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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浓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Epony
那小半个馒头掰开的地方隐隐看得出谷物的颜色,老乞丐把它举到了阿酒的嘴边,声音含糊地说:“你吃。”
阿酒没有张嘴。
老乞丐执着地把那小半个馒头往他嘴边凑:“嗯,你吃。”
阿酒鼻头一酸,慌忙低下了头,抬手去捧那小半个馒头。
然而老乞丐并不给他,仍旧自己举着,阿酒只得张开嘴,把馒头咬进了嘴里。
见此,老乞丐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打更的梆子声从街上传来,阿酒这具身体本就虚弱,他又饿了四日,连咀嚼都没力气。的声音传来,身前老乞丐的呼吸浑浊而粗重,阿酒略有担心地再次抬起头,却见老乞丐从自己的破布烂衫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
阿酒几乎惊愕地撞到墙上,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了莺声燕语,阿酒猛然回头,小巷的彼端露出一片灯笼的红光,他犹如置身鬼窟之中,万千种恶寒涌上心头。
一股臭味扑面而来,阿酒慌忙抬起手,却抵不住老乞丐骤然压下的重量。他张开的嘴缺了大半的牙齿,就凑在阿酒脸侧,笨重的身体兀自耸动着。
老乞丐粗糙发硬的手贴上他的身体,阿酒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喊,双手和双脚胡乱地踢打,却阴差阳错使老乞丐的身体愈加贴近了他。阿酒呜呜地叫着,老乞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又耸动了几次,便渐渐不动了。阿酒犹奋力推着他,终于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刚刚吃下去的馒头瞬间叫他恶心无比,阿酒偏过头,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吐了出来。
几乎被他遗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并非只有神仙眷侣可抵死缠绵,再脏再臭的人也有欲念。阿酒,你可明白。”
阿酒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他一言不发,用尽全力向一侧爬动,晚风吹过,面上一片冰凉。
那声音轻缓:“阿酒,你哭的是什么?”
凌霄殿中,一线烟香缓缓升起。寂静无人中,一位仙侍快步走到帘外:“启禀陛下,离天境内春`宵宫结界后退了三十里。”
影影绰绰的帘帐里,天帝轻轻挥了挥手,仙侍躬身退去。
前世镜缓缓轮转,镜中,阿酒在泥水里蠕动向前。良久,帐中传来一声叹息。
阿酒向前爬了一会儿便眼前阵阵发黑。他没停下,也不知是天地在摇晃还是自己在摇晃,恍恍惚惚地,也要远离那个地方。何时昏过去的,阿酒全然不知,等他再有意识时,便是一阵喧嚣将他吵醒。
原是一群人围着不远处老乞丐的尸首指指点点,许久,义庄的人来抬尸体了,人们便让他们把阿酒也抬走。
一个人说:“左右天气越来越冷,这小的也活不过几时,不若你们今日便将他抬将出去,省的他日又死了一个,你们便又一番工夫。”
另一人道:“这小乞丐在墙角下动也不动地做了三五日了,看着硌硬得很。如今这老乞丐死了,他挪了窝,指不定这老乞丐就是死在他手底下,晦气得很!”
这人一说晦气,便立时有了响应者:“要我说,这条巷子里阴气重得很,前几年不还打死个人?如今又死了个乞丐。要我说,就得把这些腌杂东西都清一清,去去阴气,街坊邻里,还是要做生意的。”
义庄的人便问:“这个小的还活着?”
众人忙说:“看着快不行了。”
义庄的人却不理:“那就等咽气了再说,我们不管活人的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义庄的人不听,拿麻布包了老乞丐,扔上板车便走了。
“呸,就个破义庄么,牛气成这个样子。”义庄的人走得远了,便有人说,“这也不归他管,那也不归他管,成日吊脚坐着养身板么!”
有人问:“这小乞丐可怎么整?”
另一人便提议:“左右莫叫他再死在这里了,死的人多了,要成煞,克我们的风水呢。找几个力气壮的,给抬出去吧。”
“脏脏臭臭,怪讨人嫌的,我是不碰。”中间一个青壮男子这样说。
“诶!”他旁边的人灵机一动,“不若去叫吴老五吧!”
那青壮男子一听便乐了:“这主意好,舍给吴老五几个子儿,他必然屁颠儿屁颠儿地给我们把事儿办了呢!”
众人一叠声地笑:“哈哈哈,吴老五那邋遢样子,同这小乞丐也没甚分别了!”
青壮男子和他旁边那人自告奋勇去叫,不多时就领着一个男人回来了。
一人说:“哎呦,吴兄弟,你可来了,我们就盼着你这个救星呢!”
另一人又说:“我们都没法子呢,端等你来帮帮我们。”
又有人道:“可怜见的,还是个孩子呢。今早见死了个老的,怕不是他爷爷。如今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在我们眼前的,烦请吴大哥,帮我们把这孩子给挪出去吧。”
那姓吴的被众人七嘴八舌,捧得有些飘飘然,口中直道:“好说,好说。”有人攥着几个铜板往他手里塞,他连忙推拒了,“街坊邻里,帮点忙算得了什么呢?您若是客气,便是看不起我了。”客套完,他又问,“不知把这孩子送往何处去是好?”
“这……”一人才冒了个话头,就被另一个一拐子怼了回去,那人挂着笑脸,接茬说:“之前义庄的人来接走了这孩子的爷爷,如今这孩子怕不是想见他爷最后一面,吴兄弟,您最慈悲,便把这孩子送去义庄吧!”
于是吴老五夹着阿酒,一时众星捧月般的走了。
阿酒被他夹着,腹部硌得慌,心肺都是堵的,一时虚汗淋漓。
吴老五脚程快,没几时便走到了义庄门外。他叫那些人哄的得意,此时自觉是个颇受人爱戴的英雄,下手便不知轻重,哐哐砸开了门,义庄的人皱着眉探出头来,见他手里夹着早先那个小乞丐,此时也还没咽气,便认定了他是来找茬的。
“你们听不懂人话么!我都说了,活人不归我们管!”义庄那人嚷道。
吴老五此时心气正盛,哪容旁人呛他,便道:“不过是个看义庄的,说谁听不懂人话呢!”
义庄那人嗤笑一声便要关门,吴老五的怒火愈炙,拦住了门,道:“你们作甚!”
“你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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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那人也气恼,“听着没,活人我们不管!”
吴老五火气上涌,一句一句话赶着话,他道:“好呀,活人你们不管是不是!”说着,他便把阿酒高高举起来,口中又道,“活人你们不管是不是!”
阿酒在朦朦胧胧中只觉一股剧痛袭来,便再无知觉了。
第八章
阿酒曾在双化阁中花了很长时间来读南苑诗集*。那群被圈禁起来的南朝遗民在诗作中极力幻想着死与解脱。阿酒当时曾想:很多人被火燎到会缩手,走近深渊会腿软,看到鲜血会胆寒,因为火、高、血往往联系着痛苦,人们怕痛苦。死亡也是如此。如果死亡轻松易行而毫无痛苦,求死的人中间必然多我一个。
而今回到漫天风雪中,蜷缩在自家破败的土房子之前,阿酒在上一刻死亡的余音中颤抖,又忽然回想起了这一点感悟。生不得自在,死不得体面,受制于人,不快活至此。
阿酒母亲的呼喊愈发声嘶力竭。
片刻沉默之后,天帝的声音缓缓传来:“刚刚你父亲咽气了。”
阿酒将脸藏在手臂里,缓缓舒张开身体,平躺在雪地上,听着毫不知情的母亲仍旧拼命呼告。
“你可悟了?”天帝问。
阿酒看着铅灰色的天顶,轻声问:“你是天帝,还是天道?”
天帝沉默不语。
阿酒面色木然:“还是说,你是已化道的天帝?”
天帝不答,只说:“你可悟了?”
阿酒道:“我已证道,我代表的,又是什么?”
静默之中,阿酒身侧的场景又是几度变幻。
他一时是声色犬马的高门子弟,眼前男女为了博他一笑极尽不堪入目之事。如此几年倏忽而过,天帝道:“你可知锦绣皮囊下,也有不堪之恶臭?”
再几年,他是娼门妓子,看尽好逸恶劳虚荣轻浮之辈。天帝道:“你可知骄奢淫逸,堕人心智?”
而后,他成了深闺处子,暗沉的绣楼中度过几年,醉酒的混混朝她楼上连扔了几颗石子,他便被祖母带着仆妇捆着套上了绳套,对外扬言,说他是不堪受辱,殉节自尽。天帝道:“你可知,世间女子生儿育女,但若沾上一个淫字,便是万劫不复?”
幻世现世蹉跎而过,再回神,他仍躺在雪地之上。
身后却再未传来母亲的呼喊。
阿酒想她该是死了,但他没问也没回头,如此便可假作自己杞人忧天。
天帝仍旧在问:“你可悟了。”
阿酒木然道:“真真假假,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早知世间事绝无非黑即白的道理。淫之一道,是自在快活,也有诸多丑恶。我早非三岁孩童。”他自嘲一笑,“只是如今甚觉对不住朱老先生。当年酷爱华美词句,谓朱老先生废话连篇,如今才知,朱老先生所言,才是真实人间。”
天帝轻叹一声:“初证道之时,君自在有余而自省不足,终究差了一步,如今人间多走几遭,才算圆满。”
阿酒的身上慢慢逸散出缕缕霞光,而阿酒恍若未觉:“天地万物,生时极清,清久必浊,浊积则垢,垢极则毁,复又极清。如此循环往复,轮转更替。洪荒群圣,生于混沌,是为无序;而后廑证道,规矩奖惩,是为无序中所生有序。而有序难纳无序,虽有无序化身的午熹证道,但时候未到,不外乎自欺欺人、消极避世。世人诉求无序不得,故有戚拓安抚世人,偏安夹缝。但麻痹求存终不得长久,于是有我。”
阿酒静静看着天:“廑化道为天帝;天帝是有序的化身,自然容不得我。可我应劫应运,顺应天道。于是天道有形无形,借天帝种种点醒我。”
阿酒轻笑:“多谢天道。”
“你可愿化道?”那声音问。
“安排好了给我的活儿,我躲也没意思。”阿酒说着,展颜一笑,道,“不能化道,只因心愿未了。”
言语中,阿酒身上缓缓延伸出两条红线,蜿蜒着延伸到天尽头。
空中又是一声叹息,天帝的声音响起:“自去吧。”
阿酒合上了双眼,喉结滑动:“多谢天道。”
两条红线,一条沉入弱水,一条攀上凛岳。
阿酒几乎化道,境界修为早不在度化之内,前世镜中目一瞬,身已在三千弱水。他缓缓下沉,周身明灭的化道霞光裹挟着气泡,如星河流淌的弱水中的另一颗星星。
弱水极清,阿酒看着那个黑点逐渐变成人影,又从人影变成陈刀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河底。那是神仙界的地、灵虚界的天,此时晴空万里,陈刀就像是睡在蓝天与云朵之上。
阿酒没用一丝法力,安静地向他沉去。
陈刀远没有芜苻生的好。芜苻清冷出尘,犹如严寒冬日里大好的阳光,耀眼,又没有温暖,肌理筋骨都是玉或冰;陈刀只仗着身型气度,算不难看而已。
陈刀与芜苻不同,但他们都是美的。陈刀美在有质感,而芜苻美在想触碰。
芜苻养尊处优,指腹都绵软的透着润意,你握住了他的手,便情不自禁地想顺着摸上去,摸他的手腕,摸他的胳膊、肩膀、胸膛;而陈刀全没有这种细腻的触感,他身上大小伤痕遍布,粗糙、板硬,可你拥抱他时就仿佛拥抱住所有他经历过的风沙霜雪。
阿酒试图想明白自己与他这一条红线系的是什么,而弱水三千在这个问题面前都显得不足看,阿酒缓缓沉到了水底,伸手抱住了他,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倒是有股困乏涌上了心头,阿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把脸埋到陈刀的颈侧,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
怀抱的身躯微微动了动,一双温热的手轻柔地覆上了他的后颈。陈刀垂着眼睛看他,低声问:“怎么跑到这里撒娇来了?”
陈刀说阿酒撒娇,阿酒索性真撒起娇来。他在陈刀颈窝里蹭了蹭鼻子:“天帝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陈刀仍旧低声问着。
阿酒闷声说:“他把我扔到人间界去受苦,我叫人摔死过,还被逼着上过吊。”
“啊……”陈刀摩挲着他的后颈,“他的确过分。等我出去了,就帮你揍他,你说怎么样?”
“揍他。”阿酒瘪着嘴偷偷笑了,“要让他拉着我的手给我道歉。”
“行,到时候你说让他怎么道歉就怎么道歉。”陈刀像拉拢一只刚走进新家的猫一样安抚着他。
阿酒嗯了一声,又说:“你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怎么还是热的?”
陈刀笑了,胸膛起伏,震着阿酒:“人间的诗人怎么说来着,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阿酒有千万句想同他说明,可这千万句话在他胸中纠缠一团,待要开口时一句都吐不出来。
他不说话,陈刀也不说,只一下下抚摸他的后颈和后背。半晌,阿酒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陈刀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就是你吗?”
阿酒道:“你没和我说过。”
陈刀又笑了:“我的意中人什么都知道。”
阿酒又蹭了蹭他:“你这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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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刀耐心得很:“说来我也是没什么把握的,我的意中人轻飘飘地飞在云里,除非他落下来砸到我身上,不然我也抱不到。”
“我刚刚是沉下来的。”阿酒解释道。
陈刀说:“可是你好看。”
阿酒便问:“我好看与我是飘是沉有何关系?”
陈刀再一次笑出了声:“没什么关系,我的意中人怎么都好看。”
阿酒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断得净。
阿酒扪心自问,他对陈刀其实谈不上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铺子里摆了一地的桌子,你知道这些桌子各有各的样式刻纹,但你只想尽快回到家去,懒得挑拣,便点了手边的那个。
买回家去便是自己的东西,你渐渐发现这桌子不够宽敞,漆面也裂了一块。但对你而言,这些谈不上不堪忍受,于是你仍愿意将就,这么凑合着,就用了几十年。
你未尝不知道世上有更大的、漆面完好的桌子,当初选中这一个也不是因为它多合眼缘。机缘就是这般巧妙,可能往日路过你绝不会多看它一眼,但偏偏最后还是它陪你用过这些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渐渐的,这桌子于你也不好割舍了。
阿酒难以开口,此时此景太好,他不忍心戳破陈刀难得的惬意。他不想让谁伤心,为自己的退场而自责,又因未满足陈刀的向往而愧疚。
天道就在人的头上,假若过路人一生穿梭田间乡里,桌子陪他度过平淡岁月也无不可;但若过路人迫于生计只身远走谋生,基本再无归来之日,他便不能背着这个桌子上路。
不只是桌子,夜夜载他入梦的床、盛他亮光的灯、锅碗瓢盆、架子案子,都不能带走。
舍不得是必然的,过路人连院子里爬满花蔓的竹篱笆都想一并装走,但谁都知道,包括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他不能。
“陈刀,”阿酒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其实不爱你。”
陈刀抚摸着他后背的手不再动了。“我知道。”陈刀沉默片刻,又说,“我不配你的。”
这不是配与不配的问题,阿酒想反驳他,想和他解释清楚,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必要。
若说清楚是他应运应劫而生,身化自在与自省,化道断人我诸法诸业,从此天地有自在自省而无阿酒,陈刀哪里肯听。
如今阿酒看得明白,陈刀牵系的是什么。
神佛圣人的时代将要迈过,此后,是人的时代。
而陈刀,最堪为人。
即便天道有常,他也要争一争。
“我要走了。”阿酒说着,仍没有松开环着陈刀脊背的手,脸也仍埋在他的颈窝,不肯露出来,时间久了,肌肤间全然感觉不到弱水的凉意。
陈刀沉默半晌,最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嗯了一声,手便放下去,扶着阿酒的腰,似要把他推开。
“我浮不上去。”离别之时,阿酒声音软糯地撒娇。
听陈刀的声音,他似乎笑了笑。他说:“那我送你。”而后他使出平生所学最柔和的力道,把阿酒推了出去。
阿酒被他推着上浮,眼看着陈刀变成一个人影,又变成一个黑点。冲破水面时,万年不起波澜的弱水河荡起涟漪,阿酒带出了水中细密的星光,另有星光在河里炸起
陈刀养了这么多年的玲珑骨、神仙筋、并蓄积的气力,都在这一推中打散了。
阿酒眼中,那条除他以外谁都看不见的红线紧绷到极致,也终于断了。
崩断的红线穿行过漂浮在蓝天白云上的星河,红线两端分明看不清彼此仍遥遥对望的两人,入画极美。
红线断了一根,阿酒的心与血就少了一半。
化道的修者再称不得人,身上没有血、没有心,为一切动情,为一切不动情。
阿酒折返,与陈刀在弱水河底静静相拥时心底的绵软再无迹可寻,自此以后,陈刀于他,只是一个有几分特殊世人。
就像某地某人特殊倔强、某地某人特殊痴情一样。
第二条红线指向凛岳。
阿酒仍旧不用术法,踩着蜿蜒的红线,一步一步攀登。
凛岳高耸入云,以人力攀登,仿佛蚂蚁妄图站到双华阁的尖顶。阿酒一刻不停地走,走一步,红线就短一步。
一路无人,穿过云雾,阿酒衣衫褴褛,站在敬陵殿门前。
失去半身心血,踩散万丈红线,阿酒终于可以淡然地再次踏进此处。
山风夹着水汽在堂间来回,殿内陈设如旧,却空无一人。
阿酒垂下手指,划过栏杆这里是当年芜苻邀他结为道侣的地方。
阿酒心想,他必然是又去闭关了。
于是阿酒一闪念,来到后山石窟前。
石窟入口被巨石堵住,严严实实的,因为缝隙早被积下的泥土与野花野草填补。凛岳漫山遍野都有的一种紫色的小花,在这上面也开了不少。
阿酒不想破坏这门,手掌触及时化为虚影,他慢慢地走了进去。
芜苻背对着门坐着,石窟顶上的天光打下来,照着他陈旧的衣袍。
阿酒在门口站定,背起手来,唤了一声:“芜苻?”
那人恍若未闻。
阿酒微微蹙起了眉,走上前去,心道虽然生死关大有益,但也不能接连不断地闭,否则
他的手指方一触及那个背影,芜苻的身躯便瞬间塌为飞灰。
身躯崩塌以后,阿酒看清了原本摆在芜苻面前的事物。
那是一个木色的盒子,半点纹饰也没有。盒子中装着一捧黑色,用冰丝规规整整地系着。
那是阿酒与芜苻辞别那日剪下的头发。
那日阿酒看着芜苻不愿回转的背影,知他心意,又笑自己多情,便拿起了放在一边小几上的灯剪,将本想留给芜苻看看的长发剪断。
他那时一剪一剪剪得凌乱,断发胡乱落在地上,更有山风吹着,也不知芜苻是怎么把它们都规整好的。
地上的红线只剩三寸,连着阿酒与那团飞灰。阿酒望着那个盒子,双膝发软,几乎是跌地跪了下来。
地面震颤,那一盒子被芜苻放在眼前看到死也没看破的头发,终于同芜苻一样,灰飞烟灭。
仅余的三寸红线泛起岩浆的颜色,剧烈而狰狞地翻搅。烈焰扭曲了空气,跳得阿酒的面孔晦涩难辨。
“阿酒!”天帝震怒的声音骤然响彻。
“天道……”阿酒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有东西在往我脑袋里钻,好疼啊。”
天帝的声音带出了雷霆之势:“尔为道种,竟欲入魔?!”
阿酒的语气一时是他自己,一时像孩童,一时又像女人。“我做不成了。”他说。
那三寸岩浆似的红线蠕动着向他膝前拢,阿酒像见着什么心爱之物一样伸出手去,下一瞬,双手齐断。
天道终于出手了。
阿酒的身体疼得一颤,脸上仍是木然。
是日,天道震怒,罚阿酒背负凛岳,重走三世路,把落下的脚印,一一拾来。*
第九章
齐二小手里拿着柳条,一边四下胡乱抽打着,一边慢慢往村东头走。村里的孩子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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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着玩着就把他扔下了,因为他不爱跟着他们疯跑。然而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于是抬头看去,原来是这老大的一块地方都被一层雾蒙蒙的影子笼住了。许是年纪小,见到的少,他倒没多惊奇,回目光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边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高一座山了?
他飞快地朝哪边跑过去,果真是凭空多出来一座山,他不会记错,因为那山就在村后头一个倒了的老房子上,他和村里的小孩儿经常过来爬上爬下,之前不可能有一座山的。
齐小二站在被雨淋垮的土墙上,眨巴着眼睛打量那座山。
那山可真是高,他都要把头仰过去了,也看不着顶。仰头太过,他打了个趔趄,又扒着墙往老房子里头看。
这一看,他发现了点新奇。
原来,老房子当中竟跪着个人似的东西,乌漆麻黑的一坨。
齐二小一边打量,一边往前凑。这老房子本就没多大,走几步他就看得更清了:那果真是个人,整个人破布烂衫的,手肘撑着地,头也抵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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