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叁思
知辛朝他笑了笑,看向刘芸草说:“先生,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怎么造出石像生这种陌生又奇特的机括的?这一类东西,民间和书中似乎都没有记载啊。”
谁知道刘芸草却茫然地说:“石像生?是指那个湿婆木雕吗?不过那是排云弓的机心,并不是您说的石像生。”
知辛见他连器物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也没有看过谈录,不过本着能确认就不猜测的原则,知辛还是问了一下刘芸草知不知道《木非石谈录》,很快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和李意阑双双碰壁,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难兄难弟似的笑了一气。
审问脑耗时,案子没能彻底问透,一个多时辰倒是悄然流逝尽了,院子里还得李意阑去看一看进度,他就没再多留,和知辛、白见君一起离开了。
大院里江秋萍等人手脚麻利,该装的应包的都已经捆扎妥当,李意阑单独拉着众人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两刻之后伙同知辛和王敬元站到了钦差准备的快马跟前。
寄声不放心,拽住缰绳嗦了半天,直到钦差不耐烦,直接出声来催,众人这才踏上行程。
李意阑感受着马上的疾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古怪的直觉,这将会是一趟去而不复返的行程。
第80章赶路
二十日,戌时末,姜兴东风客栈。
客房的门忽然扣响了三声,有人在外面殷勤地笑道:“客官,您的饭菜小的给送来叻,劳驾您给开下门。”
须臾之后门扇被人从里面拉开,扩大的缝隙里露出来的是王锦官表情寡淡的脸。
早上城门一开她就进来了,然后一直打听到半刻之前闭市了才回来。
她去了知辛说的乱葬岗,只可惜世事变迁,那条河还在,乱葬岗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改成了良田。
薄霜罩着一陇陇秋冬藏的田字格,满目的井井有条赶走了昔日的荒凉,王锦官站在千顷田野之间,胸中满溢的情绪是沧海桑田。
知辛没能给她多少线索,王锦官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她并不是闷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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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女人,一个人就能顶住头顶那片天,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吃亏,立即决定花钱雇人帮忙。
她先后去了鱼龙混杂的烟花巷和赌坊,从老鸨和赌徒们口中得知了一位据说是城中百事通的戚姓老头,然后直奔对方的家门。
戚老头住在城西的榴花巷,独自住着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说话的时候眼睛毫不避讳地往人身上打量,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王锦官身上的煞气也不轻,两人各自不改形容,很快就对坐在戚老头家中,用一袋白银达成了交易。
王锦官下了五十两的定金,让戚老头帮她找七年前曾经路过这里的孙姓郎中,特征是素衣、细长脸、一字眉、早生华发以及年近四十。
戚老头眯着浑浊的老眼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说对此人没有印象。
王锦官早知此行不会那么顺利,闻言也没怎么气馁,阖眼沉吟了片刻。
她早年坐镇押当,自有一套不动声色催人的手段,没一会儿就抛出了自己的诱饵,她说:“老先生,我家人病重,求医问药迫在眉睫,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另有酬谢。”
“如果能找到确切的消息,三日之内我再付你二百五十两,五日之内一百五十,十日之内五十,超过十日我就等不起了,麻烦您老抓紧心。”
生意人都喜欢阔绰的主顾,而三百两着实不是小数目,戚老头喜上眉梢地将银袋扫进手中愉快地掂了两下,一张嘴登时黄牙龇露。
“女侠放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头子也怠慢不得。您且留下地址,这边一有消息,我连家门都不进,立刻给您先送过去。”
王锦官留下了客栈的门房字号,那戚老头不愧是包打听,在她写字的间隙里仍在好奇,闲不住地探究道:“女侠家中是何人生病了?生的是什么病?眼下情况如何了?”
放在平时,王锦官从来不会搭理这种刺探,她不喜欢和人话家常,也不爱听人说,但这一刻她忽然多了个考量,想着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万一这老头认识的人里有人恰好能治李意阑的病,那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是舍弟,”她一派寻常地提起来,低头继续写起了地址,一边将李意阑的病况简单说了说。
戚老头为了讨好财神爷,嘴上跑马地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诸如你们姊妹真是亲近,令弟的病情一定会康复等等。
王锦官知道这是场面话,但没来由地竟然没觉得烦,她谢过了对方,然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榴花巷。
即使有了这位戚老的保证,王锦官也没有坐在客栈里伸着脖子等消息,她将刀存在了客栈的房中,自己开始单枪匹马地在城里游走,打算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和那郎中有交集的地方都去一遍。
知辛说相逢的时候看见那大夫在野外杀鸡,她就去集市里卖家禽的地方挨家挨户地打听。
街市上的家禽都集中在一块,于是这天常驻的小贩们就看见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烟火气的黑衣女人在鸡舍鸭舍前频频凑头,但是只问不买,十分地扎眼。
然而或许是那大夫的鸡不是在这里买的,又或者是时隔多年小贩们都忘了,王锦官问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捞着。
她在就近的酒楼用过了午饭,下午又开始横扫这一片的药堂。
知辛说那大夫背着个小药箱,也没有姜兴口音,听起来像是个游方的郎中,而郎中出门在外可以睡荒野破庙,但却离不了炮制过的草药,她所以她想那位大夫有可能在姜兴补充过药材。
这个思路应该是对的,只是好事多磨,一整天下来除了嗓子变得干痛之外她一无所获。
小二跟在她身后进门,行云流水地布好菜之后退了出去,王锦官坐下来,将随身的弯刀压在了座位对面,然后提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是她曾经在押当里到的一把刀的原形,因为喜欢就自己留下了,原身在办案的时候断了,她没办法只好换了把佩刀。
新刀的铁质和锻工都要更好,但王锦官总觉得不趁手,李遗当时笑她念旧,王锦官觉得跟这种连修身养性的太极拳都不会打的家伙理论不来,毅然用一句“我就是念旧”结束了话题。
可她没想到有国无家的大忙人那次居然上了回心,贼一样偷了她压在箱底的断刀,找人重铸了一把连铁质都一模一样的刀。
王锦官当时觉得这人简直傻透了,换新刀也不给她换块好铁,可熟悉的刀鞘一入手中,她又觉得嫁给这人也不吃亏。
她确实念旧,但同样执着,所以这次来到姜兴,找不到那郎中她就不会罢休。
亥时一刻,江陵大理寺后院。
钱理这大半天也在忙着问人问题。
许之源一口气送来了四个知情人士,其中两个是军器监曾经的士兵,还有两个隶属于修陵队。
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小喽,离涉案人物比较远,知道的东西有限,但也不算全无用处。
钱理从军器监的那两人口中知道了章仲礼,并且听说这位章贵妃的胞弟在营中颇为恃宠而骄,因为袁祁莲的节节晋升和他父亲章荃曾经的力荐脱不了关系。
后来章仪应召入宫,章仲礼怕她在宫中受欺负,没少让能够自由入宫的袁祁莲帮他问候和照看。
然后营中声望最高的人是少监刘芸草,袁祁莲待他最为亲厚,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能到同吃同睡的地步。
同时,钱理还从士兵们讲述的小事里大概掌握了其他人的个性。
杜海铮是个爱和稀泥的老好人,林庆比较记仇,王桥木讷总是吃亏,刘诘的脑子最为灵光等等。
此外,这两个平凡的人对风流韵事最感兴趣,说的最多的就是袁祁莲郎有情、章仪妾有意,连长辈章荃都毫无意见,可无奈皇上选秀横刀夺爱那一段。
钱理听书一样听完了这个可悲可泣的爱情故事,最后头昏脑涨,仿佛终于为平乐案中的那两人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通奸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等送走这四人之后,天色已经黑了,钱理还惦记着首辅府上的黄主薄,草草地裹了腹,再次坐上了四抬小轿。
到了即将休息的光景,黄主薄倒是没忙了,钱理抵达府上通传之后,很快就被请进了他住的偏厅。
黄泉生是个皮肤微黑,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眼底也没有那种内秀的光,乍一看十分平凡。
但古语有云大智若愚,钱理心知要是没点儿过人之处,他绝对不可能成为首辅的心腹,因此暗自对此人提起了戒备。
黄泉生待人异常客气,上来又是奉茶又是道歉,说上午有事让寺卿白跑一趟,适才又刚回来不久,没有去回访实在是过意不去。
钱理被他礼遇得简直没法兴师问罪,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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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化了情绪,笑脸迎人地说:“主薄公务繁忙,我能领会,烦请不必道歉。”
“倒是我今日两次登门显得叨扰了,不过事关白骨案不敢怠慢,还望主薄不要嫌钱某人太烦。”
黄泉生笑得一派真诚:“寺卿言重了,您不辞劳苦一心为皇上分忧,正是百官的典范,我虽然不才,但道理还是懂的。就是不知道寺卿过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
钱理等的就是他这一问,闻言立刻从袖笼里抽出了李意阑寄来的那张临摹暗号的纸条,递过去说:“黄主薄请先看看这个。”
黄泉生接住了展开一看,眯了眯眼,抬头不解地缓慢念道:“丁不勾、皂不白,这是什么意思?”
钱理一直在仔细观察这人的反应,但可惜除了自然他什么也没窥见,于是他停止了这种浅显的刺探,开门见山地说:“这是一对暗号。”
“是著作院的朱大人,在本月通过他自己在丰宝隆银号的暗线,偷偷传给潜伏在饶临的白骨案人犯的暗号。对的上这暗号的接头人,就能拿走他递过去的密信。”
黄泉生脸上浮起了惊奇和不可置信,迟疑地问道:“所以寺卿的意思是,朱大人……和案犯有瓜葛吗?”
“不,”钱理的笑意和语气没改,但是眼神慢慢凌厉了起来,他说,“朱大人说这些都是你的授意,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这才特地赶来听听主薄对此事的说法。”
黄泉生明显地怔了怔,接着轻蔑地笑着说:“一派胡言。”
子时两刻,午州城外驿站。
这是知辛第一次骑八百里加急用的快马,对于那种霸道的奔劲他只有一句评价,那就是万里可横行。
若这是在夏季,这样穿风或许还会有几分快意,但是在这隆冬时节的深夜,迎面而来的寒风几乎和利刃无异,刮得人脸生疼而坚硬。
他一路担心的李意阑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只是嘴唇发乌,像是中了剧毒,但仍然能够行动自如,反而是他和王敬元冻得神志不清,抵达驿站补给休整的时候连马背都没能下来,因为腿脚早就失去了知觉。
最后还是李意阑在下面敞着双手,让他一头栽下来,接进怀里了抱进的驿馆。
知辛被冻了个通透,一直在止不住地打哆嗦,李意阑着急之间又有点后悔,心想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他来了。
反而是受苦的事主矢志不渝,在他怀里牙齿打颤地说:“我……嘶……这回托大了,这一路怕是照、照顾不动你了,我对、不住寄声。”
“不对吧,”李意阑没敢直接让他进起了炭火盆的屋子,在门口刹住紧急刹住脚步,将知辛搁在台阶上坐住了,接着猛地蹲下来给他用力搓磨四肢活血,“不该是对不住我么?”
暖风从背后扑过来,知辛本来想往后面靠,可失控的身体却径直在往前倒。
驿站的门楼正对着他,门匾背面的四个草芽绿的“午州驿站”扎得知辛眼仁一缩,让他猛地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
他笔直地照着李意阑的面门砸了过去,眼底有点像是冻出来的水光。
“是,”他脸色煞白地呵出了一口朦胧的白气,“我也、对不住你。”
李意阑稍微往旁边偏了一点,取巧地用左肩接住了他的下巴,温柔地笑着说:“反话都当真,看来果然是冻坏了。”
知辛隐约感觉到李意阑的一只手像是从手臂移到了后背上,将自己环住了,但他身上还没回暖,又不太确定。
第81章入京
钦差过路非同小可,午州驿站的官员们今夜都未歇,一直在准备接待。
酒菜温在灶上,特产堆在桌上,奈何钦差铁面无私,只是风卷残云地吃了点饭,对于驿丞的“不成敬意”看都不看一眼,说是快马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住一丝多余的分量。
驿丞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也不敢有所不满,只是顺从地退到了旁边,闲极无聊地观察这一行分作三拨吃饭的人。
钦差一共六个,其中五个聚在一起吃饭,另一个独自坐在圈椅上打盹儿。
剩下那一堆三个更古怪,一个病秧子一个和尚搭着一个道士,看着活像个江湖浪人团。
此刻浪人团是这屋里最活跃的一点存在,暖和过来的王敬元在一边猛打喷嚏一边长吁短叹。
他说:“早知道钦差的马上这么他娘的冷,我就不跟那个白一抢了,果然谦让才是美……阿嚏德啊。”
知辛将茶案上盛着姜片的碟往他那边推了一截,笑道:“这回是来不及了,下次再谦让吧,来,多嚼两片,后半程可能会好受一点。”
王敬元苦大仇深地往嘴里丢了两片,嫉妒地瞥了李意阑一眼,心说这人看着病恹恹,谁知道这么冻下来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由此可见习过武的人还就是不一样。
可李意阑实际上没有那么没事,再厚的衣裳都没法完全抵挡住寒意,他被灌了一路,心口和肋间隐隐作痛,但由于感觉暂时还不太强烈,他也就没提这事。
临出发前知辛用炭盆熏热了手心,给李意阑把了道脉,触指只觉脉象迟缓无力,其他的因他自己有些心不在焉,便没有认真地听辨。
一行人休整了半个多时辰,等到骏马嚼完草料,风驰电掣地又上了路。
李意阑虽然有心为知辛策前挡风,但是钦差的快马容不得两人共骑一匹,故而他只能在知辛身上加了层披风。
二十一日,丑时两刻,饶临议事厅。
张潮带着营官的银票赶回来的时候,李意阑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
彼时江秋萍,寄声和吕川都还没有没睡,三人挤在厅里各自为政。
江秋萍伏在案上阅览刘芸草留下的口供,寄声歪在扶手椅上发呆,吕川沉着脸在生闷气。
他围着杜是闲转了一天,那小子白天倒是安分如常,谁料晚上去酒楼吃了顿饭,在闹市里闲逛了半天才肯回去,这使得吕川回来得刚好晚了一步。
李意阑的身体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冒着夜雪赶路风险奇大,可圣旨让他走李意阑又不得不从,所以吕川心想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
这个夜里饶临又迎来了一场薄雪,张潮推门进来,发顶布着一层由雪沫融成的水雾。
他是路过这边见灯还亮着,顺便过来看一眼,谁知道里面竟然有好几个没睡,并且当中还有平时懒觉最多、与他六哥形影不离的寄声。
寄声哀怨而焦躁的表情让他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张潮闪进来带好门,开口打破了此地蔓延已久的沉默,他说:“怎么都还没睡?”
江秋萍在说话声里回过神,抬眼见他鼻子和脸上都是冻红,同袍之情沛然顿生,眨着干涩的眼睛立刻站起来迎道:“回来了啊,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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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喝点儿热的。”
张潮走过去接住一杯茶水,又听见他闲不住地说:“银票取到了吗?是不是从丰宝隆兑出去的?”
张潮点了下头,接着将下巴冲寄声和吕川一点,低声道:“他俩怎么没打采的?”
江秋萍闻言立刻蹙起了眉,叹了口气说:“京城的钦差在你后头来了,连夜将大人请回京去了。”
张潮愣了一下,脑中不是不担忧,但是没有说出口,只说:“寄声怎么都没跟着?”
江秋萍将三匹快马的事简单说了,接着又拉着张潮,将刘芸草的供状副本递给了对方。
张潮听完后只觉得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时辰里,案子就有了竿头日上的进展。
然而刘芸草的口供摆在眼前,从谋划到实施都按部就班、有理可循,尤其是当中那些罕见的手法,未曾经手的人确实无法想象。
“所以这案子,”张潮在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驱使下,迟疑地挑着眉毛说,“就……这么破了?”
江秋萍逃避地笑了起来,耸了耸肩说:“你不要问我,我也还没反应过来。”
张潮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同时疲惫却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这个案子虽然查得不久,但他们每个人,每一天都在疲于奔命,所以这忽如其来的终点打得众人实在是措手不及。
二十一日,寅时初,上京官道。
在马不停蹄地赶了将近七个时辰的路之后,李意阑在途中发了一场急病。
他的咳嗽越演越烈,还喷了骏马一头的血,不过神智是清醒的,并不曾失去意识。
知辛起初听见他开始咳,就曾知会过钦差停下来歇一歇,但那位首领不了解李意阑的病况,觉得知辛大惊小怪,不容置喙地拒绝了。
然后没跑出一里地,李意阑就咳得连缰绳都险些抓不住了。
钦差非要亲眼见了那口血瀑,才肯接受知辛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指挥一行人参差不齐地勒停了马。
知辛忧心忡忡翻下马,跑过去将李意阑扶下来,在道旁的乱石上坐了一会儿。
由于这种情况时不时就要来一次,李意阑其实没有那么脱力,但在知辛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时候,他还是说了句“把你的肩膀借我用一用”,然后往下溜了一截,靠在了知辛的肩头上。
他的呼吸很重,夹着一种近似于苟延残喘的动静。
知辛越听越揪心,最后索性解下披风将他整个裹住,然后一只手环住李意阑的后背,另一只卡在了他的手腕上,意图在随时感知李意阑的脉象。
可这副姿态落进其他人眼里,就变成了揽抱和依偎。
远离了城池之后,穹顶从浓黑变成了一种色丰富的黛蓝色,只有一把赶路火把的荒野在天光下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家,只有连成一片的天和地。
寒冬又为这里罩出了一层额外的万籁俱寂,鸟不鸣、蝉不叫,让这个随意驻足的地方显得尤为空旷安静。
要是身后没有脚步声和马的响鼻,李意阑觉得咳一通下来能跟知辛这么坐在这里也挺值的。
可他靠着的知辛却有点后悔,在想几个时辰之前,要是想法子留在午州驿站不走就好了。
有一刻李意阑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几声脆响,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跟知辛说道:“附近好像有条大河。”
既然是“好像”那就说明他不知道,知辛笑着给他解惑:“是有一条河,叫悬河,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黑,应该看不见河啊。”
“冰裂了,”李意阑正说着,耳朵里霎时又听见了几声,他辩了一下说,“似乎还结得挺厚。”
知辛聚会神地听了一圈,无奈地坦白道:“你耳力好,我什么都没听见。”
李意阑暗道在自己没受伤之前,耳力确实能说不错,现在只是比普通人略为灵敏一些。但他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因为他能感觉到知辛在担心自己。
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带过了话题,佩服地说:“但没看见你都能知道,知辛,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辛啼笑皆非地说:“这么高的帽子我可戴不了,远的不说,就说你觉得我无所不知这件事,我就不知道。至于这条河……”
他忽然抬起眼睛,眯着望进了远处连绵的黑色物景之中:“曾经路过不少次,还在河里取过水喝,认得也正常。”
这些都是没什么用处的闲话,但李意阑忽然就很想多说一些,或许的马蹄的疾踏催生了他心底的紧迫感,让他觉得该抓紧的不止是白骨案的进度,还有他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愫。
他慢慢地咳了几声又平复下来,兴致不错地说:“那你路过这里,都去过哪里?”
知辛思索了一会儿,报了几个地名:“武荫、嘉泉、来宁、江陵。”
这是一条一路北上的路线,李意阑只去过江陵,对其他三个城池并不了解。
他又问知辛都到那些地方去干什么,知辛说没有目的,就是游历,走到哪里算哪里。
李意阑登时就想他这么自由自在,幸好自己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天上的弦月若隐若现,两人依偎在旷野上,离蔚蓝冰封、裂纹织成百里落网的悬河冬景只有几丈之遥。
但他们没有机会等到天亮,看一眼这近到不能再近的盛况,因为刻不容缓的钦差开始扬声催人上路了。
后半程俨然比前半夜还冷,但是马蹄过处只有更加飙扬的尘土。
走到后来不止是李意阑三人,还有钦差本队中也有一个人扛不住了。这让钦差首领不得不改变了策略,放空了四匹马,让四名钦差各自载一个继续狂奔。
当二十一日的晨光照上城门最高处的箭楼,知辛的目光越过身前的钦差,第一个看清了京师城头上那个笔力遒劲的门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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