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气清景明
小木头点头:“道长说的对,这是我爹教我的,我还能研硼砂,雄黄。我爹说他做的药粉,能用在眼睛里!”
沈抟心中惊讶,这朱砂过了水,竟能至如此细碎。勾阵画符,岂不倍功?
沈抟看了看案边的几个小口袋,问:“你有多少朱砂?”
小木头见沈抟八成要买,赶紧说:“道长你看,我这有半袋大概六七斤,你要多少呢?”
薛竹笑了:“小木头,你家里还有吗?有多少?”
小木头惊喜道:“你们,道长你们,要很多吗?我家里还有好几个袋子的朱砂!总有一二百斤吧!”
沈抟便从怀里掏出块散银子:“给,小掌柜,带我们回去取货吧!”
薛竹帮小木头提着褡裢水桶,沈抟拿着几个半袋朱砂雄黄。小木头脚步轻捷在前带路,还是头回有人叫他小掌柜,心里得意的紧。
小木头家住药市街最外的暗巷里,巷尾有口甜水井。街坊邻里都是些靠药行吃饭的小门户,小木头的父亲,是药行里的炮制师傅,母亲带着小木头在家研磨些细药,卖与附近的郎中,贴补家用。这次药行开市,小木头闹着要去卖他自己做的药粉,母亲也便随他去了。
小木头推门带他二人进来,内间门帘一挑,一年轻妇人迎出来,打个照面。沈薛二人见屋里没有别人,俱都一礼,退到屋外小院里。
沈抟侧过身,隔门讲话:“失礼了,大娘子,贫道二人是想买小木头的朱砂。他说家里还有不少。”
妇人也不便当面对话,只低头嘱咐儿子几句。小木头跑出来,搬出两个小杌,将那块碎银子递还给沈抟说:“道长稍等,我这就去喊爹爹,我们马上就回来。”
沈抟点头。小木头飞也似地跑了。
沈抟便在小杌上坐了,薛竹还站着四处打量,院子虽小,却拾的齐整,墙根堆着些铡刀,坩埚,焙药罐子。
薛竹回头看看沈抟,说:“师父,这倒像我小时住的小院子。那时候我娘给人浆洗缝补,我就帮着运送,早晨去集上给人传个信跑个腿,混口点心吃。”
沈抟薄唇弯了弯。
薛竹也在沈抟身边坐了,又说:“后来我母亲这身子每况愈下,吃药卖了院子,最后...就只好卖了自己。”
沈抟见窗边晾有几件衣裳,说:“这小木头倒比我们都强,父母在堂,衣食饱暖。”
忽然,偏仄的暗巷,传来阵疾行的脚步声,小木头跌跌撞撞,高声哭喊:“娘!娘!!”尖锐嘶哑,岔了音。他母亲紧忙从屋内迎出去,沈薛两人对视一眼,便都跟上。
小木头身后,跟着两位十六七的少年,面露悲戚,气喘吁吁。木头娘听他们争抢说了几句,双腿一软,委顿在地。
薛竹赶上施救,沈抟问缘由。
只说小木头,奔了父亲的炮制作坊去,却见他爹的两位徒弟在屋内叉手。说是等他爹一早去行上取药,这都晌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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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
小木头忙说有急事,二人便欲随他沿路寻找。却不想一出屋门,房檐的瓦片上,正好顺下几滴血水,恰恰沾到小木头脸上。两学徒爬到屋顶一望。大惊失色。
众人边说,边匆忙赶到。
沈抟心法运转,神色尽敛,使个鹞子翻身,轻巧的落在屋檐瓦片之上,面色平静,眸中清冷。薛竹看他脸色便知不好,身子一纵双手扒住房檐,刚要拧身而上。沈抟微微高声:“下去!”
薛竹依言松手。
屋顶上顺瓦片走向,铺着一具尸身,手脚四肢头颅躯干,并排摆放整齐。创口向下,血迹渐凝,艰难幽咽,向下蜿蜒。
就在晌午,太阳下面!
薛竹陪同小木头并他母亲去报官不提,沈抟便问了两位学徒细节,小木头的父亲是巳时初走的,午时末被发现。看身状已死了一时三刻,面目安详,肢体创口血肉回缩,那便应当是...先下了迷药,之后活活砍下来的。
沈抟神色声音无一丝波澜:“你二人一直在屋内,就没听到屋子上有响动?”
二人都说是没有一点声音,而且师傅今日也没有什么异常。
沈抟又问:“可有仇怨?”
二人道绝不可能,师傅为人宽厚开朗,与人为善。师母又少出门。一家人温饱而已,也没有什么钱财可图。
虽是午时,沈抟还是试着招魂,成功化符后,却无任何反应。即是说,要么轮回去了,要么...魂飞魄散...
薛竹陪着小木头母子并差役回来,验看尸,询问走访。母子二人跌坐哭嚎,不能自已。薛竹搂着小木头,不停劝慰。又送他二人回衙门备案。闹到晚间方回。
薛竹煮了两盏茶汤,沈抟简单跟他讲些尸首形貌。
薛竹叹道:“等事了,我再来他的朱砂吧!这母子二人以后,必不好过。”
沈抟点头:“叫他专做朱砂就是了。我们都下。”
薛竹散开道冠,通了通头发:“役差也直叫倒霉,说是六七天前,刚有个人死在城墙上!还没头绪呢!”
沈抟眯了眯眼,迟疑道:“我总觉得人死得蹊跷,就算有仇有怨,需得死无全尸方解恨。那...那又扔到房上做什么?”
薛竹道:“前几天那个更奇怪,竟站在城墙上,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下巴卸了,然后把舌头掏了出来。连带着喉头脾胃,一起...那惨状我都不敢想!”
沈抟霍得站起,问道:“什么?!拔舌而死?还有...五马分尸...这...”他脸色阴沉,半晌不语。
薛竹忙问:“怎么师父?有邪祟作怪?”
沈抟深吸口气,道:“你等着,我去找找。”
薛竹拦住:“师父,到底怎么说?”
沈抟说:“如果不是巧合的话,这是长生邪术,七杀续命。一死剥皮刑,二死拔舌苦,三死马分尸...所以可能会有一人,十四天前死于剥皮,却还没被发现!”
薛竹双眼大睁,脸色发白。
沈抟抚抚薛竹脊背道:“别怕,等着我。”
薛竹反手拉住沈抟,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面目寂然,声色平平:“师父,我也是怀安观仪恒道传人那。”
沈抟望了望薛竹,简短道:“束上头发,走!”
第12章沈图南命化木劫符
七杀续命,又叫替身续命,子午七杀。需找齐男女老幼七人,与自己五行相同,甲子纳音全命者。
比如此次沈薛二人得遇,便是土命全音。施术者必为土命,七日杀一人,顺序排列为,沙中土,城头土,屋上土,大驿土,壁上土,路旁土,六位。最后需再选一人,与自己同命同性同名。做法虐杀,方能续命。
二人连夜打听,果然沈抟所料不错,城墙上拔舌而死之人,正是命音“城头土”。而小木头的爹,是命音“屋上土”。
是以按照,一死剥皮刑,命音沙中土,来推断的话。十四天前,应有一人,被剥去全身外皮,埋于沙中。
沈薛二人分头疾走,一东一西。寻城中沙堆,沙坑,沙地。直寻到丑时初,沈抟领口的通语符传来薛竹一句话:“师父,城东六里,桥平巷尾。”
沈抟来时,薛竹已经把沙土堆挖开了,沙中横着一段血肉,约摸三尺长短。头大肩窄,四肢短瘦。身上溃烂破败,深绿黝黑,眼珠浑浊,牙齿外突。正是一无皮婴孩!大不过三两岁!
沙中腥臊恶臭,蛆虫蠕蠕,内脏满地。薛竹沉宁而立,风平浪静道:“无魂可招。”
沈抟深知薛竹是个好热闹的,嬉闹无赖,笑泪俱全。又怕尸首怕的要命!能于此间凝神静立,定是仪恒心法运转周天。只能说明,他很愤怒!
沈抟皱眉,说:“果然是七杀之局!七天后驿站平场布阵!”
有话长,无话短。七天后巳时初,薛竹符阵布妥。能用七杀续命的人,绝对不好相与。是以薛竹兑卯缓行符,艮戌镇业符,坤酉滞身符,各二。布一六角困阵。长剑为心,插在土中。右掌用血浑朱砂,画着一个艮山守身符。万不得已,可用三年阳寿催动守身符,逃得一命。
午时安然而过,二人岿然不动,直到天黑。既然称子午七杀,午时不来,子时准到。是以亥时刚过,薛竹又看了一遍符阵,掐换了几个法诀。
沈抟于阵中闭目打坐,无悲无喜无嗔无怒。
子时更响,官道上走来两人。走后的是位女子,垂头含胸,亦步亦趋。走前的是个老者,皱纹纵横交错,须眉苍苍,双目深陷,估计百岁有余。快到近前时,老者微微转头,干笑一声:“道士?是来?挡你祖爷爷长生不老??”
薛竹踏前一步,道:“老妖怪,我给你相相面,看你印堂发黑,死气昭昭,人中平滑,抬头纹都开了!长生不老?怕是一时三刻要死于当场!”
老头桀桀而笑,胸口像漏气的风匣:“呵呵呵呵哈,就凭你们两个小崽子?真是一百年没听过这样的笑话!”
沈抟长身而起,道:“郁离,救人。”
话音未落飞身上前,南冥出鞘,直取老者心窝。老者手爪微曲,竟空手架住南冥。右手成拳,朝沈抟头颈上略去,沈抟回剑格挡,金石之音大作。
薛竹三张正身符拍醒那女郎,嘱咐快逃。抢回身,右手乾午诛邪符一兜,正打在老者后肩上。对方看也不看,回身一掌,劈得薛竹后退几步,气血翻腾,一跤跌倒。
老者边斗边笑:“嘻嘻,小娃娃,你干嘛拿诛邪符打我?我是人那哈哈哈!”
薛竹恍然,左手法诀拉起六角符阵,向前一招。符幽光闪过,向前压进。右手木藤符只朝太阳,膻中,丹田而去。老者身形大缓。
沈抟招招成圆,刺中几剑,却如探磐石。老者趁机递招,倒打中沈抟两掌一拳。沈抟寂气敛神,面如木刻。剑花翻转,只取老者双目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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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土纳身总不能练到眼珠子上去吧!
三人从子时斗到丑末,薛竹符阵压到一丈之内,被几次打中胸腹,肋骨断了两条,眼冒金星,左手紧扣,勉力支持。
沈抟浑身浴血,颈中一道裂口伤了喉头,贴着一张速愈符止血。左腿胫骨开裂,不敢用力。
那老者困在阵中,被薛竹的长剑插中右眼,镇在地上!浑身乱颤,破阵不得。嘶吼道:“你们两个牛鼻子!若现在走了,我便当没有这事。若执迷不悟,祖爷爷我舍了长生,把你们挫骨扬灰!!”
沈抟摇摇头,薛竹便道:“你伤天害理之前,就没想到有天会被铲除?”
老者阴沉沉回道:“铲除?好好好,我便舍了这三魂!你二人俱是强弩之末,我土纳身刀枪不入,如何杀我?”说着,从怀里引出三道青烟,一张嘴纳了进去。须臾,周身雾气流转,阵符簌簌直抖。薛竹忙守心神,用力压住,脸色苍白,气几乎耗尽。
沈抟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张深绿色符。朝老者抖了抖。老者仅剩的左眼一阵乱跳,右眼鲜血淋漓。仍不服气道:“元一木劫符?小子,就算你是木命,才不过二十七八,几年道行?就想聚劫杀我?”
这老者午时连杀三人,第四个大驿土却子时前来,定与此人同命。木克土,大驿土诸木不惧,唯大林木能解。遇到沈抟,真是天定劫数!
沈抟按住喉头符纸,轻声嘶哑:“见笑了,戊辰年大林木。”
老者抖肝搜肺的哆嗦道:“你,你...竟得筑基?!七十六岁...长生...不老?”
沈抟一瘸一拐步入阵中,其中一张绿符贴在老者丹田上,眉头一皱道:“闭嘴!不用你算年纪!”
老者慌了:“道长道长,何至于此?你木劫符一下,生死难料。何必为凡人出头?”
沈抟再不废话,面无表情,左手一动。却不料艮戌镇业符一盛,把他从符阵里抛了出来。
薛竹左手法诀压在心口,急声问:“师父,他说的是真的?会...会有性命之忧?”
沈抟摇头。地上老者周身雾气越转越快,大声说:“木劫木劫,什么叫劫?就是九死一生!你快劝劝你师父!!”
沈抟左手一动,薛竹又一道引水符打中,道:“师父,师父!不能试呀!万一...万一...”
地上老者已把雾气纳入了一多半,身上长剑摇摇欲坠。六道灵符一起抖动,薛竹一阵眩晕,还是死命抗衡。老者看出他刚不能久,大声嚷着:“便是他真有长生仙骨,肉身毁了,尽皆全废!这木劫一下,全身寸断!”
沈抟剑指一招,南冥卡入老者牙关,使其禁声。按住喉咙道:“哪能够就死!”
薛竹几步抢上,右手紧握住沈抟左手,猛摇头:“不不不师父,不...我能压住,我能的!你别试!”他虽嘴硬,可气一竭,唯死而已。
沈抟每天说他欠揍,却其实从没有打过他。眼看符阵七零八落,摇摇欲坠。劈手擒拿,只一招便把薛竹勾倒在地,左手把他双臂扣在胸前。整个人压住他,使其动弹不得。
薛竹浑身乱挺,如离水之鱼:“师父师父,你走吧!你离远点!!你还要长生不老呢!!”说着倒运心法,一口血喷在胸前,法诀见血,众符又紧一层。就身具纯阳,又有多少血够喷的?
沈抟右手把元一木劫符贴在自己胸口,嘶哑道:“邪祟不除,善恶不辨,长生何益?”喘息一会,低头看他,展颜一笑:“而且,我不要离你远一点!”说完左手法诀一扣。元一木劫符立刻化符,阵中老者登时不动。
薛竹两手得便,面色冷寂,双目凝神,沉心静气。左手法诀速变,右手一掌拍在沈抟胸口。赤红火光冲天一闪,万籁俱寂。
皖庆驿站离城二十里,药行开市,官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天刚亮,便有一女子声音轻声唤道:“道长,道长醒来。”
薛竹悠悠醒转,眼帘抖动,眉头紧锁,双目发酸。却是不敢睁眼!
那女子声音又道:“道长醒来。多谢救命!尊,尊师似乎,不太好。咱们怎么救救他?”
薛竹一听“不太好”三字,仿佛三清法旨,道德真经!猛一翻身,圆睁二目。
场中老者早已寸寸而断,化作飞灰。只有两把长剑倒在地上。
而沈抟...浑身血污,阖目而卧,喉头结疤,胸口起伏!
哪里是不太好...简直已经非常好!!
薛竹周身乱颤,展开右手手心,登时泪如雨下!喃喃自语:“多谢灵宝天尊救度!多谢祖师爷!”他右手被灼伤几道,艮山守身符化符而出,救了沈抟性命!
昨夜被救的女子,带夫郎儿女并娘家父母家人,折返而回。刚好接回沈薛二人,千恩万谢,好生安排。
稍作休整,薛竹起笔咒画个探魂符,一手掐着沈抟脉门,一手举符周身探查,面色忧虑。
沈抟虽肉身得留,魂魄却受损严重,缩在丹田缓慢流转,所以至其昏迷。就算醒来,估计也无知无觉,不知多久才能把记忆找回来。
不过只要肉身还在,魂魄得养,总有一天会恢复。薛竹强笑笑,又画了一张安魂符,与他揣在怀里。轻声道:“师父,我买了小木头的朱砂了,草药英石,也都好了。咱们回家吧!”
第13章蹈黄泉得遇崔简容
薛竹赁了一辆马车,没惊动任何人。一路慢慢出城去了。
晓行夜宿,缓慢行进。沈抟一路昏睡,没有任何反应。薛竹却一路都在对他讲话。
“师父,身上的伤疼不疼啊?我这肋条一喘气就疼。”
“师父,我第一次帮你沐浴穿衣,原来你还挺重的呀!”
“师父咱们这次算不算替天行道了?”
“我,我说老家伙...你他妈的...可什么时候能醒啊!!”
第七天头上,马车踱到怀安观门前,薛竹掀开车帘,把沈抟抱了出来:“师父,我们回来了。”
却没想观门一响,萧老道迎出来,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
薛竹面色一黯:“一言难尽。我现在特别后悔没好好学学炼丹。”
安置好沈抟,薛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萧老道讲述了七杀续命之局。
萧老道紧皱眉头,犹豫道:“你要救他,可能得过阴走一遭了。找两颗返乡草捣汁灌了,他才能醒,醒了才能嗑化丹药,才能一天好似一天。”
薛竹问:“萧前辈,这草很难找?”
萧老道摇头:“你走到忘川河边,满地都是。寻草不难,是你还魂难。”
阳人过阴,需生魂出窍,万事皆可。只是这回魂路不好闯。千魂勾身,万鬼挡路。古来过阴者,十有八九于还魂路上,力竭而死。若元神死在阴间,肉身也就是一具尸首了!
薛竹又问:“这草用什么装回来?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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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玉罐?”
萧老道看看沈抟:“这返乡草离阴即枯。你得带他一起去!”
薛竹看着沈抟:“也好!他在哪,我在哪!”
过阴被老萧安排在三天后的戌时,若常人知晓自己“死期”,恐有很多事要安排。可薛竹除了不想吓到李谭夫妇。竟想不起一个有牵挂的人。脑中反复只记得几句话。
“我帮你起个道号吧!”
“别怕。”
“我在家等你三年...你还得回来当道士。”
“喜欢的紧,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寻他回来!”
薛竹画了三天符备用,拘住沈抟生魂,封在药葫芦里,挂于腰间。又背了两把长剑,依言躺在地上。
萧老道在薛竹身体两侧席子上,写满地藏离阳咒。又在他脚边点一盏长明灯。郑重嘱咐:“回魂路上不要乱闯,看着你的长明灯。莫走岔了!”
薛竹点点头,望着长明灯的火苗,几个呼吸间就闭了双眼。
阴间无日月,天总是黑的。
薛竹穿一件月白道袍,松垮垮束着发。站在一条二马并过的小路上。路旁是无边的紫黑色灌木。
身边不断有人缓缓走过。男男女女,黄发垂髫。大多一脸懵懂,偶遇有些表情的,也是悲切哀叹,眉头紧锁。有人抬头看看薛竹,眼光又落回去。薛竹把身后两把剑入怀中,微微垂头,随着人流走去。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黄泉路。
一路上没人出声,也没有人停下。只是走。万千死魂擦身而过,薛竹仿佛被千万道悲怆哀伤击穿,脚下愈沉,身形佝偻。真的能回去吗?能闯过回魂路吗?我不该来。不该发现这个七杀局。干嘛...要管这种事?到底值不值,无人知,无人晓。我们...此间下场...
薛竹不经意伸手,握了握腰间的药葫芦。灵犀一动,忽地笑了。心道惭愧。这不就是纯阳通感?不然哪里有这许多胡思乱想!再不踌躇,大步向前。
一无困倦饥馁,二无日月星辰。薛竹也不知握着药葫芦走了几天。远远看到前方有一大片空地。聚集许多人。薛竹走近一看,空地上一块巨石矗立。高而仰止,明如铜镜。无数人停留在前,自哭自笑,抚掌而叹,仿若醍醐灌顶。他也朝石镜瞥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往前走,身边的人渐渐多起来,神智也清明不少。甚至还有互相招呼的。
“兄弟?我是失脚掉河里了!你怎么死的?”
“我竟然不知道我前生是条狗!”
“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你看那孩子那么小!”
“小兄弟,你这么年轻,是害了什么病?”旁边有位不甘寂寞,碰了碰薛竹。
“哦,我我...我自己来的。”薛竹含糊着,语焉不详。
“什么?怎的自杀?你小小年纪什么想不开啊!”这位似乎还是个热心肠。
“不不,我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薛竹强笑。
“哎!这么个好模样,脑子倒不清楚”那位摇摇头走了。
再往前五六里,小路逐渐开阔。显出一片浩瀚的河岸,河水寂静漆黑,水汽氤氲,轻雾缭绕。既无渡口,更无舟楫。
薛竹沿河走了一阵,想来这就是忘川河了,估计不久就会碰上奈何桥。可...返乡草到底什么样呢?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问询:“你,你是位道长吧?”薛竹一惊,心中奇怪。他并没挽冠,也无拂尘法器在手。道袍更是一般男子常服,不知对方怎么认出来。
回过头,见一瘦削男子,身着降红色圆领袍,幞头软靴。面现病容,身量稍矮。正颔首而问。
薛竹也不隐瞒,回身稽首揖道:“有礼,贫道薛竹。”
病容男子还了半礼:“果然是郁离子道长。我叫崔易。”
薛竹更加惊讶,问到:“崔先生,您,为什么会认识我?您是?”
崔易伸手示意,二人边走边说:“对阴间来讲,阳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前几日,你和尊师联手抗衡那换命的老鬼,现正在枉死城里押着呢!所以,你师徒现在正是阴间红人。”
薛竹恍然,取下腰间的药葫芦,又帮沈抟行了一礼,说:“家师伤重,不能全礼了。那老妖怪,下场如何?”
崔易还礼,道:“若虚子道长惩奸除恶,我辈虽为鬼物,尽皆佩服。至于那妖人,无间地狱空得很,他怕是再不得出来了!”
薛竹顿时心下大畅!竟从没这样痛快过!善恶到头终有回报!心道师父你看,没白折在这一场!
崔易带着薛竹沿河而过,不时有人对他打拱问礼,崔易视若未见。薛竹却看出,他似乎是这阴间的律令官差。阴司鬼差等级森严,也不知崔易是哪一级。
有崔易领路,不多时便望见一座长桥,横亘在忘川河上。彼岸花开津难渡,徒呼奈何却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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