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到南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加倍使君
他从昨日午后一直心慌到现在,不想竟然真的是……
十年前那场大火烧焦了整条巷子,也烧化了年幼无知的云儿。
这世上何来天灾,俱是!
到了书房,王大夫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陆淇把疏影放在榻上,才喘着大气喝了口茶。
“还好她聪明,用湿布捂住了口鼻,烟尘并未入肺,眼下尚且没有性命之虞,只需等她醒转了!只是这右手腕上被火灼了,还留下了创面,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得好的。”
王大夫细细看了她的伤情,陆淇坐在榻沿上背对着他们,沉默得可怕。片刻后他转过来时,眼睛都红了,好像要吃人似的。
“给她把额头上的灰擦擦!别等她起来了怨你!”王大夫觉得陆淇不对劲,给他扔了一块干净的布。
“怨”
“怨你看见她这狼狈模样。你见过哪个小姑娘喜欢在脸上擦灰的”
闻言他将柔软的白布在手上团成一团,俯下身躯,轻轻点擦那些汗水混着的灰尘。王大夫则在另一边给她清洗包扎伤口,都敷上药包扎完了,抬头却仍见陆淇杵在那里慢吞吞地、心事重重地擦着灰,精细得像在绣花。
“别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王大夫笑着调侃。
陆淇沉下声严肃道:“去!其实换了谁都一样,我只是不想看着这么好的姑娘白白被人陷害了……”
王大夫叹口气,说道:“知道就好。她如今在侯府这样的处境,怎能顾得上旁人你也是,想想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去等了。我听说侯爷在给你张罗亲事,要不是九郎刚走了没几日,不知每天会有多少人巴结着上门求亲,能把你家门槛都踏平了!”
“侯府的门槛高,我等得起。”
“高门自有高人跨!老十,你可清醒清醒吧!难道这丫头也会像你一样痴心我看未必!就凭她这股一意孤行的倔劲,能使出这样厉害的手段,冲撞了你们权势泼天的二奶奶,冲撞了金陵望族谢家,你当真以为她是乖乖地来守望门寡的旁人她压根没放在眼里,侯爷都拦不住她,你能”
“我……王菊华!”陆淇把手里的布甩在地上,想要跟王大夫辩解,最终还是忍住了。只要她安好,这一切都由他来承受就足矣。
王大夫颤抖着瘦弱的身躯瘫坐下来,却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小子终于是被他激怒了。
若是任由他这样不争不抢、不温不火地熬下去,早晚他们两个都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疏影听着耳边有些嘈杂,悠悠醒来,看见陆淇和王大夫都在,就知道不是在自己院里,抬手捂住了脸。
陆淇额头爆出的青筋瞬间平了下去,一双手前前后后摸来摸去,摆在哪都不舒服。
忽然,疏影好像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说:“你们千万莫要将我这次遇险的事情告诉我哥哥!否则我一定会被接回去的!我给你们磕头!咳——”
书房的熏香一如往昔的呛人。
王菊华闻言又笑,“不会的!姑娘快起来,现在只待好好休息,便无甚大碍了。原来姑娘并不缺人照顾,某人今后可以省省心了。”
疏影头脑还有些犯迷糊,只是付之清浅一笑。
陆淇有些吃醋,因为她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自己救了她!
第二十五章 尾七(一)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踩了那个没心没肺的王大夫一脚。王菊华见势不好,脚上吃了痛就“嗷”地一声滚到一边去了。
“你昨日说我有病,我今日倒要说是你傻!那么大的火,直窜到屋顶上,厨房都快要塌了,你怎么也不晓得跑!”
疏影笑道:“我不急着走是因为留了一手,我趁乱把厨房六到八月的领用单用火点着了!只要领用单没了,大厨房就拿不到月钱;拿不到月钱,他们厨房的管事就不得不再与侯府的账房对账。到了对账的时候,我们只要用计,拿来侯府那段时候的账目,就可以找到那些海鲜的来源了。”
第一回听人说起这样精妙的连环计,王大夫连连拍手称赞。他是外人,口风又紧,因此也能够听一耳朵,帮着他们参谋参谋。
陆淇心下自然难以痛快,沉着脸色道:“你好歹是谢御史家的大小姐,怎能如此无视法度规矩,分明是瞎胡闹!”
“我就算是瞎胡闹,也比你这样龟缩不前强上百倍。堂堂大丈夫勇不过一介女流,也不知谁更可笑些。”
软绵无力的话语里并没有掺一分戾气,但疏影的身上和心里都不好受,气得扶着额头一翻身下了榻,连王大夫准备好要给她的伤药都没拿就走了。
王大夫眼珠子骨碌一转,笑她百密也有一疏。
那样的留下创口的灼伤需要很长时间恢复,即使恢复了,不继续敷修复的药膏也会留下疤痕。每当她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伤,都会想起今日之事,都会想起陆淇,这正是陆淇在她面前好好表现的绝佳机会。
八月廿四,怀庸侯世子陆澄尾七日。侯府里摆了极大的水陆道场,来来往往都是些和尚道士。
西岸的议事厅里坐着一位年已六旬的贵妇人,面容慈祥,打扮简朴,却掩盖不住通身华贵的气质。旁边是三房的老太太孙氏和儿媳刘氏。因二房四房犯了错,不好意思出来见客,所以只有她们两个正陪着她说话。
“唉!咱们几个老姊妹啊,是病的病,走的走,如今只剩下你、我、你妹子、宛月,大家又都不在一处,互相没有个照应……真是怀念当初啊!”贵妇人拉着孙氏的手,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峥姐姐,你可别这样说!咱们身体都好着呢,孩子们也都争气,个顶个的有出息!就拿你胥国公家的大郎来说吧,岳丈是余阁老,和圣上是连襟,年前才升的户部郎中;你家二郎,也在北国子监做五经博士。更遑论你那王爷女婿,十分受圣上器重,三娘如今是王妃娘娘,锦衣玉食,又有一对好儿女。任谁听到张家的名号都要抖三抖。何苦抱怨来哉”
“我是看着阿澄长大的,那样可爱的小娃娃,又懂事又听话。长到弱冠的岁数,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就……命薄至此呀!”陆同峥用手帕擦着泪。
侯爷陆同耑这一宗是胥国公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她亲眼看着陆澄经历丧母之痛,看着陆同耑在众人鄙夷的眼光下把贱人杜氏和那个小贱种接回侯府;好不容易为侄儿定下一门亲事,谁料他转眼就抛家西去,把她的念想统统浇灭了。
“谢家丫头也是可怜,当初是多活泼伶俐的一个小姑娘,在京城时我就喜欢得紧,虽说年纪小了些,但和阿澄真是天生一对。后来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好容易在金陵定下来了,还没有及笄呢,就要巴巴地过来守望门寡。老天作孽啊!”
一直在注意孙氏神色的刘锡瑶觉察到气氛的僵硬,马上转过去对着胥国公夫人,温声笑脸地安慰道:“姑太太喝盏热茶吧,这工夫我去把她叫来,你们说说话可好”
陆同峥面露一丝喜悦,“还是锡瑶体贴我,你婆母只管捡着奉承的好话说与我听,闹得我伤心。丫头这会子想是在准备了,你叫她别慌乱,我一直在这儿,迟些过来也使得。”
“前头的仪式还要好些时候才能开始呢,姑太太略坐会儿,她马上就能过来!”
疏影此刻坐在桌前,单手撑着脸颊,望着《临窗诗话》发呆。一身白衣,乌黑的三绺头上簪一朵白花,衬得她孤孑如仙。
小院垂花门边摆了两盆含苞的菊花,杏香在院子里扫着落叶。刘氏进门时,屋里主仆三个都安安静静地各做各的,直到梨落注意到三奶奶来了,才把疏影从神游中拉回来。
“你怎么这样恍惚,被昨天那大火吓着了”
疏影摸了摸手腕上扎着的白布,“怕是。”
“等今天尾七过去了,这些事就全都可以揭过去了,不必老挂在心上,对身体也不好。国公夫人叫你去说话呢,她老人家好久没见你了,想念得很,你却在这儿贪清闲。”刘氏笑吟吟地把疏影搀出去,两人一起去了议事厅。
素性喜好清静的陆同峥不理会孙氏,任由她在耳边滔滔不绝地拉扯家长里短,只顾自己端着茶盏慢慢品味。这家乡的茶,她已经好久不曾尝过了。纵使有人往国公府成堆地送那些名贵的江南好茶,都不及这记忆中清苦却含着甜蜜的味觉,不及她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孙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缕白色的身影款步向她走来。
“夫人万安。”
抬眼望去,还是那张熟悉的鹅蛋小脸,还是那副熟悉的清脆嗓音,只是褪去了稚气,也褪去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悲喜。她轻抿不画而红的双唇,淡淡地笑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陆夫人信佛,但从来对活佛在世这点将信将疑。如今见了她,才知世上真有出尘的凡胎。
陆同峥招招手,疏影便轻移莲步靠近了她。她慈爱亲切地牵过疏影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样貌,“好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愈发有你娘的气度了!”
太宗仁明十年之前,谢家还在京城,谢家和胥国公府只隔了两条巷子。胥国公张家虽以军功封爵,也喜欢与文人墨客往来,时常在府中举办雅宴;若是国公夫人办赏花会,京中官员女眷大多会来,谢晟的妻子唐氏自然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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