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乾凌踏月
“官府当然不敢插手江湖上的事,便也就不了了之,都以为风平浪静了,不料三年后,洛阳城有一个姓刘的官家公子,醉酒后当众说莫云霄长得妖媚,当楼主作甚,不如娶回家当个暖床的小妾,打一打,骂一骂,也就三从四德,服服帖帖了。”
宋雪桥已经猜到了此人的下场,干笑道,“那他一定死得很惨。”
“死到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头道,“几天之后,他被脱光了衣服,草藤绑着,在贪欢楼曾经的方位,跪了一夜,救过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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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疯了,问什么,都说见鬼。”
“那倒还算有点人性。”宋雪桥点点头,“所以你们连说不敢说这个名字?”
老头哭丧着脸,“您二位逼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逼的,老人家放心,你绝对会没事。”宋雪桥给他到了一杯茶,安慰道,“我听说十郡主年轻时被赶出家门三月有余后才创贪欢楼,你可知她为何被赶?”
老头瞪大了眼,伸出一只手,“这是另一道菜,名叫倾国赵粉,我命都有可能搭上,你们还得给银子。”
宋雪桥捏了捏拳头,心道这老头子表面上惧怕,要起钱来倒是丝毫不含糊,居然还会趁机抬价这一招,正待砍个价,裴无念却已经又丢过一张银票。
老头瞧也没瞧,动作极快地入袖中。
裴无念见宋雪桥盯他,莫名奇妙道,“怎么了,你不是没钱了么?”
老头嘿嘿笑道,“还是这位公子有魄力。”
宋雪桥皮笑肉不笑道,“那你继续说。”
老头见他语气不善,假咳两声又道,“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没人知道。”
“你!!”宋雪桥举起另一根筷子,作势要打,老头一惊,滚到裴无念身后,“大侠别怒!没人知道是因为有两个说法!”
“哪两个?”宋雪桥丢了筷子。
老头擦擦汗,慢吞吞回到座儿上,“一是说这郡主年过十七还不嫁,是因为看上了安王身边那位俊俏的大内高手温孤天玄,遭到了安王夫妇极力反对,才被赶出家门的。”
宋雪桥更茫然了,“为什么反对?”
在他看来,郎才女貌,郎情妾意,是一件很圆满的事情。
老头道,“身份地位,十郡主虽不是亲生,却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哪是一个出生低微的侍卫能高攀的,安王夫妇把她当亲生,只盼她能成个相国夫人,一品诰命,跟打打杀杀,随时丢命的在一块!他们能放心吗?”
“那第二个说法呢?”
老头神色一变,“这个么......第二个说法知道的人不多,也没人当个真的,姑且听听就算了,老夫认为不大可信。”
宋雪桥道,“不大可信的,往往是真的。”
“安王和安王妃恩爱多年,安王又是个大善人,好王爷,不会有这种事的。”老头皱眉,下定决心一般。
“也有人说......安王死活不让她嫁给温孤天玄的原因,是因为,安王自己对这个国色天香的养女动了心,十郡主并非被赶,而是逃走的。”
第14章第14章
送走老头,两人都沉默了。
古语语不惊人死不休,棒打鸳鸯逼婚这种事他们都可以理解,只是这安王捡到莫云简是已经二十多岁,等莫云简长大,都快年近半百,何况还是当自己亲手带大的养女,真能有这种龌龊心思?的确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当然,比起这个更难以想象的是,宋雪桥只是闲散了那么一点,不爱抛头露面了那么一点,他的名声居然已经在江湖上差成了这样,居然还有传言说他傻了。
裴无念淡淡道,“你觉得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宋雪桥看着那坛黄酒,“我觉得都不是。”
裴无念道,“为什么?”
宋雪桥笑道,“安王不是个俗人,能把一个陌生的女子当亲生女儿养大,甚至可以准许她不随皇姓,弃文练武,这样开明的人,又怎么会阻止她嫁给喜欢的人?”
“那第二种呢?”
宋雪桥将漆盘中的菜一一排好,“安王如果真对她有什么想法,而莫云简因为厌恶而出逃,为那为什么不远远的建个帮派?非得回洛阳城,这不是恶心自己么?”
裴无念道,“似乎很有道理。”
宋雪桥啧啧道,“我倒觉得是这位十郡主对安王可能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裴无念并没有惊讶,“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种事情,大师兄你永远不会懂的。”宋雪桥摆摆手,“难道你没有发现莫云霄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学她老爹么?她养那些孩子,然后按照安王养她的方法把那些男宠养大。”
裴无念垂下眼,给自己满上第三杯茶,他盯着杯里浮动的茶叶道,“你为什么对别人事看得那么清楚?”
宋雪桥叹气,“因为我不是大侠,是个傻子,还是个浪迹风月的傻子。”
裴无念指尖绕着茶杯打圈道,“原来你在介意别人的风言风语?”
“不介意。”宋雪桥摇摇头,“但亲耳听到还是会有些生气,我宁可他像别人那样叫我小兔崽子,小王八犊子,都不想再听到冤大头这个词,况且,前面还数了一堆大侠。”
裴无念笑笑,“前面那几个,也不是什么大侠。”
“别自谦,你当得起。”宋雪桥将那只坛子倒了倒,里头竟然已经被老头子喝空,拍拍还发出两声闷响,颇为可惜,“那老头子竟然把酒喝空了......”
裴无念端着茶杯,“要不要再让送一坛?”
“不用。”宋雪桥丢了坛子,“酒的事儿晚上再说,现在先吃东西,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忙。”
“去安王府?”
“你真了解我。”
照老头的说法,贪欢楼在护城河边,早被一把火化了焦土,城里唯一还与她有一点关系的,就只剩下那间荒废破败的安王府。
时至下午,店铺已经很清闲,只有一个老板捻着胡子站在柜台后,上去问了几句,老板客气地指了路,说那个地方在城南,现如今已经荒废了许久,不好找,要问路,还好奇地问他们去干什么,宋雪桥只能抹一把眼泪,假意把安王夸赞一通,说安王曾经救过他的父母,现如今他云游回来,想来看看恩人,却不料人已经归了西,便想去故宅探访。
裴无念听他瞎话满天飞也并不拆穿。
老板却大为感动,直夸他是个好人。
宋雪桥又问那对好人能不能少几钱住店的银子,老板抹了鼻涕,十分感动又坚定地说不能。
两人一路边走边探,路过一条牡丹花市,沿途基本都是女孩子在挑花,宋雪桥大喜过望上去问路,但她们基本一见裴无念就连话都说不太全,偏偏笑春风大侠已经养成了习惯性微笑,这下更麻烦,宋雪桥刚拦住一个,姑娘脸就红成了熟螃蟹,低着头急匆匆跑开,再拦住一个,又是这般,几回合下来,差点累瘫。
宋雪桥又不能当街耍流氓强行逮她们,只能咬牙切齿地叹气,裴无念则是一脸无辜,后来宋雪桥学乖了,只挑布衫大娘下手。
原因之一,大娘年纪大,懂得肯定比小姑娘多,其二,大娘从不羞涩,该怎么看怎么看,哪怕裴无念被盯出窟窿,她们的眼光也一定是慈祥的,其三,裴无念似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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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娘露出的微笑比起对小姑娘似乎要友善地多.......
磕磕绊绊到下午天色发了暗,两人才挪到城西的一条老街上,除了一些可能有人或者有鬼的破败房屋,只剩下半人高的萋萋荒草在阴风里哆哆嗦嗦,一座高大破落的府邸坐落在西北角,阴森如同一座牢笼,原先金碧辉煌的颜色像蒙上了一层灰纱,门上应该挂着牌匾的位置早已空无一物,露出了皲裂的木制横梁。
“好歹也是曾经的王府。”宋雪桥站在碎成几块的石阶上,负手看朱红门上的巨大封条,有点物是人非的痛心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安王无后,皇帝削藩,变成这样也在情理之中。”裴无念走上石阶,在他身侧站定,“进去吗?”
“当然要进。”宋雪桥看看门口两座还没风化的石狮子,笑道,“只是要委屈大师兄你跟我做个梁上君子了。”
能不惹麻烦决不惹麻烦,能不走正门决不走正门,这是他的原则,宋雪桥左摸摸右摸摸,不知从哪儿掏出块面纱三两下在脑后系好了结,又掏出一块丢给裴无念,“围上这个。”
裴无念看了看那块标准的夜行设备,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还是顺从的蒙在了脸上,两人借石狮子飞身上了屋脊,又旋身缓缓落地,借着黄昏的点点橙光,能看清院中的全貌,宋雪桥眉头却迅速皱起。
因为即使眼睛再瞎,也能看出这里的不对劲。
房屋空置一年便能长出半人高的荒草,满墙的藤蔓,而王府里头与外面那条长街相比,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堂屋的太师椅都整整齐齐地放着,泛着乌黑油亮的光,地面上还有用水洗,再刷过的痕迹。
宋雪桥压低了声音,“有点意思。”
裴无念走到一口枯井边,自矮草丛中捡起一张暗黄的圆形纸,中间扣出一个方形,他将纸甩给宋雪桥,“丧葬纸钱。”
宋雪桥两指夹住纸钱捻了捻,笑道,“新的,这里矮草丛聚水,它还没湿。”
“被丢到这里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裴无念看向井口,突然抬起一只手,“在前面。”
“什么在前面?”
“安王府的祠堂。”
宋雪桥好似随意地丢了那张纸钱,向后轻轻一瞥,听话的往他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倏忽回过头眨眨眼道,“我好像很少见你用剑。”
“用剑易伤人。”裴无念看看自己手中那把云山,眼中却陡然闪过一道寒芒,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身后的状况,“这是你说的。”
“对对对,我说的。”宋雪桥无所谓般勾起一侧嘴角,瞳孔却陡然一暗,迅速侧身避开,还不忘调侃一句,“所以伤人的事儿就交给裴少侠了!”
原先安静的庭院中顿时响起几声爆裂之声,杂着一股浓重的火药烟气,两人所处井侧霎时升起一片浓烟。
浓烟之中,簌簌的游蛇之声袭来,裴无念指尖一挑,云山当即划过一道寒光,迅疾地割裂了那道浓烟,轻巧地缠上了破尘而来的一条周身泛红的软剑。
云山剑虽薄,但剑身极硬不易弯折,对付一般软剑,虚极剑法第二重,三招之内即可断其剑身,即便是再阴毒的招式也决计挺不过他五招。
裴无念能轻而易举靠虚极剑法在武林大会夺得头筹,足以说明他已经可以把虚极剑法倒过来使,所以宋雪桥并不担心,他在浓雾中摸清了方向,趁此机会往后一蹦一跃,抓住一根麻制井绳,迅速没入其中。
头顶“乒乒乓乓”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井下却安静异常,空有一股难言的味道。
但不出所料,这里有个很大的空间,亮着几根昏暗的蜡烛,他运力轻巧落地,拍拍自己手上的黄泥,往前小心地走去,地下是整齐的青砖道儿,缝隙间填满了暗褐色的不明物。
他方才看到纸钱落在井口便就已经发觉这里有些不甚对劲,此地血腥气浓重异常,近在咫尺,说明刚刚有人在此受了重伤,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但庭院道路却干净得像清洗过一样,唯一可能藏人的,除了这口井,别无他选。
宋雪桥一步一步地走着,里面越走越小,随时都感觉要到了头,前方很快出现一个木架,悬着一个小小的佛龛。
而佛龛正中,是一对儿漆黑的排位,摆着些新鲜的瓜果和一些纸钱,让他在意的却不是这诡异的地下祠堂,而是祠堂边上一截小小的衣角。
他轻轻一扯,竟拖出了一个面色雪白的少年。
少年额前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明显为剑所伤,往外泛着血花,高耸入云的发冠早已歪到一边,臂上那根红绳也已经稀稀拉拉的碎成几缕,更要命的是,少年一只手臂正陷在一坨污糟糟的东西里。
根据宋雪桥不多的人生经历判断,那是一坨陈年的尸身,已经烂的只剩下骨架子和一点乌黑的碎肉。
宋雪桥一怔,心道糟糕,居然有死人?他忙伸手去探少年鼻息,虽然峨嵋对他不太友好,但他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总不能看一个少年惨死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峨嵋出山向来声势浩荡,前呼后拥,成团活动,虽说他们大部分人心气颇高也很傲气,但遇到大事也不像是会耍性子的人,怎么会有一人在这种地方落了单?
脉搏平稳有力,他放下手,长舒了一口气,少年只是惊吓过度外加失了点血,所以晕过去了,身体并无大碍,三两下扯下面纱撕成条状,裹在他脑袋上,又点了穴道,喂了两粒丹药止血,宋雪桥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里面的空间愈发沉闷狭小,那具陈年腐尸仅仅是个开端,佛龛后面的场景竟更为壮观。
各种横七竖八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新的还在冒血水,旧的已经成了一碰就散的骨架,尸堆里面兵器纵横,刀枪斧钺,无所不有,有近一年的,也有五六年以上的。
脚边有一把还挺新的秋水长剑,宋雪桥捡起来看了看标识,是峨嵋的入门的兵器,应当是这少年带进来,正查探时被人从背后所伤。
就在他心里疑云愈发浓郁的时候,井口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吓了他一大跳,回头去看,竟是落进了一个灰布麻衣的人,那人口吐白沫,容貌苍老,带着一只眼罩,像一条奄奄一息的的死鱼。
云山剑柄蓝光一闪,旋即狠狠刺入他的手掌,就像贯穿一张宣纸般轻松,将老头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剑锋没入青砖三分之一有余。
宋雪桥忍不住嘶了一声,顾不得腐尸,忙小跑过去查看,暗自心惊云山剑竟有此等杀伤力,裴无念平日里不用剑实则是一个明智之举。
第15章第15章
“这可麻烦了。”宋雪桥蹲在老头旁边,满面惊愕,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门,刚刚看着还在喘着气的人,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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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跑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浑身僵硬,单眼眼罩落在一边,露出深凹的眼眶。
裴无念抓着另一把剑跟着落到井底,深深嵌入青石砖的云山被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剑锋毫发无损,在井底有些暗的烛光下寒光流转,仍旧熠熠生辉。
裴无念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微恼道,“他动作太快,没来得及阻止。”
“嗯。”宋雪桥举起老头被贯穿的那只手,四指指甲都是乌青色,其中中指的指甲盖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殷红的血肉。
“来不及送到嘴里,居然中剑后还有力气把指甲弹到口中,啧,太狠了。”宋雪桥丢了那只手,下了结论。
裴无念扫视了一下井底,看到佛龛处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个白衣少年仍旧半死不活地躺着,但眉毛已经皱了起来,眼珠在眼皮底下轻轻转动,证明他还活着。
没等裴无念发问,宋雪桥便自觉道,“峨嵋的一个小孩,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带他去一趟医馆比较好。”
裴无念却走过去,扬手就解开了少年额上草草缠着的绷带,宋雪桥疑道,“怎么了?”
“不是他。”裴无念仔细地看了看伤口,“还有一个人。”
宋雪桥一怔,“你是说...那老头还有个同伙?”
裴无念点点头。
现在他们全部都在井下,如果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突然回来,他们......但他看了看裴无念一派从容的表情和那把写满傲气的云山剑,又稍稍定心道,“何解?”
“你看看这一把剑的来头。”裴无念丢过那把从老头手中缴来的软剑。
“老头所有招式都是贪欢楼的万绛染霜,虽已练至顶重,但被云山逼到极限的时候,也就来来回回几个招式在对付,这把软剑在那几个招式下,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伤口应当是和云山一样的直剑所伤。”
宋雪桥扬手一接,转了转剑柄,奇道,“这是个什么剑?”
玲珑山庄剑术所涉颇广,重剑轻剑软剑短剑都在其中,故他很快判定,这把剑很妙,剑身与剑柄所合之处可以转动,轻轻一施力,便如同拨浪鼓一般,红光流动,可算璀璨。
唯一可惜的是,要说好剑,大抵也是十年前的好剑了,因为上面一排鲨齿已经锈蚀,一摸一把土黄色的铁锈。
宋雪桥摸了两把鲨齿,突然脸色一冷,沉声道,“莫云霄还真跟丁墨白有一腿。”
老头的软剑,竟是燕山道人生前又一品,半玄月。
另一人虽不是手执半玄月,但也跟燕山道人脱不了关系,与这个名字搭上关系的,绝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裴无念默默蹲下背起少年,“我们还是先走吧,另一人现在不在王府,说明还有其他据点,峨嵋这个...有些不太妙。”
宋雪桥赞同的点头,刚将软剑别到身后,突然张了张口,略带迟疑的看了看他。
裴无念狐疑道,“怎么了?”
宋雪桥摇了摇头,向来只见他高岭之花,人人景仰,哪曾见他卑躬屈膝地背过人?宋大公子心下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谄媚道,“要不我来!我皮糙肉厚!”
少年在裴无念背上突然一个抽动,竟十分配合地咯出一口血,尽数落在肩头一片月白的外衫上,裴无念竟也没有嫌弃,深色的眸子垂下,低声道,“你对自己的轻功未太自信了些。”
说罢,飞身跃出井口。
宋雪桥旋即明白其意,笑着抓住两把剑,匆匆跟上。
少年咯了一路的血,咳得一张本就雪白的脸更是煞白,看得人心惊,裴无念也相当自觉,只飞檐走壁,绝不落地,生怕吓到路上的人。
好在洛阳夜市也出了名,医馆临近子时还没关门,两人加一个伤号进去时,大夫正在给一人上药,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见他们进来,单片眼镜儿下亮光一闪,便用一只沾了血的手指指边上的一只藤台,意思很明显,让他们呆到一边儿候着。
裴无念将人放下后,便低头玩着云山,宋雪桥又探了探少年的脉息,一口气吐这么多血,实在是不像惊吓过度的症状,但他不是公孙清宴,一脉数人寿命,摸着那平稳毫无异状的脉搏,只得乖乖坐到一侧,玩那把半玄月。
大夫送了前一个病人出门,将一张银票揉成团飞入柜台上的一只纸篓子里,这才去看那个少年,哼道,“老夫最烦的就是这种年轻人不知分寸的打打杀杀。”
还是个有个性的大夫,估摸着当他们互相切磋才搞成这样。
无奈长剑在手,不能假装自己是路过的,宋雪桥只得陪笑脸,“劳烦您给看看,是我们不小心。”
大夫也不搭理他,自顾自伤药包扎少年额前的创口,又取针在他脸上扎了七八个穴道,半晌才松了一口气般哼道,“不过你们还算懂事,最后一下略有势。”
宋雪桥猛然睁大了眼,“势?”
大夫却又钻回了柜台,噼里啪啦地翻箱倒柜,“最后他这脑门上一剑刺过来,往外偏了!这孩子体弱,一吓就吓成了这样!要是你们不知分寸刺进去,哼!”
这个哼哼得意味深长,宋雪桥心里头疑云却又多了一团。
大夫举着一只瓷瓶出来,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儿,也不哼了,直直盯着裴无念,“那位少爷,您的手也要上药。”
宋雪桥直接站了起来,惊道,“什么?!”
裴无念也受了伤?
“伤人者必自伤。”大夫不等他反应,麻利地掀开裴无念广袖下的手,一道将近一尺的口子露了出来,血肉外翻,上还沾着点铁锈,在一只白皙的手上分外显眼。
“我说你们啊!!懂不懂爱护爱护自己的小命儿!”大夫只看了一眼,便发了怒。
裴无念被大夫吼得一怔,难得乖顺的让大夫将药粉在伤口上抹了一通。
宋雪桥已经快将自己的嘴巴咬成兔子三瓣嘴,他向来粗心大意,居然真以为裴无念是无往不胜的神了,居然还厚颜无耻的任凭他把人一路背回来......
他此刻也顾不得考虑那老头子何等本事能伤得了裴无念。
只是略微有些歉意。
裴无念略略抬起头,有些心虚地朝他一笑,“没事,小伤。”
“小伤?!”大夫绷带用力一缠,裴无念眉头立马一皱,但没缩回手。
大夫气道,“这伤口上还有铁锈!这么深,马上化脓破伤风!感染完了整个手别说拿剑,拿筷子都麻烦!......”
宋雪桥自然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等两人抓了药,付帐离开药铺时,那个大夫还在止不住的朝他们一顿数落和唠叨。
这回宋雪桥主动地背起了少年,回了酒楼,人都已经睡了,只剩那个接待他们的小伙计还撑着下巴,一磕一磕地坐在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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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醒了伙计,伙计见他们又背个人回来,多一个人一份口粮,立马笑意盈盈地道要不要再安排一间房,点了头再次出血付账,宋雪桥的懊恼才渐渐消磨殆尽。
白天的檀木桌边上,他盯着那只袖子,那点懊恼没了之后,竟窜起一股和那老大夫一样的无名火,讽道,“裴少侠果然英雄气概,那一剑可曾划起二两血花?”
裴无念倚在床边,头发散在肩头,那只受了伤的手也未曾再藏,绷带下隐隐血色颇为灼眼,他并没答话,只是翻着一本薄薄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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