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晏池池池池
而那时的他,偏将一身轻狂,诩做傲骨,想来可笑。
“平之受教。”谢无陵起身作文士揖。
“平之,”惠帝跟着念了他的字,才抬眼细细瞧他,“倒是好字,自己拟的?”
惠帝时至今日仍记得那日在长明院内雪地跪倒的那个用蓝绶束发的少年。却不过历三年,玉冠拢青丝,已不似少年。
“早年师父便拟好了,说是心平才成事。遂唤作了平之。”
“嗯。昭行谢平之。”惠帝似想起了什么,道出了这五个字,许是听谁道过这名,不过该是谁,他给忘了。“你可还记得寡人和你对弈后,问的一题?”
“记得,圣上问平之,是谢小先生,还是昭行的谢小先生。”
“那么你今日的答案呢?”
“昭行之士,当姓昭行。”谢无陵目光灼灼,满眼笃定。微顿了顿又道:“平之入州,曾听一老叟道,人幼时,尚借虚名,成人后,当担其名。平之愚昧,经三年,才懂这理。”
确实如是,人幼年时,只想借名行事,而成人后,便希望能担得住这名头。
谢无陵才入扶风时,还年轻,只知借了昭行的名,便能护赵祚周全;不知天高地厚地上了重阙,不分尊卑地质问惠帝;结果却要他的师父来替他求情,遣往州;后连师父离世,都未赶上奉茶于其灵前。
而如今,再入扶风的,他才有所悟,非是因为昭行有多厉害,而是昭行的谋士值得敬来。百士敬昭行,实则是敬昭行之士。而担昭行之名,也成了他的一份责任,。
“倒是可惜你师父没福分见到你今日模样。”惠帝喟然一叹。
这声喟叹引得谢无陵眼里也露了些落寞,两厢霎时静默。
良久惠帝复开口道:“州三年,不易,你可有所求,寡人可偿你。”
谢无陵被遣去州时,州才生了大疫。谢无陵是被惠帝临时置了户部末阶官的名位,以钦差之名下放州。
那时谢无陵一身伤病未好全,膝下冻伤更是落了病根。匆忙间便去了州赴任。若非是顶了钦差名,又出身昭行,只怕没人会将他这未及冠的小儿放在心上。
但三年后,他不仅安然无恙归来,还将那州治得城安民乐,想来背后手段匪浅。
但谢无陵从未详细说过个中曲折,那日述职也多是一语含糊过,惠帝也不甚了解。
“州旧时富庶,比之雅山荒地总是要好些。圣上问平之有何求,平之无所求。”谢无陵冷声回道。
“小先生说着无所求,”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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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听了谢无陵的话来,生了笑,摇了摇头“却和寡人提这雅山荒地?也罢,明日朝会便赐他封衔。小先生以为何地适合?”
“平之惶恐。”
“但说无妨。”
“平之以为,姑臧之地,便可。”
谢无陵这话一出,惠帝微拧的眉松了去,引得谢无陵心下也松了口气。
姑臧之地即凉州,既是西北,便总有益处。若起纷争,北还有陆家可帮扶。
况此封邑地偏,更可为赵祚敛了的风头。
惠帝沉默了半晌,复启口道:“依你,至于食封便同宣城一般。”
第65章扶风之势
谢无陵自重阙归府时,已是入夜时候。
那被他从州带回来的小厮,叫做就木的青年见他归来便迎上来道,羡之来找过他,不过听了说谢无陵还在重阙里,便兴致乏乏地走了。
谢无陵托就木待明日晨间羡之来交论赋时,给羡之带话,说他师父明日后晌一定在府上候他。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第二日赵祚归朝堂,大殿上,圣上如他所言,赐赵祚封邑,为姑臧主,食户千石。朝野一时哗然,众说纷纭。
谢无陵下了朝本想托赵祚的福溜走,但还未等他突破众人到赵祚身边道贺,便被福公公叫了去。
实则又是惠帝于长明殿内批折,唤他来煮茶。这茶一煮便至了日暮,谢无陵才得令走归途。
谢无陵坐在归府的车架上,想着惠帝问他的话儿,渐渐入了神,连车架停了都不知。还是那就木在车架外唤了他一声,才回神。
重阙坐城北,谢府近城东。皮纸制的瞰城图上看着这谢府离重阙算不得太远,而实际待谢无陵归家后,月色正渐渐入庭。
月华皎皎,照在杏树梢,合着指头银雪倒似那叶间生了夏花般。谢无陵入院,但见对着门的那一排厢庑里,都点着灯。
灯光昏黄,成了这冬夜的一点慰藉,让他心下生了柔,起了念。
原先他去清虚观时,夜里也总是这般模样,若是惠玄师兄那夜未归,真人还要将每间屋子的烛都点来。她曾说,总得有人等,惠玄才不会忘归。
而他今日便生了一种这般心思,总觉那屋里有人在等他,他脚步越发快了,连就木在他身后说了什么都未听进耳里。
他冒冒失失地推了主屋的门,却在偏头循光看去的那瞬,恍觉一别经年。
谢无陵好像突然知道就木在他身后说了什么,说的好像是:“姑臧主和小王孙在屋里等您。”
他目光才循光看去时,是赵祚立于羡之身后,握着羡之的手,教羡之落笔,笔蘸了朱色,如此看来,倒似在教羡之作画。
如此一景,一如旧时。
那时他病体未好,羡之不肯离他太远,便在他居的厢庑里练字。有时赵祚夜里闲暇,会亲自教羡之行笔走字。而他那时便倚于床头,默数更漏。可惜这景,谢无陵也只有幸见过一两次。
如今再见,心头仍为其一震。他心下怅然,一时感慨。
什么昭行大义,什么黎民苍生,当都不如此情此景。
“回来了?”赵祚闻声撤手,抬了眼,问道。光线昏黄,谢无陵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便听见羡之一脸气愤道:“师父!羡之等你半天了!父亲也……”推了姑姑的晚宴之邀陪羡之。
“好了,羡之,”但羡之后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赵祚打断了,顿了顿又道,“肚子不饿了?”
闻言羡之的嘴一下就瘪了去,猛地点了点头。谢无陵见状,刚想回身吩咐就木去备些吃食,便见赵祚给羡之让道,支使羡之道:“你去布膳来可好?”
羡之颔首,蹦哒着出了厢庑,还好心地回身合上了房门。
门一合上,谢无陵心下更惴惴不安了。毕竟当初赵祚把羡之和那一府都托付给了他。
他眼珠子在眼里打了个转,故作轻松地重复赵祚方才的话,问道:“回来了?”
赵祚打量着眼前人,蓝绶换了玉冠,眉眼如旧,似昭行桃花般灼人;脸色有些发白,唇上似点了口脂,瞧来甚艳。谢无陵方褪了一身风袍,风袍下的一身朝服颇有些宽。似厚衣裹着皮骨,太过瘦削,惹得赵祚欲皱眉。但也不过一瞬,这皱眉的动作就被赵祚住了。
赵祚颔首,压下心头莫名生来的火气,应之:“托小先生的福,回来了。”
“你……”谢无陵的千言万语,在看着赵祚的那一刻,便都哽在了喉头的,如今要说来,却又不知当说什么。
“我?我还安好,”赵祚嘴角生了笑,那笑却叫谢无陵心下怯怯。赵祚却也没有放过他的心思,赵祚将眼前人,当挚友,当可托付家当、交付性命的人。所以赵祚想他安稳,想他能在这扶风城安身立命,想他能替自己教养羡之,而不是为自己不顾性命地搅动乾坤。
赵祚沉声问道:“小先生呢?可还安好?”
“安、安好。”谢无陵的目光如烛光一般闪烁不定,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敷衍着。
“安好?”赵祚凑近一步,打量着眼前人,面色也渐渐变得冷峻得不像样。
谢无陵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复抬眼对上赵祚的目光,勾了唇角,道:“听从山郎的意思,是以为平之在州不好?”
谢无陵转身在桌案上置了两个杯盏,替自己与赵祚添了盏茶,佯装不管顾赵祚那里莫名来的寒气,兀自道:“州本是富庶地,平之就任三年,除大疫时,有些难捱以外,并无不安处。”
赵祚的目光追着他走。他总是这般,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但他不知那个与他传信的长乐公主,每月总会传信给赵祚。信里三句不离谢无陵三字,如不是赵祚知晓长乐心中所悦之人是宣城,只怕该以为长乐心有他属。
信书本是简练语,那几年来,长乐的寥寥几笔,也都比谢无陵这句“大疫时候,有些难捱”更细致。
“腊月十七,一书,非平之字迹,言,平之病来,勿扰。”
“正月十五,年节至,平之送画予羡之,贺新年,道上月友人失礼。”
“三月初三,本是花朝,但母妃坐立难安。吾替兄折枝,后相问,才知是,帝允州官员上书,改疫后的棺葬土埋,为火葬。”
“四月初五,上月改疫后尸体处置之法,引民异议。父皇虽大恼,但仍坚持。”
“七月初八,半月前,昭行谢相殁。平之托我替他奉一灯于谢相灵前。”
……这桩桩件件,不知为何,赵祚不拿信笺,也记得一清二楚。
但在谢无陵方才对上他眼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无力责问。
谢无陵的眼里仍如昭行时所见那般,合着那艳色唇,倒比桃夭更艳,像极了他府里那株杏,虽灼灼却再不是难捉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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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祚在那一刻仿佛看懂了眼前人。
那眸光不是旧时情深,也不是傲慢不羁,是一种坚定,似受背负了千万重担,也毅然决然地坚定;正当赵祚想留住他眼里的那份坚定时,他的嘴角一撇,又生了几分无奈。
不过赵祚还未来得及细看,他便转身添茶去了。
“茶凉了,”赵祚上前一步,止住谢无陵添茶的动作,顿了顿又笃定道,“你会是下一个谢相。”
谢相走了,王丞乞骸骨了,扶风除谢平之以外,便再无昭行的人了。惠帝日日招他入宫,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是要拥他,拥他昭行。
昭行三代除王丞相外,皆出身寒门,这寒门众士之心,惠帝自然放不得。所以他惠帝与他各取所需。
赵祚觑了眸子,将眼前人好好打量了一番,总觉眼前的谢无陵在他眼里不同往昔。
明明举手投足还是旧时模样,偏就让赵祚觉得心惊,是见到王丞谢相时,有的那种心惊。所以他如此笃定。
“我?”谢无陵笑来,笑似比那盏冷茶还苦,“师父是师父,我也只会……”谢无陵微顿了顿,又道,“是我。”
赵祚那时不懂这话,也不知谢相曾告诉谢无陵“乱世守忠,盛世就佞”的话,只当谢无陵仍有着他昭行的傲骨,不愿走他师父的路罢了。
“走吧,我们树下布一桌,好好叙旧?”谢无陵摸了摸鼻尖,与赵祚出了厢庑,留下两盏冷茶,和一盏昏灯。
而屋外杏花树下,一桌珍馐,三四人影,好不热闹。
这场夜宴毕,谢无陵马不停蹄地拉着赵祚父子往那新园子去。
是月华落了满园,走渠成池处,浮光流珠。回廊曲桥架于其间,人行过,似路过星河处。湖石堆叠,又绵延开来,月照来,映了影于那幽径上。
谢无陵掌了灯走在前,羡之跟在他身后,小声呼来,似叫这园里盛的月色迷了眼,连步子都慢了许多。赵祚跟在羡之身后,任羡之扯着他的大袖一隅领着他往前。
他抬头时,但见谢无陵回首笑来,身后是廊馆阑珊色。
阑珊深处,只这一人入眼。那桃花眸里似盛满了今夜皎月华,倒比这园中的景致更迷眼。
不知是何样的女子才能配上谢无陵,赵祚如是想到,也就将谢无陵传到耳边的话,都忽略了去。倒是羡之扯了扯他的袖袍,才回了神。
“什么?”他微躬身,去问羡之。
“师父说让今夜住在此处。”羡之眼睛生了光,又小声道,“这园子是师父要送我的。”
任是再小声,也掩不住羡之话里的兴奋。这一天赵祚听他说了无数遍,耳朵都快生茧了。但看他的兴奋头,又不愿再说什么扫他兴致了。
赵祚听他道完,便抬头看向了谢无陵,眉头拧在了一处,方要说话,便叫谢无陵抢了先。
“明日正好休沐,可领他走走这园子,到底以后也是他的。”
“你……”赵祚在心下思索着措辞,“不必如此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便是谢无陵肯送羡之一幅画,再拉着羡之行一拜师礼,羡之仍可依其势而受到重视。
而这园子比之方才设想来说,实在贵重太多。
“早几年便决定了,改不了了。”谢无陵戏谑道,“再说,我自州之疫后,便担了个污名头。如今要送羡之这园,还担忧羡之不呢。”谢无陵抬头看着那月,生来感慨,“如果还是那年就好了。”
半晌回了眸光,神色如常。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还是应了师父所求,去了州治疫;还是上书惠帝,请改处置尸体之法;还是将那些祁知生都摇头称救不回来的人送入了火坑;也还是担上了视人命如草芥的污名。
而将来,说不定还要将这一条路走到黑。
“岂会不,如此从山便替羡之谢过他师父了。”赵祚闻言作揖,揖后便听那句感慨传到耳里,也不置多语。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到昭行求昭行谢平之开始,这些……便注定了。
“明日午后我邀了凤翔、长乐和重阙里的几位朋友,算提前给羡之过个生辰?”谢无陵和赵祚将羡之送往了正馆后的卧室,便立于馆前阶下涉水的小台上,合着月色道。
“好。”赵祚不温不火谢道,“辛苦小先生了。”
“从山郎还是日后再道辛苦吧。待园子真送了,便该没轻松日子了。总得先在能尽兴时尽兴,是吧?”谢无陵侧首看着身边并肩的人,心下起了波澜。
如是此后半生,都能如此便好了。
“之后要我如何?”
“喏。”谢无陵从袖中变戏法般掏出了两方小折子,递给了赵祚。
赵祚接过折子道:“乌金纸折,是师父那年给我的,是昭行在扶风的全部;至于锦书折子,是桑落当初给我,偏我……”
谢无陵没继续说下去,反是道:“算了,过去了。”
“偏你那时气傲?”赵祚挑眉,抿了嘴生了笑,揶揄着,却不想这话说在谢无陵心头。
惹得谢无陵眉都耷了来,气急败坏道:“是啊是啊,我那时气傲,可算知了苦楚。”
说罢睨了赵祚一眼,又捻腔做调地轻声道:“那枷,真疼;州,也真苦。”
这下轮到赵祚心上一震。从谢无陵方才把他的全副身家都放在了赵祚眼前开始,赵祚的心下便生了颤,后来又半真半假地对赵祚诉苦道疼。
若是祁知生听了那后话,只当谢无陵要讨酒,所以故作可怜,但赵祚却不是祁知生,只能选择最简单地相信。
谢无陵见赵祚的眉皱了来,又恢复了神色嗔了句:“痴儿!”待赵祚目光拢了神,又交代道,“当初让你信我,如今该我信你了。”
谢无陵负手又道:“既然行走兵部,又封就姑臧。平之还待着郎君能掌西北。”
赵祚沉默了半晌,未应谢无陵,另问来:“姑臧是你的主意?”
“郎君以为是,便是。”谢无陵勾了笑,又将话头牵了回来,道:“北有陆家,东得沈家,西由凤翔,京畿之处…”
“长乐。”赵祚颔首侧目,补言,“若我离扶风去西北,京畿只有长乐。”
“正如是,”谢无陵低首,长叹一息,“今日圣上也提了她。”
“父皇如何说?”
“他说,云梦大泽养不了菡萏,让我替他择一花,送给那二人。”
“父皇……”赵祚将后话止于口,却将他父皇的意思体会尽了。
赵祚是今日才懂了这“父皇”二字,比之“父”要多分皇威,比之“皇”又要多分父慈。
“从山郎以为,海棠如何?或是鸢尾?”
“有何分别?”
“前者相思,后者别离。”谢无陵不假思索应来。
“这般了解?”
谢无陵挑眉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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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交代道:“听扬州旧友说的。”
赵祚却不以为然,心下嗤来,扬州旧友不过冠冕话,实则说不得就是那间红楼上摇绢招袖的艺伎。
赵祚忽然冷声道:“鸢尾。”说完便回身,似要归屋
“嗯?”谢无陵为赵祚突然转了的态度起了疑惑,想来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父皇护不住的,你我之力,也不可能。不如早些断了念想的好。”赵祚驻步明言来,言罢便归了屋。
谢无陵也未在涉水台上待多久,便回了他给自己备的那方小馆,和满庭月色一道入眠。
第66章山陵破梦
三两香车停靠在园外柳荫下,园内赵祚领来的几个宦奴儿迎来送往,走了几趟,早大汗淋漓了。
“就木哥儿,你可见过这么大的园子?”跟在赵祚身边有几年的小奴林子得了空凑到了就木身边,问道。
“说来不怕林公公笑话,我们乡里少有园子,唯一一间还是几十年前别的员外家的,我只在外间瞧过两眼。姑臧主府上也有这么大?”就木手里抄着谢无陵托他搬来的玉棋盘,往杏林走,一边说着一边脚步未停。
“那倒没有,不过重阙里的园子倒是有比这里大的。”林子比画了比画,“就重阙里的后苑来说,得有三个这样的园子吧。但其实我觉得吧,园子大了不好,脚累。”
“林公公才走几步就累了?”就木回身好笑道。
“嗯,重阙里的公主皇子都是能闹腾的主,你跟在谢小先生身边自然不懂,谢小先生温润有礼,也少有托我们做事的时候,不像那些主儿。”林子不敢继续抱怨下去,言至于此,又叹了一气,“我先养蓄锐去。”
“你去吧,莫忘了主子们的吩咐,才是正事。对了,可有要我带给姑臧主的东西?”就木目光故意瞟向了林子怀里的那似折子的玩意儿。
林子见他一问,更乐得。将东西递给了就木,悄悄偷懒去了。
就木接过折子,绕过浮光窗,入了杏林。
这杏林是这园子未修缮前,便在的。
园子在城东近郊处,背倚一小山,但人际罕至,自然难得清静。谢无陵当初置购了废园子便是看中了这清静地,却不想园子后面的荒林竟是杏子。
那时谢无陵便起了意,托了王家的暗点,帮忙走动了一番。将园子扩了一圈,拢了这片杏林来。
谢无陵见就木来了,指了林子深处的那方小屋,示意他暂且置于那处,道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便叫羡之牵往林边山溪去。
就木手下尽量稳当地将棋盘置于屋内那一方梨木桌上。因着这方玉盘,是谢无陵在州花了些价钱求来的。来了扶风之前,为了给这些文玩珍宝让位,也没带什么过厚的越冬衣物,连今日的拢身的厚裘都还是赵祚给他添的。
那时他主子眼下只有这些七七八八的,就木还当他主子是宝贝这棋盘,但就木以为的这本应该束之高阁的棋盘,今日便被他主子大手一挥,指着拿来用了。
他方将棋盘放下,赵祚便跟着进屋来。看模样像是赵祚要的这方棋盘,赵祚的手在棋盘上顿了顿,替谢无陵对就木道:“辛苦了。”
就木唯诺地点点头,他是第一次见王孙贵胄,心下难紧张。他向赵祚递了那林子托他捎的折子,抬起的手不住地哆嗦。
“给我的?”赵祚瞥了一眼,心下以为是谢无陵给他的,从就木手中接了来,准备拆开来看。
“林子托、托我给姑臧主的。”
“嗯,你去吧。”赵祚闻言开折子的手微顿,将折子随手丢在棋盘边,便俯身从棋舀里取子,兀自摆了一盘棋。之后便未再落子了,只看着棋盘出神。
另一方谢无陵叫羡之牵了袖子往这山溪边来。
冬来溪上结了冰凌,挂了一串,羡之好奇,回头看了眼谢无陵,见谢无陵不阻拦,便放肆起来,凑身去瞧,又伸手掰了一只。
羡之脸上生了笑来,兴奋异常。羡之长到现在少有自在时候,如今在谢无陵身边,他尽可做想做的,如此,便更爱赖着谢无陵。
谢无陵只在他身后瞧着,叮嘱了句:“看着脚下,莫滑了。明日还要出去玩,今日莫太顽皮。”
“嗯!嗯!”
“他就光会嘴上答应,平之,可莫信他。”谢无陵回首正见宣城抓着一颗蜜饯往嘴里送。
“才不会!”羡之向来知礼,许是因为宣城隔三差五便在他师父面前诋毁他,他气不过来,辩驳一声。
“怎么不会,上次应了长乐不去我书房,后来不也去了?”宣城看向羡之,数落着。
羡之听来横了宣城一眼,委屈道:“要不是只有皇叔那儿有那本摹本,我才不去呢!”羡之微顿了顿又神气道,“我以后都不去了!我师父也有那摹本!还是前朝孤本,皇叔都未见过的那种。哼!”
这话之后,对上宣城惊愕的眼,倒惹得谢无陵苦笑连连。他是有些家当,不过都是那些年写艳词,做小画攒的。后来也染了些爱本的癖好,那些攒来的钱大多用在了那些家当上。
他在州也用画换了些家当,后来归了扶风,只有将他州的家当都带来了,谢府里无处安放,便都放在了园子里毗邻伐檀小馆的一间廊屋里。
今日领着羡之转园子的时候,倒是去那廊屋也走了一遭,让他眼尖瞧见了那孤本,便说日后要借来一瞧。谢无陵自然点了头。却不想羡之就这么把他的底都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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