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乾凌踏月
不过她倒是还记得裴无念那一剑和宋雪桥的花脸,鼻子里哼了两声,扯过一片叶子嘟囔道,“也就宋雪桥没心没肝……”
红叶池下一道浅色身影一晃而过,司空月瑶警惕颇高,凛然皱眉,从二楼翻窗飞身跃下,喝道,“谁?”
并无人回答她,她狐疑地走到方才身影闪过的地方,老枫树的树皮竟被刮去一大片,惨白色的树芯可怜兮兮地露在寒风中。
是夜,西苑送来一份请帖。
使女说是印水山庄的新娘子为大婚特请了长安乐坊的一帮胡人,要在绛雪阁演一出好戏,陆二小姐深知宋庄主年少风雅,见识广博,所以特地请他过去看一看,适不适合在大婚那日排演给宾客观看。
因新嫁娘不能见丈夫,故裴无念只得留在拢烟阁,宋雪桥自不好推辞,想了想还是带上了那柄云山,跟着使女往西苑而去。
西苑夜幕之中早已搭好了红绸画栋的戏台,金发碧眼的胡人弹着琵琶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更有貌美的胡姬足系银铃旋着身子跳着舞,一如长安夜市般喧嚣热闹。
戏台之下是一张方桌,两张椅子,上面放有几样致的小点和茶水。
宋雪桥却对这些视而不见,他径直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朝使女道,“你家小姐呢?”
陆林林邀他前来,正主却消失不见。
使女并不答话,只一味在前面引路。
宋雪桥跟在其后,抚着云山有几分失望道,“陆林林不来,你家易姑娘总该出来见我吧。”
使女身形一滞,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宋雪桥悠哉悠哉道,“你走路时背部笔挺,这不是一个使女该有的姿势,就算你是印水山庄之人,可华山印水派武功女子素来学琴,男子素来练掌,你虎口缠带分明是练剑拉弓所致。”
他轻轻笑了声,“还不快请你师姐出来。”
回廊右侧红灯笼下绕出一个人,易风谣在红光之下难得多了几分艳色,“宋公子果然好眼力。”
宋雪桥对花邀酒仍旧有所提防,也记得易风谣要杀陆林林一事,他捏紧云山皱眉道,“新娘子人呢?”
“这个你大可放心。”易风谣朝他一笑,竟有几分温柔,“谷主并未叫我一定杀她,少造一次杀孽岂不更好?况且这次……我是受裴无念之托来保她的。”
“那你又为何单独约我来这儿?”宋雪桥转头,偌大的西苑,除了那支戏班子还在咿咿呀呀,不过片刻之内,连峨嵋的使女也走了个干净,苑门也落了锁。
“我除了受裴无念之托,也会受他人之托。”易风谣拉开一张椅子,眸中漆黑如夜,看向灯火辉煌的戏台,“宋公子请坐,这出戏是谷主特地为您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冲鸭!!!
第76章第76章
入夜霜冷,宋雪桥掀袍在一侧坐下,狐疑地看向戏台。
花邀酒已经消失多日,婚典也并未邀请隐谷之人,易风谣自然是以峨嵋弟子身份出席,此前她已经为杀陆林林来过一遭,故宋雪桥对她依然有所提防。
如今她再来,竟是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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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酒给他排演的一出戏。
他看向一侧的易风谣,这个有些死板又漂亮的女人喝了一口茶,然后朝戏台旁一个大胡子挥挥手。
大胡子金发黑髯,身后背着一个蛇纹的皮鼓,他看懂示意,双指往鼓面一弹,布幕之后琵琶声炸起,随即一个红发胡人身披战甲骑着一匹纸糊的骏马自台侧跃上,手中长戟一挥一面旗帜轰然展开,上书漆金神武将军贺府几个大字。
易风谣笑道,“这出戏叫《杏闺怨》。”
宋雪桥被这一出开头搞得有些莫名,刚想开口,而易风谣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往下看去。
胡人长相刚猛,虽是一把假的长戟,却被他挥出了排山倒海之势,他口中念叨着一些咿咿呀呀的词语,身后簇拥着一群小厮打扮的人,在戏台上昂首而立。好像真的是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不过一瞬,方才喑哑嘶鸣的杀伐之声骤然止住,丝竹管弦也变得轻柔起来,台上出现的,是一个脸上涂得煞白的老翁,他衣衫褴褛,怀抱两个花布包,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随即将那两只布包往相反方向抛去,口中咿呀唱道,“饥荒岁,双亲俱丧,此际实堪悲,成双金莲无可去,且问如来留或归?”
铜锣“咚”地一声敲响,两只布包滚落至戏台两侧。
老翁哀声叹气退下,而后传来车马喧嚣之声,一位玄衣男子自幕后踱步而出,脸谱所绘是一张宽眉凤眼的脸,举手投足皆一派从容贵气的气度,宋雪桥心下一惊,手指捏紧了椅把,易风谣似乎看出他的反应,勾了勾嘴角。
玄衣男子捡起其中一只布包,面露喜色,口中唱到,“杳杳寻无十二春,东都牡丹覆素缟,且望空楼归圣处,无心却叫凤还巢!”
唱罢,男子携着布包旋身进了帐中,而另一只布包仍旧可怜兮兮地躺在台侧。
宋雪桥皱紧了眉,凤目宽眉,玄色蟒袍,这是安王朱运的模样,他即刻便反应过来,此曲讲的是十郡主的生平,莫云简被人遗弃于洛阳官道之上,随后被路过的安王朱运捡去,安王无子,故对她宠爱有加,戏文也印证了“凤归巢”一说。
只是后来种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也随着一场大火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
现如今花邀酒将这出戏演出来,又为了做什么?
而另一个布包,应当是莫云简之姐,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他人生下裴无念又狠心抛弃他的母亲。
宋雪桥不由得多看了那布包两眼,戏台上又走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他摇摇晃晃,“啪”地一声摔在戏台之上,旋即他一个练滚跳起,似乎以为害他摔跤的是一块石头,横眉怒目道,“尔等贺氏欺吾无力,苍野顽石又岂可辱吾呼?呔。”
他抬脚便踹,却顿在了半空中,半晌,贼眉鼠眼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乃一仙子般的人儿是也!”
说罢,抱起布包喜形于色地消失了。
台上桃花梅花绘于屏风之上,灯影摇曳间千变万化,十几载春秋如同书页一般翩然翻过,屏风之后,一个窈窕身影现于其上,扎着头巾的女子翩然而至,她抱着一只木盆似乎要浣洗衣裳,一缕额发自她脸侧垂下,风拂过,隐约可见倾国之色。
女子轻轻放下木盆,刚拎出一件衣服便被一脚踹倒。
小厮已化成老人模样,沾上了白胡子,恶狠狠骂道,“贱奴无用,不死何矣?”
明知是戏,宋雪桥心下却有些不忍。
女子被踹的嘤嘤而泣,幕帘再次拉开,其后竟是一间喜堂,红烛花泪,方才的女子绛紫嫁衣端坐其中,面上却毫无喜色,众人拥着喝醉的新郎而来,竟是那开头的红发将军,媒婆唱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
再转眼已是一间别院,院中仅一人一磨,女子面上抹白,腰腹勒紧作纤纤之态,多了几分病容,期期艾艾唱道,“初为奴下奴,今朝后府客,本为草芥生,无舍亦无得。”
宋雪桥捏紧了杯子,易风谣轻轻打了个呵欠,她并不知晓贪欢楼一事,不过是听命于花邀酒,如今看宋雪桥这副模样,倒是比看戏有意思得多。
墙内忽地跃进一个身影,黑色劲装面带铁皮,他似是受了伤,跌跌撞撞栽入别院,女子大惊,踮着脚过去,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犹豫,绕了几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进了屋内。
筝笛和鸣出一曲柔肠百结,妇人转眼便抱了一只布包出现,悠悠唱道,“庭前梨杏碎满枝,浅云抱月语欲迟,待君事毕归来日,携妻牵子长相知。”
屏风被人撤下,鼓声一响,又到了一日清晨,别院纸糊的大门遭人踹开,琵琶拨弦迅猛急切,伴着红发将军怒发冲冠,吼道,“贱人受死!”
长戟直捣妇人心窝,妇人哭号着想逃,不过一瞬就已经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而一个老妪自屋后探头而出,抱着那只布包鬼鬼祟祟离去。
宋雪桥额上冷汗已然湿透,景是假景,可二十年前裴无念的母亲,遭到的竟是这样的人间地狱,屏风绘梅,台上不过瞬间,台下那几十年她又是如何熬过,还有那个黑衣人……
他还未来得及体会其中其他深意,台上铜锣再次乍响。
黑衣人归来,别院已空无一人,他在园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自袖中取出细长一物。
宋雪桥赫然睁大双眼,那是一根细长的竹管,是燕山道人杀人于无形的独门暗器墨冰针。
台上黑衣人已经扯下自己的修罗铁面,那下面分明是一颗光头。
“是谁……”宋雪桥喃喃,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可这个猜测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是真的,甚至比燕山道人就是阮宴更让他心惊胆寒。
他从不怕什么燕山道人什么隐谷谷主,冲他来的,见招拆招便是,可若是冲着裴无念来的......
宋雪桥声音倏忽一沉,“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易风谣有些古怪的看向他,不过一瞬间,她看到了宋雪桥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她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一向温文尔雅的宋公子居然会想杀了一群胡人戏子,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谷主请来的戏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谷主如何说他们便如何演。”易风谣老老实实道。
宋雪桥面上再无半点笑意,台上的贺府已然血流成河,连同那位贺将军也面色发黑,倒在地上。
他冷冷地看着一切,“花邀酒在哪儿?”
易风谣摇摇头,“他只以叶子传信,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台上贺将军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携一众戏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易风谣丢过银票,他们便千恩万谢的接了。
“他还让我告诉你,这群人是胡人,唱的东西其实他们也一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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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不过他们马上就要回波斯了。”易风谣道,“不过他更想问你,要不要将这出戏在明日婚典上演出来?”
话音将落,云山已然横上易风谣的脖子。
“带我去找他。”
易风谣巍然不动,心中却惊涛骇浪,不过一出没头没尾的戏,却将堂堂宋二庄主逼成了这副样子。
“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宋雪桥眯起眼,“你是笃定我不敢杀你?”
易风谣抖抖自己的裙子将雪白的脖颈抵上云山,淡淡道,“谷主说了,这出戏演不演,全看宋庄主,你若不愿,今夜之事自然无人知晓。”
戏班众人见台下剑拔弩张,全部跪下念叨着听不懂的话瑟瑟发抖。
宋雪桥“哗”地一声剑入鞘,他抬眼看了眼远处的拢烟阁,威胁道,“告诉花邀酒,若他敢将这出戏放出来,就别怪我掀了他的隐谷。”
易风谣抿了一口茶并未再说话。
裹着夜露回到拢烟阁已是子夜。
寒风瑟瑟,宋雪桥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站在红叶池旁整了整头发,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才缓步走进屋中。
兰斋熏着暖香,夜风拂动竹帘,裴无念还未休息,他正端坐案前,一身周正的月白长袍,正低头写着什么。
宋雪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走到他身边。
灯下是一支扇子,沉香木镂银,扇尾坠着一块玉色琉璃,扇面上是层层叠叠的山水,远山薄雾间,一座巧的楼阁与满山红叶交相辉映。
宋雪桥并未打扰他,在他身侧坐下,撑着脑袋看那只纤长却有力的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如同习字幼童般认真,半张侧脸笼在淡淡的烟气中,柔美又不失英气,偏生这样一个人像得了老天爷宠爱一般,事事都比旁人强。
张仲逑也曾自卖自夸过,“所有人都道有才可贵,有貌可贵,有品更可贵,可我这徒弟品貌才皆数一数二,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这句话宋雪桥从前深信不疑,如今更是深信不疑,裴无念就是一块完美的玉璧,待娶了陆林林,张仲逑退隐,他在武林中便是万人之上,人人艳羡,可如果这块玉璧有一个缺口……
宋雪桥突然从背后轻轻环住他,喃喃道,“我不想查了。”
裴无念并未问为什么,只道,“好。”
宋雪桥仍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师兄我们私奔吧,由他的武当掌门玲珑庄主还有燕山道人,谁爱折腾谁折腾去……等我姐姐回来,紫琅咱就不呆了,要么去洛阳卖画……或者出海去波斯也行,再不济就去长安隐姓埋名,开家饭馆,总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好不好?”
虽习惯了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裴无念还是笔下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还是温和的笑了,“好,什么时候?”
宋雪桥望着那副绘着逍遥谷的扇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妈也快结束了。。。动机终于给你们啦!
第77章第77章
裴无念轻轻拿起那把折扇,上面笔墨不消片刻便被夜风吹干,借着暖色的烛火能将画中一草一木都看得分外明朗。
扇柄之上藏着一行清隽的颜书。
“去日望之,今时念之,余年思之。”宋雪桥轻声念道。
裴无念低头将扇子别到他腰侧,晃动的烛火下看不出表情,“比不得从前那把乌金扇来的珍贵,但你用惯了扇子还是先带着,等来日再给你买一把好的。”
宋雪桥抚着那行字,勉强笑道,“不用,就这个,这个很好,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原来并非那日洛阳酒醉的一时兴起,原来从二人在逍遥谷针锋相对时开始,便已去日望之了。
“你若不想查,那就不查。”裴无念轻声道,“原想印水山庄事发突然,陆林林无人照拂恐怕会有杀身之祸,如今陆展沐已经大好,待我明日上山去说明缘由,我们就离开。”
宋雪桥想不到他这样容易就答应了,苦笑道,“你就不怕到时候名声和我一起臭遍江湖?”
裴无念自然摇头,“不怕。”
宋雪桥起身看向兰斋外飘摇的枫树,皱眉道,“那你就不怕背后那人卷土重来,再杀掉几个。”
裴无念环住他,低声道,“在洛阳我就与你说过,我不是圣人,怎么都不可能互得天下周全,所以等我们离开之后,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过问。”
宋雪桥抚了抚他散在肩侧的长发,突然“扑哧”一笑,“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先将事情说得这样严重。”
“那好,等你明天和张老头摊了牌,我们就走。”他耸耸肩突然退后三步挣离他的怀抱,往楼上走去,边走边笑道,“那明日婚典我便不去了,我先去郢阳城把车马置办一下。”
身后裴无念声音似隔了一层纱,听不出情绪,他道,“好。”
宋雪桥握紧那把扇子,将门阖上,皱眉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他们还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原先有一百种揪出幕后黑手为自己洗清罪名,还武林太平的方法,可现在他却不想用了。
兰斋内月色如水,一盏烛灯已经燃尽。
裴无念仍坐在案前,他细细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竹帘外的那棵老枫树叶子已成深红,红叶池的水将那些摇摇晃晃的叶子带至山下,岸边的松石上,有宋雪桥幼时刻下的猫狗花草,树杈上还挂着幼时蒙眼刺红叶的布条……
从前这些,兴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有人猫着腰从楼上下来,司空月瑶满面愁容的看着裴无念,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这个用剑伤人的家伙,可裴无念来敲她门的时候,她还是十分没有骨气的开了。
“宋雪桥到底让你说什么了?”司空月瑶裹着被子蜷缩在他对面,吸了吸鼻子,嘟囔道,“非得让你来说,明明就隔得这么近。”
“有些事情,他总是不好开口的。”裴无念淡淡笑道,他面上有几分落寞,“明日我就要成婚,以后这里就剩下你和他了。”
司空月瑶道,“那又如何?绛雪阁不过就在另一侧,你想回来几步便能到,何苦这样伤感。”
“可月瑶也是大姑娘了。”裴无念摸摸她的额发,一如幼时般亲昵,“若是太师带你回家,别再闹了,小颜将军乃朝廷栋梁,你若嫁予他定是好事。”
“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提及此事,司空月瑶面上难掩暴躁之态,“我宁可一辈子老死山中,给你俩洗衣烧饭都行,那个太师府,那个将军府,都跟阎罗殿一样!我怕是住上几日就会闷死了。”
“怎么又在说梦话了。”裴无念眼底闪过一丝恸色,“宋雪桥也总要走的,他也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
司空月瑶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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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跟他走。”
话出口才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劲,司空月瑶又羞又恼,把自己埋在膝盖里不愿意抬头。
“这就是他要让我告诉你的,他不是你的良人。”裴无念笑道,“他是个浪子,本来就不应该卷进这些是是非非,紫琅山清水秀美人如云,他既是个浪子,就定然不会是个好丈夫。”
司空月瑶愕然,片刻之后,她眼中盈泪,咬紧牙关低下头去,似乎想到了那些围绕在宋雪桥身边的莺莺燕燕。
“明日之后,随太师回家去吧。”裴无念拍拍她,温和一笑,他转身走入自己的卧房,声音虚无飘渺,“一切都要结束了。”
司空月瑶坐在兰斋之中,眼见着茜纱窗后亮起一盏薄灯又倏忽熄灭,她觉得今日的裴无念有些奇怪,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她挠挠自己的一头乱发,面上红晕还未褪去,哼了一声也踱回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裴无念便一早上了七十二峰,诸家宾客还需他一一见过。
而司空月瑶此时还应在隔壁睡着。
宋雪桥一袭水蓝衣衫靠在窗边已然一个时辰,窗棂之上,一片叶子没入半分,被寒风吹得瑟缩。
昨日莫名其妙一出戏,今日又莫名其妙一片叶子,还真像花邀酒的作风。
宋雪桥冷笑,但他却并未去拔那片叶子,他已决定不再插手,那就绝不插手,等尘埃落定,就算天下人为此事惶惶不安也好,唾弃痛骂他是燕山道人余孽也好,只要今日能将裴无念带走……
“怎么,看了半天也不想与我一叙?”
窗外的树上坐了一人,垂下一点玄色的衣袍,随风微微荡着。
宋雪桥头也不抬,“你若能从大门光明正大递上拜帖,我绝对会见你,可这从窗户递进来的东西,是否对主人太不礼貌了些?”
“昨日说要见我,今日又要赶我走,宋庄主还真是善变。”花邀酒自树上跳下,光明正大的翻窗走进屋内,往椅上一坐,面无表情道,“那出戏你可还满意?”
宋雪桥淡淡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花邀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转眼又笑道,“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洗清嫌疑,帮你摆脱燕山道人,只要这出《杏闺怨》今夜在七十二峰上演,你宋雪桥此身分明,幕后真凶也能得以伏法,岂不天下太平?”
宋雪桥一手扼上他的喉咙,怒道,“你敢。”
花邀酒不躲也并不反抗,只是盯着那张与宋焰亭几分相似的脸,声音阴柔入骨,挟着一丝凉薄,“你杀我啊,杀了我,天底下就没人再知道这件事,当然你宋雪桥杀了救命恩人,你自己的良心能否过得去就没人知道了。”
宋雪桥闻言一怔,手中力道骤减,花邀酒依然不躲,低低地笑了,说话也带了几分嘲讽,“你已经把湖上书斋下面那玩意儿开了吧,也难为你想到钥匙在你们姐弟的名字里。”
他扬起眉,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十年前要不是我把你从地底下拖出来,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宋雪桥惊道,“是你?!”
“丁墨白终究是个俗人,他的一身本事也想有人继承,但他又天生喜好做交易。“花邀酒笑笑,“他救我一命,我便要还他半条,否则谁愿意在那地底下带上几年不见天日,谁又愿意去学那些阴毒的暗器阵法。”
他扒开宋雪桥的手站起来,像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我不是你,我没得选。”
那年燕子山还是一座普通的山头,归巢村你也是个普通的村子,只是来了一场突发的瘟疫,那年他才六岁,眼睁睁看着母亲抱着妹妹满身烂疮死去,又眼睁睁看着官府之人将进山的路口封死,耳边是村人的哭嚎与濒死的喘息。
他们还没有死,他们都提着一口气,也想着活下去。
可一个小村子若无法出山打猎,粮食又能有多少?终于,人被逼成了野兽,归巢村一度在自相残杀中沦为人间地狱,他从自家残破的屋子中跑出,想在混乱中找些食物,一个被咬掉半张面孔的人蓦然摔在他眼前,泥土混着血流了一地。
不论眼前场景多么恐怖,他却只看见了那人手中滚落在泥地里的半个玉米。
他想也不想抓过便跑,狂奔至村尾一个狗洞时,才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穿过去,而穿过狗洞之后,便是一块开阔的地界。
他不敢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抱着半个玉米在燕山后山走了许久,从黄昏日落走到月明星稀,不知几日过去,他才被一人抱起,带至一个地方。
“你是那个村子里的孩子?”来人一袭青衣,正往他口中灌下一点汤药,明明是苦极的东西,到口中却又暖又甜,他甘之如饴,抓过碗便全数灌下。
喝完他才惊觉,自己的半个玉米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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