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追声与循途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庸责己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深色封面的笔记本。林衍深吸一口气,把本子拿出来,稳稳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德语。
穆康看德语远远不及林衍快,慢慢念道:“献给……我……罪恶?”
林衍低声翻译道:“献给充满罪恶的我。”
他翻到第一页,依旧没有冗长词句,发黄的纸张正中间只写了一句话:
“沉默有罪,我为此深深忏悔。”
作者有话说
其实山上那段我脑海里的场景是这样的:
林:……除了会做饭、喜欢花,还有什么是遗传的?
穆:喜欢你算不算?
接下来用一章串一个小小的日记体剧中剧。
第三十五章
那是一本用德语书写的日记。年代久远,字数不多,语言零碎,用词简单,一看就不是出自大师之手。若不是因为开头的几句话,林衍和穆康都以为这会是由某位热爱大自然的普通人书写而成的山间生活记录。
可惜它并不是。
日记的内容触目惊心,从既为当事人、又是旁观者的奇异角度,讲述了一个闪亮灵魂、一段黑暗过往。
让身为冒昧者的林衍和穆康在那一小时里,把寒冷都暂时忘却了。
笔记本前面几页被撕掉了,第一次能看到的文字记录始于1958年7月14日。
1958年7月14日
今天新来的年轻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蓝眼睛漂亮得像夏日的天空。听说他是一位艺术家,一名诗人。我喜欢艺术家,他们总是很特别。
1958年7月20日
他非常不听话,已经在审讯室里待了五天没有睡觉,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不愿意认罪。
1958年7月22日
他的蓝眼睛就快失去光泽了。
1958年7月24日
我把他放出了审讯室,勒夫对此很恼火。这么做对吗?我不知道。审讯手段对他没用,这样下去只是浪时间。他是那种永远也不可能认罪的人。
1958年8月1日
就餐时间我看到了他,他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蓝眼睛还是和原来一样,实在是太好了。
1958年8月10日
他又被关进了审讯室。听说是因为写了一首诗。
1958年8月11日
他居然在审讯室里把那首长诗高声念了出来!勒夫和希维尔用鞭子都阻止不了他!上帝啊,我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天才!
1958年8月12日
勒夫打算多找几个人,继续用鞭子对付他。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
1958年8月12日夜
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一整天都没能睁开眼,大概活不了了。
我要将他的新诗写下来。这样做很危险,可我没办法忘记他发着光的蓝眼睛。
“接下来就是那首诗。”林衍顿了顿,说,“翻译成中文对我来说太难了,我试试翻译成英文。”
穆康:“嗯。”
焦虑的朋友
我有一些焦虑的朋友,一直焦虑地、不停地催促我
快离开这个国家!你一定要逃走
到外面的世界去!歌者一定要歌唱
这里食物短缺,制度落后,毫无生气
把你的才能,送到值得的地方去
保护你多达140磅的艺术作品,给那些懂得它们价值的人
啊,这样对我说的人
并不需要我
他们可以完美地继续活下去
糟糕得一如既往
用不着我
他们对待我
还不如对待一堆干面包
这算什么才能,我的朋友
如果一样东西你们自己都用不着
它还有什么亟待拯救的意义
如果艺术作品远离了人群
它们对你还不如面包重要
我要对你们说,以郑重的、书写的形式:
如果你不需要我在这里
世界还打算让我做什么?
但是如果你曾经需要我
我又为世界做过什么?
不!世界需要我在这里!
子孙后代需要我
此时此刻!
好吧,那些焦虑的朋友放心地说:
请对我们说,以郑重的、书写的形式
-要三份
-就是这首诗
-关于焦虑的朋友
传向四方!
1958年8月13日
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或许早该听那些“焦虑的朋友”的话逃走,世界并不需要他在这里。
1958年8月14日
他醒来了!感谢上帝!
1958年8月17日
我借着去医务室拿药的机会偷偷看了他。他睡着了,瘦了很多,幸运的是金发依旧耀眼。
1958年8月20日
他回来了,就餐时间和朋友坐在一起,看起来状态不错。
1958年8月22日
勒夫没打算放过他,我要不要去提醒他远离勒夫?可是那样非常危险,他是重点监管对象,我不能和他有私人接触。
1958年8月24日
我不允许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和他说话,万一被发现了,我将被清洗。
1958年8月25日
他在吃饭的时候





追声与循途 分卷阅读61
勒夫吵了几句,勒夫又把他弄进了审讯室,用铁棍打他。勒夫当然可以这么做,因为他一直没有认罪。
1958年8月26日
勒夫和希维尔打了他整整一天。他没有认罪。
1958年8月27日
他没有认罪。
我应不应该劝劝他?假装认罪总比挨打好。
1958年8月28日
他没有认罪。
我不能和他说话,那是不允许的。
1958年8月29日
他还是没有认罪,快要被打死了。我需要想办法让勒夫停手。
1958年8月30日
勒夫终于停手了,看起来也不想真的让他死。
1958年9月2日
他被转入了二级牢房。该死的混蛋!他们不能这样对他!他的伤都还没好!!
他见不到那些“焦虑的朋友”了。
1958年9月3日
我和希维尔换班,中午给他送了午餐。他隔着门和我说话了,问我为什么没有灯,为什么不放他出去吃饭。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不允许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和他说话。
他从此以后只能孤独地待在那儿了。我再也看不到他的金发和蓝眼睛了。
1958年9月8日
中午我去给他送饭的时候,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他出不去,除非认罪。
1958年9月12日
今天轮到我送饭,他没有问什么。
1958年9月19日
我给他送饭,他什么都没说。
1958年9月25日
送饭时他什么都没说。
1958年9月30日
勒夫说他终于同意忏悔了。我真讨厌勒夫得意洋洋的样子。
1958年10月1日
他转出了二级牢房,可是我已经认不出他了。他灿烂的金发和如夏日天空一样的蓝眼睛都不见了,瘦得像个骷髅,头发干枯,眼睛发灰。
……
字迹在这里晕成了一团,模糊不清。林衍停止翻译,轻声说:“他哭了。”
穆康深深吸了口气:“啊。”
林衍看着日记本:“继续?”
穆康默然望着窗外的雪:“嗯。”
1958年10月2日
他的忏悔大会安排在明天早上,很多人都会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或许在外面很出名。
1958年10月3日
今天的忏悔大会是个灾难!勒夫生气的样子真让人永生难忘!
上帝啊,请原谅我之前的自以为是。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明明比夏日的天空更美!
他真是个天才!我要把他最后的话写下来!
那些做着我曾经做过的事的人,永远都不会改变
即使他妄图改变,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即使我所谓的“悔改”仍在散发恶臭地煽动情绪,不,
所有可能的忏悔都无法让这张口无遮拦的嘴闭上
因此,现在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灵魂里毫无值得怜悯之处!
快来打倒我的卑贱吧!噢,让这条寄生虫有一些用处:
这个卑鄙的家伙,会给所有人上一堂有启发性、有威慑力的课!
1958年10月4日
他被关进了二级牢房,再一次。我早该想到的,他根本不可能认罪!该死!他永远不会认罪!
1958年10月8日
他们要用水刑了,我他妈从没见过这玩意儿被用在人身上过!我必须要为他做点什么,我必须告诉他。
1958年10月9日
我找到机会和希维尔换班了,明天给他送饭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
1958年10月10日
我在门外站了很久,他应该看到了,可他没有和我说话,我也没有说。
该死。我为什么没有说话?为什么??
1958年10月12日
他被送进了水刑牢房。仁慈的上帝啊,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忏悔,我后悔了,悔不当初,可我进不了他的牢房,我见不到他!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1958年10月14日
我见不到他!
1958年10月15日
我去找了勒夫,他说他也不知道,犯人一旦被转入水刑牢房,就不由我们负责了。
上帝啊,我该怎么办?
1958年10月16日
我见不到他!!
1958年10月17日
我见不到他!!!!
1958年10月18日
他被转出来了!感谢上帝!
我已经和同事换好班了,明天无论如何,就算是清洗我也要和他说话。
1959年10月19月
送饭的时候他主动和我说话了,听他的声音,神应该还不错。他又有了一首新诗,叫做“秋即将凋零”,写得美极了。他隔着门念给我听,请求我记下来。
柔软地
雪吞尽了花园
铁锈覆盖光秃树干
还有风
轻易割了庄稼
和灌木丛上的麻雀
秋即将凋零
很快
冬将绽放
一个接一个地
它告诉每一方寸
天地便归于平静
除了我们
是的,除了我们
我被他的诗打动了,忘记了要和他说话。没关系,我可以好好想想下次送饭的时候和他说什么。我有很多话想说,一定要劝动他。我可以告诉他,我能帮他做出优秀的刑期记录,再给他很好的评语,这样他很快就能自由了。没错,我到时候就这么对他说:你只要出去,就能看到秋的结尾,和即将落下的雪。
这是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文字,笔记连贯,字里行间跳跃着书写者的迫切与激动。林衍念完这篇写于1959年10月19月的日记的最后一个字,双手忽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穆康的视线从窗外的雪上移开,伸手把日记从林衍手中拿走了。
林衍低着头说:“让我念完。”
穆康哑声说:“够了。”
林衍:“没多少了。”
穆康:“theautumnhasitsautumn,你刚刚读的。”
林衍:“……嗯。”
穆康沉声道:“看着我,林衍。”
林衍慢慢抬起头,眼眶微红,同穆康哀伤对视。
穆康一字一句地对林衍说:“他快死了。”
林衍安静地说:“是。”
穆康把日记放回去,盖上盒盖,看着林衍的眼睛:“不用念了。”
林衍固执地重新拿起日记:“有始有终,让我把它念完。”
故事的残酷结局就在紧接的下一页,出乎意料、理所当然。
1959年10月20日
他死了。一个人




追声与循途 分卷阅读62
孤独地死在了牢房里。
1959年10月22日
是我害死了他。
这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下一次记录出现在后一页。时间在林衍手中怆然飞逝,再见时,已走过了整个春夏秋冬。
1960年10月20日
他去世一年了。
1961年10月20日
他去世两年了。
1962年10月20日
第三年。
1963年10月20日
第四年。
……
1989年10月20日
他去世的第三十年,那堵墙塌了。
秋即将凋零,冬不会再绽放。
1990年10月20日
他已经死了三十一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这里有如他眼睛一般、比夏日天空还要美的蓝。
我余生都将在这里赎罪。
沉默有罪。
从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起,我就惶惶不安。他的金发让我沉迷,他的蓝眼睛也是。
我本可以救他,却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的恐惧害死了他。
日记最后一行字是用英文写的,林衍没有再翻译。他把笔记本递给穆康,头也不回转身走了出去。
雪地反射的刺目日光映在发黄纸张上,文字捆绑住两道血潮澎湃的迥异灵魂,让它们纠缠不休,交织痛苦,凝固历史,穿透时光与有缘人相遇。
iliveinthebetterhalf
andsuffertwicethepain
byhim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后天更新。
关于这四段诗:都是德国诗人wolfbiermann的作品,原文是德文我也看不太懂,毕竟和林指境界不同。文章里的中文主要是根据翻译后的英文版本,凭借我十分之一桶水都没有的翻译水平粗糙译成的,韵律什么的统统没有,实在对不住各位……更对不住wolfbiermann先生。
不过傻逼穆听的是林指翻译后的英文,无论是诗韵还是含义都理解得很到位啦。
我会在微博贴上英文版本,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去参考。
第三十六章
山顶除了那栋赎罪之屋,还有好几个观景效果极佳的长椅供登山者休息,林衍找了一张视野开阔的长椅坐下。五月刚开山,不是徒步旅行的旺季,正午太阳当头,这条步道的尽头除了林衍和穆康,一个人都没有。
阿尔卑斯山脚下平原开阔壮丽。林衍身处海拔之上,只需一眼就将碧湖、房屋、田野、树林尽数下,仿佛化身大千世界的眼睛,正以宏观视角注视着交相辉映的欢声笑语与悲愁垂涕。
灵魂总有归处,无论喜悲,无论善恶,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林衍长出一口气,这么对自己说。
穆康坐过去的时候,林衍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对穆康说:“看了另外一个盒子吗?”
穆康拿出水喝了一口:“本子和笔,专门放那儿给游客写心得体会。”
林衍开了包薯片,递给穆康:“你写了吗?”
“没有。”穆康看了眼薯片包装,嫌弃地说,“酸奶油洋葱?什么鬼?”
林衍:“只有这一种。”
穆康很有原则地说:“不吃。”
林衍吃了两片也有点忍不了,难得评价了一句“不好吃”,把薯片塞回包里,翻出剩下的三明治,边啃边问:“为什么不写?”
穆康也拿了个三明治啃起来:“里面写了好多故作高深狗屁不通的诗。”
林衍一愣,了然地说:“毕竟读了一个诗人的故事。”
穆康:“和一个狱警。”
林衍沉重地说:“斯塔西。”
穆康叹了口气:“是啊。”
两人坐在雪山之巅,嘴啃冰凉的三明治,搭配冰凉的矿泉水,呼吸冰凉的空气,品味冰凉的故事,觉得本来被湖水润泽的美丽人生都愁云惨雾地冰凉起来。
穆康吃完了三明治,对林衍说:“你知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加缪。”
“嗯。”林衍念出了《困灵》的原名,“lerenégatouunespritconfus.”
“发音比我好听多了。”穆康笑着看了林衍一眼,转而说道,“后来我不喜欢他了。”
林衍:“为什么?”
穆康:“他太乐观了。”
林衍不太赞同:“加缪不乐观,他只是……不愿做无畏的抗争。”
“对。”穆康冷冷道,“选择接受,然后在屎里面寻找幸福。”
林衍想了想:“没那么糟,幸福是他的抗争手段。”
“在我看来就是那么糟。”穆康注视远方,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即使神里觉得幸福,屎依旧是屎。”
林衍没说话。
“我以前也以为,人世繁杂,众生皆苦,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可以写音乐。”穆康的视线终于擒住了山脊一株在寒风里飘摇的野草,“后来我才知道,人世繁杂,众生皆苦,我也是其中一员,根本摆脱不了,因为我只能写音乐。”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几秒,又开口问道:“你明白吗?”
万物各行其是,一人矫情如蚁。
“你明白吗”这四个字被穆康问得执拗又惶恐。
他心猿意马地望着那珠野草,不敢看林衍,生怕从那双他视若珍宝的眼眸里读出不屑、嘲讽或鄙夷。
穆康多心了,他的阿衍从不会让他失望。
林衍点点头,贴心为穆康做出总结:“它从解脱,变成了束缚。”
穆康张了张嘴,盘踞心头未决已久的酸涩又翻涌而出。
他连“嗯”一声都做不到,心情陌生而仓皇。
对,就是这样。
你也明白啊,阿衍。
真是太好了。
刹那间,穆康产生了并非酒作祟、难得由理智控制的倾诉欲望,嘴边有很多话想说。
可当他抬头看向林衍,看到清澈眼睛里熟悉的专注和温柔,又觉得此情此景,有他便足够,什么烦心事都抵不过林衍的眼神。
都过去了,也不必再说了。
穆康将视线移到远方的平原,平静地说:“是。”
林衍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你说得对。”穆康低声说,“在痛苦里寻找幸福是加缪的反抗手段,我没到他的境界。”
“我做不到,既摆脱不掉,又抗争不了,所以才会讨厌他。”
“本来想写得差不多了才告诉你。”穆康笑了笑,“今天既然和那位狱警兄这么有缘,就提前透漏一下吧。”
林衍反应很快:“写给我们的交响曲?”
“嗯。”平原上宁静的湖泊像林衍的眼睛,轻柔拂走淤塞心头的黑暗,穆康坦荡地说,“




追声与循途 分卷阅读63
还是交响诗,叫létranger。”
林衍惊讶地看着穆康,半天都没说话。
穆康自嘲地说:“其实我心底里还是羡慕他的,我只是成了一个……局外人。”
林衍试探地问:“你要写……自己的故事?”
“我哪有什么故事值得写。”穆康摇摇头,“是莫梭的故事。”
林衍尖锐地说:“莫梭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穆康:“嗯。他用冷漠来反抗荒诞。”
林衍追问道:“那你呢?”
穆康知道在林衍面前打不了马虎眼,毕竟阿衍天下无双,聪明得让穆康有时候都自惭形秽。
他避重就轻地说:“我不是莫梭。”
林衍不依不饶地看着穆康。
你是谁?
你在音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衍无声的凝视是穆大才子一生的命门,他抵抗不了,也不想抵抗。
穆康放弃似的坦白道:“和写日记的老兄一样,我也是个沉默的人。”
世人皆沉默,或因恐惧,或因懦弱,或因无知,或因疲倦。扪心自问,谁都无法坚定地说自己不是沉默的大多数。
林衍难过地想,我也是。
他的爱情沉默多年,和谁都无话可说。
林衍缓缓念道:“沉默有罪。我余生都将在这里赎罪。”
“啊。”穆康说,“按他的思路,我也有罪。”
林衍立即反驳道:“当然不。”
“我也不认为自己有罪,顶多是痛苦而已。”穆康耸耸肩,“我懂他的愧疚,但不觉得他需要因为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就在这里赎罪。”
1...1819202122...4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