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
“嗯。”
“反正从小就是一个人闷玩,没啥朋友的。大点了就偷偷外婆的钱去舞厅跳跳舞唱唱歌,交点酒肉朋友。”
“我们是你的朋友,嘿嘿。”小丁推推他。
“嗯。”毛大明微笑一记,“我以前一直在想我爸妈是谁,有段时间上海人人都在看一个电视连续剧,叫《孽债》,里面小孩从西双版纳找爸妈找到上海来,我就跟外婆哭,说我也要去找爸妈。外婆听了发狠骂我,骂着骂着也跟我一起哭,说我命苦。”
阿平小丁不响。
“我跟外婆讲,要是我爸当大官,大老板就好了,有一天带着金山银山来认我,喊我回去享福。”
“我以前也做过这个发财梦。我的理想就是不劳而获。”
毛大明笑,笑完觉得阵阵发苦:“不可能的事情。”
“嗯。”
“在大城市,没钱就是最大的罪。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阿拉这种下等人在上海叫做垃圾瘪三,然而呢,上海经济发展,就靠剥削阿拉这种垃圾瘪三,阿拉不仅要拼命养活自己,还要在这种条件下跟那些上等人一样,要宽容、怜悯、大公无私。房东太太买根香肠给狗吃,她是菩萨心肠;我跟狗抢了吃,我是龌龊额偷盗犯。”
“都一样的。”平益也低下头,“农村里也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
三人各自沉默。半晌,毛大明讲:“我还是想趁年轻多赚点钱,翻翻身。今早上我跟朱进哥讲过了,房子你们住,我过两天搬出去。”
“为什么?”丁予涵瞪大眼睛。
“因为我爱上方小姐了。”毛大明艰难地将目光投向别处,似乎很痛苦,也很疑惑。既然他这个穷人一无所有,老天为什么不一并剥夺他爱的权利呢?他或许一生都无法负担起这样的奢侈情感。“我配不上她。”
一句“配不配得上”或许能说的通这个金钱至上时代的许多困扰,那是被准确计算过的、手段下流的聪明。房间陷入沉默。
丁予涵突然鬼吼一声,扯开嗓子唱:“人生于世上能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月光将他手上的纱布照得透亮,如湛蓝的泉水流淌。草芥呼喊的微弱嗓音吟唱出燕赵慷慨悲歌,毛大明也加入,同他一道鬼吼:“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管他的投诉,管他的扰民,他突然就是想跟他们一起放声歌唱:“今天且要暂别,他朝也定能聚首,总是不能会面,始终也是朋友!”
三人几乎把福源里所有人家的灯都唱亮了。
总是不能会面,始终也是朋友。
第三章
我懒洋洋地窝在老赵的单人沙发上,就着阳光拼一千片的拼图。我想春光大约是真的老透了,此刻的温度竟令我发热,我脱下了开衫,聚会神地研究拼图模样。老赵在一旁发话:“老朱,我放点音乐。”“行啊,这是你家,你想干嘛就干嘛呗。”赵夫人笑笑,讲:“我去给你们铺床,正好一人一间。”
老赵的度假别墅买在了海边,平时不来,也就夏天的时候带着朋友光顾几次,但是水电网一应俱全,也干净。我很意外朱进最终说服了丁予涵过来,原以为他是怎么都不肯与我们一道的。他不知什么时候染了新的发色,衬得面色红润,色如桃花,我光是无心撇了他一眼便觉得他越发像是个明星。丁予涵凑过来问我:“你要拼多久?”“拼完至少得两天的功夫。”“那我和你一起。”他说罢便顺势坐去的我的对面,一起消遣时光。
老赵放了音乐,随后走到车库那里摆弄渔具,赵太太整理完了卧室后跑去厨房忙碌,为我们做些点心。度假的休闲味四起,我惬意地伸展开双腿,朝窗外远处望去。这些察觉不到时光流淌的人们总有办法活在另一个空间,好像他们能轻易地造出隐藏的球场、马场、妓院、俱乐部……甚至造出海。我原是不知道此地能有这样一处风光独特的海滩的。他们到底有什么魔力呢?海浪声如天边蔓延不绝的云,一声声弥漫近我的耳朵,再顺着乖张的蓝色不断流去远方。微风吹着沙沙树叶,这样的惬意于我来说甚至到达了美学上的巅峰:此刻悦耳的音乐与美人海景让混乱的多元彻底成为过去,审美成了他们浪漫派贯穿生活的一切表现我甚至可以不负责任地说他们眼中的道德即是审美。方小姐在得知朱进的癖好后依旧大胆追求,绅士们玩弄像丁予涵那样的明星或者是荡妇,妙巴黎的前任老板,乃至程祝诺对朱进的规训与培养,无一不印证着这点。
窗帘飘动,来回摆动的纱幔令人昏昏欲睡。丁予涵一会儿就疲了,跟我抱怨道:“哥,眼睛疼。”我瞧着他的模样竟生了点怜爱之心,情不自禁挠挠他的脑袋:“你向来就是坐不住。”他躲闪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别处。毛先生和朱进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搬了椅子。
“怎么了?”
“等会儿落潮了我们去海边,还有会儿呢。”毛先生说。
朱进喊了声:“老赵,过来打牌伐?”
“打,打。”老赵将两根细长的鱼干拿了出来放到门口,随后加入了我们几个。我把拼图挪开,我们围着桌子开始打桥牌,赵太及时地端上了茶水点心,这令我意外,我原以为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毛先生拿了块糕点,随后慢悠悠洗牌,讲:“哎,我突然想起来,你们兄弟几个以前夏
草莽 分卷阅读18
天喜欢坐在天井里打牌,小丁总是赖皮。”
“我没有。”丁予涵撇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而且我本来就不会打,你们四个玩。”
“今天不让你赖了。”
我讪笑道:“现在物是人非了呀。”
老赵满不在乎地甩出一张牌,说:“管它物是不是,人非不非呢,咱们活在当下,过去的废话不提。对不对老朱?”
朱进哼了哼,也甩出一张跟牌。
“那会你刚进妙巴黎的时候亚荣就跟我说,你小子狠,得带着。他眼光总是不错的。”
我撇了眼朱进,朱进不响,只是轻笑一声。
“也不知道老程他们还回不回来了。原先听亚荣讲可能明年或者后年会回来,现在亚荣也和他们失了联系。”
毛先生闻此接话道:“程先生在位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面,挺有魄力的。他能做到说消失就消失,我也是佩服。”
“听说是为了躲个人。”老赵端详着自己手里捏的牌,眉头紧皱,“好像是他们家祝诺惹了个事儿,老程得罪了个厉害的,一下子兜不住,干脆去美国发洋财。”
我再次望向朱进。朱进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亚荣和程爷爷那么亲,怎么会和他们断了联系?”
“你小子明知故问呢。”赵老板眼睛一抬,竟露出一丝光来,“亚荣讲你和祝诺最亲,你铁定是知道内幕的,赶紧说来。”
“我知道什么……”朱进撇了他一眼,笑笑说,“我和祝诺都没联系了。”他垂下眼,丝毫看不出任何伤心的影子。这时毛先生突然开口道:“曹亚荣去美国和程家也没关系,他那舞厅是涉黄被查的,这不朱进后来给兜上来了么。”他慢悠悠放下几张牌,讲,“这件事情我还是知道点的。”丁予涵盯着毛先生满脸微妙,欲言又止,毛先生只当他不存在,继续讲:“他那会儿太出格了,为了跟对面抢生意,差点就要把妙巴黎开成窑子了,台上的歌星没一个不陪酒的,不查他查谁?”
话音刚落,丁予涵突然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绷着脸走去了外头。
“上哪儿去?”
“去沙滩。”
“你戴上帽子呢,外头晒。”
“不了!”
朱进无奈地看着他背影,转过身对我们讲:“明星弟弟架子大。”老赵接话:“你惯着点吧。那会儿亚荣讲让歌星唱歌唱成三陪的还是你的馊主意,他不恨你恨谁?”他一直如此,讲话毫无顾忌,有时候在生意场上得罪很多人。但没有多少人敢得罪他,毕竟是赵家的人。“哎,我有!”他兴奋地甩了一对牌,跃跃欲试。我看看了手里的,也跟了两张,忍不住讲:“这事儿也得本人愿意,咱们还真能强迫别人不成?小丁就是人太老实,亚荣说什么都点头。”
纸牌掉落在桌上的那刻,我更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为何对朱进不离不弃。我与他本质上是同一种人,我对他的怜悯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相反可能在他眼中,我才是被怜悯的那位。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特别,在内省或者文化自觉上的优越感只是一层可笑的胞衣,我与那些庸众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我带着清醒的头脑去接受自己在道德上产生的惰性,甚至和解,乃至于我的行动令内省变得如此不合时宜。然而谁能肯定庸众们没有与内心的道德律产生矛盾并最终找到了和解的法则呢?若真如此,那我更是犹如海中的细浪一般,与身边的无数位庸众一起为了保全自身而自甘跳入漩涡,使得我蔑视的现象由不可能变为可能,最终为每个人所接受。
“阿平,发什么呆呢?”毛先生提醒了我一句,牵着嘴角讲,“不要的话这把我可赢了。”
“哎哎,阿平帮我挡一挡。”老赵立刻急了。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毛先生轻轻放下手中最后的纸牌,显得神采奕奕:“行了,掏钱吧。”
“哎哟,您这级别的干部还要我们掏钱。”老赵一撒手,直接站起身来说,“走了走了,咱们去海边钓鱼去。看看小丁子。”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随他们走去海滩,丁予涵光着脚站在沙与沫的交界处,远远看去依旧是童心未泯的模样。我由于惊魂未定,并且对方才说出的话无比愧疚,甚至都不敢走近丁予涵,只是跟着毛先生一起准备钓鱼的饵料。毛先生耐心地教我如何捆绑小鱼块,以及一些钓鱼的基本技巧。我讲:“我就帮帮你,我不钓。”“阿明小晨光一直去钓的。”我不响。他和老赵都热衷海钓,而我对此一窍不通,只能说站在细软的沙滩上欣赏一层层的海浪而已,它们被推至岸边,又被拉回深渊,如此反复,有一种诗性的哀愁在里头。正当我极目远眺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朱进和丁予涵扭打在一起双双倒在水里。
“喂!”我忍不住喊了一声,朝他们飞奔过去。
“小丁,你做什么?”我拉住丁予涵,谁料他急红眼的时候力气奇大无比,一下子将我甩倒,我手肘猛地蹭在沙上,被海水一拍,立刻火辣辣的。
“我就是恨你!我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他说罢再次朝朱进扑去。朱进怎么可能任他摆布,自然也抬手还击,二人立刻再次扭打成一团,翻滚在海水里。我眼看有一层浪要打过来,赶紧爬起来将他们俩往回拖:“你们疯了?!好好的打什么架!”
朱进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盯着丁予涵。
只听得一阵响声,浪翻了过来,我们三人顿时被浇得湿透。我剧烈地喘着粗气,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心脏狂跳的幅度。“有话……有话好好说呢。”丁予涵的眼睛依旧红通通的,嘴角也破了皮,想必被揍得不轻。我埋怨地瞪了眼朱进,发现他的伤更严重,脖子被抓了一道红痕,正在往外渗着血。“没什么可说的。”他起走去浪边,捧了海水洗了洗脖子,随后走了,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我又回头看了眼丁予涵,他依旧定定地坐在那儿,满脸愤怒,随后又露出了犹疑的神色:“阿平哥,你走吧,我想一个人游会儿泳。”
“行吧……”我只觉得疲力尽,便站起身,穿着黏糊糊的体恤衫走回了度假别墅。这无端端的发什么疯?我看着自己微微渗血的手肘和膝盖,第一时间去了老赵家的浴室,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蒸腾的水汽令我肌肉松软,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我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回客厅,再往窗外远眺时,丁予涵已经和毛先生他们一块儿钓鱼了。
桌上的扑克牌还散落在原处,时间好似没有流淌过。我坐回那个靠窗的单人沙发,再次惬意地伸开双腿,开始思索丁予涵和朱进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打的起来。然而越是思虑万千,越是难以集中注意力,我想着想着,便在这初夏的微风里陷入了梦乡。
饭店里,平益跟朱进伺
草莽 分卷阅读19
候一个特别难搞的客人。此人神神秘秘,一身漆黑羊毛大衣,点完菜以后倒不肯放服务员走,拉着人问东问西。
“皋兰路那里怎么样?别墅没有拆吧?”“南昌公寓呢?”“福源里老早门口是不是专门有个卖油墩子的?”平益一问三不知。黑衣人讲:“算了。上菜吧。”平益好笑了,哪来的菜给你上,这不还没下单呢么。
此人慢条斯理咽了口饭店送的碧螺春,不响,再也不碰了,专心吃白开水。老板透过帘子看了一下,喊朱进送一叠冷盆过去。“看到伊香烟了伐?牡丹牌,这个人你给我伺候好了。”朱进一下子有心理负担了:“什么牡丹牌?那不是电视机么?”老板要被气笑,讲:“市面上三种高级烟,熊猫中华牡丹。熊猫牌香烟特供的,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中华软壳,最早是六角钱一包,你拿特殊票子可以去买,一般是省部级人抽。伊手里夹的牡丹,第三个档次,拿出来就晓得伊要么是一般高级干部,要么是专家教授,我抽了那么多年大前门,侬看我啥时候抽过牡丹了?奥扫去送冷盘!”
朱进头一缩,赶紧端好盘子冲出去。黑衣人朝朱进笑笑,面善,阳春三月,不像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他想说两句奉承话,不料黑衣人倒先开了口:“你们此地多少人上班?”
“啊?……所有员工加起来六七个吧。”
“嗯。”黑衣人吃了口水,倒像是要听报告的架势,“都有些谁?”
平益站在一边看好戏,朱进心想,真的是罗嗦呀,面上又不敢得罪,一五一十报菜名:“一般前面四五个服务员,领班一个,带着两个女服务员,两男服务员倒班。后厨老板带两个帮厨,我跟另一个姓毛的。”
“工作环境怎么样?你们后厨今天就你一个么?忙得过来么?”
“挺好的,老板人还可以。今天中午就我,晚上人多,我跟同事一起上。”
“嗯。”黑衣人点点头,“在外打拼确实会比较辛苦,你们一开始要顶住压力,后面自然会好的。”
“好……好的。谢谢领导指示。”朱进被这样的气势所折服,情不自禁腰杆挺直神情肃穆,领导,真的不一样!给他一根辫子他现在就能立刻跪安。整个饭店有了他都要蓬荜生辉了,领班也不偷懒,亲自上阵送菜,老板炒菜更是小心翼翼,一个香菇菜心做出了佛跳墙的肃穆感。啥叫面子?人家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所有人上赶着送面子,自己也好似沾光捡了一张面子。毛大明进饭店吓了一大跳:哪能三点多钟还有人在店里吃饭?吃得跟玉皇大帝一样。
黑衣人抬头看了毛大明一眼。毛大明没工夫理他,径直去后厨找老板。他刚刚去酒店面试,运气好了,派司了,直接喊他夜里去试工,他要跟老板请个假,又开始乱话三千讲外婆生毛病快要跷辫子。朱进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在旁边不敢拆穿。
老板受不了,摆摆手:“走伐走伐,统统给我下班。唉,朱进你晚上还是要来的哦。”
“晓得了。”
“得嘞!我去看我外婆了哈!”毛大明给老板敬了个礼,活脱脱一个陈佩斯吃面条,就冲这份气质也真不晓得哪个酒店肯要他。很大胆了。
我醒来时,天色暗了些许,朱进在厨房的影子影影绰绰忽明忽暗。我环顾四周,依旧是没有什么人的样子。“他们呢?”我朝朱进问去。
“小丁跟着他们俩坐快艇海钓去了,嫂子在楼上午睡。”
“哦……”我揉了揉眼睛,迷离地望向窗外。阳光渺茫。
不一会儿,朱进拿了两杯咖啡过来:“睡醒了?”他将一杯手冲咖啡端到我跟前,坐在了我的旁边,看着大有要与我畅谈一番的气势。于是我主动开口,说:“你也是太闲了点吧,咖啡机不会用哦。”
“诺诺以前教我的,我看老赵这里工具都全,冲着玩玩。”
“我真的是搞不懂你了。”我端起咖啡看了看,狐疑地尝了一口。好像过萃了。“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兄弟打架还要理由么?心里不痛快,找个发泄呗。”
我惹不住笑了出来:“你心也是太宽了点。”
“小丁心里一直不舒服。陪他打打,他知道我也不会恨他。”
“嗯。”
“毕竟我有错。”
“我们都有错。”
朱进此刻穿着他最爱的短袖汗衫,这件衣服他穿了能有十年,领口已经磨破了,颜色也褪得斑斑驳驳,惨不忍睹。他喜欢曲背坐着,将手臂撑在大腿上,双手握紧。这个姿势永远令他显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将头垂下的那刻。但是一旦他将头抬起往前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坚定,以至于没有人能移开自己的双眼,只觉得他会在下一刻扑向你,犹如一条强壮的野狗。我在这一刻找回了安全感,庆幸他内心深处的气质并没有改变。
“你睡觉的时候他们回来过一次,只钓到一条鱼,所以干脆开船出海去钓。”他看了看表,突然起身走回厨房并且兴致勃勃地对我讲,“那鱼还活着呢。哥今天晚上做给你们吃。。”
“我和你一起吧。”
“哪要你来?以前你也没怎么帮过我,都是大明做我下手的。”他笑骂了一句,撸起袖子捞起养在水桶里的海鱼。我远远地看着他熟练地敲晕鱼,拿起刀从鱼头处往下剖,掏出内脏……这一步步干练的动作好像一部怀旧的电影般,将我带去一个疏离的场景里,他独立于真实生活,宛如我被生活逼到无处可退的境地时出现的一幕海市蜃楼。
他们三个弄到很晚回家,几乎可以说是满载而归。朱进见到他们之后又换上了贵气的面孔,与他们嘻嘻哈哈,开着高级的玩笑,说着不真不假的八卦,气氛融洽。丁予涵吃过晚饭后就跑去楼上玩游戏了,我们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没心没肺才最享福”。我们一直聊到深夜,地上狼藉一片,倒着各种酒瓶,当然主要是他们几个喝的。老赵喝到兴起处,竟然不知从哪里翻到了他家民国时代的黑白照片,开始一一跟我们介绍他的太爷爷太奶奶们,赵太太只讲他发酒疯了,连忙把那些私人照片给藏了回去,佯装发怒要喊他睡觉。我们闹到凌晨才意犹未尽地回房休息。
由于我下午打了个盹,晚饭又吃得较多,此刻并没有什么睡意。我强行在床上躺了约莫半个小时,只觉得胃中翻涌,心烦意乱,干脆披了睡衣起床,也没有开灯,而是趁着静悄悄的月色独自走下楼,绕着小巧美的大理石玄关一路走至后院。
屋外的空气凉爽宜人,隐约伴有院子里玫瑰的花香,以及一些露水的味道。远处的潮汐依旧一遍一遍不懈地往岸上爬动,再重回黑暗尽头,宛如令人惊叹的巨型永动机一般,搅碎我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
草莽 分卷阅读20
我凝视着他们,脑中是无数记忆碎片扎进我意识深处。朱进与我独处的那刻,如此温柔,仿佛从来没有出过农村,没有当过人上人。
就在我享受这份孤独、同时也被孤独诘问的时候,耳边的海浪声突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我疑惑地环顾四周,只觉得可能是自己神经衰弱了。然而在下一个浪涌过来的时候,属于人类发情的呻吟声更是猛烈地灌进我的耳朵。我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小别墅二楼。那是丁予涵的声音。我忽然猛烈地打了个冷颤,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在做什么?他在和谁做那档事?我捏紧双拳,一步步贴近墙壁,一点点挪到他窗子下面。只听得男人的喘息声越发明显,我尝试着屏息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里是狂风暴雨山崩地裂。细微的海水都能搅动我的神,就在我紧张到快要僵硬的时候,男人对丁予涵的讲话声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掉落在我耳朵里,将我砸得差点跌坐在花丛中。
那是毛先生的声音。毛先生,也就是丁予涵到上海这几年最珍视的朋友毛大明的亲生父亲。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丁予涵永远闷闷不乐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把他关在鸟笼里的那位主人是谁,更清楚地懂得为何丁予涵永远厌恶与我们一起,踏入“我们的圈子”。丁予涵先朱进一步背叛了他的本心,背叛了他的朋友,他早就先我们一步被迫脱下这张血淋淋的人皮,做起了担惊受怕的怪兽。在名为人世的镜子的映照下,怪兽永远会变个模样,人们欢呼着,为他取名征服者,在这出悲喜剧上吟唱着:欢迎大征服者到来!
远处不知人间疾苦的海浪依旧翻涌着,似有将一切吞没的架势。
度假回来后,我几乎没有怎么见丁予涵,撞破这件丑事倒是令我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在,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于是只将自己投入无止境的工作中,操心音乐节的安排。朱进乐得我帮他,这样他能有更多的机会与方小姐厮混,甚至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的笔停顿在纸页上方,不可思议地再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朱进耸了耸肩:“方小姐说想嫁给我。”
“你说了什么?”
“我说她真浪漫。”
“然后呢?”
“然后我就扯开话题聊别的了。”
谢天谢地。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依旧惊讶地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靠喝茶缓解情绪。
“但是如果真的要和她结婚也不是不行。”
我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血气一下上涌,简直说不出话来。这副表情估计很可笑,朱进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令我非常恼怒,我立刻问他:“你不会说真的吧?”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讲:“若是和方小姐结婚,我也算高攀了。”这张面目又变得模糊起来,令人难以捉摸。“胡闹么你这不是?”我丢下笔,罕见地朝他发了火。他有些意外,探究地打量着我的表情,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略带疑惑地直接走了。我好像赤手打在了棉花上,朱进早就做好了打算,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似乎没人能够改变的了。想到这儿我又不禁心有不甘地追了出去,想与他好好谈谈。“阿进!”他的办公室就在我隔壁,我直接推门而入,并顺手反锁了门,“我想和你聊聊你的事情。”
猜你喜欢