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晏池池池池
谢无陵无意显财,转了话头,笑来,戏谑声起。
“宣城怎么出来了?若是你受了寒,长乐一会儿还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先生不怕受寒?”
“怕,我畏寒。”谢无陵大方回应。
“师父畏寒?那羡之不玩了,我们进屋。”羡之说着拍手起身,便从溪边跳了回来。
“你玩吧,难得现在有心思。”谢无陵抬手接了他一把,又扬扬手,示意他尽兴。“我幼时被师父带回昭行,寺里有一棵老桃,挨着山溪的,春时桃盛,好看得紧。我有日拉着师父去那花树下,风一摇,花便落进水里,随水流了。那时就想,这最喜的东西,随水流了多可惜,要是能停在那水上就好了。后来我就把那些落了水的花都盛了来,敛在篮子里。可惜也没留住,不过些时日,那些花都腐了。”
这话倒惹的羡之几声笑来,谢无陵恍若未闻,继续道来。
“后来大了与师父吃茶时,他提起这事,也笑话我呢。我便问他为何当初不告诉我那花便是那样存着也会腐?他说‘难得天真’。那些心思,大了便不会有了,趁着幼时有兴致,便由着我多瞧瞧多看看多体会体会。”
谢无陵抬手摸了摸羡之发顶:“羡之统不过七岁年纪,总还是有份孩子心性的,该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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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由着他吧。”
说着谢无陵拍了拍羡之的背,扬了扬下巴示意羡之继续去玩,这才回了眸看向了宣城。
“你倒是温和,什么都由着他烂漫,日后性子野了,便是皇兄可能都训不住他。”宣城看着羡之的动作,提点道。
谢无陵也瞟了眼羡之,见他那顽皮的手取了一堆冰凌抱进怀里,抿了嘴角笑道:“不会,就瞧他现在烂漫了,一会儿就该知道疼了。”
“不过有点烂漫心思总是好的,我那师兄原先也是一板一眼的,后来遇着了妙法真人。她是扬州来的,爱些风流物什。她将那些花儿都印于笺中,又顺水流了。说这花笺顺水流,有缘人会拾笺赴约,循溪而上。”
宣城兀自构想了一番,突然眼里生了光,笑道:“原来长乐所说的,这风物啊招了情味,便会生出些不同,竟是如此。”
“正如此,花笺舍了一时,说不得能换来半生长情。说来也算得一段舍得缘。”
谢无陵讲完叹了一息,留时间给宣城琢磨,便抬头唤了一声羡之,笑说着,让他即刻捧着手上那一捧冰凌子去找他父亲讨一顿打去。
羡之屁颠屁颠地跑了,留下溪边二人。谢无陵才回首看向了宣城,残留在眼里的笑仍带着几分慈爱模样。
“小先生……也信命了?”宣城回了神,仍是吊儿郎当模样,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若我不信,今日便不会站在扶风了。”谢无陵回身抬了眼,满目冷淡,正经危然,“宣城主。”
“小先生?”
“平之心下最想,便是望诸友安好,尤其是你与长乐,但在这扶风地……”谢无陵顿了顿,斟酌了一番,还是将到嘴边的话说了出来,“能选的只有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四字打在了赵世心头,他和长乐都知道,他兄妹之间,长相厮守都是戏言,做不得山盟,但还是奢望着。
“先生这话替父皇说的,还是?”宣城低头看着自己袖缘上绣着菡萏花,目光里生了眷恋。
“平之是朝臣,却也是友人。平之只为值得的人做事。”
“那为祚哥值得吗?”宣城目光灼灼,想往谢无陵心底探究,他从长乐口中知道谢无陵对赵祚的情感绝非尔尔,他心下只想知道,若是谢无陵站在他的位置,当如何。
“那祚哥去雅山时,先生跪昏于长明殿,值得吗?”宣城追问。
“不值得,”谢无陵否了来,却又补道,“但若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
情爱之间,哪分值与不值。
或许赵祚以为谢无陵遣配州不值,但谢无陵却以为同甘共苦最值;或许赵祚以为自己当初入昭行寺里寻谢无陵,是不值,但谢无陵以为那日桃花下遇锦,是最值。
宣城的目光未离眼前人,不知是看得久了失了耐心还是认清了,声里多了几分冷静与失落:“没有回转?”
“待到千人所唾,你就不敢说这话了。”
“那小先生怕最后千人所唾吗?”
“怎么总扯到我这儿,”谢无陵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然而溪前独立的二人都没那么笑得出来。谢无陵抽走了目光,叹了一气,交心道:“如是我,不怕;如是我与他,怕。”
人总不似孩子,孩子担忧的只有眼前捧着的;而他们这般的人,总要顾虑身上担的。那些敢为情爱飞蛾扑火的人,最后不都成了螳臂当车的谶语吗?
谢无陵不怕自己为千人所唾,却怕赵祚因他,为千人所唾。
宣城懵懂地点了点头,他到底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子,不能在一时之间体会谢无陵这三年里的体会,也自然不能在在当下看开来。
“与其待将来回转,不如珍惜当下。愿云梦大泽能予你长梦。”无衰。谢无陵将最后二字咽下,他这一辈子没多少愿,但半数都未达成。现在,总得想一个能达成的吧。他抬手拍了拍宣城的肩,这才往摆宴的厢庑走。
另一边的林中屋里,赵祚摆着一方棋,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皇兄?”长乐推了门,见屋中是她的兄长,不由得惊讶。
她本和凤翔在馆庑里烤着炭,自从羡之将那二位主人家拖了出去,便一直未见人影,连着宣城也不在。她瞧着那些个兄姊都沉浸于谢无陵遣人寻来的珍玩上,便溜了出来。
谁知才出来,便叫那叫林子拦住了,说的却是小先生在林中小屋待她。她知谢无陵这人从来做事、说话弯弯绕绕,得叫人猜着来,也不怪来,直往林间小屋来。
“是我寻你,他陪羡之去了。”赵祚抬手示意长乐落座。
长乐方坐下便往身前桌上的玉棋盘上打量。手伏在面前棋盘空当上,目光又移向了赵祚,眉峰微动:“皇兄要考裹儿棋艺?”
赵祚颔首,看着眼前的妙人儿,眉目清丽的模样甚是动人,不妖不艳,自得亭亭气。只是比之谢无陵……赵祚不知自己为何拿谢小先生同她比较,草草打住了心思,将盛了白子的棋舀递给长乐。
“皇兄布局西东北南,却留了中间一点,”长乐微偏首,未去接棋舀,只伸手执白子,落子于那棋盘中央空着的一点。她流眄斜向赵祚,没好声气地道:“皇兄何时也学了谢小先生,既是有话,不若直截了当。你我早为同绳之蜢,一荣当俱荣,一损,也当俱损。”
赵祚手指东面黑子:“这处有沈家,”手又向上移了些,轻点黑子,“这处有陆家。”又指向了长乐方落的子,“这处是你”,而后手指顺着西面蔓开在棋盘的白子走了一轮,“连着这处得由你来维系。”
“这是……”长乐青颦微蹙,指了棋盘处西位的白子,道:“凤翔阿姊?”
长乐心下仿佛懂了她皇兄未宣之于口的话,她抬头看向赵祚的眸里,掩不住的是讶然。
“皇兄决定了?”
“三年前,就决定了。大皇兄明面禁于府邸,实际已是这棋盘旁落的子儿,若是凤翔肯点头,若是你……”赵祚说着微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想,那便当今日无事。”
“皇兄,容我想想。我……”
“无妨,不急于这一时。不过这东西你得着,”赵祚将那唯一放在多宝柜上的
一张压花纸笺取来,递给了长乐。
长乐接过,将纸笺打开来,上书着一排正经小楷,虽与旧日书信上所见字体不一样,但笔力总是熟悉的。惹得长乐噗嗤一笑:“原来我为皇兄的青鸟,今日皇兄替我做信使,还是谢小先生的面子大,劳动了公主还可以劳动皇兄。”
长乐刚说完这话,笑便僵在了脸上。她眸光停留在花笺上,眼里是难以置信。
谢无陵当时领着他来这林屋,便交代他,这印花小笺要交给元裹,赵祚应声之后,也未看小笺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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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元裹如今表情,赵祚以为谢无陵当真选了鸢尾,遂开口道:“不是他的主意,是重阙里的意思。”
赵祚也不知自己为何替他开脱起来,说完这话,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父皇,知道了?”
“嗯。应该早知道了,重阙里眼睛多得是,你二人,瞒不住的。”赵祚起身,将棋盘中心那颗白子捻起来,放在了长乐手中:,“好好想想。珍妃身后,只有你一女。”
赵祚说来是想告诉她便是她选择明哲保身,赵祚自然也不会怪,毕竟他二人兄妹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听在长乐耳中却不同,她那明媚的笑意不知是在何时都弥散去了,现在有的只是满目茫然。
白子被握在掌中,硌得她生疼,她却恍若未觉。
“所以我那日来屋里时,姑姑神情不自在。”
“嗯。我想他应该也找过宣城,就在那一日。”
羡之自然知道谢无陵找过世皇叔,当时他就在旁边,但羡之还是将这“找过”二字咽下,出声道:“不知那印花小笺,羡之有幸一看吗?是写了什么,让后来的姑姑还是做了抉择?”
“与那小笺无关,这决定是早就做了的,毕竟我是长乐。而你父亲要我想的,不过是怎样放过自己与世皇兄。”
长乐话未说完,屋外传开了小道姑的声音,说是有书信送来。
长乐启门,出屋前继续道:“我得替你父亲将京畿守住,要除了他的后忧,便要抽掉反骨,罢了逆鳞,没有把柄。”
“姑姑的那根反骨,就是世皇叔。”羡之看着长乐的背影,复一叹。
这扶风城里,多少痴儿得情衷却不得相守,他父亲是,他师父是,他姑姑是,他羡之也如是。
羡之的手扣着桌案,等着元裹取了信回来继续,但元裹却在屋外院中唤他道:“羡之,这信你出来看看,应是给你的。”
羡之闻声,疾步出屋,从元裹手中接过信纸,拿着信纸的手却突然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第67章清明小剧场
清明时节雨纷纷。赵祚和谢陵归了昭行来拜妙法和惠玄。
谢陵仍旧是一席青衫,负手立于竹屋外两碑前。
赵祚从竹屋里提出了两坛陈酿。谢陵回身抬手想接过去,却被赵祚一手挡了去。
“听说真人也是爱喝酒的主,这两坛酒是备给她的。”赵祚一脸认真道。
“我也不是爱喝酒的主,只帮你搭把手。”谢陵辩解了一句,赵祚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你什么想法我还看不懂?
谢陵顿了顿,目光突然厉了几分道,转移话头道:“你哪里听说妙法真人爱喝酒了?”
“十几年前了,你让我和师兄来接妙法真人的时候,”赵祚躬身将酒放到碑前,瞥向谢陵,叹了一口气,“你和我说,真人爱酒,到时给她多备几坛。”
“我记不得事,”谢陵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嗔他一眼,哼声道,“不如从山郎记得清。”
谢陵因着久病未愈,便被祁先生禁了酒,赵祚每日便跟守犯人一般盯着他,他其实并不是很能喝,但总因为喝不到,便每次见着酒就馋。
谁知谢陵的馋虫才发作,便被赵祚压了下去。所以这才跟赵祚使了小性子,摆了脸色。
谁知赵祚却不以为意,贴耳道:“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尤其是…昨夜的。”
赵祚正想挑眉捻声学他,便见他横了一眼来,迈了步子,拂袖往碑后坟包去除了新生的野草。
他手里抓着根狗尾巴草,摇了摇,漫不经心道:“今夜,没有了。书房的灯芯不燃了,从山郎去研究研究?”
“……”
“祁知生说我不当熬夜,如此,今夜我就不给从山郎留门了。”谢陵方把恨恨的双眸了回来,赵祚却心下一惊,摸了摸鼻梁,在树梢处寻了暗卫,想托暗卫再从山下带坛酒来。
不然自己就要睡书房了…赵祚挣扎了一番,抬头看了看他,犹豫着提议。
“陆岐今夜要来,可让他研究研究。”
不过谢陵那记眼刀还没发作,便叫一人声插了嘴。
“什么?从山叔叔叫我?”陆岐拉着羡之从林中出现,又走到了二人面前。
“没,我说羡之。”赵祚面不改色道。
“嗯?”羡之站定,递了眸光询问。
“叫羡之做什么,喝酒吗?”陆岐看着赵祚手下的两坛陈酿,来了兴致。
“嗯,叫他来添酒。”谢陵从石碑后数了六只茶碗,放了两只在坟前,剩下四只挨个递了来,还给自己留了一只。
“那我要!羡之!”陆歧将自己的茶碗递到了羡之眼前。
羡之从他父亲手里接过酒坛,如愿给陆岐添了一盏。
谢陵的碗也悄悄递到了羡之面前。羡之倒酒的动作立马滞了滞,又抬头看向了赵祚,像是在等赵祚点头一般。
谢陵循着羡之目光看去,见赵祚面色微凝,便急中生了智,学陆歧道:“我也想要…从山!”
赵祚听来心下软了软,面不改色道:“想要我?今夜,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清明在外面没来得及码字就更个小剧场…对不住小可爱们了争取清明过完更个4000+补偿一下?
第68章羡之反骨
灵荐观里处近郊地,春尽夏来,仍得惠风和畅,羡之却无心享受,后背更是不停冒着冷汗。
那封信笺在他手中,被他紧攒着,目光似要看进那纸笺,将那纸笺烧出洞来般。
不怪羡之如此紧张,而是因为那封信笺是封无名笺。而所用纸笺是京城常见的压花小笺,上面落着隽秀字体,和观之不久前给他们瞧的字体像极了。
元裹的视线却停留在那纸笺上,将那十四个字记在了心头。
贤山歧路夏花生,无定河边白骨浮。
寥寥几笔却让观信的二人心下大骇。知道陆岐身世的,放眼整个重阙都不得几人,何况是整个扶风城。
可那“无定河边”偏偏就是意有所指,指向的八九不离十,便是陆岐的身世。当然不只羡之有这样的预感,便是元裹的脸色也不容乐观。
长乐迈了两步向那小道姑问道:“是何人送来的?”
“观外的周大哥。”
“周大哥?”羡之闻声投了目光过去。
“是世皇兄的死士。平素不是皇兄找他,他是不会出现在我眼前的。”元裹的一句打消了羡之的念头,回身正瞥地那纸笺背面绘了花图,便伸了手,从羡之那处讨他手上的信笺,“能让周大哥代为传信的人,应该也是宣城或是昭行放心的人才对。”
元裹一边说着,一边将纸笺翻面,正看得背面勾勒地两三笔花图,顿觉熟悉。她匆忙往屋里走,从香炉下的木盒里取了锦囊,又取囊中压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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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将花笺上绘的画图重叠来,竟完全吻合了去。
羡之是跟着元裹进屋的,见她站在香炉前,久未动弹,便迈了一步至她身后,越过她肩头投了目光去。
“这……”羡之出声,倒吓得元裹浑身一抖,手里的压花小笺都拿不住了。纸笺慢飘入地,香炉前的二人却都不敢去拾。
羡之心头有了猜测,能压在香炉下的东西,能让他姑姑记忆深刻到需要道缘来盖过的念头,大概放眼整个扶风城,也只有那一个人。
元裹回了神,先蹲了身,拾掇起那两张花笺:“这朵海棠,是皇兄替谢相捎来的。他和皇兄当初是为醒我,所以送了这花来。这么些年来,我将它压于这处,也就图个醒。”
元裹檀口轻抿,生了苦笑,她下意识地替宣城开脱来,情不自禁地将这海棠花图引到了谢无陵身上。
“无妨,”羡之慰藉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元裹尽数挡了去,“到底过去了,只是这花……竟是一模一样。”
元裹心下的玲珑,羡之自然猜不透。但羡之心下也有一块坚定地儿,是不容旁人三言两语改去的。
羡之抬眼看了看香炉后供着的老君像,咬了咬唇,笃定道:“不会是师父。陆岐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啊,师父不会如此狠心的。”
这话说来,声音渐小,羡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给他的长乐姑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了。
羡之颤着手,将纸笺进了袖口,眼不见为。他又用手抹了把脸,长吐了一口心中的慌乱气,佯装气定神闲道:“姑姑,那幅画的秘密。时间不多了。贤山夏花生时,居衡园外会有一个庙会,今年定的日子是后日,若真如他白骨浮来的话,我怕我……”
羡之的眼眶蓦地泛了红,被元裹窥个正着,元裹手落在他肩上,轻捏了捏,正色警醒道:“信陵。岐儿不能成为你的反骨。你们……”不该有日后…但元裹到底没将后话说来。
“他不会是信陵的反骨。”
那一刻,羡之眼里生了凌厉的光,像极了重阙座上的赵祚,是一种不近人情又孤独的模样,让元裹心下生了疼。
羡之悄悄地在袖下拳了拳,又悄悄地在心底认命。但陆歧就是他的软肋。不知是何时生来的情,在他回神时,都已扎根深处了,他除了重蹈他师父的覆辙,除了让自己泥足深陷,别无他法。
若是原来羡之还能感慨自己比自己的父亲清明,如今却更想糊涂,更想不承认制陆岐便是致他命。
指尖戳向了掌心,用力间带来了几分清明。羡之眼里的红渐去,冷声道:“姑姑说吧,我是昭行之后,是信陵主,我记得。”
“谢相当初说,若是你来问起那幅画,或是带着人来问起那幅画,便从他归来的家宴说起,说到我来祈福为止,若你还是当初那个孩子,合着那些日子经历的回忆,总能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只有你会明白。”
“所以重要的是那些事和我,我来了,那么现在是要将那些日子经历的事合在一起?”
“可能吧。可能有些话他只对你说过,只是有些事因为你年纪尚小就被忽略了,所以让我讲来,让你回忆。”
“好。我想想。”羡之晃了晃脑袋,强迫着自己把所有心思放下来,良久才道,“那日…后来便是午间宴上,师父在云栖正馆内,将园子送予我,父皇招我端茶向师父躬身行了拜师礼,那时师父只笑应了,并未指点什么。至宴散,便再未和师父谈话过。”
“入夜后我在榻上辗转反侧,兴奋地难以入眠。又因着园子大,奴儿少,便少有人管。我闲溜达,去了师父的伐檀小院,屋里还点着灯烛,本想推门去扰扰师父,没想到听到了父皇的声音,我…便趴在门外,偷听了他二人对话。
一灯如豆,伐檀静谧,但闻虫声。
谢无陵坐于书案前,提笔书着明日晨时羡之要拿去摹的字,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方蓝簿,问赵祚道:“你们像羡之这年纪,都学些什么?”
“四书五经。”赵祚抬手问他讨要他手上那本蓝簿。瞧得那书名,蹙了眉,“史书?”
“嗯。他那些经学,早已学透,只是脾性太软,少了风骨。所以连字也不太硬气。”谢无陵嘬嘴啧啧两声,从手边的抽了一张羡之交来的大字,捻了宣纸一角,展示给了赵祚看。“史可观事鉴人心,他前几日和我说喜欢看,我便寻了两本给他当闲书看看。”
“笔锋有之,若是摹品,当称赞了。”赵祚目光瞥向了谢无陵展给他看的他儿子的墨宝,一本正经地品评道。
“但是他言,是他写的。”谢无陵耸了耸肩,“学了旁人模子,却少了自己的魂。”
赵祚凑近了几分,良久才道:“是我之过。”
“是啊,是你之过,所以今时要替他重立风骨,可要先和从山郎约好,我这处纵容着,从山郎那处,可不能再如今日这般纵容着了。本来他便怕你,这黑脸只有你来唱。”
“我何时纵容过?”赵祚被谢无陵突如其来的话说的莫名,遂问道。
一时忽略了谢无陵这话说来有什么不对劲,当然谢无陵也未发觉,使着性子道:“何时?今日宴前他捧着一捧冰凌子去找你,你竟还在宴上给他好脸色?”谢无陵将手中笔搁下,故意嗔道,“慈父多败儿。”
“宴前他来寻我的事,还是后来听元裹说的。许是元裹替他瞒了什么。”赵祚刚找了藉口,便听见谢无陵的后话,满脸无奈回了话道,“真论来,先生不也是‘慈父’?”
“但我此生应当无儿让我败。”谢无陵抬眸,将赵祚那句生了歧义的话,听在耳里,眉眼横波里也生了歧义,满是情深,合着晦暗灯光,齐齐往赵祚眼里荡开来。
赵祚撤了眸光,突然反应过来方才的不对劲,有那么一瞬他竟觉谢无陵站在了梁酌的位置。如是梁酌,可会这般同他论如何教育羡之之事?赵祚无法作答,毕竟他和梁酌只有羡之这一点联系而已。
赵祚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先生还是少道这类玩笑话的好,日后老了,总得有个承欢膝下的才是。”
谢无陵无心与赵祚论他日后,更不敢将自己心底的情愫摆在台面上来。他也敛了自己的眸光,草草敷衍。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倒是今日,不知从山郎可有替我转交?”
“嗯。锦囊里还是绘了海棠?”赵祚神情淡漠问道。
谢无陵将笔置入笔洗,又拾掇着桌面,道:“从山郎既然窥了那笺,又何必问我?”
“我未窥得,但因你是‘慈父’,遂猜了猜罢。”赵祚起身,在谢无陵眼皮子底下,将羡之那张大字入自己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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