟特,只等逼迫汉军退出大宛后,再回头收拾与汉最亲密的“苏薤”(撒马尔罕)。
到了第二天,乌就屠派人来报:“大月氏王已靠近苦盏!”
苦盏乃是大宛西界,距离贵山并不遥远,因为大宛国是一个三面环山的盆地,大军进出通道仅西方苦盏城,故郅支和抱阗让流亡的乌孙昆弥乌就屠带着一万骑守在那。
第三日,迫于汉军辛庆忌部的逼近,匈奴又向西退了十里,而汉军已经有恃无恐地对大宛发动进攻了,远远都能听到如配重投石机发石的巨大声响,宛如雷鸣,匈奴、康居人都有些隐隐不安。
眼看大宛遭到围攻,随时可能陷落,郅支越发焦躁,几次派人去西边催促,终于等到了乌就屠传来的好消息。
“月氏王……撤退了!”
……
那边郅支、抱阗、乌就屠卧了个大槽不提,且说大月氏王二话不说就鸽了盟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原本大月氏王存了两边下注的心思,先率军抵达苦盏,然后让匈奴、康居、大宛和汉军火并,而他则最终出现在战场上,成为获利最大的一方:
其一击,可灭匈奴郅支单于,为祖先报仇;其二,重新附庸实力大减的康居,将势力向北扩张;其三,逼退汉军,让大宛归顺月氏。简直是一石三鸟。
若能成,整个河中地区都将为大月氏所有,到时候南臣犍陀罗、罽宾和大夏残余诸邦,北拥康居,东拒强汉,西御安息,一个远超巴克特里亚极盛时的帝国便可成型!
大月氏王还在遐想时,不成想后院却起火了。
原来,大月氏王前脚刚走,贵霜翕侯便在汉使怂恿下,谴责大月氏王背弃先祖,与匈奴勾结,占据了大义后,遂出兵袭击了蓝氏城,自称“贵霜王”。
早就看出贵霜有野心了!
更要命的是,休密、双靡两个翕侯还响应了贵霜,在汉使文忠组织下,三侯来了一出“蓝氏城相王”。
他们不再承认月氏王为共主,眼看大月氏就要陷入分裂。
大月氏王做不成黄雀了,只能匆匆而走,打哪来回哪去。
而另一边,得知大月氏王忽然撤退,不知缘由的匈奴康居也一头雾水,如此一来,开始在汉军进攻大宛的隆隆砲声中,商量着要不要退兵——抱阗怯怯想退,郅支却不愿意。
但不等二人争出个结果,便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退走的可能。
第四天时,守在苦盏城的乌就屠带着一众残兵,狼狈地来告知二人。
“西方有敌军!”
已经开城投降的苦盏城,已经升起了汉军的赤黄旗帜,而一支打着解忧太后秦琵琶旗的庞大骑兵,也经苦盏东进,堵死了离开费尔干纳盆地的路。
却是瑶光公主带着乌孙数万骑,与从北庭抵达赤谷城的赵汉儿抄了匈奴人后路。
可别忘了,任都护在能以众凌寡的时候,是绝不以少击多的。
黄雀,到了!
……
既然匈奴、康居已经入圈套中,用来“围点打援”的大宛也就不用再留了。
得知郅支、抱阗、乌就屠三人进退维谷后,任弘命令西域都护郑吉对大宛发起猛攻。
十架已被城内希腊人称之为“波吕斐摩斯”,也即希腊传说中独眼巨人的配重投石机开始不间断的抛射石弹,将大宛西城墙砸得千疮百孔,它们虽然准头不高,但砸了一整天后,依然摧毁了大宛西墙上几乎所有重木楼,而扭力投石机都没有上场的机会,就变成了破碎的零件和飞溅的木屑。
大宛的两大法宝一去,防御能力便少了一半,加上全城都被“波吕斐摩斯”吓得魂不附体,而匈奴、康居援军在出现了一次后,居然越跑越远,城中士气大降,强攻的时机已经到来。
作为进攻梯队的,是郑吉从淘玉工中挑选出来的“陷阵之士”,张负罪也在其中。
站在大宛城下,身后的配重投石机已经停止了轰击,张负罪看了看左右,他的“袍泽”多是跑到西域的亡命之徒,手上沾过血,数年来在于阗、莎车不断寻找玉石,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愤怒无处发泄。
而如今,从任骠骑处,他们又得到了一次机会。
和淘玉一样,也是赌运气——赌大宛塞人弓手的箭矢不会射到甲胄单薄的身体上,赌沿着云梯攀爬上大宛城墙时,不会被敌人的矛刺中,从高处摔落。
大宛人仍在拼死抵抗,淘玉工的第一轮进攻失败了,郑吉让他们退了下来,“独眼巨人”们再度开始投掷巨石,这次运气比较好,直接将大宛西北角的城墙轰塌陷了一角。
“杀!”
进攻再次开始,在中原和于阗,张负罪是暴徒和恶棍,但到了战场上,他却是一往无前的勇士。张负罪顶着盾,手擎环刀,跟几个同袍一起登上城墙坍塌后的缺口,劈死一个大宛人后,第一个跳到了城内的土地上。
“先登!”
汉人陆续进入城中,大宛人节节败退,他们下一步要一鼓作气,拿下内城。
但在穿过满目疮痍的街道,抵达西门前的广场上时,如同一群乱兵的淘玉工们,却撞上了一支奇异的军队。
他们头上戴着微微向前弯曲的青铜色雷斯式头盔,手持两尺直径的巨大圆盾,另一手拿着长矛,腰上别着短剑,前排的士兵,胸、腹被厚重的甲胄包裹,形状如同人的肌肉,腰部以下是皮制战裙,腿上还有明光闪闪的护胫,足踏凉鞋,挡在汉军面前。
这支部队只有三百多人,十余人一排,十余人一列,站得很紧密,相较于祖先来说短了许多的长矛握在手中,随着他们指挥官狄俄尼索斯的号令,从前到后,正在慢慢放平!
“再等等,得先打一仗。”
这是狄俄尼索斯对副官说的话,任都护让混进城来的粟特商贾给银盾兵开的价很诱人,但狄俄尼索斯就是觉得憋屈,被敌人轰击了这么多天,却无法进行任何反击。
他们可以失败,可以投降,可以背叛,但决不能不战而降。
他们是最后的银盾兵!
希腊裔在东方最后的寄居之地,大宛正在不可避免的陷落,这是无法阻止的事。但这三百多人却在此列阵,这是两百多年前,追随亚历山大向东推进,征服世界,无人能阻的马其顿方阵。
淘玉工们组成的先登死士在攻城时有用,但碰上这样的敌人,其毫无秩序的弱点就显露出来了,张负罪等人嗷嗷叫着,毫无畏惧地向方阵发动进攻,结果却如鸡蛋碰上了石头,败下阵来。
与淘玉工们没有章法,前窜后跳的花式刀法不同,方阵里的银盾兵们打仗是一板一眼的,前两排平举长矛抵御,后几排则将长矛举过头顶来刺杀,他们手中的银盾可用来抵挡敌人刀剑,也能猛地举起将其推倒在地!
不断有淘玉工倒下,银盾兵们就这样顶着盾牌,肩并肩地向前推挤,将汉军死士们往缺口挤压而去。
眼看胜利在望,这让狄俄尼索斯稍稍好受了些,他不指望赢得全局,只要打赢一小场,挽回了尊严,他们就能做银盾兵该做的事——背叛主人,而毫无愧疚了。
但在淘玉工们不敌方阵向两边散去后,其后方却出现了一支与银盾兵一样秩序井然的军队,他们从缺口陆续步入城中,在长官吆喝下列阵。
前排的甲士手持方形吴魁大盾,架着矛,后排则手持锋利的钢制环首刀,大多身披颜色黝黑的铁扎甲,军官更套着一身明光铠,正是西域都护郑吉本人!
而已被汉军占领的城墙上,还有强弩材官持弩对准了方阵,引矢待发。
在西域守护家国,千锤百炼的都护军老兵们,与最后的银盾兵在大宛城中狭路相逢。
一边是高鼻深目白皮黑发黑须的希腊后裔,一边是细目黄肤的大汉士卒。
这是东方与西方有史以来第一次碰撞。
狄俄尼索斯叹了口气,料定这是一场苦战,伴随着他的大声呼喊,负责指挥的笛子吹响,银盾兵们长矛放平,对准列阵以待的郑吉都护军。
而三百多块盾牌也被缓缓举起,那盾上镀了银,有的暗淡,有的光彩,反射着夕阳的光,像极了一个时代落幕前的余晖!
汉阙 第543章 最遥远的亚历山大里亚
单纯的马其顿方阵看似坚固实则脆弱,后背和侧翼是致命的弱点。在亚历山大的时代,这个笨重的方阵需要弓箭手和标枪散兵的辅助,而最关键的配合,则是伙友骑兵。
伙友骑兵就会绕到敌军从后面,他们没有马镫,却仍能发起冲击。如果将方阵看作是铁砧,那骑兵自然就是一把坚硬的铁锤,将敌人锤扁在中间,因此这种战术就形象的称为“锤砧战术”。
过去,在大宛城邦出现叛乱,或和西域诸国发生冲突时,这群最后的银盾兵偶尔也会与大宛的塞人骑手合作,他们虽是弓骑兵,远不如伙友可靠,但也勉强能用。只是今日在城内作战,场地狭窄,马匹更被这些天连续不断的飞石吓得神经兮兮,根本无法出战。
作为方阵辅助的大宛弓手也不靠谱,在阵地边上与汉军那些占领了城墙的弩手对射两轮后就败走了。他们朝石头砌成的内城逃去,只抛下希腊后裔的方阵留在外城,尴尬地陷入汉军包围。
这下,希腊人没有掷矛兵和弓箭手帮忙,更无伙友骑兵保护侧翼。孤零零的方阵,如同被遗忘在东方的希腊裔,又像被困在沙滩上的鱼,脖子挂着的银盾如同翻白的肚皮。
他们无法双手持矛了,得死死举着盾,以承受汉军如雨点般的弩矢。因为大宛一方远程射手尽逃,弩兵材官遂肆无忌惮地越靠越近,而弩矢这东西,越近威力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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