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叁思
虽说男子没有授受不亲的说法,不过看别人袒露的胸膛也不是君子所为,李意阑有点惭愧:“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知辛轻松地笑了一声:“不要紧,我知道你的为人。”
他越是信任李意阑就越亏心,为了转移那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谴责,李意阑破罐子破摔地继续问道:“你久居山寺,也不是与人结仇的性子,怎么会伤到如此凶险的位置?”
因为比人心,山未险,有时善业就是没有善报。
这事发生已有许多年了,知辛被迫挑起往事,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打破沉默。
“我也不总是都在山上,多数的时候其实还是在外面游历,寺中出于周全的考虑,才对外宣称我一直在闭门清修。”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总觉得少了些情绪,李意阑觉得这大概也正是他需要游历的原因,毕竟书中虽有颜如玉,却翻来覆去道不出人心。
人心只在人身上,唯有事主知其所有。
就好比他爱慕知辛,只是稍加掩藏,至今也没一个人知道,他想知辛应该也是知道感同身受难,因此才下了山吧。
“我是走到哪里算哪里,”知辛忽然笑起来,有点揶揄的意味在里面,“实在是化不到缘,饿得爬都爬不起来了,才会从就近的寺庙里讨盘缠回无功山。那时年轻气盛,比现在爱管闲事,也惹了不少麻烦,这伤也算是代价之一吧。”
“那是安定几年,我一时记不太准了,不过遭遇大半还记得。当时正值三伏将尽,不出门都满身淌汗,我在姜兴城的远郊外寻找水源,不期然在河边遇到了一个在给垂死之人治伤的郎中。”
“那年轻人也伤在胸口上,不知为何没及时医治,我见到他时伤口腐肉生蛆、高热不退,一条命已经去了九成,好在那大夫心善,并没有将他抛诸荒野。”
“刮骨削肉是人间的至痛,郎中一人镇不住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见了我大喊劳驾和救命,我敬佩他医者仁心,过去搭了把手。然后我们都小瞧了人在剧痛时的……”
其实按照当年的形势,说一声疯魔绝不为过,可法门叫人慈悲,知辛忽然停了一下,很快又接上道:“气力,他忽然劈手夺了郎中的刀,将我们都误伤了。”
李意阑简直不知道该说慈悲是大度还是傻了,他苦笑道:“误伤?没这么无恙吧?那么深的瘤痕,少说也得入肉半寸以上,你这样单薄,能有多厚的胸膛?”
人固然不能肚量太小,可有时太过宽容,结果只是纵虎归山。
知辛还是笑呵呵的:“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的伤口其实不深,只是天气炎热,久汗不干,泡烂了才变成这样。”
那就是他自己不注意了,李意阑没什么话说,只好转移话题:“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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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救活了吗?”
知辛:“救活了,只是我离开姜兴的时候他还没醒。”
活着就行,李意阑并不关心闲杂人等醒不醒,又道:“那你呢,修养了多久才落痂留疤?期间并不好受吧?”
受伤了自然不好受,好了就不疼不痒了,知辛笑了笑说:“忘了。”
李意阑听得有些伤感,自我调侃地笑着道:“还是你宽厚,不像我,还在记恨吕川。”
“这不一样,”知辛知道他和吕川的憾事,觉得隔山隔海、词不达意,边说就边在被褥下用朝天的那只臂膀半抱了对方一把,“那人伤我是无心之举,吕川却不是,换了我一样耿耿于怀,你能这样对他已经够仁义了,不用妄自菲薄。”
那半个拥抱和赞词驱散了李意阑来也匆匆的低沉,他错愕地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宽以待人,放下仇恨。”
“我不会,”知辛安抚似的在他胳膊上拍着笑道,“我也不敢,我自己都还没学会放下,哪里教化得了别人。而且你这也不算仇恨,顶多是点儿过节,不要刻意去想它,顺心而为就是了。”
有句话叫和尚念经,不闻不听,可知辛的说辞却不是只劝人向善的那种陈腔滥调,相反还挺契合李意阑的心意,让他一边觉得这人是个真知己,另一边又觉得知辛有些江湖气。
他故意逗知辛道:“那我要是想杀他,也该顺心吗?”
知辛一针见血地说:“别言不由衷了,你明明清楚我说的就是你想听的,你要是真有杀心,我就不是这个说辞了。”
李意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能肯定我没有杀心呢?”
知辛回手,顺便也翻回来躺平了,他简单地说:“心怀仇恨的人不是你这样的,你眼里没有怨气,也能识得新朋友,而被痛苦束缚的人往往只愿意活在过去之中。”
李意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疑奇地问道:“你见过那种人吗?”
“见过,”知辛有些苍凉地说,“很多很多。”
李意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聊这种惹人不快的话题,“嗯了”一声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了:“明日是冬至,你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慈悲寺里不兴吃饺子,知辛眨了眨眼睛,茫然地问道:“都有什么馅儿?”
李意阑向来只管吃,一下被他问倒了,答得极其磕巴:“有白菜、豆腐、菜菔……莲藕……茴香?”
知辛反问道:“这时节哪来的茴香?”
李意阑哽了一下,坦言说:“那就没有吧。”
他虽然不像少爷,但确实不识五谷杂粮,知辛看他罗列缓慢,心里猜测他在这方面应该是黔驴技穷了,连忙好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就豆腐吧。”
味寡无盐卤,性温饱腹,适合血竭与渴饮之人。
李意阑应下来,说是明早就交代后厨去做,知辛说行,接着好一会儿没说话,李意阑以为他是困顿了,刚想知会一声睡吧,就听知辛忽然问道:“意阑,你对城中的石匠坊可有了解?”
李意阑被他这一声叫得发愣,怔了怔才倍觉亲近地说:“不清楚,不过衙门里应该有造册,可以去查一查,你问石匠坊干什么?”
关于取暖的路子,知辛已经琢磨出了一个大概,此刻托出道:“我在想,仿造北地的火塘,看能不能打一块火板出来,要是可以,以后夜里你就能多些安眠的时辰。”
李意阑听他绝口不提也在挨冻的自己,心里既感动又好笑,纳闷地笑道:“什么火塘?什么又是火板?”
夜色还长,知辛不赶时间,就照着书上的记载仔细地给他讲,李意阑听得稀奇,末了夸他学问好,知辛却笑着反驳说以前在山上,他师父说这是不修正道。
两人东拉西扯,从无功山的藏经阁一直说到息心观的断水崖,再从谈录聊到白骨案,李意阑说了目前的进展,知辛帮不上他什么忙,只好念阿弥陀佛。
冥冥间听到打更唱过三更,已经过了调养元气的最好时辰,知辛就催着李意阑入睡。
可噤声良久了也没人睡着,两人直挺挺地躺着装睡,李意阑是贤人在侧,知辛是听不得他咳,但都能忍都不出声,就这么硬扛到四更开唱之前,知辛才迷迷糊糊地染上睡意。
他也极其怕冷,人一迷糊手脚就管不住了,哪里热就往哪里钻,而且他的钻法跟别人还不一样。
别人都是搂住朝着有热气的地方开怀了搂,他却是并不贪婪似的,只将一只手和一只脚插到了李意阑的手臂和小腿下面,从被子外面看起来,整个人还跟入睡前一个样。
李意阑倒是有心搂住他,奈何知辛睡得也浅,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作,最后只能将知辛贴住的那条袖管和裤腿都提了起来。
宿疾入骨,这一夜他又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而渐行渐远处,王锦官兜着风帽在风声呜咽的夜里独自赶路,晨曦微露时她扶起帽帷,已经能隐隐看到姜兴的城墙了。
同一时间,自江陵快马加鞭南下的问罪钦差业已路程泰半,只需再走一整个白天,就能抵达饶临。
而此时的饶临城还风平浪静,知辛醒来的时候李意阑已经起了,屋里没人,他用手一摸,旁边的被窝余温极淡,昭示出李意阑早已起了有一段时间。
知辛穿戴好衣物,拧着铜盆去后厨打热水,不期然撞见李意阑捋着袖子,提着刀在砧板上剁……豆腐。
他的刀工自然是好,菜刀声织得紧锣密鼓,剁出了掌勺的一脸敬仰,大概是觉得他出得了大堂又下得了厨房,品性高洁又愿意与民同乐,简直是一方好父母。
好父母听见有人过来,抬眼一看是他,连忙挽了个刀花,招呼道:“起了啊。”
那花式对剁豆腐毫无用处,只是一个卖弄的空招,不不过知辛还是觉得他抛刀的样子挺潇洒的。
早饭就是一桌内容不同的饺子,冬至在饶临算是大节,牢里的犯人也会有一份,量肯定不够,只是意思一两个沾点节气。
狱卒挨个踹了牢门,撂下碗,往其中舀了大半汤水和两个煮烂了面皮的素馅饺子。等分发到扇贩子那间时,想起这人平时非常安分,顿了顿一瓢多舀了几个,又用铁勺敲着桶喊道:“你,赶紧吃饭,一会儿碗,没吃你就只能饿着,听见了没?”
牢里的扇贩子卧在木板床上,被吵得不安生,行将就木地坐起来,瘸瘸拐拐地挪到了门口。
狱卒见他醒来,自顾自已经发到了好几间之外,浑身是伤的扇贩子软坐在地上,用手指拨了拨碗里的饺子,也不吃,就怔怔地发起了呆。
时候过得真快,这就冬至了。
辰时未过,白见君忽然来了,带着三个被绳子捆着、嘴里塞着的人。
那三人是两男一女,当中的女人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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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圆瞪,李意阑没认出人,倒先闻出了她身上的脂粉味,是那天在春意阁的阶梯上,押着扇贩子来勾自己下巴的那位夫人。
武断一点可以说这些人是扇贩子的同党,只是李意阑不明白,白一是在哪里抓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比人心,山未险出自张可久《红绣鞋天台瀑布寺》
第61章摸索
那三人衣衫破烂带血,想必是不久前才脱出一场恶战。
再看白见君的服饰纹丝不乱,要不是换过了衣服,就是有帮手,再要么就是实力拔高太多,对上这三人还能应付自如。
李意阑倾向于一和三,他跟白见君打过招呼,接着看向被捉的人明知故问:“前辈,这三位,是什么人?”
他知道这女人和扇贩子有关,但是白见君那时还没出现,应该不清楚当中的关节,李意阑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好奇白见君是凭什么本事抓的人。
白见君将牵人的绳子递给了衙役,然后看着他说:“藏在城里的生面孔,鬼鬼祟祟,会武功,应该是你们要抓的人。”
李意阑瞥了那女人一眼,应道:“差不离,有劳前辈,请坐下说话。”
众人各自去找椅子,知辛本来准备出去找石匠,可李意阑走开之前拉了他一下,指了指左边最当前的椅子,意思是请他坐那里,知辛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打消了回避的念头。
几个眨眼的功夫后众人坐定,那三人冷漠地站在中间,跟牢里那四个一样,似乎也都是铁打的脊梁骨。
江秋萍看见这号子人就头痛,自发在心里将李意阑的“差不离”改成了“肯定是”。
李意阑适时将话题续上了:“这三人是在哪里被捉的?前辈又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行踪的?”
白见君坐到了右边的座首上说:“和那扇贩子一样,是我门中人从乡邻口中打听出来的。”
“天行街里有一户人家,几个月以前到京师省亲,家中的锁匙就交给叔伯在照看,前几日全城搜捕时那叔伯还去开过大门,家中确实空无一人。”
“直到昨天下午,那户隔壁的女主人找上了同样住在那条街上的一位蘸蜡师傅,问他定下了两支半斤的刻符香烛。”
“刻符的香烛有讲究,需要现雕,蘸蜡的听说她不仅要驱鬼符,催的还挺急,问过之后得知这户人家最近诸事不顺,男女宿梦难醒,常常梦见家中鬼影飘忽,醒来后神不济,像是鬼压床。不过那夫妇二人都不太信鬼神,就一直拖着没管。”
王敬元心说这种事情就该来找他,保证法事到灾祸消,永绝后患,不过他善于会察言观色,直觉白见君惹不起,就压根没敢打岔。
众人就听得白见君继续道:“昨天下午,男人上树去摘冬枣,在树杈上看见了一枚青苔泥痕的脚印,被吓得掉下来摔折了腿,女人这才坐不住,跑去找了个神婆,神婆要香烛,闹鬼的事就传到了烛坊。”
李意阑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然后那蘸烛师傅,正好又是快哉门的人,对吗?”
白见君“嗯”了一声,看向那三人说:“这几个人确实挺狡猾的,他们藏在省亲那户人家的柴房里,碰上搜查就翻墙躲到隔壁那户已经被搜过的人家里,等官差走了之后再翻回去。”
江秋萍思索道:“所以那棵枣树上的脚印,是他们在阴雨天,也就是初九初十那几日,翻墙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而主人夫妇所谓的鬼压床也不是什么鬼神作祟,而是中了迷药?”
白见君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李意阑的时候发出了金铁碰撞的细响,他说:“也许吧,我问了,他们不吭气儿,你们自己审,这是我跟他们交手的时候他们使用的暗器,你看有没有用。”
“还有,他们被抓得仓促,那柴房里有可能还藏着一些东西,也有可能没有,我让人守住了,你们派人去搜一搜吧。”
这人雷厉风行又成果显著,合作起来简直让人通体舒泰,李意阑真心感激,双手接过布包,站起郑重地朝白见君鞠了一躬:“多谢前辈。”
白见君一脸淡然地受了这个大礼,觉得这年轻人不差,本事不小、架子不大,他反正是挺待见。
李意阑道完谢又坐回去,一条一条地下起指令来,他让吴金将新人犯先押到牢里去,江秋萍先带着知辛去翻城中的籍账薄,忙完了再去牢里听审。
张潮带着人去天行街搜柴房,寄声和王敬元去将那位户主的叔伯请回来一问。而他自己负责招待白见君,给这位前辈重复一遍白骨起立的拼凑经过。
大家各自领命,火速散了开去。
二十日,巳时初,江陵库部。
一大早钱理就轻车简服,只带了一个侍卫等在了库部衙署外,置郎中闻讯匆匆赶来,恭敬地将他接进了衙门。
钱理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要查那枚丢失的矢服,主管武库的置郎中哭丧着脸,抱怨时间太短,来不及彻查。
这是京中大员们惯用的伎俩,三拖四请、不办正事,生怕得罪任何一个派系,以至于屁大点事情都办不动。
钱理并不想得罪他,只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谨小慎微,结果只会绝了他的活路,钱理背水一战,也顾不得来年官运还能不能亨通,两眼一闭干脆釜底抽薪,谁不配合就拖水下水。
此刻置郎中一席得体的官腔堵得他查不出去,钱理也不恼火,捋着下颌上稀疏的胡须,欲抑先扬地笑道:“我也不愿意为难你,不止是你,还有著作郎朱大人、守藏司的司主事、三司的盐铁使,都是老夫共事多年的同僚,平时抬头不见低头的,能以和为贵自然最好。”
“只是如今我这项上人头上悬着屠刀,每日提心吊胆,先不托大说要破案,只盼着起码能有点儿进展,好向上头交代,钱理不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之辈。”
他这话将自己贬得太低,听得置郎中简直汗颜,是谁无能一目了然,对方的官衔比他大,他不敢静默,只能苦不堪言地跳出来给钱理戴高帽子,借此表达寺卿大人刚刚那句话是如何的自谦,而自己又是多么的敬仰。
钱理差点被夸成包龙图转世,不过区区几句马屁打动不了他,他摇头笑着,将底牌不太客气地推了出来:“郎中大人的盛赞,老夫委实当不起,既然你实在没有头绪,我也就不再相逼,告辞了。”
置郎中巴不得这尊刨根问底的瘟神赶紧走,腰背一哈,立刻摆出了送客的姿态:“多谢寺卿体谅,您公务繁忙,下官就不多留了,您老慢走。”
钱理站起来,将右手的袖口用力地一抖,接着背到身后,头也不回地大声笑道:“哈哈哈,贤弟,慢不了啦,阎王爷在路上催我。”
穿堂的逆风掀起他的袍角,使他看起来别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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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复返的气势。
置郎中被他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因为心虚,胸腔里莫名就有些骇然,他眼仁滚动了两圈,小跑着追了上来:“寺卿且慢,这话如此不吉利,焉能随便说得啊?赶紧回了,唾它三口。”
“早就不吉利了,不打紧,”钱理转过头来,却对着前方的天空拱了拱手。
“风檐刻烛,其他几位大人那里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形,你我心中都清楚,举步维艰,再怎么往下查也只是浪时间,我这就进宫去见皇上,求他即刻赐我一死,另寻其他贤能接替这什么线索都抽不出来的担子。郎中大人,留步!”
最后那句语气极重,置郎中被他唬得冷汗都迸出来了。
等过完十全十美的整整十日,皇上太后气到最饱,这位寺卿爱死不死。
但这案限才过去一天,他就要去太和殿撞柱子,到时候皇上一问他为什么不想活,这老匹夫说是打哪儿都没线索,他纵是巧妇奈何没米,那罪名可就都落到他们这些交不出线索的衙门来了。
这就是所谓先下手为强。
置郎中不愧是京城官场里浸淫数十载的老油条,嘴脸登时一变,从送改成留,拉拉扯扯地告起了饶。
“诶哟我的寺卿,你可不能这样想啊。李家大公子故去之后,提刑就数老哥你是泰山北斗,这案子除了你他谁也破不了!你莫要置气,矢服这边没信儿是我的错,我马上将功补过,纵是不眠不休也定要给你一个交代,你相信我,容我几天。”
钱理较着劲,不肯往后退,侧脸的线条极其冷硬:“九天也叫几天,我怕是等不及。”
既然决定给了,那还不如卖个好人情,置郎中咬着后槽牙说:“后天,最迟后天,我差人把信儿送到贵府上去。”
钱理其实希望他今天就能拿出说法,但心里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库部绝对还没开始查,钱理叹了口气,拱着手道:“一言为定,不用送去,我叫人来取,这回真的告辞了,多谢你。”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马不停蹄地爬上马车,叫侍卫赶紧往下家跑。
师爷许之源一早就跟他分道扬镳,带着拜帖直奔中书省,去找那位和丰宝隆银号有通信之谊的著作佐郎朱大人去了,因此论分工协作,他接下来要找的人是三司的盐铁使。
至于守藏司那边,他已经派人拿着扇贩子的临摹画像,挨个去寻找奉天十三年时在军器监任职的士兵了,这法子很笨,也未必有效,因为那些人离权力中心太远,一无所知的可能更大,但军器监本来就神秘,档案又被毁得一干二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三司离库部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趁此期间,钱理在车厢里看仙居殿的文书。
西宫矜贵,不是寻常人能随便出入的场所,钱理只去过一趟,查看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宫人拐弯抹角地请出来了。
虽然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当场杖毙,除了贴身的大宫女和大太监,仙居殿里原先伺候的人都进了掖幽庭,御膳房的尚膳也上了大刑,可搜查和盘问出来的线索却十分单薄。
没有可疑的人,没有矛盾的供词,残酷的大刑就是逼得人认了罪,也死活说不出犯案的过程,一切的一切,和之前的白骨案一模一样。
宫中出于男子不便入宫的考虑,破例让大理寺取走了他们认为和案子有关的东西,仙居殿的殿门、如意桶甚至十九日的早膳,都被取走当做了证物。
钱理不如李意阑幸运,先遇到知辛后碰上王敬元,最近还等来了快哉门的相助,他不知道谈录不了解古戏法,对于这个案子,始终难以摸到窍门。
他在路上将文书口供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没什么发现,最后忽然计上心来,决定将这些案卷全部誊抄一遍,让人快马走官道送到饶临去。
算算路程钦差最迟明晚抵达饶临,即刻上路的话,他的信使能在半路上碰到那行人折返。
半刻之后,钱理在三司见到了盐铁使,这大员比那个置郎中要有诚意得多,带着册薄来回的话,钱理发现他的确还需要时间,也能体谅,只是恳求对方尽快答复。
他这边一早上连碰两个钉子,师爷那边却是时来运转,拿着丰宝隆掌柜给的通信,问得朱大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客套话都没说,蛮横地将许之源轰了出来。
用他的话说,就是许之源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他堂堂佐郎。
许之源气得要命,被赶出来了也不走,就等在门外,让随从立刻去叫堂堂的大理寺卿丞来问他的话。
巳时两刻,饶临,益求石匠坊。
籍账册上记载,城东五里坡的这家石匠坊经营多年,小到墓碑大到石桥都能凿,看起来打个中空的石板不在话下,于是知辛一离开衙门,就径直奔向了这里。
随他前来的还有两个衙役,三个人凑在一起有些奇怪,惹得石坊的伙计们频频侧目。
知辛就在这种并没有太多恶意的注目和取笑中,听见了一声“大师”,他转过身,看见不远处正跑来一个提着铁锤、浑身是疤的石匠。
那人笑意甚浓,笑得疤痕都失去了狰狞气,知辛眯着眼睛想了想,一时没能认出来这是谁。
还是那石匠很快停在跟前,喘着粗气,高兴地说:“大师怎么到这里来了?咋了?不认识我了?我,史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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