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冉尔
“好。”司无正点了头,牵马走到院外往回看了一眼。
清未侧站在院中,半边身上洒满了日光,他在看树下的天下白,也在看树上的两只鬼,当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滋味。
司无正临行前动了动手指,黑色的纸人顺着衣袖滑落:“去看家。”
纸人摇摇晃晃地飘到院前的檐角,坐下来托着下巴望天,初夏的风里已经有了微微的燥热,司无正觉得自己那颗即将冰冻的心终于复苏了。
李府的案情在长安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就像一颗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水潭,涟漪迅速扩散,司无正进宫的当天下午,李员外的府邸就被抄了,院中更是起出无数具腐朽的尸骨,枉死的孩童多到大理寺都无法具体统计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而李员外得知自己罪责难逃之后,竟在大理寺的官员赶到前上吊自尽了,据说死时口鼻里涌出黑血,坊间都说是冤死的孩童来索命了。
这些流言蜚语都是荀大义在外听来讲给清未听的,厉鬼讲得声情并茂,说凡人看不见那些孩童的冤魂,他们却看得见。
清未问:“像李员外这种人死后,鬼差会如何?”
“大部分鬼差生前也都是人,遇上十恶不赦的,大都会任凭冤魂将之撕扯,也算是报应。”回答他的是裴之远。
荀大义继续兴致勃勃地描述当时的场景:“你是不知道啊,那个李员外死后变成鬼,一睁眼就瞧见无数孩子的冤魂,还想往躯体里钻呢!结果被拽出来好一阵拳打脚踢。”
“来勾魂的鬼差都不屑于带他走,反正这种人死后也不会归入轮回。”荀大义显然也不耻李员外的行为,“要不是生怕冤魂因为他变成厉鬼,鬼差都懒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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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大义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清未都没听进去,就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天下白的毛,摸着摸着天就黑了,门前也传来了马蹄声。
司无正一脸疲惫地进门,见他坐在树下,慢慢走来。
“回来了?”清未回过神,腿有些发麻,他扶着树干才站稳,“我去做饭。”
“做什么饭?”司无正把下巴搁在清未的肩头,“家里根本没什么东西能吃了。”
说完又愣住:“对了嫂嫂,门房把纸人留给我们了。”
“什么纸人?”清未提起了兴趣。
“就是它。”司无正招手把在屋顶上坐了一天的纸人招下来。
黑色的纸人随风飘荡,在树边转了两圈才堪堪站稳,瞧瞧司无正又看看清未。
他倒退一步,被那双猩红的眼睛吓得后背冷汗直流,就算知道它是门房留下的,依旧有些胆寒。天下白也看见了纸人,扇着翅膀扑腾到他们面前,趾高气昂地啄纸人的脚。
一啄一个洞。
清未吓得把公鸡抱起来,纸人感受不到痛苦,呆呆地盯着脚指头上的洞发呆。
“去屋顶待着吧。”司无正轻咳一声,纸人又飘上了房顶。
“你认识那个门房吧。”清未突然发问,“我觉得他对你,与旁人是不同的。”
该来的总会来,司无正没有隐瞒,干脆地点了头:“他以前是宫里的人。”
清未舒了口气,抬头困惑地望着司无正:“那你呢?”
他说:“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司无正?”
司无正反问:“你觉得我变了吗?”
要说变……清未死而复生以前根本就不了解司无正,他那时刚被接进司家,成天忙于家务,**乏术,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夫君又是不务正业的,偶尔听下人谈起,才对司无正略知一二。
大都是夸二公子聪慧,几年前从长安城回来以后一门心思扑在科举上,日后定能光宗耀祖。他就想,司家不止有游手好闲之人。
清未是司家为长子买来的媳妇儿,一来是因为长子身患隐疾无法人道,二来则是除了无依无靠的清未,司家也买不来旁人。所以他自打进了司家的门,过得和下人无甚分别,成婚当日才吃了顿好的,也正是那日他见着了司无正。
玉树临风的少年,眼神里满满都是老成,清未联想到下人间的闲谈,觉得司无正定是读书读得太刻苦,脱去了一身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
洞房整晚只有清未一人在,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番情况,将袖笼里藏着的馒头拿出来悄悄吃上几口充饥,司无正就在这时堂而皇之地闯进来,端着两碟糕点,轻声呢喃:“嫂嫂,吃这个。”
清未从回忆中挣脱,记忆中青涩的面容与眼前的重合在一起,司无正的性子再怎么变,总有些东西固执地保持原样。
“没有。”清未答得斟酌,“你与我刚见时,一样。”
司无正闻言,如释重负地笑了。
可清未看见这丝笑意,又不打算追问了,因为就算眼前的司无正不是真正的“司无正”,也永远是他认识的那个,跑到洞房里送吃的的少年。
“其实……”司无正微微弯腰,“嫂嫂现在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绝不隐瞒。”
第四十二章井妖(2)
清未偏开头,刚欲开口,余光就瞥见屋顶的纸人忽而起身,黑色的手臂徐徐张开,在风里飘摇。
他记得纸人能降妖,此刻有异动,必然不是好兆头,自然也顾不上和司无正闲谈,直接伸手往墙头一指。
月光下的纸人看似脆弱不堪,但无论风如何吹都屹立不倒,张开的手臂逐渐拉长,似乎在阻挡什么东西靠近。可清清白白的月色下空无一物,纸人就像和空气抗衡,怪异地扭曲着柔软的双臂。
清未看得心头发寒,转身去望司无正,司无正也在看他,眼里酝酿着沉甸甸的凝重。
比起清未,司无正对纸人了解得更深些,他明白恭叔留下它得用意,也明白此刻纸人的举动是有妖邪之物试图靠近宅院的意思。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纸人也没站多久,伸长的双臂就慢慢拢,那试图潜进宅院的邪祟无功而返,应当是离开了。
荀大义挂在树上看得满眼崇拜,这幽魂就是个半吊子厉鬼,模样都不太吓人,乍一见如此神奇的纸人,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倒是裴之远想得更远些:“若真有什么邪祟之物在长安城里徘徊,那可就糟糕了。”
话虽如此,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纸人无法开口说话,就算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憋在心中。
清未和司无正回了卧房,豆似的灯光在暗夜里飘摇,原先的旖旎一扫而空,他们二人都蹙眉坐在床上。
“我明日还要进宫。”司无正掀开被角,语焉不详,“有些事没处理完。”
“那早些睡吧。”清未也不欲多问,心思还在纸人身上。
安静下来的纸人依旧坐在房梁上,月光从单薄的身躯间透出来,他侧身枕着手臂往窗外望,意识模糊间想的是纸人会不会也能思考。
第二日竟有太监来报,说让清未也跟着司无正一起进宫。
他第一次看见司无正发怒,将圣旨当着一干太监的面摔在地上。
“回去告诉陛下,我的事不需要牵扯旁人!”
清未吓得连忙把圣旨拾起来,捧在怀里给太监赔不是,继而转身拉扯司无正的衣袖:“你胡闹什么?”
司无正的嗓音很冷:“嫂嫂又知道什么?”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待在家里。”司无正对着太监们一声冷哼,扭头就往屋外走。
太监们面面相觑,看看司无正,又瞧瞧清未。
他抿唇往前走了一步,着实不想为难太监们,干脆主动上前:“别管他,我跟你们一起走。”
“这……”太监们还有些犹豫。
“总比你们交不了差事好。”清未笑笑,“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清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司无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无人敢上前,清未就在太监后面偷偷摸摸地跟着,看那人赌气似的背着手,往前一个劲儿地走。他瞧了几眼暗觉好笑,亦是觉得司无正看不见自己的缘故,还有闲工夫在路边买上一两个包子揣在怀里。
那些个太监不敢怠慢,看见了就当没看见,于是清未在街上逛得更随意,摊贩老板见他们衣着华贵,像是宫里的人,更是诚惶诚恐,钱都不敢,如此一来,等到了宫门前,司无正一回头,差点没气死。
清未捧着一堆吃食玩意乐呵呵地跟小太监聊天,根本就没待在家里。
“你……”司无正冲到队伍末尾,欲言又止。
“你尝尝。”清未把怀里的包子递过去,温和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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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吃的。”
“嫂嫂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吗?”司无正推开包子,压低声音,嗓音急促,“快些回去!”
他低下头,把怀里的东西慢吞吞地整理好:“皇上既然下了旨,你就不该违抗,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但我晓得抗旨不尊就算你是皇子,那也是犯上忤逆的大罪。”
司无正闻言,噤了声,盯着清未一言不发,最后终是拉着他的手腕一同跨进宫门。
这还是清未头一回进宫,不心生敬畏,觉得自己在高耸的宫墙间格外渺小,犹如随波逐流的小舟,而两边行走的宫人也大都微垂着头,悄无声息地顺着墙根滑过,仿佛只有起风时才有点衣衫抖动的细响。
原来巍峨的宫城里只有满满的寂寥。
他们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绕到哪方偏殿,司无正一直没有开口,只等太监们系数退去,才拽着清未的手来到屋里,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了吗?”
“你想抗旨,我可不想。”清未眯起眼睛,“再说我无权无势,皇上根本就没有杀我的必要,你慌什么?”
司无正怔了怔:“这世上比死难受的事情多了。”
他也跟着发怔:“不过是一起李府的案子,因着那日你拜访李员外时我也在场,皇帝才传唤,难道不是吗?”
“是……”司无正苦笑着点头,显然还有些难言之隐。
清未不知自己该不该问,坐在屋里心不在焉地整理怀中的东西,他有种直觉,觉得这座宫城不好出去了。果然晚膳前,太监传话说皇帝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召见,让他们歇息一晚明日早朝后再见。
清未谢了恩,用筷子夹了几根竹笋吃,神情间没有司无正的忧愁,他只当进宫汇报案情,根本不知其间有多少弯弯道道。入夜时分司无正终于认命了,在他的催促下吃了些饭,而后站在屋前装深沉。
在皇城中是看不见城外的,有那么一瞬间清未觉得自己身处荒野中的绿洲,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后来打更的声音传来,宫里的宫人举着暗黄色的灯笼缓缓而来,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海上,遥遥几点忽明忽暗的烛火,来自其他远航的小船。
总之都是荒芜,再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也没有几盏温暖的火光,清未开始怀念城中的家,怀念一开始与司无正住的小宅院,最后轻声叹息。
却不料殿外的宫人忽然慌乱起来,原本安静燃烧的灯火全变成了夜色里迸溅的火星。
“走水了?”司无正亦发现变故,继而矢口否认,“不对,风里一点烟味都没有。”说完拉着清未走到殿前,截下一个慌张的宫女。
“大人……”宫女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上,“大人不要再问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倒是稀奇。”司无正被逗笑了,“你们既然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还要跑呢?”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半句话语气严厉,已经带了恐吓的意味。
“这位大人,且慢且慢。”不知何处跑来一个太监,手持宫灯,瞧模样官阶不低,人也激灵,拉着司无正走到宫墙下,“惊扰到您实属这群奴才不懂事,老奴替他们赔不是。不过老奴劝大人一句,这皇宫里的事儿不是人人都能管的。”
司无正最不吃威胁这一套,当即冷笑起来:“哪个宫里的宫人,好大的口气。”
太监陪笑道:“不敢,老奴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
“哟,宫里何时又冒出来个贤妃?”
“大人,贤妃娘娘是首辅大人的千金,前不久刚从贵人晋封呢。”
司无正揣在袖笼中的手微微一动:“首辅大人?”
“是了。”太监见司无正似是有所顾忌,得意地后退一步,“老奴还有要事在身,不陪大人闲聊了,今夜大人若是听见什么声音,大可不必担忧,只管睡去就好。”言罢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宫女,“糊涂东西,还不赶快去贤妃娘娘面前服侍着?耽误了时辰,没你好果子吃。”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起身时满脸都是泪痕,清未杵在一旁见了,略有诧异,感觉太监让宫女去贤妃娘娘宫里,宫女反而更难过了。
然而无论如何,都只是匆匆一瞥。
司无正走回他身旁,讥讽道:“这首府大人当真是得意,自己在前朝只手遮天,女儿在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看来已经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了。”
清未闻言唏嘘不已,想起多年前被烧死的德妃,原来这世间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替代,当真是应了那句自古薄情多帝王。他想完,又把宫女的异常告诉了司无正。
“当真?”司无正眺望远处走远的人影,“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说完当真牵着清未沿着墙根下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尾随,他慌慌张张地跟着,看不大清脚下的路,所以五指攥着司无正的衣袖不敢松。
那一队宫女的确是前往贤妃娘娘宫中,只是不知为何风里飘来此起彼伏的啜泣,不论带队的公公如何指责谩骂,哭声都没有停歇。
第四十三章井妖(3)
贤妃的寝宫在皇宫偏南角,距离皇上办公的勤政殿很近,司无正牵着清未的手,一边眯起眼睛打量哭哭啼啼的宫女,一边悄声道:“以前德妃娘娘受宠时,皇上也想将这座宫殿赐给她,但她拒绝了。”
“为什么?”他拎着衣摆,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前面的宫人,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小。
“因为前朝和后宫永远都有瓜葛,若是德妃太过受宠,她在前朝为官的爹就会被有心人排挤,除非是贤妃这种,母家在前朝只手遮天,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
此间种种皆是宫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司无正说了,清未想想,也能理解。皇帝宠幸哪个妃子,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很多时候只是为了稳固前朝,所以一朝恩宠,一代臣,所图的不过是权利罢了。
深夜的皇宫比寻常人家还要寂寥,宫女们停在寝殿门前,太监绕着她们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反常得不再继续催促,反倒慢条斯理地说起话来。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能被选中伺候贤妃娘娘,那是你们的福气,若是你们其中的哪一个讨了娘娘的欢心,那我以后也要巴结着,可若是惹恼了娘娘,还让娘娘不顺心,我可就救不了你们了。”
一众宫女闻言,都哭着跪在地上:“求公公饶命。”
“不许哭!”太监冷哼道,“吵着娘娘歇息,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宫女们只得捂着嘴哀哀切切地跪着。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其实你们怕什么我都知道,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伺候贤妃娘娘也轮不到你们这群犯错误的奴才伺候。”
“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是认罪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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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宫好呢,还是留在娘娘的宫里好。”
此话一出,宫女们都不哭了,畏畏缩缩地站起身,一个接着一个往宫门里走。宫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拎着灯笼的嬷嬷,面容枯槁,仿佛天生不会笑,两只眼皮耷拉着,眼珠子在细细的眼缝里打转,像蛇。
清未打了个寒颤,拉住司无正,示意对方不要再靠近。
嬷嬷挨个审视宫女,等所有人都进门,满意地对太监点头,瘦骨嶙峋的手伸过去,往太监掌心轻轻一撂:“娘娘赏的。”原来声音也像蛇般嘶哑。
太监捧着银子赔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娘娘赏你,你就守着。”嬷嬷冷笑转身,“咚”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呵……”太监立刻变了脸色,掂量着钱袋子,边走边嘀咕,“你以为我想干这档子晦气的事儿?还损阴德,要不是赏银多……”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因着人已经走没了影。
一时间黑洞洞的寝殿前只剩清未和司无正两个人,深夜的风忽近忽远地哀嚎,他们面前横着一扇门,根本看不见进入寝殿的宫女遇见了什么。
司无正说:“走吧,我们站到天亮也没用。”
他们原路返回,清未这才发觉贤妃住得离他们的偏殿有多远,跟着宫女时全神贯注地隐藏身形,这会儿子走起来,竟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屋里有宫人备好的洗澡水与干净的衣衫,清未草草洗漱,躺在床上等司无正。
宫里的一切都与宫外天差地别,风是冷的,光也是冷的,床帐上映出一团鬼火似的光,只要他有所动作,影子也跟着扭动。后来司无正进来了,问清未睡没睡。
“没。”他翻身,面对窗户,犹豫道,“我总觉的贤妃宫里不对劲。”
司无正把外袍搁在椅背上,叹了口气:“但愿不要出事,我可不想在宫里解决鬼怪。”
“万一真有妖邪作祟呢?”
“那也没办法。”司无正走到床边伸了个懒腰,“皇帝避讳怪力乱神之说,就算真的有妖魔在宫里兴风作浪,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请道士驱邪,只会暗中派人解决。”
“……而且若只是几个宫女太监中邪,他们所在的宫殿里都不会有人管。”
这倒也是事实,宫女太监的命本不值钱,死了便死了,哪有人会在乎死因呢?
可不在乎是一回事,真的发生怪事又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四更天的时候,清未忽而转醒,他明白自己反常的惊醒定有缘由,连忙抬起头查看屋内的情状,好在一切如旧,他亦未察觉到异样。
可的确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清未蹙眉躺在床上,耳畔徘徊着司无正均匀的呼吸,他偏头往窗外望,皎洁的月光正顺着朱红色的窗框流淌,屋外的风不急不缓,树影映在窗纸上,宛若窈窕的佳人对镜梳妆。
他眨了眨眼,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们歇息的卧房前没有树。
而就在清未意识到这一点时,“树影”陡然消失,窗口的月光摇曳不止。他捏着被角坐起,毛骨悚然,还未来得及摇醒熟睡的司无正,风里就传来少女天真烂漫的嬉笑,若是在白日听见,他还会会心一笑,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惊肉跳。
银铃般的笑声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似乎有年纪不大的女子在追逐打闹,沿着宫墙一路向前,终是来到某一处宫殿推门而入,清未甚至隐约听见了木门的锁舌“咯噔”一声轻响。
“嫂嫂?”
他猛地回神,满头大汗地扑到司无正身边,把方才听见的声音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
“你说有女人站在我们屋前?”司无正更关心清未看见的人影,“会不会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偷偷溜出来……”可话未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能让清未惊醒的笑声,必定不是常人。
“我觉得那声音往贤妃的宫里去了。”也不知是不是睡前看见的事儿带来了影响,他总觉得声音往南边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依照贤妃娘娘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派去伺候的该是宫里最好的宫女,可那个太监却说那些宫女都是犯了错,要被罚出宫去,这不合常理。”
司无正点了点头,疲惫地起身,将床头的烛火点了:“我也注意到了,而且那些宫女根本不乐意伺候贤妃。”
“清未,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伺候正得宠的娘娘呢?”司无正将双手搁在身侧,语气里有隐隐的兴奋,“又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份美差变成苦差呢?”
清未心里有了答案,也说了出来:“一定跟身家性命有关。”
“是了。”司无正与他一拍即合,“定是贤妃娘娘宫里有能威胁到她们性命的东西,否则那个太监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搜罗出一群犯了事儿的宫女,毕竟若是因为这群宫女得罪了贤妃娘娘,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说来,贤妃娘娘宫里有问题,已经不是秘密了?”清未迟疑地推测,“要不然宫女不会哭得那么惨,显然知道去伺候贤妃会有什么下场。”
司无正半晌都没说话,靠在床头蹙眉沉思,最终凉凉地感慨:“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怀疑起皇上让我们一同进宫的目的了。”
司无正说:“说不准就是让我解决贤妃娘娘宫里发生的事。”
“那为何又让我进宫?”
司无正觑他一眼:“软禁家属,不破案不许你出宫,嫂嫂不会连这都想不到吧?”
清未的面色微微发红,心知司无正还在责怪自己不听劝入宫的事,赶忙转移话题:“如今荀大义和裴之远都不在我们身边,竟是连个能询问的鬼都没有。”
分别了才晓得那两只鬼魂有用处。
“也是。”司无正扯了扯嘴角,“不过荀大义肯定进不了宫,皇城各处都有限制,风水上也是最占阳气的所在,更何况宫城正中有真龙天子镇压,他一个胆小如鼠的厉鬼如果能进来?”
而司无正口中“胆小如鼠”的厉鬼,正和半吊子鬼差游荡在宫城外寻找能附身的太监。
荀大义很心虚:“裴大人,那是皇宫啊……皇宫。”
“等会你若是受不了,直接离去就行。”裴之远也没什么底气。
他们身后忽然多出一道黑影,纸人乘风徐徐飘来,睁着无神的眼睛神游天外。荀大义羡慕纸人的红眼睛,巴巴地瞧了会儿,终于盼来一队进宫的太监,趁着他们还没进门,与裴之远一道冲过去,仿佛下水时扎了个猛子,瞬间就隐没在了肉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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