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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浓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Epony
他也不怎么的,也不觉得胆怯,上前问道:“你在这儿跪着干嘛?”
那人并没有给他回答,灰白的头发垂在地上,良久微微抬起来一些。齐小二看到一点亮光,不过转瞬又消失了。
“刚刚那是什么?”齐小二问。
那人沉默不语,匍匐着往前挪了一点,抬起了一些的头又低了下去,像是缓缓磕了个头。齐小二这才看清楚,这个人没有手。
齐小二又走近了些,蹲在地上和他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跪在这里做什么呢?我听我妈说,这里住的人家早就死绝了,你是给他们磕头的吗?”
虽然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但这次亮光一闪的时候齐小二看清了,那是一个个脚印,大的小的都有。那人也不是在磕头,是手断了没办法,在用嘴一个个叼起这些脚印。
他有些不忍心,把柳条儿放在一旁,和他说:“都哪儿有,你告诉我,我帮你捡。”
这一次,那人终于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人面目苍老,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齐小二想了想,回想了起来:“你不是王庄集里那个讨饭的吗?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头发怎么又红了一撮?”
那人声音听起来也同那个讨饭的特别像,他问:“你是谁?”
齐小二说:“我叫齐小二,我爸是齐大脑袋。”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叼脚印了。
“你自己捡太劲啦,我帮你捡吧。”齐小二伸出手去帮他捡下一个闪着微光的脚印,但手刚碰到,那脚印就消失了。齐小二一愣,那人说:“你帮不了我,回家去吧。”
齐小二不肯,陪他蹲得腿都麻了,眼见太阳快落山,远远传来了他妈喊他的声音。
齐小二赶紧站起来答应了一声。
那人说:“回家去吧。”
齐小二他妈已经找到了老房子这里,齐小二想了想,就跑出去找他妈了。
他妈一见着他,就骂:“你咋跑这儿来了?赵鹿他们都说没和你一起玩,家里等你吃饭呢知不知道?”
“我陪着王庄集里那个要饭的捡脚印呢!”齐小二说,“他在山底下压着,可不方便了。”
齐小二他妈听见孩子风言风语,心里发毛,偷偷瞄了一眼那老房子,赶紧呸了一口:“瞎说什么,哪儿来的山!”
“就在咱村顶上压着呀?”齐小二往老房子那边指。
齐小二他妈不敢再问,急忙拉着齐小二就回去了。
从此以后,齐小二天天都能看见那座乌胧胧的大山,和压在山下跪着用嘴捡脚印的那个人。别人都看不到,只有他可以。
他起初还和人争辩,慢慢就明白了不对劲儿,在他三舅妈找来跳大神的给他掐了一身青以后,他就不说了。
他家人不让他靠近那个老房子,他就趁去村后头他姥姥家的时候偷偷从那儿过。
这座山和那个人在村里待了很久,直到齐小二变成了齐老二,从拿着柳条抽着玩的小孩儿变成了孙子都能满地跑的老头子,那个人还没能走出这个村子。
齐小二年轻时常常去看他,老了,就偶尔去一次。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老乞丐的样子,只是看起来也挺顺眼的了。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年迈的齐小二拄着树棍子问他,“你是造了什么孽,要来还债吗?”
他很少搭理他,此次也是不发一言。
齐小二就说:“我老了,从家里走到这儿来都要歇两歇,以后怕是不能来看你了。我看你不像坏人,能造什么孽呢?唉,早些捡干净,早些入土为安吧。”
又耽搁了一会儿,齐小二挪着双腿往回走了。
又过了一两个月,老齐家出殡,齐二老爷子死了。
阿酒也不知道自己捡完自己在人间这几辈子的脚印用了多久,他遇见过齐小二,遇见过在行宫打杂的小太监,遇见过染坊的小伙计,遇见过养花的小童子。这么多人,他都能认得出来当年陈刀擅自复弥合天,被剔去玲珑骨,抽出神仙筋,玲珑骨与神仙筋跌入人间投生,一世一世,虽是肉`体凡胎,但都能看到他和他背上的凛岳。
但也因陈刀玲珑骨与神仙筋的转世是肉`体凡胎,他再不能看真切阿酒的本来面貌。在他眼里,阿酒一时是老叟,一时是鬼魅,除去那一缕如附骨之蛆的红发,他们眼中的阿酒,没有丝毫相同。
叼起当年的绣楼、如今的花市地上最后一片脚印,阿酒缓缓将额头抵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身上凛岳的幻想转瞬消散,再听到天道的声音时,阿酒恍如隔世。
“阿酒,你可放下了。”天帝的声音问。
阿酒没有抬头,闭着眼睛,疲倦地说:“我想明白了。”
那声音反问:“你想明白了什么?”
“天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什么?”阿酒问。
虚空之中一片沉默。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阿酒说,“但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发现,你也会有疏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我如今算什么呢?半步化道,半步入魔,一面是自在自省,一面是放纵自卑。天道,我没有放下。”
“但我对自己心平气和。”阿酒缓缓睁开眼,垂目看着地上的砂石,“如今我一想,也许我阿酒就该是这样的一种化身:半神半魔,神性为自在自省,魔念在放纵自卑。世间未有非黑即白,我自然也是非黑即白。既然如此,即便天道全知全能、天帝全知全能、佛祖全知全能,天道、天帝、佛祖也不应该是全对或全错。”阿酒轻声说,“万事万物皆有由来,天意,你是什么?你从何处来,是否有终结,又终结于何处?”
天道沉默。
“你有违天道。”半晌,天帝的声音缓缓说。
阿酒轻笑:“现在你是天帝,还是天道,还是二者合二为一?”
那声音并不回答,只道:“你已吃了这许多苦楚,莫要再执迷不悟。”
“以天帝佛祖的大智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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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想不明白,如今民智将开,无论是权威还是信仰都将被拉下神坛,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执迷不悟的是谁?”阿酒问。
“是你。”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阿酒抬头看去,是一个身着鹤氅手执拂尘的白眉道人。他踏鹤而来,落地后足生祥云。
“午熹……”阿酒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下意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道人一挥拂尘,阿酒便飘了起来,祥云笼罩间,阿酒周身污浊洗去,发冠齐整,身上是一件丹顶羽衣。
“贫道久仰酒先生大名,相见甚迟,先生勿怪。”午熹拱手。
“你刚刚为什么说是我执迷不悟。”阿酒问。
午熹直起了身:“因为酒先生没想明白,你身兼自在与自省,但世间如酒先生这般超然物外者,也不过酒先生一人。酒先生以己度人、以己律人,偏颇大矣。”
“自在与自省,是人皆该有之。”阿酒说道。
“是该有,但并非人人都有。就像人人都该温饱,但仍有许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午熹道,“酒先生非司教化,不知人性多端,如何教化都有改不得之劣性,更何况天下多的是欠教化与坏教化。”
阿酒低头看了看羽衣的袖子:“道长所来,究竟为何。”
午熹再一拱手:“你我本出同源,但说来惭愧,贫道证道之时,远非今日,自在逍遥不可能得,因而贫道自退一步,并未化道。而今酒先生半神半魔,贫道深感时机已成,特来尽绵薄之力。”
“尔有何绵薄之力?”阿酒问。
午熹一挥拂尘,身后骤然出现千百只白鹤,齐齐向阿酒飞来。阿酒并未躲闪,白鹤振翅,穿阿酒之身而过,一呼一吸间,午熹迅速显出老态。一股斥力袭来,却阻止不了白鹤飞过,也阻止不了力量的传递。
午熹佝偻着背脊,声音再无刚才的中气十足:“大自在、大逍遥,权威是我,信仰亦是我,我是我,乃至天道是我。真自在,便是随我之心意;而我之心意,不背善法,不违人伦。是大善,是大德,是大道。”
阿酒立在空中,看着他缓缓转过身去,口中喃喃道:“而今我老头子就要随我的心意啦!”
“前辈何往?”阿酒问。
“人间有趣!”午熹说完,身化一缕飞光,往颠倒人间界坠落而去。
阿酒仍身着午熹为他所化的丹顶羽衣,雪白飞羽间红色陈杂,与他灰白发丝间那一缕入魔后生出的红色相得益彰。
天帝,抑或说天道,除却刚刚试图阻止午熹之外,沉默至今。
”是我执迷不悟。”阿酒淡淡地说,“君自相矛盾也罢、自毁长城也罢、执迷不悟也罢,由不得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不司教化,若劝你阻你,皆违你我本心。如此山长水阔,各自行去,兴由自己,亡由自己。”
说罢,阿酒在转身之际回首,望向苍茫天际:“如今,我终于有保有自由的力量,你奈何不得我了。”
第十章
天光将明时,阿酒从敬陵殿中起身,带着一身山风的寒意和良夜的水气,踏云来到人间。
第一缕霞光照进人间,屋中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阿酒负手站在屋外。
世上没有一个人为这个孩子的降生而欣喜。
不敢给痴傻的男人抱,接生婆把啼哭不止的孩子放到女人枕边,说:“傻子媳妇,孩子都生了,傻子他妈也死了,你就别再想着跑了,好好跟着傻子过日子吧。”
黑眼珠外的白眼仁是那女人身上唯一的亮色,她慢慢背过身去,木愣愣地盯着泥砌的墙壁。
阿酒穿过洗手的接生婆和叉着腿坐在地上抠裤子的傻子,轻声对那女人说:“我送你回去。”
那女人恍若未闻。
阿酒伏下`身,轻轻抱起大哭不已的婴孩。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手指徒劳地张开又握紧。不由自主生而为人,出生第一声,先哭自己还未受的人间之苦。哭过这一声,就要在蜜糖与刀剑中跌滚而过,以后种种,再非没有缘由。
阿酒隔着襁褓拍了拍他,说:“我送你回去,这个孩子我来给你照顾。”
女人睁着眼睛:“杀了我吧。”她说,“孩子你要就抱去。你要谢我,我不回去,杀了我。”
怀中的婴孩啼哭不止,声音愈发撕心裂肺。阿酒垂目看着她消瘦的背脊:“你真的想好了?”
女人一丝表情也没有,她说:“不止是要杀我,还要让我死得极疼、极苦。”
阿酒一掌击碎她的下`身,那女人如蛆虫一般痛苦地扭曲号叫。阿酒不做理会,一寸一寸,由下自上,掌风直挥到肋骨。
最后一掌时,阿酒停了下来。
“你可畅快了?”阿酒问。
女人痛苦的濒死的嘶号里夹杂着疯癫的笑声,阿酒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挥出了最后一掌。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阿酒一时觉得命运荒诞不经,一时又觉得果真生死有命,不然都是好好的人,为何有人生而富贵一生顺遂,而她颠沛流离、孤苦伶仃。
刚出生的奶娃娃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哭着,阿酒转身离去,接生婆神志回笼,又疑鬼神,又疑是自己刚刚发了梦。
阿酒并非多管闲事。当然,若要仔细算,也的确是管了闲事。
这个孩子是陈刀落在凡间的玲珑骨与神仙筋,当年陈刀转生九世破天命,如今他这副神仙筋玲珑骨也转生第九世了。这一世,福报耗尽,业力涌起,按天道轮回,这个孩子将是彻头彻尾的苦命人。
阿酒去他一生苦恨,报的是重走人间路时滴滴点点的恩情。从此他再不是父痴傻,母早亡,讨饭流浪,有寿无福,阿酒为他谋划好的前二十年人生,是仙人托付,长于富庶之家,受家风熏陶、礼义教化,一十六岁随仙人游遍大江南北。
之后的事,就交给陈刀了。
梁安陈家,端方正直,可堪托付。
陈家祖母晨起,便有家人报来,言道门外有一包着襁褓的孩童,无人看护,啼哭不已。
陈老夫人惊愕之下忙叫人抱进来,家中无幼儿,一时难寻乳母,而孩子又饿得直哭,老夫人只得叫人先拿羊奶喂了。如此悉心照料了两三日,仍不见有人上门来领,陈老夫人与儿子儿媳商议,幼子何辜,左右儿子儿媳膝下空空,便打算将此子做亲生。
是夜,陈老夫人并儿子儿媳皆得白发仙人入梦。仙人道,陈家家风端方,福泽绵厚,故有此子托付,需将其好生教养,十六年后,便有人来接走他。
梦醒后,陈老夫人捏着面巾跌坐在太师椅中,心中却满是忧虑。别的不为,她只怕这梦寓意不妙,自己新得的孙儿,难不成活不过一十六岁。自此,陈家上下对此子照料愈发细。好在此子生得良善,体格健壮,陈老夫人仍悬着心,但到底忧心渐解。
托梦以后,阿酒并未远离。他化身为一只喜鹊,日日在陈家盘桓。
他眼见着那孩子从闭着眼睛吃奶,长到能滚会爬,从一个大人怀里到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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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人怀里,渐渐自己牙牙学语,能跑能玩。
他眼见着那孩子怕父亲房里的花渴、怕天井的锦鲤饿,于是提着小壶一日三次地给花浇水,自己剩下半颗发面馒头,也要掰碎了给鱼吃,最后花奄奄一息,鱼翻了肚皮,家中大人们才知道小孩好心办了坏事。
花和鱼都是陈官人心爱之物,陈老夫人和陈夫人也不好越俎代庖。但孩子毕竟是孩子,陈官人再心疼也没办法,只得讨来夫人买镯子的钱,重新养上鱼栽上花,抱着小儿子,仔细地告诉他花该怎么浇,鱼该怎么养,告诉他关心也要得法,爱不是你想当然的事。
阿酒在枝头扑了扑翅膀,心说你们小时候怎么都这么傻。
阿酒还看过那孩子拿虫子玩儿,用两根筷子夹着,看夹到什么时候虫子才会爆出浆子来;或者是抓住一只苍蝇,揪掉它一只翅膀,看它还飞不飞得起,再揪它的腿,看揪到第几条的时候它才不会爬了。
这些事情,陈家的大人倒是没能发现。
阿酒在心底叹了口气,都是债。
日子久了,那孩子过得波澜不兴,阿酒也没兴趣时时盯着了,某一日把脑袋钻进翅膀里打了个盹,却不曾想再睁开眼时,周身硬邦邦黑乎乎的,他没明白怎么回事,捏个法诀一挣,就挣了出来原来不知是谁把他给埋了,也不知他睡了多久,土地都给踩了个结实。他心中打了个突,别是错过了十六年之约。
震震翅膀,抖掉土屑,重新飞上枝头,当年伸手扒着水缸边往里看的小孩儿如今已经长得比陈夫人都高了。
阿酒略略一算,幸好,而今这孩子不过十四五。
孩子十六岁生日那天,阿酒变回真身,来到陈家。
陈家门户大开,陈家的几位都端坐堂上。
那孩子今日打扮得比往日齐整,头发丝和胳膊腿儿一样一丝不苟的。陈老夫人拄着拐杖,眼神殷殷望着天际,见果真有个白发仙人踏云而来,浑身的劲儿都松了。
阿酒站在云头,并不受陈家上下的礼。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垂着头说道:“得仙师庇佑,我陈家有幸,抚养仙童十六载。仙童资质天成,不同凡俗,这十六年来恭孝勤勉、谦善和容,实不负仙师所托。而今陈家上下,惟祝仙师与仙童道业有长,年年岁岁。”
阿酒与仰着头的小孩对视,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于亲情上总是失败的。
小孩问:“我和你走了,还能回来吗?”
阿酒说:“能,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送你回来。”
“真的吗?”小孩说道,“你不要骗我,我听得懂。”
“不骗你。”阿酒想笑一笑,但却笑不出来。
逝者如斯,他还记着父亲背着手走在他前面的样子,还记得母亲用小锄头挖小野蒜的样子。
但他的父母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在冬天里了。
很多事一旦触及便会使自己跌入深渊,阿酒能做的只有过不去就放那里。他既然计划好了带小孩儿四处看看,便要即刻启程。
“我叫阿酒,你叫什么名字?”阿酒问。
“我没有名字。”小孩儿跟在他身旁,说,“母亲说等我十六岁还没被神仙接走的时候再给我取名字。”
虽说只有十六岁,但小孩儿其实已经长得与阿酒差不多高了。阿酒侧过头去看他,他看着前路,于是阿酒转回头,看着大路尽头问:“那他们平时怎么叫你的?”
“想起来什么叫什么。”小孩儿笑了,扭过头和阿酒说,“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
阿酒没看他:“你父母都不给你取名字,我又有什么资格。等你想好了,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我好像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小孩儿问。
“的确不是。”阿酒说,“你是我抱给陈家养的。你想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事吗?”
小孩眨眨眼睛,略带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得知道知道吧,人生从何而来总是个事。”
“那可不是个好来处。”阿酒淡淡说着,“是我把你亲生母亲杀了的。”
小孩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阿酒便离着几步远,给他把故事讲完。听完,小孩儿沉默良久:“倒是得谢谢你,不管是为谁。”
阿酒心道,你还有个来处不在人间,但告不告诉你,就由陈刀做主吧。
小孩儿安静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又追在阿酒身边,这次倒比开始更加饶舌了些:“我第一次听阿娘说可能会有仙人来接我走的时候就想知道仙人到底长什么样。我之前觉得大概是个老头子,最近我学了个词叫惊为天人,我就想,神仙大概是很好看的。你果真很好看。”
阿酒闻言看向他的眼睛。年轻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夕阳和一个人影,那人面貌清隽秀丽,只可惜不是他自己的。
阿酒半步化道,周身萦绕诸法空相,世人想他是什么样子,往往就会看到他是什么样子;世人想他做了什么事,往往就会看到他做什么事。
小孩儿肉`体凡胎,也逃不掉。
阿酒心道,幸好这小子没把梦中情人的脸安到我身上来。
“我们要去哪儿?我们不飞吗?”小孩儿又追着他问。
“我们只是四处走走罢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阿酒问,“你想飞吗?想的话我带着你飞。”
“等等我们定了去哪儿再飞。”小孩儿兴致勃勃地说,“我们要玩多久?”
阿酒算了算,陈刀再有一年便要出关了,于是说:“玩一年。一年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那我们去阿什地吧,听说这时候那里秋景最好。”小孩儿伸出手来,一边说一边把手指依次进掌心,“我们在阿什地待过这个秋天,可以把整片阿什海都看看。入冬了去漠北,我看书里都说那边天光冬雪美不胜,我们还可以跟着当地人学捕鱼。开春得去江南,烟花三月下扬州。夏天哪里都热,我们便去云岭避暑。”
“你想得太美了。”阿酒说,“云游四方是很苦的。”
“我和神仙在一起还会苦吗?”小孩儿问。
阿酒想说我并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带着你,甚至是带着你吃苦的。但是看着小孩儿朝气蓬勃的脸,他到底是心软了。于是他只说:“命里有的苦,该吃都得吃过一遍。”
“你这话说得就有意思了。”小孩儿吃吃地笑,“你刚刚还说,我一生命里无福,但你把我拉了出来。我命里有的苦,可不就没吃上吗。”
阿酒默然,他说的没错。
自己一想管教他些什么,就自相矛盾起来。
想至此处,阿酒便在心中叹了口气,世上真有全知全能之人吗。
“化道之后你便全知全能。”
天帝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阿酒皱起了眉,不做理会。
阿酒依着小孩儿的畅想,带他走遍了大江南北。除了最开始驾云到阿什海,小孩儿从没要求过阿酒用法术庇佑他,羁旅之苦吃了个遍,辛苦的时候话都不爱说,一见着好景致,就又喜得跟什么似的。
在云岭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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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绿意里,阿酒看着他嗷嗷叫着扑向撒腿就跑的山鸡,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他想,自己没福气,吃过那么多苦楚,如今这孩子既然有条件不受苦,就让他快快活活地长大吧。
最后还是小孩儿提醒他到一年了。
他晒黑了不少,扑通一下把自己扔进藤椅里,挪了挪屁股,藤椅咯吱咯吱地响。
“我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个人?”小孩儿问。
阿酒恍惚地睁开眼睛,喃喃地说:“这么快吗。”
“早就入秋了,这些天你没觉得凉吗?”小孩儿说。
阿酒呼出一口浊气,觑着天色:“那就走吧。”
离天境早就恢复成当年苦寒,春`宵宫与四季如春不过是法力加诸离天境的幻像,拿阿酒证道作引,又得天道偏护。人事辗转,阿酒以淫入道所悟所得大变,四季如春的离天境和雕梁画栋的春`宵宫自然不复存在。
阿酒护着小孩儿踏上茫茫雪原时,正赶上百年一遇的狂风暴雪。
小孩儿从他的袖子底下把脑袋钻出来,正看到一个人披着大氅在不远处站着,于是问:“你要带我见的人就住那儿吗?”
阿酒与司徒逸隔着狂风暴雪对视,轻声对小孩儿说:“不是他。”
“你不在,我倒是不敢进去了。天天来看也是麻烦,我就自己在界碑这儿建了个小房子。原本这就是个小房子,桌椅也没有,锅碗也没有。谁知道你总也不回来。不回来就算了,连春`宵宫也慢慢没了,离天境也越来越冷。小房子越来越不顶用,我一点点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搬过来,又学着人间界的样子垒砌了炉灶。我正打算在屋子里发点豆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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