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许多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chloec
“不是你要买的么?”明楼笑道,“也不想点好,真有蜜蜂追过来蜇我们怎么办?”
“那就赶快跑啊。”说着阿诚在前面跑起来,一路往上跑,小背包在后头一颠一颠的。明楼才懒得追他,跑远了,总会再跑回到他身边的。
大约因为风景确实好,摩星岭上许多结伴出来的小情人。于是树荫底下蹲了许多小贩,出售各种五的小锁,叫人刻了字锁到那边栏杆上。明楼问阿诚要不要买一个玩,却被阿诚反笑道:“我可不玩,人家这都要小情侣买锁买一对的,我凑什么热闹。你下次带个姐姐来吧。”
“嘿!现在居然还敢取笑我了?”明楼踢了他屁股一下。
“哈,你自己可没瞧见,昨天周先生说起来时自己的表情。哦呦,甜的嘞……”说完怕他再踢自己,跑到他背后去了,“哈,你踢不着踢不着!”
明楼不同他计较,只又想起昨日周先生说的话,觉得他自有得意的道理。世界上这么多人,真能碰见那个共同信仰共同理想的人,并能一纸婚书生生世世捆在一起,再好也没有了。
回南京后,新学期的课表发下来,国强同存中都是满满的数学同物理,他当开始上一门货币政策了。去得晚了,坐在后头,那教授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讲起《爱莲说》来,颇有学者风度。明楼只觉得讽刺。
赵存中新谈了女友,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里。作为他们宿舍唯一交了女友的,存中自觉面上生光,走路带风。那女友明楼却是认识的,是上海一个进步组织的干事,在读书会上见过几次。大约是与国立的理学院光明学会一起举事的时候认识的。赵存中这人,本来除了数学和姑娘以外,别无兴趣其实,明楼三个对于他居然会喜欢数学以外的事物已经十分惊奇了跟着这女孩儿谈了以后,竟是变作一个积极分子,每每出现在报纸上。四个人里明楼文笔最好,便常常叫明楼替他改那些针砭时事的文章,大有要弃数从文的意思。明楼只觉过于激进,常劝他们三思,存中却总有道理,明楼也无计可施。
终于又到立新的来信,却换了一个字体,地址同署名都换过了。只这文风,一看就是他,口气也丝毫不改。
邝立新有一手绝活,左右开弓,字体不一。早年哪门考差了,联系簿上自己代家长签个名,去不少教训。不过这事儿也只明楼知道,怕叫哪个多事的报告老师,可要吃大苦头。
他信上说一切都好,只是这蛛丝马迹叫明楼忧心,又写了许多信给他,都只回些千篇一律的好,再不说什么请他去北平玩的话,只说有机会会再见的,只说很挂念上海种种,只说忽然想起来他们当年排的哪出戏了。
然而再见是这样的情况,却是明楼万万不曾想到的。
整个民国十五年都是乱糟糟的。江浙的军阀如稻子般一季换一个,学校里万万读不下书去,老师们不知道哪一日就离开了一个,只有汪芙蕖这等才摆出一副太平绅士的样子。孙传芳拉来张宗昌,将江浙搅成一缸水泥。存中也终于因文遭祸,被带去巡捕房,小姑娘终于认识到这些个文章不能随便乱发,跑来宿舍大哭,周围几个宿舍都探头过来,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
明楼同孙瑞商量瞒着家里拿了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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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瑞拿了三百块,国强从未见过这么多现钱,看得眼睛发直。末了从枕头底下拽了一个布包出来,哗啦一声全倒在桌上,那拿布包丢在一边,理起钱来。明楼知道他钱来得不易,多是勤工俭学和从牙缝里抠唆出来的,同孙瑞一起说什么都叫他把钱起来,只说钱的事不必操心。国强怔了半晌,只好道:“那我去巡捕房。”
明楼掏了七百块出来,连同那三百块凑了一千块钱,道:“我们一同去好了。”
这世上如果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从来都是最简单的事。从巡捕房被赶去军部,才知道存中的文章得罪了当兵的,早被他们提走了,巡捕房也就是跑个腿。顾不得什么,开车去了军部,却连门也进不了,反挨一顿打。孙瑞好吃懒做,一身贼肉却不经打,枪托往胸口砸了一下,整个人立不住。明楼见同学受伤,怒气上涌,扑过去同那人厮打起来,他学过格斗同西洋剑,竟也不落下风,只是被人一拥而上,登时就敌不过了。被打翻在地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太阳穴,明楼这才后悔自己的鲁莽。
“住手!”
穿着政府工作人员的衣服,站在台阶上的,是立新。
围殴的士兵扫了一眼立新的肩膀,立即赔笑道:“长官。”
“军部门口打人,你们不要脸,你们司令还要脸。”邝立新冷冷道,“这几个学生我认识,你们别管了。”然后走到明楼面前,将他拉起来,低声道:“叫他们回去,你跟我走。”
明楼点点头,叫国强带着受伤的孙瑞回去,国强素来相信他的能力,点了点头,叫他放心,难得奢侈地叫了一辆黄包车,把人扛上车喊道:“医院医院,快去医院。”
跟着立新绕进附近的酒店,立新问前台要了药酒同纱布,不发一言地给他上药。明楼心中也是千言万语,最终只道:“我自己来吧。”
立新放下手里的药棉,要医药盘子推到他面前。明楼沾了点碘酒,对着镜子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那些已经青紫的痕迹,如今火辣辣地疼起来。
他在镜子里望见立新。他坐在外头的沙发上打电话,整个人瘦了许多。裹在硬邦邦的制服里,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个捉摸不定的孤魂。
等他挂了电话,明楼才走出去,欠了欠身,“谢谢。是我太莽撞了,如果不是你,真不知道怎么场。”
“我打电话问过了。赵存中是不是?”
“是。”明楼立即道,“他还好么?”
“祸从口出,进了军部能怎样好?”邝立新叹了一口气,“你们是想来要人?”
“对。我们凑了一千块钱……”
“要的。”立新点点头,伸出手去。
明楼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你那同学虽然不老实,但也左右没有犯什么大事。这一千块钱是够的。我认识一个朋友,替你们打点一下,把这钱给送出去。你们叫他别再惹是生非了。”
“好。”明楼想着无论如何先把钱送出去,只要里头有人了钱,这事情才有点转机。
说完事情,忽然又沉默起来。沉默许久,邝立新忽道:“我才回的上海。如今在政府做事。如你所见,是个副官。至于为什么不去找你们……唉,贫贱之交,我可不想认。”
一番话堵死了明楼所有想问的。但最后一句,终归还是带出点明楼熟悉的影子,不由得笑道:“一别数年,你还是老样子。”
“你也是。”立新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冲冠一怒为同学,总还是我认识的明楼。”
第13章
存中到底被放了回来,虽然也掉了一层皮。他埋首在数学里,不再提什么打倒军阀。半夜里头总是莫名其妙地叫起来,把另外三个吓一跳。
北伐军打到苏州的时候,整个江浙人心惶惶。左右大四也没什么课,明楼回了上海实习,在汇丰做国际交易的业务。明镜择了一个经营不善的厂子给他练手,还是存了要他接手明家产业的心思。
孙瑞和国强后来有同他说过,只说存中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惊一乍的,有点动静就吓得不行,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送去医院瞧了,说是神经衰弱。办了休学手续,回老家去了。
周先生回上海的时候,他们约在一家日本特色的酒馆里。这是个刚开的新鲜地方,谁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很奇怪。
组织总结了前两次武装起义失败的教训,将重点放在为起义工人筹措枪支上。闸北是直鲁军毕庶澄的防区,守备森严,力量最强,因而攻坚的任务交给了熟悉情况的顾顺章、赵世炎。周先生同徐梅坤先生负责南市。
周先生新至上海,并不了解情况,带着筹措来的一万三千多元交给顾顺章来筹集军火。顾也确实厉害,通过种种社会关系筹到了不到两百杆枪。周先生计算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够,便联系了明楼,约在这里。
“钱的事情,不必担心。”明楼摆摆手,“如果只是几千块,眼下我拿的出来。”
“这么大一笔钱,令姐不会生疑?”
“我手上如今有一个厂子经营不善,走折旧成本出掉,账面上漂亮一些,短期内问题不大。大姐明,瞒不长久,不过真等她发现,花了也花了,只说出去花天酒地了,她也最多家法伺候。”说是如此,明楼心想还是最好能一顿打,“只是如今这上海要钱容易,要枪难。先生可有什么可靠的渠道?”
“有一个渠道。”周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时间地点,“这是我们另一组组员提供的渠道,是看着大势已去决定最后捞一笔的军警,一共二十二杆枪。”
“军警的枪,摆设吧。”明楼皱了皱眉头。
“聊胜于无,总好过叫同志们拿血肉去堵。”
“我明白了,今晚我就去与他们接头。”明楼道,“需要带人么?”
“那边要求你一个人开车去,直接在码头交易,钱给了他们,他们当晚立即走。”
“只我一个人去?那边搭线的不用和我一起?”
“我们有一个同志会同你一起过去。今晚九点他会在老地方等你。”
“好。”明楼点点头。
周先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并没有吃什么就走了,明楼留下来接着喝了点酒。清酒度数浅,不过饮上一点,点到即止,却也足够壮胆了。
“咚”得一声隔壁的包间传来一声闷响,许是有什么被撞翻摁倒在地上。隔断是木框布面,厚实得很,不像有些日本馆子,净拿些纸糊。明楼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留下疑心,便取了随身的一柄小刀割破了厚厚的隔断,只留下一条小缝。透着那缝看过去,却是一个摁着另一个,在做些非礼勿视的事情。
明楼本不打算接着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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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瞥见一个被扒下的军服,心头一凛。被压的那个并不怎样乐意,却也不敢反对的样子,只抓着翻倒的桌角求那个人别在这里。明楼看得清楚,知道是军队里常有的强迫之事,十分恶心,又微觉异样,似乎又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那边的兽行持续了不知多久,明楼也看不下去,只道是个巧合,便不再理会。
三月初的码头还有些冷。同他一起的是个工人,就在这个码头上班,对地形十分熟悉,负责开车和策应。
军警的代表准时到了,也只两个人,显然是谈好的。剩下的人在后头货船上,他们不放心,怕这两个拿了钱私吞了,便在左近盯着。
“枪带来了?”
“这儿。”军警拍了拍身边的一个木箱子。
“打开验货。”
那人同意了,低下头去开那木箱。啪得一声被一枪击毙在木箱子上。明楼条件反射地抱头一滚,躲到边上的一堆木箱边上。
他们中伏了。
明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夜色里那只货船蓦地开船了。岸上活着的代表反应很快,把人拨开,想从木箱里摸出一把枪,却也被一排暴风骤雨般的扫射击毙在当场。亲见两个人死在眼前让明楼有些慌了。他听见上头有人跑过来,听见有人下令:“包围现场!一个都不能放过!”
心下登时雪亮。这群军警里出了叛徒,将他这些想一起金盆洗手的兄弟告发了。如今军队派了人来,要截住这批人,连同前来交易的他们,一并解决。
我要死在这里了。
明楼忽然感到绝望,血液都冻住一般。他不敢探出头去找路出去,只等着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后悔的感觉,满心里居然只有些懊丧今晚没有回去同他们吃最后一顿晚饭。
“跟我来。”同来的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的身边,叫他升起生机与恐惧。
跟着他,在漆黑夜色里的货堆间猫着腰穿行。明楼追着他的影子,直到他被一颗子弹了结在面前。
甚至都没有给明楼反应的机会,他就咽了气。立新从拐角的影子里踏出来,望见了明楼。
几乎只是一瞬,明楼就被他一枪托砸到了地上,倒在他的军靴边上,模模糊糊地听见他说:“有两个人从那边跑了,你们两个追上。我去那边清理。”他登时明白了立新的用意,闭着眼睛装死。
他感到领子被拽着,在地上拖行,丢进车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立新打开车门,爬进车里来。
“你是真不想活了?”见明楼还倒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地,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只叫他眼冒金星,扶着脖子坐起来,“起来!你是回家去?还是到哪里去?”
“找个酒店吧。”明楼揉了揉被枪托砸伤的地方,不愿告诉他事成之后集合的地点。立新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哼了一声道:“你不想告诉我,还以为我不晓得。我如果什么都不晓得,你现在早就是个死人。”
他生气得很,说话颠三倒四的,明楼也听不明白,只感觉这事情是有转机的,便望着后视镜里一双凤眼道:“你似乎有门路可以弄到枪。”
“你还想作死?”一双凤眼差点气得竖起来,“自己趁早去和阎王爷报到,别说认识我!”
“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我也不会甘冒大险。”
“弄不到!”立新不耐烦道,“你趁早闭嘴吧。回去老老实实念书。不然我一封信跟你大姐检举你,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枪不够的话,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或者是以后,你总有可能在拐角一枪打死的是我。”
一个急刹车,差点叫明楼从后座上栽到前头去。
“你这是恨我打死你们的人了?”
“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屁话。”立新重新踩了油门,再不说一句话。开了一会儿,停在一个酒店前。
明楼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他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半晌不说话,最后见明楼不动,大有要他一个准话的意思。一双丹凤眼闭上又睁开,在微弱的月光下恍如两团鬼火。
几乎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只这一次了。贫贱之交,我可再也不认了。”顿了顿又道:“我杀了那人,你恨我不恨?”忽然又自暴自弃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以后我都不认得你了,恨不恨也由得你去。你回去吧。要是记得我半分好,就回学校去念书。要是不记得,以后被人打死了,就记得我待你多好了。”
一番话说得明楼怔在那里,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是欠了欠身,转身下了车。似乎是怕自己后悔,那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明楼一个人。
立新这人说话算话,五十杆枪,分文不取,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们的仓库里。明楼这才明白他说的“晓得”到底是晓得到什么地步。同周先生说了这枪的来历,同那晚的经历,周先生不由叹道:“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掉,之后如果他愿意将功赎罪,可以考虑策反他。”
得了他的首肯,明楼才放下一颗心来。他这条命是立新救下的,可同志的性命也确确实实是立新夺走的。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心头滚了千百遍,最后只剩一句“你恨我不恨”。
前期的准备工作结束,明楼按照命令继续潜伏下去,而不是同起义的工人们一起攻打上海。他开车去接阿诚放学回家,他决心将他同明台这几日请了假扣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阿诚说他们话剧社要最后一次排练了,约了在礼堂里排一下,还叫明楼这个老学长指教一二。明楼长得英俊,又是他们那届风云人物,同邝立新一起都是话剧社的人才,这些小学弟崇拜得和什么似的。明楼拗不过,只好答应,跟着他们往礼堂走。
礼堂平日都是不开的,阿诚是跟看门大爷说了好久的情才借来了钥匙。明楼笑说:“你这面子可不小了,陈大爷只给过立新一个人钥匙,我都借不到。”
“那可不是。我好话说得嘴也干了,还送了两包进口烟!”
“你哪儿来的香烟?”明楼眯起眼睛。
“这个……明堂哥上次给的……”阿诚自知失言,支支吾吾起来。
“你才多大啊,学着人吞云吐雾啊!”明楼板起脸来,是真的生气了。
“我……我没抽烟,真的,烟都在柜子里放着呢!就少了两包,你自己回去瞧……”阿诚急道。
“回去拾你。”明楼瞪了他一眼,“开门去。”
“哦。”阿诚应了一声,跑到沉重的木门前。
这扇木门颜色总是乌沉沉的,给人厚重庄严的感觉。只是今日明楼忽然觉得它有些阴森,似乎它的背后是无尽森严的地狱。
门推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十几个学生吓得大叫起来,明楼下意识地揽住了阿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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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肩膀。
如果这个舞台就是地狱,它已经不需要布景了。深红色的帷幕被扯了下来,露出一整面白墙,上书五个血字:“走狗的下场”。
礼堂中央吊死了一个人,一身狗皮,浑身没一处好的,显然是被报复而死。
“我去叫老师。”阿诚反应过来,“要报警。你看着他们,别叫他们乱碰。”他挣开明楼的手,跑向办公楼。明楼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那戏台的中心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魔力,将他一步步拉向那个地狱的深处。
他望清那个吊死鬼的脸,忽然明白这魔力的来源。
忽然想抚掌大笑,笑这个戏疯子又做戏,笑他这舞台搭得极好,笑他这左手的字迹一如当年,笑他一语成谶最终死在了戏台子上。笑也笑不出,又不可长歌当哭,一腔血闷在心头,仓皇地退出礼堂,几乎要被阳光钉死在地上。
阿诚跑回来的时候望见丧魂落魄的他,四下张望一下,道:“哥,警察要问话。”
他的声音叫明楼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道:“好。我们过去吧。”
从警察局里出来,阿诚忽然说有一家馄饨特别好,拉着明楼去吃。明楼被他拉着穿过小巷,在一个馄饨摊坐定。要了两份小馄饨,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卖晚报的经过,阿诚买了一份晚报。昨天夜里死了一队大兵,连同立新一起,那个小队无一生还,疑心是工人纠察队动的手。
“这工人纠察队是厉害啊!”边上吃馄饨的人叹道,“我看上海守不住咯!”
“留神你说话!”
“是啦……不过你说这工人纠察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声不响地就杀了一队?”
“谁知道啊……确实厉害啊!”
阿诚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又望了一眼已经吃完默不作声的明楼,眼睛转了转,将钱放在桌上,吆喝了一声:“老板,吃好钱放桌上了。”
“好嘞!”
“我们回家吧。”
路上这样多穿行的行人,明楼只感觉到他和阿诚两个人。他们仿佛是那日排练完莎乐美带他回去,前头有放炮的,要将他裹在怀里。看到阿诚已经长高了,才惊觉已经过了好几年,莎乐美也确实是死了。
“立新哥哥不是走狗。”阿诚忽然道,“你说是么?”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会真的是军阀走狗的。”阿诚道,“我想他有许多苦衷。”
“可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明楼搪塞道。
“你可说过,不会骗我的。”阿诚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拿谎话搪塞我,不如不说。”
“你现在真的长大了。”
“所以如果你觉得我能听,就应当告诉我。如果觉得我不能听,就应当说不能告诉我。而不是像现在这里丧魂落魄的,叫人担心。”
明楼看了他一眼,道:“我心里乱,你陪我走走就好了。毕竟同学一场,他是不是军阀走狗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在我面前,还这样情状,于情于理,我都接受不了。”
他说得在理,阿诚便不再多问,只是点点头道:“那我们多走一会儿再回去,不然叫大姐瞧见,要多问的。”
“出了这种事,她是一定要多问的。”明楼叹了一口气。
“对了,他还有家人么?”
“不知道,我让人去他老家查查。”
那边的人很能干,很快就寄回了一个档案。只说他这算殉职,老母幼弟拿了一笔钱后,没多说什么。又查到这人原本是奉系的翻译,郭松龄反奉后下了狱,又不知道怎么巴结上了如今的长官。信里语焉不详,意思却很明白,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话其实说得很清楚。也就这样一路升迁得很快,升到了副官。只是他死了后,那长官正忙着对付工人起义也没说什么,想来这关系确实十分清楚。
说来也很奇怪,他折起信来的时候,忽然想通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然后如同保护性的记忆一样,他又瞬间忘了干净。满脑子都是他在百老汇演出的情景,自己翘课包场去瞧他,又被他骂说:“你要是记我半分好,就回学校念书去。”
是了,该回学校去了。
第14章
赵先生到底还是走了。
明镜带着明台,他带着阿诚,站在墓地里。正是花开得很好的时候,却要举行葬礼。鲜花都摘下来放到坟前,仿佛他们死得其所。
牵他的手回去,望见那边站着一个圆脸的年轻人。黑西装得体致但是过时,一顶黑色礼帽显得脸更圆了。这人的长相让明楼感到十分熟悉,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倒是阿诚提醒了他:“我们是不是在广州见过他?”
是了,开车来接周先生的那个军校学生。
北伐军打进了上海,他如果是黄埔的学生,出现在上海并不奇怪,只是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参加赵先生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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