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共白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曲有一误
王兄有意中人了?
恍然间,好像有一把钝刀,一下,一下,一下地扎着我的心脏。
众人发现了我,哄笑声瞬间压了下去,一个个干瘪的说了很多吉利话,无非是百年好合,早生龙子之类的,然后纷纷四散开来,只留下王兄,苦笑着和我四目相对。
“跟我去御书房。”我拉着他,他也不反抗,任由我带着他向前走。
走到书房,我推门进去,那里有我的床榻,有时候看书累了我就在这里休息。
我坐到床沿上问他:“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有意中人了?”
王兄看着我,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我嫉妒她。”喝得可能确实有点多了,我泪水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滑落了下来。
回应我的是王兄的吻。他的嘴唇可真软,和我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开始脱我的衣服,我感受到了他的手正在微微发抖,我本能的搂住了他,像个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的人,紧紧地抱着唯一的热源。我感受到了他的炽热,在我自己的身体里。我从没和他这么近过。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可第二天醒来,我被告知昨夜宫里起了火,皇后被烧死在宫中。紧接着南昭国君以胞妹新婚之夜惨死为由,对大离宣战。接着,三个月,短短三个月,南昭的士兵就已经打下了我大离大半国土。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来不及反应。但我猜得到,南昭为了这一天策划了很久很久。
南昭军队眼看着就要攻进来之际,长安内部竟发生了兵变。难民,居然是那群被柳富商安置难民。不,这哪里是什么难民,分明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哈哈哈,好一出里应外合。
宫里哪里还有什么人,能逃的都逃了。
“川路,车马我已经准备好了,跟我走。”王兄第一次叫我的字,不是殿下也不是陛下。今天过后,我就是阶下囚了。这些年,多么像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我只能仓皇而逃。
我挣脱了王兄的手,转而向含翠轩跑去:“不行王兄,我得把木田带出来。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王兄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没有追过来。
含翠轩一片死寂,李笙斜躺在门口,脖子被人扭断,眼睛狰狞地睁着,死不瞑目。
怎么会这样?木田去哪里了?
“木田!木田!”我在院子喊道。没有人应答,四下搜寻无果,我推门进到屋里。
只见木田好好地坐在里屋,喝着一杯茶,似乎在笑。
我摇了摇他的肩,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喝茶?李笙又是怎么回事?”
木田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莫慌,我的陛下。有什么事情,先喝了这杯茶再说。”语毕,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杯子,仔细一看,这哪里是茶杯,这是白玉酒杯,和当年楚麒给我倒青梅酒的杯子一模一样。我瞪大了眼睛看向木田,手里有些发抖。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仍然笑着对我说:“喝吧陛下,喝了我就保你和汝南王的平安。”
一瞬间我就懂了。木田也是南昭的棋子,我在局中的时间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长。
“你是昭国的细作?”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笑着重复着之前的话:“你喝了就知道一切了。”
我闭上眼,把酒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微苦,仍是不久前我在这里喝过的味道。可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一个踉跄,我跌倒在了桌前。
“这一局是你输了,我的陛下。我现在给你讲个故事吧……”
“居然是你!”我现在非常疲惫,很想就这么睡下去,可听完他的话,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哈哈哈哈,一步错,步步错。可错的究竟是我,还是父皇。我们不过都是用
未雪共白头 分卷阅读11
情至深之人罢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王兄的声音。我想让他快点离开,可我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我好像又听到父皇临死前问我话了,“临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我想我知道了。爱是两情相悦,是不知所起。是你画地为牢,有人却甘愿为你戴起枷锁。而非我这般固执地将并不爱我的人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可是,父皇,你似乎也在自己的爱情中遍体鳞伤呢。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阳光,那么刺眼。之后,无穷无尽的黑暗将我吞噬,这就是我应得的惩罚吧。
第一卷龙纹壁终
作者有话要说:
木田:nozuonodie
第12章番外1谢临渊的故事
当今天下一分为二,一半叫南昭,一半叫北离。两个国家明争暗斗快两百年,有时南昭国力强盛,有时北离更胜一筹,谁也灭不掉谁,但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两个国家都想吞并对方一统天下。也不知谁提出的建议,让两个国家交换嫡亲公主,一开始可能是真的想两邦永结秦晋之好,但这些年却变了味,颇有几分人质的味道。顾忌着自己的皇族还在对方国家,至少两国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过实际上呢,谁也看不起谁。
虽然,南昭百姓在北离一般情况会不受待见即使是南昭公主为北离皇帝陛下诞下的龙嗣也不没办法避背地里被其他达官贵人瞧不起,但却有一个例外汝南王谢临渊。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谢临渊的风流倜傥。
人人都说,汝南王谢临渊才情卓越,备受皇帝宠爱,还好不用继承皇位,不然可惜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天天锁在深宫,太辜负人了。
当然,这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我知道谢临渊一点也不想落得一个“风流”的名号,只是为了自保,不得不装出每天风花雪月,多愁善感,无心朝政的样子,得引人猜忌。而且,谢临渊更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宠爱,我们陛下谁都不爱,只爱他的楚。这一点从谢临渊的封号就能看出来汝南王,可汝南现在可是南昭的国土,皇帝陛下什么意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因为我就是所谓汝南王谢临渊。
虽说在别人眼里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但我这辈子就干过一件出格的事情,那就是,就是,有点害羞,不过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伪装已经和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这辈子干过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我喜欢上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太子殿下。等等,先别跟我提什么乱伦不乱伦的事情,本来呢,生在帝王家,亲情这种东西就是可望不可即的。我从小就和太子生活在一处,因为父皇也希望我们能亲近一些,以日后手足相残。毕竟,历来我这个身份的王爷,下场都是比较惨的。你想想,谁能容忍异国皇族血脉在自己朝堂上蹦?
反正在父皇有意无意的授意下,我和太子关系非常近,我比他大了两岁,很多事情他都要依靠我,所以他对我非常依赖。
大概是在我十三岁那年的某一个晚上,我初知人事,梦里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竟在我的身下承欢。第二天醒来我就懂了,我可能对太子的心思和我之前想得不太一样。也是从那天起,对我而言太子就不单纯是未来有可能置我于死地的手足了,他成了我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梦。
我的面前只有和他保持距离一条路可以走,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山崖,我甚至看得到自己粉身碎骨的样子了。可我没办法疏远他,我舍不得。
那天,天朗气清,他终于坐上了属于他的位置,从今天起我得喊他皇帝陛下了。我挤在满朝文武中,看不清他的脸和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可是一想到他不会属于我,我还是很难过。我有些魂不守舍,就像一个本来只属于我的珍宝被全天下的人知道了一样,一边为他开心,一边为自己难过。我想,我的梦也该醒了。或许离开他几年我就忘记他了。
我决定今天就去找他辞行,有点紧张,不知道面对他该说些什么。正好腰间有一把扇子,我拿起它来挡住我的忐忑。这把扇子是我前阵子从一个刚刚到长安的画师那里弄到的,画了半支梅花,我还让他给我题了字“折梅纵酒”,当然我后面还想写一句,把酒临风,但我不敢,我想画师也不敢,把太子名讳写在扇面上,这是掉脑袋的罪。
我见了我的小皇帝,这些年他的外表已经褪去了当初的稚气,变得棱角分明,颇有几分成熟稳重的样子。可我知道,他还是那年东宫跟在我身后的孩子,一点没变,至少现在还是。我跟他讲了我的想法,我看得出他有点不舍,但他还是没有拦我,只让我多多保重。
你看,这天底下谁离了谁不能活?但好歹他还给了我一句多多保重,算作一个念想,留在我的心里。万一哪天我遇到了危险,有他这句话我也会好好保全自己。
我拾拾了行李,带的不多,牵着一头驴子就上路了。我的目标是西北,当然最终的目的地不是我告诉皇帝陛下的仙山,而是大漠。楚跟我讲过,西北有沙漠,绵延不绝,站在当中就会发现人的渺小,天地的苍茫。他说,当年他站在大漠里,一瞬间觉得所谓恩怨情仇都算不得什么了。我想看看,让他想要放弃一切的大漠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父皇从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想留在那里,再也不回去。”
可他还是回去了。我想他为父皇放弃的,远远不止那片沙漠。
当然,最终我还是没有到楚口中的大漠,我走了大半年,到山脚下是八月份,却已经大雪封山。那里太冷了,人的七情六欲都冻住了,只要能有一丝温暖,我可以放弃一切。
“莫往前了,往前便是埋骨地。”我在山脚下,见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看见我,疯疯癫癫的走过来拦住了我的路。
我仔细端详了他,破破烂烂的道士服,赤着脚走在雪地里,却丝毫不觉得寒冷。这种人,不是疯子便是得道高人。
“不知道长何意?”我决定听听他的话。
“阆苑琼楼终成灰,不知前路有故人。莫往北走了,往南。”他摇头晃脑,嬉笑着说道。
我看着他,似懂未懂。他见我还想问什么,于是摆摆手说道:“快走吧,天机不可泄露。”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觉得调转方向,南下。我想,漠北去不了的话我就去南昭吧。从前便听曲儿里唱过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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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血脉里还有一半是江南人,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大离还能不能有机会入主江南。但去看看还是好的。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过我的母后,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连发起火来都柔声细语的。这大概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第13章番外2谢临渊的故事
我踏上了去往南昭的路,一路上风风雨雨,我还经过了汝南,那里可真美,既混入了江南的烟柳画桥,还有西北的古朴雄壮。父皇封我汝南王,可不是封对了,我就是汝南,汝南就是我。我们都在南北之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汝南的百姓操着一口我不太能听懂的话,给我讲了一个为了读书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与一个寒门出身的穷小子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他们变成了蝴蝶,双双对对飞入花丛。我的小皇帝如果有一天不在了,我肯定也会甘愿为他化蝶。呸呸呸,陛下长命百岁。
我在汝南小住了俩月,购置了房产,每天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过年时热热闹闹,邻居还送来了一碗饺子。
第二年开春,我一路向南,又重新向北,走走停停,加上之前耽误的近一年时间,重新回到长安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当年答应了陛下的三年,现下逾期两年,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什么模样了,会不会生我的气同我闹起脾气来。
我是破晓时分到了长安城城门,竟然被守城的侍卫拦了下来,幸好侍卫长在,没等我掏腰牌就诚惶诚恐地把我请了进去。
当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我牵着我的老驴,飞快得回了我的府邸,管家看见我都愣了,当年那个光照人的汝南王去了哪儿,我这又是哪里来的叫花子?
管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多了三分,仆从们烧水的烧水,给我找衣服的找衣服,原本有些死寂的王府,一瞬间热闹了起来,跟过年似的。
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洗一次澡了,主要是长安附近的村落,缺水缺得厉害,我泡在桶里,搓下来了快有二斤的灰,换了两桶热水,泡得我飘飘欲仙,下一秒就不在人世待了,老子我快快乐乐做神仙去。
脱我麻布袍,着我旧时装,披上狐裘大氅,我又是我风流倜傥不可一世的汝南王了。
洗澡洗得我差点忘了,我得快点进宫面圣才是。
我见到了我的小皇帝,他成熟太多了,至少我没从他脸上看出太多的表情,仿佛他的喜怒哀乐在这些年里都被人无端抹去了。不由得我有点不爽,究竟是谁在我错过的这些岁月里改变了这个我看着长大的人。那晚我们抵足而眠,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点不一样了。
第二天大早,我就在御花园里见到了木田,那么纯真,那么无辜的孩子。
我呸,这些年我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虚情假意我一眼就看穿了,论伪装,我得是你的外公。今天这人分明是等在这里的。居然还跟我提安阳王,他是不知道安阳王是我舅舅吗?还是说他是想警告我,让我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莫要难为他?
我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和陛下吵了起来。我以为自己的伪装可以瞒天过海,可以满不在乎地对陛下的一切冷眼旁观,可我真正面对陛下喜欢的人时,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对他而言我算什么呢?我或许本不该回来,我该留在汝南,过我自在的日子。
我惹了皇帝陛下不高兴,于是老老实实地躲进王府,自求多福。柳巷我也不敢去了,再被谁参一本,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是不知道柳巷的花魁木梨姑娘怎么样了,我以前把她引为红颜知己,经常一起喝酒聊天。当然别误会,木梨姑娘卖艺不卖身,我去柳巷也不是为了嫖,不过是为了坐实一下汝南王的花名而已,柳巷的姑娘大多是家境贫寒卖身为妓,我当然不会拿她们取乐。
我在王府闷了几天,寻思着该进宫给陛下道歉了,毕竟小命重要。走到宫门遇着几位下早朝的大人,寒暄了几句,我竟然听说陛下快要成亲了。算算新娘得是我的表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血缘关系总是有的。看来,那个木田,也没有好好抓住陛下的心嘛。
那天我最终也没有入宫,你想想,遇着陛下了我该说什么。
恭喜?
我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
我在长安街上转了一天,晚上去柳巷要了个小包房。老鸨说木梨姑娘早在我离开长安前就嫁人了,如今已经和柳巷彻底断了联系,不知身在何方。我叫了木梨在柳巷时的好姐妹木棉,我俩喝了一晚上酒,一起怀念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花魁木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又想起了多年前在山脚下遇到的道士,他说,不知前路有故人,可故人在哪呢。
转眼到了陛下大婚的日子,我专门挑了件暗红色的衣服,反正也是红色,就跟我俩要大婚似的。仪式结束后,总要闹一闹的,但他们不敢闹皇帝,我是陛下唯一的兄弟,自然成了那群找热闹的人的首要目标。
礼部尚书周勒,虽然表面上踏实可靠,但私底下其实吊儿郎当的,他考□□名前就和我有几分交情在柳巷喝酒时认识的,他喝得烂醉,把我当成了姑娘,被我一拳揍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今天他又喝多了,看见我立刻勾肩搭背,问我什么时候娶亲。
我喝得也有点多了,苦笑了一下,望了望远处的陛下,说:“我想娶,他也得愿意嫁啊。”
然后,陛下突然穿过人群,把我带走了。一路上,他什么都没说,径直带我去了御书房,我满脑子都在想“完了,他是不是想给我赐婚啊”。到了御书房,他果然问我了我是不是有意中人。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心说,不就是你嘛。
点完头,他也不说话。妈的,他就是想给我赐婚吧,玩完了,我该怎么圆啊,我总不能跟他老实交代,要不然就说是木棉姑娘吧,就是不知道木棉姑娘愿不愿意。
结果他说:“我嫉妒他。”然后哭了。
等等!不该是这种展开啊。你嫉妒你自己干啥。
等等,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是嫉妒他自己,他是嫉妒我喜欢的人。
我屮,你对我有意思??那你咋不早说?那木田又算个啥?你仿佛在逗我?算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先亲了再说。
妈的,他嘴唇真软,玩蛋,我硬了。算了不管了,我扒了他衣服再说。
怎么之前没人跟我说过做这种事情这么爽,是谁说的要存天理灭人欲,我去您奶奶的。他快被我做晕了,我斗着胆子趁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喊道:“临风。”
“叫我川路。”他气若游丝地回答道。
“临风。”我就要叫他临风,他不知道,其实他这名是我起的。当时父皇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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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给你弟弟起个名吧。”我当时正在读《岳阳楼记》,正好读到“把酒临风”,就叫临风吧。我当时真没想到,父皇真用了这个名。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临渊,一个大写的怂货
第14章番外3谢临渊的故事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过了严冬,春天就到了,夏天也近在眼前。我人生中的严冬已经记忆模糊,得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这是我来到汝南的第四年,我起了个大早,去地里看看麦子,再过几个月麦子就成熟了,今年会是个丰年吧。我在田里转了一圈,路过菜地摘了一些新鲜蔬菜,准备回家弄些早饭。
回到家后,床上的人还睡得香甜,我突发奇想,走到园子里摘了一根草,回到床榻前在他脸上来回扫动。他显然是感觉到了脸上有点痒,无意识地用手挠了挠脸,还呢喃了两声梦话。我听得分明,他说的是:“哥,别闹。”
窗外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斜射进了窗户几缕,直直地照到他的脸上,这是我的前半生中少有的幸福时刻。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的那一天,那是黎明到来前,极黑的暗。屹立了近两百年的离国,骤然间土崩瓦解,军临城下,长安城破。当然,对而我言,这天下究竟是谁做皇帝都无所谓。我也是半个昭国人,所以我不在意这天下究竟是姓谢还是姓楚。这些年离国到底怎么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表面还是从前的雄伟帝国,但早都旧势力腐蚀殆尽。父皇和川路都不是适合统治天下的人,他们都有点过于在意儿女情长,而身为帝王,无情才是最合适的。
“川路,跟我走”事已至此,比起明哲保身,我更想守护好我的小皇帝的安全,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要让他活下去。我要带他逃走,去汝南,我在汝南有一座宅子,有一块土地,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了。
但他挣开了我的手,对我说:“不行,我得去找木田。”这一刻,我输得体无完肤。望着他一点点变小的身影,我渐渐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滑落,它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所过之处,寒冷透骨。
虽然他已经走远,但我还是追了上去,这是我人生中走过最长最长的路。我凭借着儿时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含翠轩。院门就那么敞开着,仿佛从来没有关过,踏入院门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乌鸦凄厉的叫声。门框边斜靠着一个人,我记得他,是木田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死相狰狞。
我冲进里屋,看见临风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木田则在坐着喝茶,那样悠闲,自在,仿佛是在享受这个晴好的午后。
“你把他怎么了?”我失了理智,想要抓住木田问个明白。但他却身轻如燕,无论我尝试几遍,连他的衣袖都碰不到。
木田哂笑着,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喜剧:“没死,你可以带他走。”
“为什么?”我问道。
木田拿出一盏红灯笼,递到了我手里,说道:“我答应过一个人,不杀你们。你们走吧,永远别再回来,把灯笼挂在马车上,没有人会阻拦你们出城。”
“你就不怕我们卷土重来?”我脱口而出,说完我觉得自己蠢极了。
“我不怕,你不会,他不能。快走吧,楚麟来了你们就走不了了。”他诡异地笑着,像个疯子。
我背着临风向我准备好的马车跑去,从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背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也可以跑得这样快。果然,从前楚霸王破釜沉舟淮阴侯背水一战,都不是假的。人啊,就得多逼一逼自己。
我拿着灯笼赶着马车,果然一路上畅通无阻,城里的南昭兵没有一个站出来拦我,纷纷为我让出了一条路。在城门前,我回望长安,为了躲避南昭兵,家家户户早早灭了灯火,大门紧闭,唯有天上繁星与皎月可为我映出一丝明亮的光。可我仍记得去年元月时,那一夜鱼龙舞,夜空中的烟花怒放,映得长安城宛如白昼。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让百姓陷入战乱的疾苦,这样真的好吗,舅舅。
出了长安,我们一路向南,第二天中午,临风醒了过来。我也终于明白了木田最后说的“他不能”是什么意思了。
临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他的视力。他的眼睛完好无损,但他就是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是谁说过,天底下最厉害的解毒高手,往往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用毒高手。我说,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而临风却说,不治了,这样最好,就当赎罪。赎什么罪,赎谁的罪,你没罪,有罪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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